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悬崖,一叉一啾。
六道骸提着水果叉,一脸冷酷的向前走, 挡路的石头踢开,挡路的昆虫踢开, 挡路的猹……为什么会有猹?!
他跟那双澄黄的兽瞳对视一眼, 对于普通啾啾来说,这已经是非常可怕的大型野兽, 遇上了可能会丢掉性命, 但是对于六道骸而言, 只够他“库啾啾啾”嘲笑一番。
然而六道骸现在没有心情笑,六道骸冷酷的举起了水果叉——
扎得这只猹满地乱窜!
猹的叫声响彻整片瓜田,其他正对瓜地探头探脑的猹纷纷噤若寒蝉, 胆子小一些的甚至直接夹着尾巴逃走了。
太可怕了,那个红老板又派啾啾来守瓜田了,还带着钢叉, 莫得瓜吃这日子可怎么过。
六道骸气咻咻的扎完猹,一屁股坐到田埂上, 余光瞥见旁边有一个滚圆深绿的大瓜, 一看就特别甜,刚好他也有点渴了。于是一叉截断茎, 因为叉子不太适合开瓜,六道骸举起这个瓜, 打算摔碎吃。
摔之前, 他着实犹豫了一番。
他被判劳改的引子就是点了阎魔亭的外卖霸王餐,还遭到天罚变成啾,加上本来应该在复仇者监狱待的时间, 预计要快十年,具体的东西红阎魔已经全部告知了他。但是六道骸怎么可能愿意老老实实待上好几年?就算他在复仇者监狱的水牢里泡着,他都要想方设法越狱的!
不过阎魔亭确实跟复仇者监狱不一样,平时有很多自由时间,还有学习班,还有各种获取知识和情报的途径……
可是!为什么要干家务啊!
六道骸“啪”的摔了瓜,然后抱着一块啃,一边啃,一边警惕着周围的动静。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无边瓜田之上,只有他一啾在孤单的啃瓜。啃完瓜,靛色啾啾抹把嘴,继续雄赳赳气昂昂的前行。
变成啾之后,整个世界都变得很大,就算用飞的,移动也很缓慢。六道骸竭力向前飞,飞了一夜,找到个树洞钻进去,带着他的水果叉。
他此时还很确信自己能够跑掉。
因为知道红阎魔晚上会开店,应该没时间来找他,所以六道骸昼伏夜出,一直挨到第二天晚上才动身。又是一晚艰苦卓绝的跋涉,中途休息的时候,他找到了一片萝卜地,啃了两个萝卜。
此时的六道骸已经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啾啾的脚程并不快,阎魔亭的菜地怎么蔓延到这么远的地方了?
他压下心头隐隐约约的嘀咕,依旧昼伏夜出,第三天,路两边种满了番茄,某个田埂上还放了几个小篮子,明显是有人时常来摘菜的。
六道骸:“……”
接下来的几天,茄子、黄瓜、葡萄、温室大棚、漫山遍野的果树……这些东西给六道骸一种强烈的感觉,感情他艰辛的跑了好几天,结果一直在阎魔亭的菜地里打转?
五天之后,六道骸终于走出了菜地,眼前的是……花田。
同样是阎魔亭种的哦!旁边还插着指示牌呢!
这也大得离谱了吧!
这一次,一晚上的急行军之后,六道骸没有急着休息,而是一直等到了阎魔亭平时上工的时间点。他紧盯着这片开满绣球花的花田,眼睛一眨不眨,突然,他看到田埂上有一处亮起了白光,一只暗酒红色的啾提着小喷壶飞出来,大概刚吃了早饭,看起来圆滚滚的。
风餐露宿五天五夜·六道骸:“……”
“唔?”周防尊也发现了他,看了几眼之后就不感兴趣的转回头去,只是随口说道,“还挺快的,五天时间就走到了这里,一直在赶路吧。”
再快也没有你快啊!就那么一闪,从阎魔亭到这里!
六道骸感觉自己似乎有一个盲区。
“库啾,红老板没有来找我吗?”他谨慎的询问道,回答他的是周防尊有些莫名的眼神。
“你跑到菜地里来罢工,又不远,为什么要来找你?”
“……”
“让你能一闪就过来的东西是……”
“传送的魔法阵,精准定位每一块田。”大概看起来实在是太惨了,懒怠如周防尊也多解释了几句,“照料花田是很轻松的工作,所以我偶尔也会做一下。”
六道骸沉默一会儿,艰难开口。
“为什么之前没有告诉我有传送?”
周防尊抬了抬眼,“奇怪,你不是想脱离阎魔亭吗?为什么要通过魔法阵?使用魔法阵的话,只能到这样的菜地里来啊。”
一直在菜地里狂奔·六道骸:“……”
他尤不死心。
“可是童磨说,从后门出来……”
大概真的很懒的说话,周防尊“啧”了一声,但还是回答了他。
“没错,穿过整片菜地,就能抵达阎魔亭的边缘,那里有一片连绵的悬崖。”他露出了一点回忆的神色,“当初库洛洛直接蛊惑了几个神明客人带他前往那里,大概也花了几天,神明都跑到累瘫了,结果还是被当场捕获,倒挂在那座悬崖上。”
六道骸:“……”
他现在对逃跑持有一种非常悲观的态度。
说了这么多话,周防尊闭上嘴不打算继续。他又从那个光圈里拿出一个小喷壶,然后又拖出一辆四个轮子、大小完全可以让啾啾单啾乘坐的小车。
显然是做过很多次这种工作,他很熟练地把两个喷壶一左一右安到小车两侧,自己坐到小车上启动车子。喷壶开始喷水,浇灌两侧的植物,他就这么“突突突”开着小车,一边洒水一边前进,逐渐消失在花田之中。
六道骸:“……”
* * *
六道骸决定从长计议。
他带着他的水果叉回到阎魔亭,去顶楼见红老板,一开始还有些顾虑红阎魔会不会在意他深夜逃跑的事情,结果红阎魔表现得相当淡然。
对红老板而言,只要不跑到那片悬崖,就不能叫逃跑。
只能叫在菜地里闲逛。
“骸啾,你已经旷工五天了啾。”红老板拿出值日表,上面代表六道骸的格子里都是红叉叉,“在菜地里闲逛的时候,还吃了一个瓜、两根萝卜、半斤草莓……”
红老板一条一条数着,最后做了总计。
“全部都会换算一下,加到刑期里啾。”
六道骸已经无暇顾及这个了,他现在唯一的感受就是饿!
“红老板!”他“啪”的抱住红阎魔握笔的手,憋出满眼盈盈泪光,“好饿啾!”
正拿着本子跟他算账的红阎魔:“……”
一刻钟后,六道骸埋在饭碗里呼噜呼噜吃炒饭,红阎魔一脸无可奈何。
“闲逛就闲逛,至少回来吃饭啾。”
“……”
他是真的逃跑了啊!真的!
“对了,你的伙伴,阎魔亭这边进行了安置啾。”红阎魔说起这个,兴致就高了起来,“人类在这个年纪,就应该到学校里去读书,黑曜中学教学质量和风气都太差了,所以我拜托云雀先生,允许他们进入并盛读书。”
六道骸扒饭的手顿时停住,微微颤抖。
在云雀恭弥眼皮底下读书是什么人间疾苦!
“虽然只过了几天,但似乎已经学业有成了啾!”红阎魔愈发愉快,伸手在抽屉里翻翻,“还给骸啾写了信!”
六道骸已经吃完了那碗饭,接过信封拆开,入目就是凌乱的血淋淋的字迹。
【救命!救命!救命!】
【人为什么要学数学?!】
【骸大人救命啊!】
六道骸默默折起了这封血书。
“还有,我也考虑了你的工作问题啾。”红阎魔拿过值日表,“真的不想拖地吗?骸啾很有天赋。”
“不想!”六道骸斩钉截铁,“其他任何工作都可以!”
他打算先稳住对方,慢慢了解阎魔亭的相关信息后再考虑出逃的事情,阎魔亭的复杂和神异程度远超他的想象。并且,他在这里也不是半点帮助都没有,接触更多奇妙的世界和鬼神,对他的幻术大有帮助。
红阎魔沉吟了一下,看了一眼骸啾从不离手的水果叉。
“那么,这几天先在本部看看瓜田啾,过几天就把你调到快餐店那边去,今后就算常驻了。”
可以,很妥当的安排……等等!瓜田?
“是的啾,你离开第一天的时候,有啾啾说你去瓜田刺猹。”
六道骸:“……”
他又想跑了,真心的。
骸啾扇动小翅膀飞走,据说是要去厨房吃点甜点,比如巧克力蛋糕之类的。这些小零嘴都是阎魔亭常备的,任何时候去大厨房都能吃得到。红阎魔目送他离开,然后在值日表的“瓜田”一栏写下骸啾的名字,这时候,有麻雀账房匆匆而来。
“老板,”账房压低声音,“万屋那边的店又闹起来了。”
一提这个,红阎魔就有点生气。万屋是时之政府管辖之下的商业街道,有许多外来鬼神入住,平时的营业额和功德值都很不错,所以挂了常驻牌子,算是一个比较重要的据点。时之政府主要的使命就是抗衡试图扭曲历史的溯行军,维护历史健康发展,他们掌握着召唤刀剑付丧神的技术,在时空的夹缝中颇有影响力。
阎魔亭曾经与时之政府有着很长的蜜月期,双方达成了许多双赢的合作,但随着上一任高层的隐退,情况越来越差。现任时之政府的高层违背了部分合约,挤压阎魔亭的利润空间,出于对这些历史维护者的敬意,阎魔亭进行了部分让利,结果对方却变本加厉,一再强求,根本喂不饱的样子。
“我知道了啾,这两天我会亲自过去一趟。”红阎魔十分冷静,转而问道,“之前暗中允诺给时之政府的三次退让权,如今已经全部消耗掉了吗?”
某些情况下,阎魔亭为支援更崇高的目标,会进行让利,不过仍然有次数限制。他们是去开店,不是去做慈善,真做慈善阎魔亭有专门的机构,与正常营业区分的很开。
“全部消耗掉了啾。”
“那好,我啾不必客气了。”红阎魔起身,眼神凌厉,“稳住店里,提前清点仓库,必要时全员撤出啾。”
“既然不能盈利,何必拘泥于一处,做好这个最坏打算,提前联系各分店准备吃下存货啾!”
“是,老板!”
“对了啾。”红阎魔突然想到什么,先是把这个想法又在脑内过了几遍,确定可行才再次开口,“我这边打算把哒宰啾和神威啾派过去,你们注意稳住局面。”
麻雀顿时大惊。
“派出哒宰啾?老板!您终于打算彻底撕破脸了啾?!”
红阎魔:“……”
哒宰啾在你们眼里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形象啾!
“确实有一重激怒对方的考虑在里面,所以要让神威啾一起去,算作一重保险。”红阎魔叹了口气,“先前合作的那么好,谁知道现在的时之政府会变成这样子啾。”
麻雀也跟着唏嘘了一下。
“另外,向哒宰啾传达通知的时候,多补充一句,不然他肯定不会去。”
红阎魔微微垂下眼。
“就说——”
“这份工作不会增加功德的,放心接受啾。”
麻雀忠实的向两只传达了老板的话,这种外勤神威出过几次,很有意思,于是痛痛快快接受下来。太宰治有心耍赖拒绝,不过麻雀随即说道。
“红老板说,这份工作不会增加功德,请放心接受。”
太宰治顿了一下,半晌,他慢慢膨开了羽毛。
“哎呀,”他笑道,“被老板发现了啾。”
太宰治接了任务,明天才出发,无所事事晃晃悠悠地经过阎魔亭的长廊。他现在依旧不能飞,出行要么让红老板带着,要么自己在地上蹦蹦跳跳,实在是一只不合格的啾。
他蹦跶着蹦跶着,来到了位于阎魔亭中部的供奉殿。据说阎魔亭一整年所获得的功德都会暂时储存在这里,等待年底的时候分配,其中的一半将会交给世界之底的阎魔大王,有一部分由伙计们按劳分配,剩下的归属红老板。
想必那会是一笔相当庞大的数字。
太宰治漫无目的的这样想着,他觉得来到阎魔亭的这段时间,算是他人生中少见的安谧的日子。麻雀们的思维很简单,如果偶尔想动动脑子,就可以找同样是人变成的麻雀互殴一番,现在虽然白兰啾不在了,新来的骸啾也不错,不过太宰治还是确信白兰啾会回到阎魔亭来。
这毕竟是个……【结缘】与【相会】的场所。
太宰治挪动的小碎步突然停下了,供奉殿里意外的有人,就算已经发现了他的到来也没有回头。昏暗灯火之下,四方神明柔和慈爱,殿中跪坐着三色羽的阎雀,正望着前方。
太宰治曾经见过这样的场景,不过第一次时,他藏身在功德箱之后,现在他却在殿外,看着红老板的背影。曾经那个小小的疑惑又重新浮起,那个雨夜里红老板究竟想神明祈求了什么?是阎魔亭的生意兴隆吗?如果真是这个,那神明可真是够配合的。
他一开始不认为自己能听到,慢吞吞一步步挪过去。没想到红阎魔一直没回头,等太宰治近前的时候,就听到了阎雀轻柔的低语——
“……希望恩人能获得幸福啾。”
那个瞬间,太宰治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这感觉转瞬即逝,像一只很轻盈的雀,没等他捉住,就从他指尖溜走了,最后只剩下铺满供奉殿的柔柔的灯火。
他又向前了一步,这次,阎雀睁开眼睛。
“哒宰啾。”红阎魔伸出手去,啾啾就跳到他手指上,“刚才的任务已经接到了啾?”
“接到了啾。”太宰治歪了下头,“红老板在这里做什么啾?”
红阎魔抬手把他放到肩膀上,缓缓起身,顺便整理了一下因为跪坐有少许凌乱的袖摆。
“马上要下雨了,最特别的时间,适合向神明祈福啾。”红阎魔答道,露出一点笑意来,“如果没有工作,一下雨,就会到这里来,年末也是,那时候的仪式就更加盛大了。”
外面果然下起了雨,大湖上水雾蒸腾。
“红老板累了啾?”
“……有点。”红阎魔难得打了个呵欠,“主要是时之政府的事情,如非必要,红并不想裁撤任何一间店铺。更何况,没有阎魔亭这边的供应链,那边无论是市场价格还是供给稳定,都会受到影响啾。”
这一次的雨夜没有龙进来了,一切都安安静静的。褪去了喧嚷的阎魔亭在夜色中沉沉入睡,就连檐角的黄金麻雀也好像阖上眼帘一般。红阎魔本来想把哒宰啾送回一楼的雀之间,但是哒宰啾不肯,无可奈何之下,红阎魔只能带着他上到了靠近上层的【望海】之间。
他推开窗,雨雾却被挡在结界之外,只有湿润的凉风能吹进来。
“这里景色最好,累了的时候,就想到这边来啾。”红阎魔靠在窗边,取出了烟杆,装满上次与鬼灯分享过的特制烟叶,点燃后深深地吸了一口。他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倒是看起来更符合阎魔亭主人的身份了,有种与这座金碧辉煌的建筑相契合的绮丽感。
太宰治从他肩上跳到窗台上,可能觉得有点冷,慢慢膨成了一颗圆润的毛球。
“也给我尝一口嘛老板!”他对烟叶跃跃欲试,甚至在窗台上滚动撒娇,以往这个时候,红阎魔一般就顺着他,给他尝尝看,不过今天晚上,红阎魔却完全没有进行妥当的招待。
“不给。”红老板十分果断道。
太宰治的滚动慢慢停止了,他最后保持一个仰躺的姿势,视线中是一个倒着的红老板。
“啾?”他疑惑地“啾”了一声,“老板?”
今天的老板不对劲啊!
“今天不想营业啾。”红阎魔吐出一口烟气,双眼放空,“时之政府的傻子们,等红打上门去,卸了他们的门板回阎魔亭生火。”
太宰治开始仰躺着蹬腿,他想翻身起来,红老板简直太不对劲了!
“缺了白兰啾的拖地组果然没有灵魂了……”红老板深深垂头,口出暴言,“干脆再抓回来重新变成啾吧,一天拖地十八小时,有六小时用来睡觉已经是红仁至义尽了。”
太宰治开始颤抖,果然,下一秒红老板的视线就投向了他。
“还有你,哒宰啾。”
他凑近了太宰治,胭脂色的红瞳呈现一种不正常的明亮。
“你不想要功德,是因为觉得自己不该拥有那东西吗?”
“……”
太宰治短暂停顿了一下,他现在非常确信红老板出了大问题!
“老板你清醒一点!”他苦苦劝道,“你不觉得你现在非常……非常像……喝醉啾!非常像喝醉啾!”
但是红老板完全是千杯不倒啊!到底是什么……是……烟叶吗?!
太宰治立刻嗅了嗅装在小盒里的烟叶,他上次在【金鱼】之间闻到过那种烟草的味道,现在这种的味道非常像,但是明显要更刺激一些,所以是红老板太累拿错了烟吗?!
都开始吐真言了!
三色羽的阎雀还在口吐暴言,一会儿是童磨啾一会儿是神威啾,哒宰啾更是被已经彻底放飞的红老板冷酷无情diss了无数次,重点就是他不干活。
“红从未见过这种神一样的偷懒精。”红老板平静的陈述道,手一边在摸索,“这种啾啾没有存在的价值,我的刀……红的刀呢……”
太宰治:“!!!”
他觉得该到他撤退的时候了,再不撤退,他绝对能亲眼见到红老板乱刀砍死小麻雀。
但是……
雨声响彻,黑暗中漂游着鬼神的灯火,那可能是红老板说过的荒野,要带他去的集市,也可能是水上列车的灯光……这些光亮与无边黑暗一同,构成了整个绚丽的世界之外的世界。
世界之外的世界里有富丽堂皇的阎魔亭,阎魔亭里有身披三色羽红老板,今晚红老板不想营业。
太宰治最终没动,他拿出了那颗河神给的丸子。
现在是黑发沙色风衣的青年了,他一手按住阎雀试图拔刀的手,俯身,带点笑意的轻声询问道。
“红老板,刚才我就想问……”
“您的恩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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