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濯说得很淡,也没有太多的情绪。
江序却闻声一怔。
紧接着视线就落到了露出从宽松的T恤领口处露出的那一点儿凛冽肩胛上。
确实能看见一些淤青。
而大概是因为皮肤过薄过白的缘故,露出来的那点儿淤青显得也有些触目惊心。
可是不就是被书包砸了一下而已吗,怎么会......
江序突然想起什么,猛地低头打开自己的书包,等看见书包角落里那个扎扎实实的巨大的不锈钢保温杯时,忍不住骂了声:“靠!”
他天生肠胃不好,一吃冰的,一喝凉的,就很容易应激拉肚子,所以哪怕是在夏天,也只能喝温水热水,书包里就常备着一个保温杯。
只是今天有陆濯的两瓶热牛奶打底,他又一直埋头刷题,从头到尾根本没时间想起来喝水,这保温杯就一直被遗忘在了书包最底下的角落里。
结果好巧不巧,范湃正好拿了这个书包一砸。
就陆濯这个体脂率,如果被这么个保温杯一砸......
这个陆濯,都不会喊一声疼的嘛!
想到之前那声听上去就很重的闷响,江序顿时也顾不上其他的了,踮起脚尖,拽住陆濯的T恤领口,就用力往下一扯。
果然,原本白净均匀的肌肤上已经青紫了一大片,而且正好伤在肩胛骨上,如果不好好处理的话,第二天怕是连抬起胳膊来都难。
“陆濯,你是傻的吗!”江序想到陆濯一路上的表现,又气又急,“被砸成这样了你也不知道喊声疼,还让我靠着你的背,头盔那么硬,你是不是生怕自己不被硌死!多大人了,没长嘴嘛?!走,我带你去医院!”
说着,江序就拽着陆濯,急切地想要往刚刚路过的那家骨科医院赶。
陆濯却只是反握住了他的手腕,说:“不用。”
“不用什么不用!我还不想看到你年纪轻轻就残疾!”
江序回过头来,着急地骂得很凶。
陆濯却突然低头笑了。
江序一下更急更凶了:“你笑什么笑!不准笑!”
看着江序已经急得红了眼眶,陆濯才微敛了笑意,低声道:“我没笑,就是觉得没必要,我家有活血化瘀的药,你帮我揉一揉就好,也懒得再费那个钱。”
“......”
也是。
去医院看病拍片拿药,再怎么样,几百块钱是要的。
虽然不是什么大钱,但对于陆濯来说也不是一笔小数目了,他肯定想要帮忙付,可以陆濯的自尊心来说,也肯定是不想要他帮忙付。
到头来一场拉扯,又是难堪。
江序虽然没有穷过,但凭借他对陆濯性子的了解,以己度人后,还是不情不愿地“嗯”了声:“也行。但你后面要是还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第一时间给我说!”
他骨架小,黑色的备用头盔顶在他的肩膀上就显得格外笨重,偏偏从护目镜里露出的那双眼睛,瞪得又圆又急又认真,拳头还不自觉地攥紧。
可爱得就像是少年漫里常有的那种天使小正太。
明明已经过了几年,在模样上早就长成了一个骨相分明的漂亮少年,气势上也很有几分男人的担当和帅气。
可那种因为从小到大接受过最良好的教育和最无菌的保护而深深印进骨髓的可爱,却始终没有改变。
这是陆濯无比喜欢却永远也羡慕不来的。
他垂眸替江序解开那个笨重的头盔,理了理他额前沾湿的卷发,说:“嗯,好。”
·
而陆濯也确实没有骗江序。
他的抽屉里的确有很多治疗跌打损伤活血化瘀的药,多到甚至有些离谱了。
江序盘腿坐在陆濯床上,翻捡着自己面前的那些瓶瓶罐罐,不禁皱眉:“你没事儿在家准备这么多伤药干嘛。”
陆濯背对着江序,双手勾住T恤下摆:“以前需要打架的时候多,怕爷爷担心,就自己备着了。”
“?”
以前需要打架的时候多?
就陆濯这忍气吞声的脾气和这中看不中用的个子,他能打得过?!
江序抬起头,正准备发问,就看见陆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脱掉上衣,露出了宽平的肩膀和窄劲的腰,以及那片布满伤痕的背。
或许曾经的那些淤青红紫都早已散去,但是依然留下了几道浅淡的印记和一条斜贯了整个腰背的狰狞长疤。
看上去像是一道陈年旧伤,可是依然透着张牙舞爪的狠厉,江序难以想象在这道疤痕落下的时候到底会有多疼。
而且估摸着那时候的陆濯应该身量还未长足,最多算个半大孩子。
所以怎么会......
江序有些不敢想象地微蜷了手。
陆濯回过头,正好对上他的视线,大概猜到他的的想法,若无其事地把衣服团成一团,放到一边。
“初一那会儿遇上我爸以前在外地欠了债的人,不知道他们从哪儿打听到的我家,我怕他们吓到爷爷,就引着他们往外面跑,结果那会儿年纪小,没跑掉,就被堵在实外后面的小巷子里打了一顿,当时下暴雨,伤口有些感染,又没及时处理,就落了疤。”
他说得云淡风轻,像是在讲很久以前别人的事。
江序却不禁把手掌蜷得更紧了:“那你后来......”
“后来我快撑不住的时候遇到了只小狗,那小狗个头不大,但龇牙咧嘴地把那些人吓得一愣一愣的,吓完后,拖着我就跑,一路跑了多久我也不知道,只记得最后小狗找了个还不错的窝,我们两个就在那儿藏了一晚上,雨虽然下得挺大,但那小狗一直抱着我,还算暖和,就一直硬挺到了大人找到我俩。”
“那小狗真好。”
江序显然忽略了为什么小狗会抱人,只是想象着那个画面,情不自禁地就说了这么一句。
陆濯也不否认:“嗯,很好,不仅可爱,还凶,又奶又凶,而且很聪明。”
愣是靠着自己那副混血儿的长相和那一张瞎掰不打草稿的小嘴,把那些大汉唬得一愣一愣的。
然后趁对方一个不注意,拉着他就跑,借着南雾风云诡谲的地理优势把那群凶神恶煞的外地大汉耍了个团团转。
最后就算体力不支,没力气再跑,但也努力找到了一个废弃大钢管,抱着他在里面躲了整整一夜,硬是没让那些追债的人找到。
而且明明小狗自己也害怕得要命,眼泪一个劲儿地在吧嗒吧嗒地掉,抱着他的那两只手却紧得从未松过,还一直安慰他“别怕别怕,我爸爸肯定很快就能找到我们了”。
结果那天小狗正好没带手机,他爸爸又工作到很晚才回家,直到第二天早上,大人才终于找到了他俩。
那时候小狗已经高烧昏迷,一群人哭着急着地就一窝蜂涌上来,一把抱住小狗,陪着,哄着,护着,像是对待这个世上最珍惜的宝贝一样。
连带着一旁素未谋生的他,也被这好心的一家一起送去了最好的医院,叫来最好的医生,安排进了最好的单间。
可是陆濯知道那间医院的费用他承担不起,他也没有任何机会插手帮忙照顾对方。
于是即使认出了那就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的那个小娃娃,但也只是远远地看了那热闹的人群一眼,不等到医生到来,就直接默默转身离开,回到了家里。
他从那时候就知道,有的人注定是天上的太阳,不应该和烂在地里的淤泥产生任何交集。
就算偶尔有阳光平等地布施了恩赐,他应该做的也只是小心安分地守着已有的时光,而不是再去产生任何贪图和妄念。
“那小狗后来呢?”
江序见他很久没说话,又问。
陆濯打开一瓶药油,说:“他去了更好的地方。”
江序的神情像是有些难过:“要是你能收养它就好了。”
陆濯没有否认,只是说:“我也想养,可惜养不起。”
江序:“?”
他不太明白,一只小狗而已,有什么养不起的。
陆濯看出他的疑惑,把拧开的药瓶递到他手里,解释道:“马尔济斯,很贵的品种,尤其是品相好的,又挑剔,又金贵,还娇气,我没那个条件养。”
江序:“......”
怎么又是马尔济斯。
这个品种的狗最近很火吗?
不过这不重要。
“要是当时我还留在南雾上学就好了,我肯定能帮你养。”江序抱着药瓶,脸上写满遗憾。
陆濯抬眸:“初一的时候你不在南雾?”
“嗷。”江序解释道,“我初一在实外上了半学期就跟着我爸妈去北京了,只有暑假和我爸回来探亲过一次,结果还被弄丢发烧了。三十九度几的高烧断断续续烧了好几天,差点没把我给烧嗝儿屁,醒来后还啥都不记得了,我爸也不知道我为啥丢的,就气得我妈不准我爸再单独带娃,这回还是我爸又被调回南雾,我妈又必须飞法国常驻,才把我临时转回来的。”
原来是这样。
陆濯点了下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问:“药会涂吗?”
“当然会,坐好!”
江序说着,就把陆濯摁在床边坐下,然后把药油倒进掌心,一个用力揉搓,“啪”的一下就拍上了陆濯的肩背。
陆濯整个脊背猝不及防地绷成一条笔直的线。
江序顿时慌了,忙问:“怎么了?很疼吗?可是我平时做泰式推拿的时候,我看那些技师就是这么涂精油的啊?不对吗?”
“......”
陆濯看着他着急又认真的神情,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努力平静道:“你就像揉鸡蛋那样正常揉就好,不用挑战那些高超的技巧。”
“哦。”
江序有些委屈地应了一声,但动作确实也老实了不少,一边揉一边还打量了起来。
这陆濯穿衣看着挺瘦,怎么脱衣这么有料。
这肩胛提肌,肩胛下肌,肱二头肌,肱三头肌,蝴蝶背肌,长得都还挺漂亮的,肌肉纹理非常流畅,揉着手感也很结实,还一点都不浮夸偾张,一看就是做裸/体模特的好苗子。
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腹肌。
要是还有腹肌和人鱼线的话,那岂不是......
江序想着,鬼使神差地就抬起头,满眼冒着兴奋精光地就看向了床对面的窗户。
然后就和窗户玻璃上倒映出的陆濯的那两只黑咕隆咚的眼睛,来了个毫无遮掩的赤/裸对视。
江序:“......”
有没有可能,光在均匀介质里其实也并不都是沿直线传播的,比如他能够看见陆濯,陆濯却不一定能够看见他。
但很显然,墨子牛顿和爱因斯坦都不太认可他的这个观点。
因为在短暂平静的对视后,陆濯先开了口,问:“想看我腹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