余洛这一次生病,病得十分严重。
府内的大夫过来看过,说是受惊吓过度导致的,脾胃寒凉,夜里又淋了雨,这才勾起了高热的症状。
连续地发着热,一连几天都人事不省。
府里有传言,说小世子是被那天边境城防图被盗的事情吓着了。
可到底也没发生什么啊。
许多人连贼人的影子都没见到,更不论是什么喋血险恶场面——一大群府兵根本就没有拔出刀来。
那驻防图可以说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就被顺走了。
怎么会就吓到了呢。
余泱没那么多时间管这位弟弟的病,只教了几个金陵城里有名的大夫住在余府里看顾。
自从上次知道萧珩也许还活在这个世上。
她就隐隐有种极不好的预感。
现如今,金陵城里都传遍了。
听说是余将军自作主张,和云南王裴氏联手。本欲借着这半卷边境驻防图勾出那从西境张狂到金陵城来的那位贼人,没成想到贼没抓到。
另一半驻防图也丢了。
余将军不得不一连三日入宫称述此过失。
好在皇帝最终没有对余泱多做苛责,只训斥几句宽厚放过。可内阁适时地对余次辅过去累积的旧错揪住不放,几道折子后,皇帝迁怒,余泽官职连降,流放去了金陵城三百里外的一个郡县暂任郡守之职。
到了第七天,余洛才终于悠悠转醒。
皇帝贬官的消息刚刚递到余泽的府上,余洛睁眼的时候,余泽正在侯府里大闹。
余洛好不容易清醒一会儿,还在喝粥。
听见外头乒铃乓啷地在砸东西。
余泽过往是极要体面的。
如今也是气得狠了,抬高了声音在外头尖锐地怒骂。
“她弄丢了边境驻防图,却让我被贬官!陛下怎么不去削她的军权呢!一定是姑母吹了耳旁风!父亲当年就是偏心,姑母也偏心,尽知道保她!”
“我早就说过了,余泱独断专行,早晚是要毁了我们余家的。你看,是与不是!”
“你们都不信。都非得围着那个丫头片子转!这下好了,我连金陵城都呆不住,你干脆要余泱收拾收拾也滚回漠北去!别再在金陵城里丢人现眼了!”
“当初我要余洛和广陵郡王成婚,她不让,非得说要许给一个举子,你看看,你看看!现在首辅大人根本就不愿拉拽我一把,那吟州是什么地方,离金陵城三百余里!我去了,只怕是十几二十年都回不来了!”
余泽这一次火大得很。
明明是在余泱的院子里发火,声音都传到余洛的耳朵里来。
林寂坐在边上,拿过一个枕头垫在余洛的身子下,一口一口地给他喂粥,“别听这些,你兄长这是气急了。”
“我兄长怎么了,为何要去吟州。”余洛声音发虚,又听到窗外传来藤木花架子被推倒的巨大声响,惊得他手背一动。
他看上去气色很不好。
只喝了小半碗,就没了胃口。
“被贬官了。也无妨,你兄长是有自己的本事的。日后总有机会再调回来。”林寂宽慰着他,“再吃些,饿了许多天了,只吃几口可不行。”
“可我饱了。”余洛垂着脑袋,精气神越发涣散,“不吃了,好不好。”
胃里都是苦苦的药味。
粥也是寡淡无味的,怎么能再吃下去。
“不好。”
林寂难得拒绝,再舀了一勺送到他嘴边,“再吃三勺,就不吃了。”
余洛很听话地又吞了三勺。
这下是真的一点也吃不进去了。林寂将碗放在边上,拿了块帕子一边给他擦嘴,一边问,“大夫说你是惊吓过度。怎么了,那天晚上你看到什么了。”
这件事情不提还好。
一提起来,余洛的脸色就血色尽失。
“别怕。”
林寂抬起手背擦过他额头上冰冷的汗,嗓音沁凉温润,“就当做了一场噩梦,没事的……”
“那不是梦。”
余洛否认摇头,那恐惧太清晰了,“我看到了一个……很坏,很坏的人。”
是这本书里,最坏的人。
是大反派。
余洛肩膀还在发着抖,林寂默不作声地给他掖好被褥,“那么晚了,你怎么醒了呢。”
“我,我那时候想去……小解……”
他真的只是夜里憋醒了。
想去方便一下。
怎么就撞上大反派了。
那把刀冷冰冰的,上面还沾着血。是裴小王爷的血,或者,还有别人的。
他刚杀过人吗。
他来余府里,是要杀人的吗。
余洛颤栗着呼出一口气,“你知道吗,林哥哥……我差点,差一点点,就死掉了。”
“还好我躲起来了,我躲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不然他就会看到我……”
仿佛是林寂在身边,他又有了一点安全感,慢慢地吸着气,断断续续地说,“要是被揪出来的话,我就死定了。”
眼睛逐渐泛红,睫毛上沾着点点湿意。
实际上现在看着这间屋子都有些害怕,尤其是看到内屋窗外的榕树。白天的时候还好,日头西斜后才更折磨。
天色渐暗,他就会不由自主想到那可怕的脚步声。
林寂就在他床边椅子上静坐,鸳娘也在外屋帘帐后守夜侍疾。
可今夜外头风声也很大。
余洛根本睡不着,辗转反侧。
最后把身子蜷成一团,盘成了一只小蜗牛,整个人都缩在被子里才终于有点睡意。
到了夜里,又发起一次高热,白天喝的药全然没有效果。
林寂一直在旁边守着他,眼睁睁看着这场烧起来,余洛病得厉害了,神志都混混沌沌的,眼角沾着泪水,脸颊处泛着酡红,眉头紧紧地皱着。
手下意识地抓着林寂的手,死活都不放开。
上次也是这样。
大夫来看了,给他扎了几针后可算是能安稳地先睡过去。
听着耳畔逐渐均匀的呼吸声。
林寂默默伫立良久,瞳眸幽深。
太脆弱了。
真的经不住一点风霜。
林寂将被褥给他盖好,撑着头又在边上拿起书卷。
翻过一页,再翻一页。直等到后半夜,陡然听闻余洛夜里惊咳,像又魇着了。他放下书坐在床榻边,将人仔细地抱了起来探了下温度,抬手试着余洛的脉搏。
是吓得不轻,脏腑都虚了。
趁着眼下无人,将怀中配好的几方药丸先给他送水服下。
怎么会胆子这么小。
不过病了几天,余洛的下巴都尖了,整个人清减不少。
眼下都多出一片乌青。
看着他憔悴的病容,林寂的眉头拧起。
这次夜里没有再惊咳。但第二天一早,余泱便着人来屋子里收拾东西,说要把阿洛送进宫里皇后那静养。
御医来看说,说他触景生情。到了夜里总是发烧,不若先换个住处更好。
皇后听说了这件事,上一回对这小侄儿的印象极好,听说人病得厉害,很是心疼。
便着人一早备好一顶轿撵去余府里接人。
可余洛偏偏想带着林寂一同去。
他好像以为,余泱将他送进宫城里是为了保护他——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可不能把林寂丢下。
林寂是主角啊。他也得保护他的。
余泱跟他讲着道理,“送你进宫是为养病。上一回儿盗贼是我与裴小王爷设局才能引那贼人深入,你放心,余府里也很安全。林寂在这里没事的。阿姐跟你担保,可好。”
余洛却不肯走。
他抓着林寂的袖子,跟余泱说,“他没有身手,没办法自己保护自己的。姐姐,你要保护他,你可不能不管他,可不能……”
余洛说着说着,忽然伤心起来。
声音黏黏地,好像真的怕极了,“可不能让他被杀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林寂:(真诚发问)老婆胆子太小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