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陆濯最终还是没有挖开那抔无辜的土。
因为他虽然不是很有道德,却不想破坏他和江序之间的约定。
那样单纯美好的一个人,关于他的所有约定,都应该是作数的。
于是陆濯只是静静地看了一眼那抔承载了太多秘密的泥土,就拿出手机,再次点开了那个粉色头像。
[Moth]:你好
[他的表妹]:?
[Moth]:谢谢你上次帮的我的忙,江序好像已经不生我的气了,也没有再躲我了
[他的表妹]:???
可是她上次啥也没做就被江序口头拉黑了,连委托协议都解约了,也没帮上忙啊。
这是咋回事?
难道她哥自己想通了?
苏爱民在大洋彼岸百思不得其解。
然后就又收到了[实外第一真男神]的消息:不过能麻烦你再帮我一个忙嘛
苏幕义不容辞:[好说好说,您尽管开口!]
而陆濯得到这个回答后,只是向苏幕发去了一个名片,顺便配文:[麻烦你帮我向他推荐一个人]
·
江序则根本顾不上回头看看陆濯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因为他担心只要自己一回头,就又会对上陆濯那双深情而无望的眼。
以前他以为陆濯是眼睛长得深邃,所以才看狗都那个眼神,现在却明白了原来那里面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深情。
江序只要想到这个就觉得心里难受,可是他又偏偏什么都不能做,甚至不能莽撞地告诉陆濯自己知道了他的心思,只能落荒而逃一般地跑回了家里。
然后把画板画夹往地毯上一放,就整个人埋进了客厅的大沙发里。
他只觉得自己脑袋一团乱麻。
他又怕陆濯会看到许愿瓶上的问题,又怕陆濯不会看到许愿瓶上的问题。
可是不管陆濯看不看得到,他都更好奇陆濯在那个许愿瓶里写了什么问题。
而且陆濯说想看看七年之内敢不敢做到。
那是和自己有关的?
比如七年之内敢不敢和自己在一起?
可是按花哥说的,陆濯那么消极的性子,好像又不会写这么主动的愿望。
那莫非写的是,七年之内敢不敢放弃暗恋自己?
想到可能是后者,江序烦躁地抄起一个抱枕就狠狠捂住自己的脑袋,像是恨不得把自己活活闷死。
要是这么好一个陆濯突然不喜欢他了。
他上哪儿说理去!
真是烦死了。
别人知道自己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的时候,都是高兴的,兴奋的,雀跃的,怎么到了他这儿,就变成又烦又愁又纠结了。
江序没想到自己母胎单身了十七八年,结果一开窍,就遇上了这么一个世纪大难题。
可是说到底,还是因为陆濯太苦了。
出生得太苦了,成长得太苦了,暗恋得也太苦了。
所以即使是他如此纠结烦躁,可是也不敢任性戳破,因为陆濯想守护的东西,他也很想和陆濯一起好好守护。
这么想着,江序心里倒是没有那么乱了。
他爬起身,拿出手机,点开了陆濯的朋友圈。
他从前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好好了解陆濯的渴望,可是现在想了的时候,等打开陆濯的朋友圈,却发现是三天可见。
只有一首《富士山下》的分享链接,出现在了朋友圈的顶端。
江序唇角微抿,正准备退出,突然发现陆濯的微信昵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修改成了[Moth],因为之前都是备注的姓名,所以江序之前并没有发现。
Moth……
江序突然想起什么,飞快点开花哥的朋友圈,往下划拉了好久,果然找到了记忆里的那条朋友圈,
内容:[爱上一个只能仰望的人,就像飞蛾爱上扑火,注定是一场徒劳无功的单向奔赴]
时间:[2017年9月8日晚23点44分]
正好是上周五的深夜。
而Moth的中文意思正好是飞蛾。
陆濯又曾经说过飞蛾是一种趋光性的生物。
所以那天晚上陆濯说出那句话时,竟是这样的心境。
可是如果真的只是徒劳无功的单向奔赴,又怎么还愿意去喜欢呢,难道就因为他是所谓的“光”吗。
江序想象着那一刻陆濯说话的样子,心疼酸软和委屈不值就齐齐涌上了心头,好不容易淡下去的眼眶,又泛上些许微红。
江自林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这样的表情,忍不住问了句:“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江序忙擦了一把眼角,说:“没谁欺负我,就是我自己画画没画好,被沈老骂了,让回来先自己悟一段时间,我就有点沮丧。”
江序说得倒也合情合理。
江自林也就“嗯”了一声:“原来是这样,不过没事,你还年轻,可以慢慢来,反正你爸我肯定相信你的天赋,毕竟虎父无犬子嘛。”
江自林惯用地想用父子之间的插科打诨来缓解一下江序的心情。
江序却没有像之前一样立马跳起来反驳他不要脸,而是瓮声瓮气地叫了一声:“爸。”
难得的有些委屈撒娇的语气。
江自林不禁挑眉:“怎么了?”
江序盘腿坐在沙发上,低头看着手机,抽了下鼻尖,问道:“你觉得灰姑娘和王子能在一起吗?”
江自林没有去问他为什么会提出这个问题,只是答:“当然能。”
江序立马像得到鼓舞一样,抬起头:“那……”
“那是因为灰姑娘本来就是贵族,不存在什么阶级差异,所以郎才女貌,又机缘巧合,很登对。”江自林换好拖鞋,答得轻松自然又无比现实。
以为自己终于能得到鼓励的江序:“。”
果然,永远不要让爸爸给小孩儿讲童话。
“可是你当年喜欢我妈的时候,不也是一个一穷二白的穷小子嘛!”江序很不服气。
他姥姥是南雾人,所以他妈在南雾上过学。
那时候还是90年代,他爸遇上他妈的时候可比现在的陆濯还要穷,穷得连下馒头的榨菜都是他妈每天从家里带。
“可你俩现在不照样过得挺好的嘛!”
江序试图给自己找出一些有力的佐证。
江自林没否认,但也没承认,只是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水,问:“对,我高一就喜欢你妈了,但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给你妈表的白吗?”
江序:“?”
江自林喝了口水,说得云淡风轻:“是在我努力考到南雾的文科高考状元,上了国内最顶尖的学府,而且三年修完了两个学位,又保送了法语系的研究生,再考进外交部,凭借自己努力,体体面面到了法国,亲自在艾菲尔铁塔下牵起了你妈妈的手,我才敢表的白。你知道为什么吗?”
江序不知道。
江自林说:“因为喜欢一个人就是愿意为她吃苦,陪她吃苦,却绝对不会忍心让她为自己吃苦,陪自己吃苦。所以我很爱你妈,但是在我确信我能给她带来幸福之前,我只能偷偷喜欢她,并且连暗恋这件事,都会让我觉得是我自己痴心妄想。不然你以为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人,凭什么有资格对你那顶配白富美的妈妈说喜欢。行了,我还有会要开,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说完,江自林就放下水杯,上楼进了书房。
剩下江序独自愣在原地。
他一直以为他爹是一个盲目自信且嘴贱又厚脸皮的人,当年肯定是仗着他那副还不错的好皮囊死皮赖脸地缠着他妈,才最终抱的美人归,却没想到原来其中竟然还隐藏了这么多独自卑微的岁月。
连他爸都这样,那陆濯……
很多事情江序没有经历过,所以不能真的认可。
可是他却突然觉得自己知道了所谓的无望是什么。
是明明充满了无限向往,也愿为之赴汤蹈火,可是残酷的现实桎梏,无能为力的青涩年纪,和漫长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的奔赴,却让他们只能步步为营,步步艰难。
像玻璃瓶里的飞蛾,明明已经看见了光,也在努力地撞击着玻璃瓶,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地奔赴而去。
江序想着,心里突然就有了灵感。
他连忙捡起地毯上的画板画夹,就跑回了自己的书房,调起了同一色系却深深浅浅各有不同的颜料。
等到画面大致有了雏形的时候,窗外的山间已经涌起了灰白的天光。
江序草草洗漱过后,正准备倒头就睡,却发现苏幕昨天晚上发来了好几条消息,他没回。
介于他们之间并不深厚,但勉强还能维系的亲情,江序还是点开了那个对话框。
[苏爱民]:江爱国!你人死哪儿去了!一周没回我消息了!
[苏爱民]:一周啊,整整一周啊,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你知道我换了多少个爱豆了吗!
[苏爱民]:而是你居然一周没有给我发新的委托进度,难道你就真的打算违约,放弃你的绝版中古油画册了吗!
“……”
操劳了一天一夜的大脑在江序看见“绝版中古油画册”后陷入了短暂的卡壳。
绝版,中古,油画……册!
艹!
之前是因为他以为自己喜欢陆濯,陆濯却喜欢别人,所以觉得自己应该和陆濯保持距离,先克制下自己的心思再说。
但现在知道了陆濯喜欢的就是他后,那还保持什么距离。
苏幕要求的那些事情是他本来就打算做的,那就这么白白地让绝版中古油画册溜走了,岂不是亏死!
江序想着,连忙从自己身上扒拉出一块微不可见的淤青,然后拍照发给苏幕。
[Preface]:放弃什么放弃,违约什么违约,我今天可是帮他打了架的!
[Preface]:而且你知不知道他这人好烦,一天到晚净我惹麻烦,我可是看在你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妹妹的份上,才勉为其难地帮他的,你可别想耍赖!
手机那头的苏幕:“?”
这件事情陆濯怎么没和她说过?
她将信将疑。
[苏爱民]:真的?
[Preface]:废话!不信你去问陆濯!
那看来确实是真的了。
都这么不情愿了,还要去帮她照顾陆濯。
说明他们兄妹俩真是情比金坚啊。
[苏爱民]:行吧!不愧是我的好哥哥!
[苏爱民]:看在你这么讨厌陆濯但还是帮了他的份上,我决定给予你十星奖励!委托协议也生效继续!
[苏爱民]:不过国内现在应该才五六点吧,你又不用上课,这么早就醒了?
江序没好气地回道:[还没睡呢]
[苏爱民]:哦,原来这样
[苏爱民]:是有什么心事?
江序看到这句话的时候,原本打算按键的手指顿了下来。
他和苏幕从小基本是一起长大的,因为总是国外国内北京南雾的来回转学,没个真真正正从小一起长大的同龄朋友,家里的两个哥哥姐姐又比他们大太多,所以虽然绝大部分时候都是在互相吵闹嫌弃闯祸。
但很多秘密和心事也只能跟对方说。
江序也就打了两个字:[有点儿]
[苏爱民]:怎么了?
江序正踌躇犹豫着该怎么以一种委婉又不动声色且不暴露他和陆濯身份的方式,给苏幕讲出来。
苏幕就又回了消息。
[苏爱民]:算了,你现在人也长大了,想来很多事情也不好给我说了,而且就我这脑子,你就算给我说了我也帮不啥忙,所以不如推给你一个情感咨询师吧
[Preface]:?
[Preface]:还有这种职业?
[苏爱民]:当然啦!
[苏爱民]:情感咨询,失眠解忧,暗恋成真,明恋追人,主打一个包教包会,专业有效,而且还可以免费试用,严格保密!
[苏爱民]:我的朋友试过的都说好!
这么玄乎?
江序一时竟然真的有些心动。
而不等他思考出真假,苏幕就已经把名片推送给了他。
头像是他最喜欢的梵高的星空,微信名叫[END.]
整个品味都还不错,而且看上去挺年轻的,不像那种专门坑骗中年老人的骗子,加上还有苏爱民的各种论证打包票。
江序也就将信将疑地申请添加了对方的好友。
另他意外的是对方竟然秒通过。
[END.]:你好,请问是有什么需求吗?
江序连忙回复。
[Preface]:那个,我是苏幕推荐来的朋友,最近遇到一些感情问题上的困扰,所以想咨询一下您
[Preface]:听说您这儿可以先免费体验一下,然后绝对保密?
江序生怕自己问得不够礼貌。
但好在对方脾气似乎十分温和,也很好说话。
[END.]:嗯,是的,我这里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会尽力解答,如果不是特别复杂的问题或者需要特别专业的指导,通常情况下是不会收费的
[END.]:至于您说的保密
[END.]:请放心,这是我们最基本的素养,今天您和我说的话,除了我们两个人,绝对不会有任何一个第三方知道
[END.]:你如果实在不放心,我们还可以签个保密协议
[Preface]:不用不用!不用麻烦!
江序回得飞快,就他这点小事儿还要签个保密协议,那也太小题大做了。
对方却显然很在意他的想法和担忧,很快发过来了一个保密协议。
[END.]:没关系,不麻烦,毕竟只有在真正信任放松的情况下,我们才能好好沟通,解决你的困扰,不是吗?
说着,还发来了一个很可爱又不失稳重的小狗表情包。
江序原本仅存的那点担忧瞬间荡然无存,甚至还有些说不出的感动和感激。
[Preface]:你人真好!
他为了表现自己的诚意,还特地打了个重重的感叹号。
对面回复的速度,不太明显地顿了一下,然后消息才有再次弹来。
[END.]:那您现在方便说说你的困扰吗?
方便倒是方便,就是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
江序看着这个看上去分外可靠的对话框里的聊天记录,抿着唇,在漫长的思索之后,郑重打出了几行字。
[Preface]:那个,老师,你相信灰姑娘真的可以不顾一切地和王子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吗?
[Preface]:而且是出身在伟大的社会主义国家,所以并非贵族出身,且家庭略微困难,并且和王子性别一模一样的那种灰姑娘。
手机那头和“江王子”性别一样的“陆灰姑娘”本人:“……?”
在江序心里,他竟然才是那个“姑娘”?
不过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个“出身在伟大的社会主义国家,所以并非贵族出身,且家庭略微困难,并且和王子性别一模一样的灰姑娘”如果说的是他的话,那这个王子指的又是谁?
看来江序还真挺惦记着自己和自己那“永恒白月光”的那点儿事的。
小狗怎么永远这么好骗。
以后出国遇见了坏人可怎么办。
陆濯想着,唇角勾起些笑意:[你怎么会突然这么问,难道你就是那个落下了水晶鞋的灰姑娘]
[Preface]:当然不是!
[END.]:那就捡到水晶鞋的王子?
[Preface]:当然也不是!
[End.]:?
江序:“……”
他也觉得自己这样没头没尾地说得有些稀里糊涂,于是咬紧唇,努力组织思路,飞快打字。
[Preface]:哎呀,反正你就假设有这么一个灰姑娘,然后又有那么一个王子!
[Preface]:灰姑娘温柔贤惠长得好看还无所不能,除了家境不好以外,没有任何缺点,然后王子更是家境富裕且天真烂漫,长相更是无可挑剔,简直堪称完美,还是灰姑娘的白月光!
[END.]:……
[END.]:行
反正说得也没什么毛病。
陆濯表示认可:[那你呢?]
[Preface]:你别管,就当一个阳光开朗大男孩!
江序拇指飞快挪动,讲起了南雾版的王子与灰姑娘之间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
[Preface]:反正事情是这个样子的,你先别急,听我慢慢讲
[Preface]:就是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王子,他在小时候遇到一个和他性别一样的灰姑娘,他们那时候是非常好的玩伴,王子对灰姑娘很好,灰姑娘也对王子很好
[Preface]:但后来有一天,灰姑娘因为家里有事,就突然消失了,王子没有等到他回来,就举家搬迁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交了很多新的朋友,渐渐地只把灰姑娘放在了心里的一个角落。
[Preface]:灰姑娘却一直记着王子。
[Preface]:再后来,灰姑娘遇险的时候,王子及时出现,英雄救美,从此灰姑娘就情根深种,但王子却又去了很远的地方,两人没再联系。
[Preface]:直到王子重回故国,又和灰姑娘相遇,他没有认出来灰姑娘,可是灰姑娘还是非常非常喜欢他。
[Preface]:但灰姑娘的朋友又告诉王子,灰姑娘因为觉得他现在还没有能力和王子幸福的生活在一起,所以并不打算向王子告白,只想一辈子隐秘的暗恋。
[Preface]:所以那个白月光王子,或者此时此刻的我,应该做些什么。
江序是真的想要向这个END老师寻求一个合理的建议。
但他站在自己的视角,本能地默认了“王子也喜欢灰姑娘”的这个事实,也就没有在故事里提及这点。
还因为欲盖弥彰,还刻意把他和王子做了区分。
以至于陆濯在看完这个故事的第一眼,以为是花哥又给江序讲了什么他对那个“白月光”有多念念不忘的故事,所以江序才如此苦恼地想要替他分担忧愁。
难道昨天这俩人鬼鬼祟祟地在阁楼里密谋的就是这儿?
陆濯无奈地笑了一下,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没有办法的宠溺,然后就先收好手机,拎着保温桶,推开了病房的门。
陆老爷子今天醒得早,看见他,便问道:“诶,昨天那个男娃娃没有跟你来?”
陆濯走到床头,拉了把椅子坐下,一边开着保温桶,一边随口说道:“嗯,人家又不用早起上课,还得在家休息呢。”
“嗷,这样啊。”陆老爷子似是若有所思,然后又像是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是我昨天叫错他名字了,所以他生气了呢。”
陆濯闻言抬头:“叫错名字?”
陆老爷子没有看出他的异样,只是皱着眉思索道:“我也不确定是不是叫错了,但我确实觉得他就是你小时候最喜欢的那个小娃娃,所以就叫了一声,结果他突然扭头就跑,我叫都叫不住,只能让小花跟上去瞧瞧,但最后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陆老爷子努力回忆着当时的情形。
陆濯扣着保温桶盖边沿的指节,却已经用力至青白。
他像是是用尽了自己的所有冷静和理智,又用尽了自己的所有力气和痛觉,才勉强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管理住了自己的表情,用最平淡的语气问出了一句:“那您叫了他什么?”
“小爱国啊。”
陆老爷子答得理所当然又满不在意。
然而话音落下的那一刻,陆濯却清晰地听到了,在这个秋季尚还晦暗的静谧清晨里,他的心脏如同冬日积雪的高山般,“啪”的一下,裂开了微不足道的一块。
然后轻风掠过,就是山洪雪崩般的天翻地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