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跟冬天不一样,就算不盖被子也没什么的,随便搭个衣服都能睡。
林暮转头跟陈淮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被子给你,我可以盖床单。”
陈淮没回,径直走向门口的方向,林暮想到陈淮可能会不喜欢用别人盖过的被子,毕竟被子算得上是很贴身的东西。
也或许他忽然反悔了,感觉这里的环境的确太差,酒店要更好一些也说不定。
不确定陈淮到底有没有想起什么,林暮还是要做好面前这个人是洁癖陈总的心理准备,哪怕他已经穿上了属于过去的那个“陈淮”的衣服。
他下意识抓住陈淮的胳膊,指着柜子给他解释:“里有备用换洗的被单,新洗的,我还没用过,很干净。”
陈淮皱了皱眉头,看向他拉住自己的手,像是不理解林暮的话:“不用麻烦——”
“不麻烦的。”林暮很快接话打断他,说:“相信我,换被单很快的,三分钟就可以搞定。”
说完他连忙跑去把被单翻出来,平铺在床上。
家里的床单质量不是很好,小市场二十块钱一件的那种,洗的久了,有的地方就会被磨得很薄,白色的棉线丝丝缕缕,能透出里面的被芯。
他有些紧张的回头,担心被人发现,却看见陈淮已经把行李箱提起,轻松放在桌子上,按下卡扣,发出咔哒一声。
陈淮从里面掏出一个真空袋子,扯开,里面是深灰色的夏凉被,很快膨胀成原来的三倍大。
“啊……”林暮讷讷地跪在床上回头看着他,“你自己带了,怎么不早说……”
陈淮回他一个“你说呢?”的眼神。
好吧,林暮想起来,刚刚是他太急了,没让陈淮把话说完。
“那这样就正好了,”林暮把刚铺开的床单重新叠起来,放回柜子,问:“你想住里面还是外面?”
“如果晚上有起夜的习惯,住外面会方便一点。”林暮补充道。
“不用,就里面吧。”陈淮变戏法似的又丢到床上一枚枕头,跟夏凉被一样的深灰色,看样子是有备而来。
“哦。”林暮很局促的从床上爬下来,站在一边,等待陈淮上去。
他看向陈淮身后的打开的行李箱,箱子很大一个,但里面的东西没有想象中的多吗,摆放得很规整。四五件夏季衣物,多半是半袖跟长裤,洗漱用具跟内衣分别单独装在透明的盒子里,陈淮拿出枕头跟被子,箱子已经空了一大半。
等到两个人重新一块躺在床上,林暮僵着身子,姿势安详,贴在床铺边缘,右边胳膊即将垂空,紧张的像是睡在别人的床上,而不是自己家里。
他悬着的呼吸出卖了他,又短又轻,陈淮听出来,没忍住开口提醒:“你绷这么紧,不累吗?”
“啊?”林暮转头,答非所问:“挤吗?我这边没有地方了。”
陈淮看着两个人中间空出来的几乎还能再躺一个人的巨大缝隙,合上眼睛,不愿意说话。
他往里面挪了点,侧过身,背对林暮,没什么感情的说:“你可以往里睡一点,靠那么远,我又不会吃了你。”
陈淮这样背过去,只露出朦胧的背影,林暮看着看着就出了神,他呆呆应了一声“啊。”,往里蹭了一段距离,停住,过几秒,又蹭了一段距离。
这样陈淮只要平躺回来,两个人的胳膊大概率会碰到,林暮憋了半天,没忍住,问陈淮:“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陈淮应了一声。
“你……想起什么了吗?”林暮问。
陈淮动了动,夏凉被摩擦间发出窸窣的声音,林暮也跟着把被子往上拽了一点,哪怕他并不冷,只是下意识跟着动作,用以缓和心中的不安。
他等了有一会,对方才转过身,面对他,低声问道:“我应该想起什么?”
陈淮的声音因为躺着,变得有些跟白天不太一样,在安静狭小的空间里有意放轻声音,让林暮感觉格外温柔。
没等到林暮的回复,陈淮又不解地问了一句:“很重要吗?”
林暮僵了一下,有意躲避陈淮的询问,连身体都是,他转过头,平躺着,向上直视天花板,摇了摇头。
想到陈淮在黑暗里可能看不到自己的动作,他张嘴,用很轻很轻的气声回答:“没什么。”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也不是很重要。”
在这之后陈淮“嗯”了一声算作回答,终止了林暮的问题,之后就没人说话了。
又过了一会,林暮想起自己明天早上要走,觉得还是有必要跟陈淮讲一下,不然他去山里没信号,陈淮睡醒看不到他也联系不到他的感觉可能会不太好。
他说:“我明天回羊淮山,起的会很早,你不用管我。”
“几点?”陈淮问。
“三四点吧,走的时间比较久,至少要八九个小时,得赶在天黑之前回到家。”
“嗯。”陈淮问,“什么时候回来?”
林暮没吭声,陈淮又问,“什么时候?”
“看情况。”
“好。”
林暮以为自己今晚会亢奋得睡不着觉,但没想到结束对话之后很短的时间内他就睡着了,并且睡得很沉,就连手机闹钟铃声响了都没有听见。
他是被陈淮叫醒的,陈淮坐起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叫他:“四点了。”
林暮睡意朦胧,将醒未醒,吃力地张开单侧眼睛,从缝隙中看人。
陈淮的轮廓很模糊,单手支在床上,侧着身子,微微弯腰,早起的声音沾着哑。
夏季的天亮的早,窗外的天空带着朝阳的红晕,陈淮就背对着窗户陷在美好的画面里,像个虚假的剪影。
林暮合上眼睛,往陈淮身旁靠近,环住他的胳膊,咕哝着:“再睡一分钟。”
怀里的东西很老实,一动不动的任他抱着。
静谧的清晨,小屋里回荡着林暮绵长的呼吸声。
陈淮还在以刚刚那个很临时的姿势支撑着自己,小臂已经有要发麻抽筋的迹象,他心中默念了六十个数,把胳膊抽出来掐住林暮的下巴,脸也沉下去。
在林暮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脸贴着脸的跟他说:“一分钟到了。”
林暮有点不清醒,缓慢眨了眨眼,而后竟然仰起了头,想要碰触到陈淮那样。但陈淮的手劲很大,动作没有得逞,甚至感觉到力气增大,让他有点痛。
哦,原来已经睡醒了啊。林暮麻木的想着,抓住了陈淮的手腕推开,测过脸去,对他说了声谢谢。
陈淮不自然地动动胳膊,跟着林暮一起下床洗漱。
等一切收拾好,林暮转身看向将所有东西收到行李箱中的陈淮,问:“我要把钥匙留给你吗?”
“不用。”
那看来他也要走了。
林暮把滑下去的书包肩带往上挪了挪,说:“好的,那你走的时候直接推上门就行。”
“再见。”他面无表情地朝陈淮挥手,话落推门出去。
身后传来关门声,行李箱滚轮的转动声,还有陈淮的脚步声。
林暮控制着自己没有回头,出了胡同后他要往右走,那边是出城的方向,去往山区。
市区在左边,无论是去酒店,还是车站,哪怕是上高速,都要往那边走。
所以两个人必定会要在胡同路口分开。
他走得很快,脚步急切,身后的陈淮跟的很轻松,频率大概是他迈五步,陈淮三步那样。
出了胡同,他头也不回地往右转,身后的声音果然全都停了。
林暮双手抓着肩带,扯得用力,甚至跑了几步,像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
可等他跑出去一段距离后,便再也挪不动脚了,只得原地弯腰喘着粗气,胸腔一下一下鼓胀着。
林暮做好身后空空如也的心理准备,直起腰,慢慢转身。
可有什么跟他想的不太一样——不远处,陈淮就站在胡同口那里,扶着行李箱,安静地看着他。
而且就在他转身站稳的那一刻开始,陈淮有所动作,大步向他走来。
林暮还没有平复好呼吸,陈淮就已经走到跟前,林暮气息不稳地问他:“有事吗?”
“你有话想跟我说。”陈淮的声音很笃定。
“没有,”林暮狡辩,“我只是,我只是……”
只是什么呢,他说不出来,他心中弥漫奇怪的恐慌,不禁向后退:“我只是……”
——不想和你分开。
陈淮说“好”,林暮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他刚刚有说出声吗?应该……没有吧?
“我跟你回去。”
陈淮的表情很平静,语气也很稀松平常,仿佛他只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或者是我们晚上吃什么那样很普通的话。
“你说……什么?”林暮再次跟他确认。
“我跟你回去,去羊淮山。”
·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县城边上,路边停着看起来很脏很破旧的黑车,林暮回头跟陈淮说:“我们要坐这个去山脚下,这些车都很旧,平日里会载一些山货之类的东西,所以里面……不太干净,而且会有一些汽油的味道,或是泥土的味道。”
“你能接受吗?”
陈淮直接提起行李箱走到一辆沾满了尘土的箱货旁边,敲了敲窗户,叫醒里面睡着等待顾客的司机。
林暮抿抿嘴跟上去,在陈淮上车之前先一步钻进去,说:“你等一下。”
掏出包里装着的擦脸毛巾,他把座位上的尘土和灰尘扫了扫,又换到干净的一面,铺在座位上,然后掏出自己上山准备的防晒服,搭在座椅靠背上。
“这回上来吧。”林暮坐到什么都没有的另一边座位,放松下来,长呼一口气。
陈淮别有意味地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抬腿跟着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