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答得过于理所当然, 即便林敬也相信雷恩不会怀疑他,但仍然觉得心口涌起一种怪异的感觉。
不至于感动落泪什么的,只是……
这个感觉真好。
他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低笑:“其实我们认识都没满一年呢, 您这个无条件信任是不是太快了点。”
“噢……”雷恩拉长声音, 然后翻身坐起又附身将头凑近, 同样声音轻柔, 贴在林敬也红透的耳根边回答他,“那你先做到别对我的信息素起反应啊。”
柔软的长发先拂过脸颊, 才有甜香慢慢环绕而起,不急不缓,却像在是一点点蚕食领地,很快就击溃所有的护盾,将最核心的舰桥牢牢攫取。
然而即将成功占领的元帅并没有急于最后的总攻, 他贴得极尽,却又停止在触碰之前, 林敬也下意识地偏头, 造成的后果仅仅是让对方炽热的呼吸落在他的颈间。
“现、现在不合适吧……”林敬也艰难地开口, 几乎是从唇角挤出这几个字。
雷恩看着他半晌,终于将那双蓝眸里翻滚的情绪压回深处。
是的,不着急。
对方已经全线溃败, 不必操之过急。
他抬手逗弄了一下对方充血的耳垂, 笑起来:“紧张什么?”
“……信息素……”
“我又没在高热期,现在的信息素约等于香水!”雷恩含笑解释, “况且我又没摘手环。”
林敬也慢慢地、慢慢地转过头,目光深邃地看过来,幽幽说道:
“所以前几次, 您故意,偷偷,摘了手环。”
雷恩:“……”
然后在他的注视下,林敬也又慢慢、慢慢地把自己转了个面,留给雷恩一个后脑勺。
“第一次真没有。”雷恩解释,“屏蔽手环的效果不是百分百你也知道,所以才需要ao同时佩戴、双重防护嘛,我那次就只是漏了一点而已,是手环正常的漏,谁让你自己反应大的!”
林敬也:“所以第二次是故意的。”
雷恩:“……”
雷恩把人掰回来,危险地掐住林敬也的下巴:“怎么,你对元帅的行动有异议?”
“我可以有吗?”
“不可以。”
林敬也面无表情地说:“哦,那属下没有什么异议。”
不和omega讲道理。
尤其不要和官比你大、你还喜欢的omega讲道理。
雷恩逗了他一会儿,心满意足地又躺回去,林敬也安安静静地靠在他的肩膀上,包围他的是柔软的巢和浓郁的巧克力香味,那是他从前几乎没什么机会尝的味道。
在他有记忆开始,他的父亲认为甜食是娇气的omega才会喜欢的东西,只有他的母亲会偶尔偷偷塞给他一小颗巧克力豆,里面夹着花生的那种。那时候那个娇小的女人已经渐渐失去理智,她没法节制地热爱一切甜味的东西。
他靠在雷恩的肩上,闭着眼睛,感觉着包裹身体的温暖,然后他忽然对omega的筑巢行为感同身受起来——
原来被喜欢的人的气息包围,真的感觉很安全。
他突兀地开口:“每一次,我父亲像回酒店一样回到我们从前那处房子,都会给我母亲带很多糖,只要是广告上写着‘omega都爱吃’一类的宣传词,我就能在母亲的床头柜上找到一大罐。她那个时候精神力都是乱的,没有人类护工能长时间抵抗她无意识的攻击,所有照顾她的都是机器人,我母亲每天抱着糖罐子吃,它们从来拦不住,因为她虽然没什么理智了,但居然还懂得怎么关机机器人。”
雷恩静静地听,抬手抓住了林敬也一缕头发,绕在自己的指尖。
“她会偷偷塞给我一颗,告诉我真的很好吃。”林敬也笑了起来,也捏住了一缕散落在他耳边的白发,“她很快就会把糖果吃光,自己坐在床上生闷气,而父亲大概还得十天半个月才回家,所以我就会每天几颗分配好,把她之前塞给我的糖果再还给她。”
曾经有一阵子,林敬也觉得那个女人已经不再懂得母亲和儿子的联系,她眼里一罐水果糖都比自己重要——因为她终于病情恶化到需要住进封闭疗养院时,也曾死死拽住林敬也的手,但医生在父亲的指示下掏出了糖果,女人瞬间就把他丢开了。
再然后他只会每隔几个月,去密封病房外隔着窗户看一眼床上抱着糖果打滚的女人,像个拥有了全世界的快乐小女孩。
这个快乐小女孩再一次惊醒,想到了林敬也时,是他十五岁。
林敬也又笑起来:“她闹着找我,甚至用精神力攻击了一位医生,只是因为她发现了一款好吃的巧克力,想要给我分享。但她已经不认识长大的我了,她把偷偷跟着我的小然当成了我。”
他的母亲长得娇小,又被这昂贵的医疗机构养护得很精心,所以小大人儿似的林净然搬着小板凳坐在她对面,十分严肃地说:“大姐姐,你不可以每天都吃这么多糖糖哦,牙牙会坏坏!”
可惜小大人儿一边说,一边和那女人分吃一罐巧克力豆。
“再后来,一队星寇袭击了那家疗养院。带走了我母亲和小然。”
雷恩偏头:“没有抓你?”
“医院的警卫赶到,他们没来得及,当时危险发生得太突然,我母亲正抱着小然来不及松手,她一脚把我踢到门边,就和小然一起被抓走了。”
医院报了警,治安部队迅速抵达,但那些劫匪有备而来,计划周全详细,治安部队检查后发现没有其余人员伤亡,甚至财物都没什么损失,判断这应该是针对有钱太太的绑架勒索案件,让他安心等绑匪提条件时露出马脚、顺藤摸瓜,但林敬也不这样认为。
他知道林氏在和维默尔家族进行某种联合实验,少年并不相信那个为了生高阶alpha就敢给妻子用奇怪药物的男人,所以他曾和伊狄尔特一起潜入那个实验室,准确说,是伊狄尔特找上他的,因为那个贵族少爷觉得这是个有趣的探险。
“我家老头什么都不告诉我,问就是我年龄太小。”金发的年轻人啐了一声,掏出一根烟,“我到要看看这鼓捣的什么玩意。”
他们在研究稳定提高精神力的药,以及治疗他母亲的药。
早干什么了,少年在心中嗤笑,后悔有什么用,为什么一开始要给她用那种药?
所以十五岁的林敬也清楚地知道,那些是绑匪没错,那些人一开始的目的就是他母亲,但不是为了赎金,而是为了她本身。
这个药方最开始来自反叛军,用于提高炮灰alpha的战斗力,omega承受不住这种药对精神的刺激,多半几个星期就会死去,他母亲用的药方是被林路改良过的,虽然她在发疯,可是还没有死。
反叛军养omega就是为了后代,但谁会拒绝一个天资更好的后代呢?
所以他知道他不能等这些愚蠢的治安部队,那些星寇一定会把人交易给反叛军,一旦到了反叛军手里,omega不再被视作人,而小然也会被丢去劳工营。
星寇贾放是个贪心且精明的商人,他追求利益最大化,所以在得手后他洞悉了反叛军的意图,便开始重新谈价。
可惜贾放毕竟出生、成长的环境都不是反叛军那种极端组织,他高估了一个omega在反叛军眼里的重要性,哪怕这omega身上有他们好奇的药方。
雇主瞬间被他讨价还价的姿态激怒,协商破裂后,说话的就只剩量子炮。
林敬也就是那时候混上了星寇的船。
他把自己打扮成了一个不堪反叛军压迫、孤注一掷从劳工营跑出来的小beta劳工,双亲拼死护送他,自己没能幸免于难,为了演得更像,他是饿了一个星期才上了星寇的船。
贾放被反叛军追着打,急于扩充队伍,而且吃一堑长一智,觉得需要先了解敌人,于是虚弱脱水的少年被拎到了星寇头子眼前。
“你在劳工营做什么的?”
少年艰难抬头,沙哑地回答:“清洁工。”
周围一片哄笑,贾放扯了扯嘴角,一口浓痰啐到他身上:“小杂种,擦地的也他妈敢来老子这儿吹?”
星寇手下举起了刀压在林敬也肩上,在刀抬起的一瞬间,少年嘶哑地喊道:“我是清理反叛军战机的清洁工!”
刀止住,贾放抬起手,眯着眼睛看他,半晌后说:“喂,崽子,杀过人吗?”
“……没有。”
一把型号老旧的光能刀丢了过来,砸在他面前。
坐在上方的星寇头子阴森森地冲他笑:“不想亲自报仇吗?今天教你个乖,自己上手报仇,那才叫一个爽呢。”
林敬也抬头,从散落杂乱的发丝间看向那个星寇,缓慢地捡起了地上的刀。
那半年里他作为星寇团的一名新人接受训练,与反叛军作战,甚至……参与劫掠。
“我没有能力阻止几千人的星寇团去扫荡一处小型聚居地。”林敬也回忆着,“我所能做的,也仅仅是把我能看到的平民尽量藏到安全的地方,偶尔也得偷着杀几个正对人动手的星寇。”
他说得很轻松,但雷恩把玩他长发的手微微顿了一秒。
“所以你那潜伏刺杀的本事,就是这么练的啊。”雷恩笑了笑,在几千人的星寇团里动手脚,那不是跳蔚蓝军校的墙那么简单,因为跳墙虽然有技术要求,可失败不过是记过,但失手被星寇抓住,代价是命。
“他们把小然、以及不少各种来路的小孩养在一起,小时候能做小扒手,或者钻进对方星舰的一些狭小管道动手,等他们长大,还活着的就会成为新的星寇了。我母亲也被看管起来,因为不但是个omega,还可以用来让小然听话。”
那短短半年,林敬也的双手就已经沾满血污,他把每一个试图靠近他母亲的龌龊酒鬼溺死到酒坛里,将那些粗鲁脏臭的色鬼们留下的尸体丢进垃圾处理器,他学会了背着死人躲监控和机关,学会了消除痕迹,也很快精通了怎样黑入中控系统抹掉自己的操作记录。
他会半夜潜入儿童舱室,抱紧吓得不敢睡觉的林净然,不用说话,只需要将小孩的耳朵贴在自己的心口,林净然很快就会安静酣睡。
他也会从星寇们的补给里偷糖果和营养品,悄悄送去给母亲。
“害怕吗?”雷恩问他,“第一次动手的时候。”
“还好。”林敬也诚实地回答,“劫后余生的喜悦更多一点。”
从青涩少年到老辣的战士,其实不需要太久,一场战斗就够了。林敬也的这场战斗,持续了半年之久。
他在和星寇、反叛军周旋的同时,悄悄给自己准备着逃生用的小飞船。
再然后……
他被人揭穿了。
告发他的人,是林净然隔壁床的小孩。
那个小孩因为高烧而脱水,林敬也做不到熟视无睹,于是他从星寇的物资中偷来了药,那个孩子很快好了起来,感激地不住道谢。
然后第二天,那个孩子就站在了贾放身边,成为了小功臣,以后可以由首领亲自教导。
林敬也再一次被押到了贾放面前,和他登上战舰那天没有太大区别。
只除了所有的枪口都对着他。
他能活着离开这个舱室的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
作者有话要说:元帅:啊!啊!啊——我的鸳鸯眼!啊!抱他!我为什么没早点把他挖出来!啊!
舰长:您可以不要大呼小叫吗。
元帅:你在命令我?
舰长:属下不敢,您继续。
元帅:哼,我不叫的时候,就是你叫了。
舰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