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夜晚的王城注定不平静。
空旷的大殿里灯火通明,血红色的地毯宛如浸泡过鲜血,红得刺眼。烛台上的两只赤鸟张开翅膀顶起烛火,明明是暖黄色的光却透出一股阴冷。角落里灰白色的雕像睁开空洞的眼睛,无神地看着前方,手中持有的利剑反射出刺眼的寒光。
月楚站在一旁,目光掠过跪在大厅中央的三人,又微微敛眸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此情此景唯一出乎他意料的便是他也被叫了过来,除了高高在上的拉法,十位血族长老全部到齐,只有他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毕竟,这可是涉及到血族颜面的大事。
拉法端坐在王座上,手下光滑的扶手没有一丝温度。他以为自己会很愤怒,可是此时看着跪在地上却没有半分服软的希诺,他的心竟非常平静,平静到不可思议。
或许在这不断的纷争中,他已经有了充足的思想准备,预料到了最糟糕的结果。
拉法英挺的眉眼宛如结上了厚厚的雪霜,散发着令人退避三舍的寒意,让人不敢直视。他的瞳孔里充斥着漠然,连一分多余的情绪都不愿意再施舍给希诺。曾经浓烈的情感在一次次的失望中退散,变成了现在如水的淡漠。
拉法:“希诺,你可知罪?”
希诺冷笑一声,额角的青筋随着他的愤怒一鼓一张,什么罪,他有何罪!
希诺:“我没罪,但若是父王非要给我定罪,那我领了便是!”
拉法面无表情,并没有被希诺的话所激怒,抛开无底线的包庇后,他很清晰地指出希诺的问题。
拉法:“一,你是血族王子,私通人类是叛族大罪;二,你为了一个人类,逃课、荒废修习、放弃试炼,是对你头顶王冠的失职;三,你对从小侍奉你长大的同族痛下杀手。”
“你觉得你还配得上继承人的位置吗?”
希诺咬紧牙关,发出咯咯的响声,眼中闪过无法抑制的怒火。好似被激怒的雄狮。
希诺:“配得上如何?配不上又如何?!在你心里,我就是个玩具,不需要自己的思想、喜好、意志,只需要一点点被打造成你喜欢的样子,套进王子的壳子里!”
拉法蹙眉:“这是你的职责。”
希诺嘲弄一笑:“可是我根本就不想要这样的职责。”
面对拉法的责问,他心中的怨恨就像是冲破堤坝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怒吼着咆哮着淹没了所有理智。
希诺高昂着头,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这个王子谁爱当谁当,反正我是不稀罕!”
此话一出,大厅里是死一般的寂静。长老们战战兢兢地低下头,恨不得自己不在此处,免得无法承受陛下的怒火。
菲琳两眼空洞,无力地瘫软在地上,果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月楚安静地低着头,默默地在心里给希诺鼓了鼓掌,这场景竟比他预计的还要精彩。
拉法很平静,看着希诺的目光很平静,说出来的话也很平静。
拉法:“既然如此,那便剥夺希诺的王子称号,降为平民。”
希诺一瞬间愣住,眼瞳骤缩,没想到父王会说出这样的话。然而他很快握紧拳头,遏制住内心的慌乱,扯出一抹冷笑。
剥夺就剥夺,他从来也不在意!
然而长老们却坐不住了,陛下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带来的影响却足以在血族掀起滔天巨浪,牵动无数人的利益。
长老们隐秘地交换了眼神,将位高权重的罗茨推了出去。
罗茨跪倒在地上,匍匐地面将姿态放到最低。希诺仗着陛下的宠爱向来不恭不敬,可是他们这些跟随陛下多年的老人却深知这位王是多么的残酷。
千年前七月之变,三个一代血族想要推翻陛下的统治建立新秩序,而结果却是人头被放置在中心广场中央整整一年,最后晒成了干皮骨头,碾碎成渣。那一次,王城血流成河,参与反叛的血族全部被杀。
太多年过去了,新生的血族不曾经历过残酷,才会胆敢在王的面前造次。
罗茨颤巍巍地说:“陛下,希诺王子作为纯血一直被当成继承人培养,若是直接剥夺他的称号,怕是……怕是会带来动乱。”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根本说不下去,什么动乱,不过是牵扯到太多利益,怕是要让贵族们剥层皮。可是这些在陛下眼里恐怕都不算是个事,但是作为长老他们却不能不为自己的利益着想。
不过,先不管那些人会不会死,现在罗茨只觉得自己的喉咙上横着一把刀,随时都会收割他的头颅。
但长老们也绝不是浪得虚名,漫长的时光让他们在揣测陛下心意方面有了心得。
这么私密的事,陛下却亲自将月楚传唤过来,其中的用意已经不言而喻。
罗茨硬着头皮继续说:“现在已经有了两位纯血,倒不如先将月楚任为王子,到时候再慢慢过渡。”
拉法顿住,目光一瞬间凝结。这确实是最稳妥不过的办法,不论从哪方面考虑都非常有利,可是……
他的内心竟生出一股抗拒,不想跟月楚成为这样的父子关系。他有种预感这种关系将会阻碍他那些隐秘生长的、不为人知的想法,比起所谓的继承人,他似乎还有着其他连自己现在也看不清摸不透的意图。
拉法缓缓收紧手指,目光情不自禁地投向月楚。
此时月楚已经抬起了头,不避不讳地看向高高在上的拉法,眼睛里依旧是一片温柔,没有惶恐也没有窃喜,就那样直白而热烈地注视着他,满满都是信任。
他在告诉拉法,不论他做什么决定,他都会欣然接受。
这样的信任冲破了拉法最后的那点小心思,高贵的陛下心中生出甜蜜的无奈,终究还是同意了长老们的提议。
视线再度转向希诺,拉法的目光又重回冷漠:“希诺,你自己去领十鞭,这是你应受的惩罚。我会撤回血影,从今天起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无人再会干涉。”
希诺并不在乎这些,他更担心的是安娜:“安娜在哪?我要见她!”
拉法并不会去为难一个小小的人类,即使这个小小的人类迷惑了他的继承者,但他更认为是希诺的愚蠢才导致这样的错误。
拉法:“她就在你的房间里,以后就是你的血奴。”
希诺这才松了口气,目光复杂地看向自己的父王,他以为……
拉法让人将希诺拖下去受刑,看着还跪倒在地上的两个年轻血族,眉间染上些许不耐。
这是他亲自为希诺挑选的侍者,却没想到他们不仅没起到劝诫作用,甚至还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
对于这些人,拉法可没有对待希诺的包容,上位者的怒火从来都不留情面,他十分残酷地要剥夺菲琳和狄拉的贵族身份,让他们从此沦为平民,驱逐出王城。
菲琳佝偻着脊背跪趴在地上,连辩解的力气都没有了。狄拉眼中一片灰暗,却也只能无助地抹了抹眼泪,接受惩罚。
他们是侍者,与希诺王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现在王子犯下大错,他们又怎么可能侥幸逃脱惩罚。
月楚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终究看不过往日的同伴凄惨沦落,他缓步上前,开口替他们求情。
月楚:“陛下,菲琳和狄拉确实蠢不可及,身为希诺殿下的左膀右臂却闭目塞听、无力劝说,完全未能尽到职责。不过他们到底年轻稚嫩,加之希诺殿下素来有主见,也算情有可原,不知能不能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说到这,月楚眉眼染上笑意,犹如星光散落,闪烁璀璨。他看向拉法,长长的睫毛轻缓眨动,黑白分明的灵动眼眸带出一股亲昵,语气悠然,甜如蜜糖,像是在对他撒娇。
月楚:“而且承蒙陛下的厚爱,这可是我人生中的一件大喜事,自然要欢欢喜喜、热热闹闹。我与菲琳、狄拉也算有些情谊,看到他们这般凄惨,心里难免难过。”
“陛下若是要罚他们,干脆就剥夺他们侍者的名号,让他们跟其他人一起再选拔一次。想必这一次的教训会让他们铭记在心,以后再不敢如此。”
月楚目光熠熠,透出一股可怜的祈求,像是小猫爪子一样轻轻地挠着拉法的心尖,让他又怜又爱,着实难以拒绝。
拉法又岂会不知月楚绕这么大一圈子就是为了给两人求情,他目光柔软下来,月楚与两人相处不久方能如此重情义,可是希诺却毫不留情地抛弃了两人,两相对比无疑令人心寒。
拉法同意了:“你是我的继承者,自然有权力决定他们的去留。”
菲琳和狄拉瞬间从地狱升入天堂,感激涕零地跪谢陛下的宽容,但他们更明白如果没有月楚的求情陛下根本不会轻易松口。他们将沦为家族的笑柄,从此徘徊在外城,如同无根的孤魂野鬼,再也无法拾回荣耀。
等陛下和长老们都离开了,月楚才走过去将菲琳和狄拉扶了起来,他替两人擦了擦脸上的灰,轻轻地叹了口气。
月楚:“没事了,我相信以你们的实力再次成为希诺殿下的侍者不是问题。不过以后你们万不可再如此不管不问,有什么情况一定要立刻上报,这样就算出事责任也不在你们身上。”
菲琳目光晦涩,看着月楚眼中的关心,她不由自主地收紧了抓住月楚袖子的手。
再成为希诺殿下的侍者?那她真是疯了才会这么做!家族别想再给月楚殿下塞人,因为那个位置只能是她的!
狄拉一直低着头,如果月楚能够看见他的脸就会发现那粗犷的脸已经红的跟熟透了的苹果似的,就差没冒烟了。
他没菲琳那么多心思,只是在想:要是能跟着月楚殿下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