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暮把行李箱扣起来,搬到地上,里面带了一些基础书籍与益智类的小玩具,是准备送给那边山里小朋友们的礼物。
“谁?”没听到声音,林暮问着往外走,拉开门,却在抬头见到来人时,愣在原地。
那人立在敞开的门口,一身挺括的黑色西装,肩膀与发丝间坠着星星点点的白,破败的厨房昏暗,唯余他身后那扇门透进来一片雾蒙蒙的光。
陈淮微微颔首,眼帘低垂,正抬手拂去沾染在肩上的雪。
画面像是在林暮眼中静止,门外雪花不经意间变大,洋洋洒洒地铺满了天地。
“陈……淮?”
细小的声音传出,陈淮闻声抬起头,四目相对,那张过分精致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显得格外冷漠。手臂落下,虚虚攒成拳垂在身侧。
林暮没有得到回应,只见对方短暂停顿后,抬脚朝自己走来。
他局促地收回迈出一半的腿,退回到房间里,两手仍呆呆地搭在把手与门框边,陈淮的眼神很重,里面包含着什么让他紧张的东西,林暮不懂。
“你回来了。”林暮试着挤出自然的笑,却只是勾了勾嘴角,微弱得几乎看不到。
距离上次一瞥,已有四五月余,林暮以为闭合的车窗与婉拒的电话便是陈淮给他的态度,没想过会再见。
每当他以为两个人的关系变得近了一点,陈淮对他的在乎多了一点的时候,就总会发生什么事,把他活泛的心打回原形。
比如那些那些照片,那些沉默,比如突然冒出来的未婚妻,又或是,重复了一次又一次的不告而别。
林暮的心像是长着柔软的蜗牛触角,小心探出一点点,遇到风吹草动就惊得缩回去。
可怎么办呢,林暮想,自己好像还是会为这个想要放弃很多次的人感觉到心动。
哪怕心动总是伴随着害怕与苦涩,可只要是这个人出现,空荡荡的心就被填满了。
直至这人走到眼前,林暮要仰起头才能看见他的脸,才后知后觉松开手,往后退两步,把进门的位置让出来。
陈淮的视线顺着林暮的脸,移动到他颈上的蓝色围巾,看了好久。
林暮有点懵的顺着人的眼神低头,一下就反应过来,抓着一角扯下去,欲盖弥彰地将手背到身后。
之前从三十九楼一并带走的,那时候走到王宇家楼下,路过垃圾桶,他本想扔了,可临到垃圾桶边,还是没舍得撒手,就这么带回了北城。
“家里有点冷……正好在行李箱里,占地方,我就围上了。”林暮硬着头皮胡编,也不知道自己从刚刚开始紧张个什么劲。
陈淮还是那样,不作声,只沉默的看着他,眼神错都不错一下。
林暮发现陈淮耳朵冻得有点红,发觉他穿得更少,单薄的西装外套里面就一个衬衫。他把拿着围巾的手举起来,递到陈淮面前:“要不你先围一下——”
“什么行李箱?”陈淮出声了,嗓音有点哑。
林暮往他身后看,陈淮顺着转头一并看过去,喉咙滚动,没等说话,林暮就把围巾圈在他脖子上。
“你……有什么事吗?我等会要走就没烧火,屋里冷。”林暮越过人走到行李那,拎起来,“要是没什么别的事别在这呆着了,容易冻着,咱边走边说?村口教室有工人住,一直生着火,暖和。”
不知道被一句话中的那个字眼刺激到,陈淮表情几乎瞬间变了,在林暮走到门边时,猛地攥过人拎着行李的手,把人摁在墙上。
沉重失衡的行李箱“啪”的一声躺倒在地,发出很重一声响,林暮哆嗦着眨了眨眼。
“怎,怎么了?”他看着陈淮已经有点红了的眼睛,那眼神恶狠狠的,像要把他撕了。
“你要去哪?”陈淮问着,距离很近,呼吸打在林暮脸上。
“我——”
陈淮根本没想得到他的回答,也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很快地问:“你又要走了是吗?”
林暮不知道他这句话从哪来,是说他之前在京北别墅那次还是在医院那次,可那都是之前的事了。
脸旁冰块一样手掌圈着他的手腕,压着,手背贴在墙上,墙也是凉的,丝丝缕缕的寒气顺着脉搏往皮肤里钻。
林暮隐隐约约察觉到陈淮状态不好,他没敢随便说话,悬着一口气,就那么与陈淮对视着,很轻地呼吸,预感陈淮还有话要说。
粗糙的拇指指尖压着林暮磨破了一层边的表带往里钻,表带扣得紧,被手指推上去,只能摸到凸起疤痕的一点边缘。
林暮心一跳,疤痕处的皮肤敏感,被冰凉的手指刮蹭像有电流经过,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没忍住挣扎说:“你别这样,有什么事好好说。”
陈淮手上更用力,另一只手卡在林暮下巴上,缓缓向下挪动,小小的喉结压虎口处,略微收紧五指向后探,扼住林暮的后颈。
眼底染上更重的颜色,压抑着失常的呼吸,手在抖,呼吸也在抖,顿了顿,还是松开手,转而抓紧了林暮的衣领,像是把他整个人抓在手里。
陈淮的脸压下去,几乎与林暮额头贴着额头,失控的情绪反而让他呼吸放缓,把声音咬的很轻。
“林小一,你又要丢下我了,是吗?”
林暮眼睛不自觉睁大,只觉得心都跟着人的声音在颤,那么多了解他过去的人喊他林小一,可只有陈淮,从没这样叫过。
他都不用说别的,只这一个名字,林暮就全明白了。
眼前浮上一层水雾,世界开始模糊不清,该说什么呢?林暮想不出,脑子里面突然变成空的。
视线动了动,聚焦在陈淮近到看不清的脸上,蓄满的眼泪就这么啪嗒落下去,砸在陈淮疤痕斑驳的手背上。
陈淮僵了一瞬,下一秒,抬手捂住林暮的眼睛。
“你想让我怎么做呢?”陈淮喉咙发紧,一抬眼就能见到那道疤,白色的凸起,边缘微微泛红,明明已经长好了,陈淮却仿佛能透过现在的模样看到它鲜血淋漓绽开的样子。
黑色棉服袖子宽松,顺着林暮细瘦的手腕滑下去,手臂上的痕迹也露出来,一道又一道,叠在一起,密密麻麻簇拥着那道很长很重的疤。
跟他手臂上位置一模一样。
陈淮控制不了自己,手沿着手腕一点一点往下移,原来好好的胳膊,现在几乎找不到一块平整的地方,手指下的那些不像疤,像扎在他神经上的刺。
“你别……别……”林暮用另一只抓着陈淮的胳膊,挣不脱,整个人显得慌乱,只能无助喊他:“别摸……陈淮,别……”
“林小一。”陈淮小声叫他,用很痛苦的声音问他:“你到底想做什么啊?”
林暮看不到陈淮的表情,可也听不得他这样的声音,用剩下那只手胡乱抓陈淮的袖口,摸到陈淮的脸,潮湿的,什么挣扎都忘了。
他手忙脚乱去擦,呜咽着道歉,“对不起”,他说,“别哭,对不起。松手,松手,让我看看,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不是要新生活吗?”陈淮垂着头,没松开,怕看到那双眼睛就什么都说不出口了,他盯着林暮被泪水打湿的下巴,哑声问他:“这就是你的新生活?”
“你把我送走,就是为了……这样吗?”那两字他甚至不敢说出口,一想眼前这个人,在没有他的地方,这样,这么对自己,只要一想到,陈淮就恨不能直接掐死他。
“不是的!”林暮知道陈淮什么都明白,在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他都知道。
从喉咙到胸腔都像被一股劲拧着,林暮脑子里面乱的,那些年躲在漆黑的房间里划伤自己的时候,知觉仿佛消失,能感知疼痛的时候都很少。
“你不疼吗?”陈淮掐着那截手腕,问他。
不知怎么的,那些年丧失的知觉,仿佛被这轻飘飘的一问,全勾出来了。浑身上下的每一寸皮肤都在牵扯着,叫嚣着疼痛,林暮迟来地感觉到委屈,他知道自己该说不疼,可他张了张嘴,缓了好久。
“疼。”林暮的手垂下去,浑身的力气都松掉了,放弃所有抵抗,睫毛刮着潮湿的掌心,小声对他说:“陈淮,我好疼啊……”
“可我能怎么办呢?”林暮呢喃着,不知道在问谁那样。
“我什么都没有……救不了你……还总是要你照顾我,保护我。”眼睛上的手松开,林暮慢慢睁开眼睛,低下头,触到陈淮的衣角,“只能给你穿最破的衣服。”
陈淮牵起林暮的手,却被反过来捧在手里,举至胸前,给他看手背上留下的冻疮,“住很冷的小屋,买电热毯要攒很久的钱,冻伤膏也买不起最好的。”
林暮把那只手抓在怀里,盯着陈淮红红的眼睛,没办法地说:“要你去做很辛苦的工作,想吃顿肉只能等员工餐,过年都要用购物卡,我也想一直养你啊……”
“可我没办法。”林暮躲开脸,喉咙里像堵着石头,现在想起来都要被无能为力的感觉淹没掉。
“我没办法啊。”林暮问,“我总不能眼睁睁看你去死吧?”
“为什么不能?”陈淮的声音找回来一点,像是真的不懂,声音很轻却很认真地问林暮:“不是说过永远在一起吗?”
林暮顿住,忽然想起很久以前那些混在半真半假玩笑里的话。
陈淮把手搭在他后颈上,让他看着自己,执拗而不解地问他:“永远难道不应该就是死都要在一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