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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恶鬼

病美人[重生] 夜雨行舟 9804 2024-07-13 13:31:32

天池山惊雷阵阵。

无数由五洲四?海聚集而来的修士用?惊骇的目光望向远处被炎曜日骑兵围聚的那处深坑。

——曜日太子要渡劫蜕凡!

这则消息如同惊涛骇浪般般传递开来所有人都在注视着这一次天劫。

尤其是同为西?洲的修真者们?。

若叶悬光能够顺利渡劫,他?将是这几?千年来最为年轻的蜕凡期修士。

曜日皇朝的铁蹄已经蠢蠢欲动,西?洲大地即将迎来巨变,若注定将在皇座上加冕的曜日太子能够提前到达蜕凡——这对许多人而言,并不是一则好消息。

天池山巅。

山风吹动洁白衣袍,陈微远仰头,漆黑的眼眸仿佛穿透了满天的乌云看见星芒。

头戴方巾的观星士在他?面前躬身,恭声道。

“少阁主?可看出什么了?”

陈微远却只是轻轻笑了一声,道:“若我说,方才我什么也没有在看,你可相信?”

观星士弯腰弯得更低,“属下不明白少阁主?的意思?,还望少阁主?指点迷津。”

陈微远低眸看眼前观星士垂着头的恭谨面容,觉出一点无趣。

“是父亲叫你前来问我的意思??”他?道。

观星士擦了擦脸上的汗,他?知道自?己的隐瞒在少阁主?眼前毫无意义,艰涩道:“确实……是阁主?的意思?。”

叶悬光突然要提前渡劫蜕凡,打乱了许多人的布局。

若是不成?功便也罢了,可若是成?功……太古世家之间相互制衡的局面便要发生?改变。

天地大劫的预言或多或少都在世家间流传,许多东西?,在劫数来临之前的数百年,便要开始提前准备。

不可退让。

“你回去与父亲说,现在还未到我渡劫的时?机。”陈微远淡淡道,“那位殿下太过着急,即便功成?,也会留有后患。何况我陈家万年底蕴,并不畏惧一个刚踏入蜕凡期的修士。只要未达踏虚,天机阵便绝不可破。真正该生?出畏惧之心的,是西?洲诸雄。”

观星士道:“所以,少阁主?的意思?是……”

陈微远淡淡道:“不必出手。静观其变即可。”

观星士行?礼退下,陈微远依旧立在山巅。他?伸出白皙的手掌,无形的血脉之力凝聚。

受到道法牵引,数不尽的星光汇聚在他?的掌心。

有一点,他?并没有说出来。

在他?所窥测的命运中,叶悬光渡劫的时?间,要远远晚于此时?。

纵然星轨一直在细微变化,只是自?他?出生?至今,如此频繁的变动,也不多见。

似乎是从?遇见了那个人开始,有许多事情,便开始脱离掌控。

只是,这也无妨。

棋子终归要落于棋盘,变化之中,最终究竟谁胜谁负,到底仍是掌握在制定规则的人手中。

陈微远合起?掌心。

星芒在他?手中攥碎,而与此同时?,天边一声雷鸣震响。

酝酿许久的蜕凡天劫已至。

极为粗壮的紫色雷电从?天而降,如同一条咆哮的苍龙。

而赤红烈焰自?地面燃起?,化为一只展翅的火凤,与雷电碰撞。

一声震彻苍穹的轰然巨响。

蜕凡天劫有九重。

每一重的威力都是前面的数倍。

一个高大人影漂浮于虚空雷劫之下,手持一柄血红修长的利剑。

那双灿然金色的眼眸穿过烈焰雷光,显于世人之前。

如帝君临世。

距离天劫十里外,站着一群神色凝重的墨宗弟子。

其中就有天池山地动异宝出世时?,在深坑旁边拦截众人不允许人靠近的墨宗少年和他?的师姐。

墨宗少年遥望着远处火光,紧紧抿着唇,好半晌才道:“师姐,我真没想到……他?竟然当真能够得到了那样法宝的认可。”

师姐道:“天池山出世的本来就是火系至宝,与曜日皇族属性相近,曜日太子能够得其认可,也并不奇怪。”

墨宗弟子道:“可那也并不是他?强令所有人退避,不得在近处围观的理由。……如此做法,曜日皇族未免太过霸道,又置我墨宗弟子于何地。这场论道会,本来也应当由我们?来主?持秩序。”

师姐却道:“小?晴,此物能被曜日太子收服,其实也算好事。毕竟宝物动人心,当时?仅仅靠近便会将利欲熏心之人烧成?灰烬,当真出世也不知会引发多少混乱杀戮。那位殿下有此实力取得宝物,也能够避免诸多觊觎,若换做你我所得,恐怕走不出这天池山。”

墨宗弟子沉思?了一下,“师姐说得有理。不过曜日皇朝能够派遣那样多的炎麟兽过来保护,也当真是大手笔,这天池山里,恐怕没有什么势力敢于阻挡那位太子渡劫了……”

师姐还未回话,旁边却传来一道懒羊羊的声音。

“这可未必。”

说话之人有一副平平无奇长相,唯独一双睡凤眼生?的颇为端正,眼皮似阖非阖,透出一点慵懒。

是墨宗大弟子,王道衍。

师姐一怔,“大师兄?”

王道衍双手抱胸,背靠着一棵松树树干。

周围个个墨宗弟子都神情凝重,唯独他?撩起?眼皮朝人看过来时?候,是一副没睡醒的懒散模样。

“这几?日好多不速之客,却也没有提前通知我们?一声,实在是有些失礼。”他?道,“只不过,我问过掌门真人,掌门真人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些都是常事,西?洲的争端,便让他?们?西?洲的人自?去解决。但如若有谁要开始破坏论道会的秩序,便当是我等出手之时?。”

师姐不解,“哪里有不速之客?”

王道衍笑了笑,“已经来了。”

天池山西?面,阴影之中,一位跨坐在浑身黑焰的魇兽王上的玄甲武士从?扭曲的空间之中走出。

他?面上带着星月面具,手持长.枪,枪尖之上,沾染着经年不褪的暗红血迹。

天池山南面,山脚密林,有空间波动如水波荡漾开,一个身披金色袈裟的僧人走出。他?很年轻,面容英俊,却双目紧闭,单手竖掌于胸前。

僧人脖颈上带着一串碧绿佛珠,每一枚都有婴儿拳头大小?,里面闪烁着纯白莹润的光芒,但仔细看,却似乎是一张张小?小?的、莹白的人脸。

而此刻,第二重雷劫正在酝酿。

叶悬光手持着妖皇剑,浑身心神都被雷劫牵引。他?未做万全准备匆忙渡劫,本身并无十分把?握,而比天劫更为危险的,却是人劫。

暗处有无数阴鸷目光锁定了他?,他?知道自?己此时?气机旺盛,还没有到那些人要动手的时?机,等雷劫过五重,他?身上力量耗去大半的时?候,便要开始警惕四?面八方的危险。

但即便如此。

此刻的他?已不能退。

叶悬光知道,族中早已经开始为他?准备渡劫蜕凡的聚灵台,汇聚全族气运和血脉灵力。

在那里渡劫,他?的成?算起?码提高数倍,也不必担心会被外人搅扰。

只是在那样的地方到达蜕凡境,他?的气运修为便会彻底与叶族勾连。他?将刻上叶族的烙印,带着永世不能挣脱的枷锁,为家族而生?,为家族而活。

……而对此,他?早已经有所预料。

也并没有拒绝接受。

只不过,是在见到叶云澜之前。

天雷一道接着一道落在身上。

护体?的真气被击散,雷电落于身体?,伴着剧烈的痛楚。

雷声轰鸣之中,叶悬光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磅礴雨夜。

他?将怀里失血过多的幼弟小?心翼翼放到自?己驯养得最为乖巧的炎麟兽背脊上。炎麟兽亲昵地蹭着他?的手,他?拍拍炎麟兽的头。

而后,他?便看着炎麟兽振翅而飞,越过他?平日仰望的朱红宫墙与无尽飞檐,消失在广阔无垠的夜色之中。

他?望着惊雷遍布的夜空,如网覆盖着这座皇宫,忽然之间便很想与炎麟兽一起?,与自?己的兄弟一起?,走进外面自?由无垠的良夜中。

后来呢?

他?恍恍惚惚想起?,那匹炎麟兽在回返之后,便被他?的父皇下令处决,原因是因为缺乏管束,未得命令却擅自?离开皇宫。

后来,他?再没有亲自?养过炎麟兽。

惊雷重重劈在背脊。

叶悬光低头溢出一声闷哼,泛着金光的血液自?唇边流淌而下。

血还没有来得擦。

他?瞳尖却骤然收缩如针,强自?扭转身形往旁侧一避,与此同时?,暗红的枪尖从?他?脸颊边擦过。

周遭负责护卫的炎麟兽军团大惊——竟然有人穿过他?们?重重保护袭击太子!

泛着黑焰的魇兽王与黑骑兵出现在虚空,气息远远超过了凡身六境的极致,已经无尽逼近蜕凡期。

“那是什么?天池山周围已经设了阵法,这人如何能够避开我墨宗阵法出现在那里?”墨宗弟子小?晴惊呼。

“那是太古影月守卫,严格意义上说,已经算不得是人。”

王道衍懒散的神色稍稍收敛,解释道。

他?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本书。

墨宗弟子都有一本属于自?己的书,他?的书似乎比其他?墨宗弟子的书都要厚都要重,书页里的字体?狂草乱舞,恐怕除了他?自?己,没人看得懂写?的是什么。

“我听老师说过,这是星月皇朝的底蕴。一旦动用?,便是不死不休之局。”

王道衍轻叹,“看来想这位太子死的人很多啊。”

天空中的炎麟兽卫兵在骚动。

有带着神圣面具的将士举起?曜日阵旗,“众将听命,列阵于前,护佑我族荣光!”

曜日将士齐声喊:“是!”

大阵快速在天际排列,成?百上千的炎麟兽等于同等数量的渡劫期修士,一旦形成?阵法,便是太古影月护卫也难以抵挡。

影月护卫黑色的面具之中。传出一道沙哑至极的声音,“法无,你不出手,究竟还在等什么?”

虚空中传来一个温和声音。

“非到必要之时?,贫道不欲杀生?。”

伴着虚空涟漪,金色袈裟的僧人出现在炎麟兽包围之中,他?单脚而立,脚尖一朵金莲,另一只脚微屈,点在站立的那只脚的腿腹,低眉敛目,脸含慈悲。

“诸位施主?,杀戮之事实在违我本意,不若与贫僧一同,前往无忧世界一聚?”

他?弹指敲碎了脖颈上其中一颗佛珠。

无形涟漪散开,一株虚幻碧莲荡漾在虚空,圣洁的莲花中心,却是一颗苍白的美人头。

美人头朝着曜日将士微笑,碧莲莲根往四?处蔓延,缠卷入曜日将士列成?的阵法中。

被莲根缠上的将士,动作慢慢停止,眼皮阖上,面带微笑,似乎都进入了酣梦之中。

阵法凝滞了。

影月守卫再无阻碍,驱使着黑焰魇兽王,拿起?长.枪在雷劫空隙之中朝叶悬光袭去!

风驰电掣。

妖皇剑与长.枪交错,发出震耳声响。

叶悬光唇边鲜血一点一点流淌,剑柄的麟羽刺入他?掌心,吸取着他?体?内血脉之力。

他?金眸冷淡,“你们?便如此害怕孤,不惜彻底与我曜日皇朝交恶?”

影月守卫沙哑道:“竖子敢废我皇朝太女经脉修为,欲断我族生?机,此恨不死不休。”

叶悬光:“生?死之战,是他?技不如人,又与我何干。”

他?懒得再多废话。

僧人法无却竖掌朝他?微微躬身,“此番前来,乃贫道一人所为。贫道以为,施主?身上戾气过重,锋芒过盛,当经打磨淬炼,否则于西?洲而言,终归是一场厄难。”

叶悬光冷冷道:“冠冕堂皇的话可以少说,要战便战。”

他?握紧了妖皇剑。

浓郁的血脉之力注入,终于令这把?仙器重现当年几?分威力。

而他?的身上,似也慢慢升起?几?分当年妖主?的威严。

僧人法无眉头紧紧蹙起?,忽然睁眼。

他?目中只有眼白,没有瞳仁。

“殿下,失礼了。”法无道。

紧接着,他?没有等叶悬光继续聚力,数颗碧绿的佛珠绽开,化成?巨大的藤蔓朝叶悬光袭去。

与此同时?,叶悬光手中的妖皇剑,发出一声嘹亮的凤鸣。

强大的烈焰升腾,映照半边天空绯红如血。

乌云汇聚成?一个漩涡,其中电光闪烁。

轰隆——!

——飞舟之上。

叶云澜忽然若有所感,望向天池山方向。

一种奇异的波动从?远方传来。就好似穿越漫长时?间岁月,带给他?一种隐秘的熟悉。

缺影剑在他?手中震颤。

剑为百兵之首,每一把?剑有自?己的灵性和傲气,也会为强大的同类而共鸣。

能够令缺影也为之震颤的神兵……

他?看向栖云君放在床边的太清渡厄剑,这把?剑本很沉寂,漆黑剑鞘倒映着月光如雪。

自?栖云君到达蜕凡后,世间已没有多少人值得他?拔剑。

而此刻,太清渡厄剑竟也在轻微嗡鸣。

“谁在渡劫?”叶云澜开口道。

“曜日皇族之人。”栖云君淡淡道。

他?俯身将太清渡厄剑握住掌心,那隐约的嗡鸣便停止了。

叶云澜还想继续问,却听栖云君忽道:“我还未问你,你为何在曜日皇族的飞舟之上?”

叶云澜:“我在天池山伤势发作,是曜日太子以圣木之精救我,说起?来,我还需感谢他?。”

栖云君却道:“你为天宗弟子,当回天宗的飞舟上疗伤。”他?顿了顿,薄唇弧度显得十分冷漠,“少与西?洲之人扯上因果,会有麻烦。”

叶云澜:“曜日太子以族中圣物救我,再如何,也要等他?渡劫之后,我亲口致谢。”

栖云君说渡劫者为曜日皇族之人时?,他?便已经猜到了。

此番曜日皇族来到天池山能够渡劫蜕凡之人,只有一个,是叶悬光。

……只是叶悬光渡劫的时?机,怎么会比前世提前那么多。

栖云君眉头皱紧。

须臾,道:“圣物疗伤的因果,我会替你还清。你无需在此久候。”

叶云澜属实感到一丝诧异,这些年栖云君总是强行?要为他?疗伤,已令他?觉得意外,而此番分明是旁人为他?疗伤的因果,这人也要为他?出手偿还?

忽听远处雷鸣震响。

栖云君身形突兀消失在房间之中。

就如同他?到来之时?,无声无息,叶云澜只一抬眼,就见到这人白衣高冠,侧身站在门边静静看他?。

叶云澜环视了无人的房间一眼,转而看向窗外翻腾的云海。

唯有此时?,他?感觉出几?分修为缺乏的不便。

闭上眼,太阳穴却突突直跳。

远处始终有一缕奇异的气机在牵引着他?,让他?不禁想起?梦中焦黑的土地,飞扬的火星,还有那一座庞大的、荒凉的城池。

心口在跳动。

他?抬手攥住胸口的衣襟,长睫垂下。

无人看见,他?漆黑眼眸里,有若有若无的金色在不断涌现而又不断黯淡。

忽然,房门被推开。

有光线射入进来,映出门边一个佝偻的影子。

来人的脸上带着神圣面具,头发已花白。

是洵长老。

叶云澜侧过脸。他?乌发披垂,脸容如霜雪堆叠,病态虚弱,依旧美得人心旌神摇。

洵长老心中一动。

殿下所救这人,确实与那一位……很像。

叶云澜道:“你是来找我的?”他?眉目淡淡,“你若是想问我何时?离开,我如今伤势已经稳定,不会在飞舟久留。”

“您是殿下的客人,在飞舟之上想留多久,都由您来决定,我等不会多言。”洵长老道。

“只是,有人想要见您一面,不知客人可否赏脸。”

叶云澜微微蹙眉,素白长袖低垂,支着身体?。

“谁要见我?”

洵长老不回答,只是拍拍手,便有侍从?推着一块一人高的火红灵石进入房中。

那火红灵石宛如镜面平滑,上面倒映出叶云澜的影子。

叶云澜安静看着。

很快,便见镜面慢慢发出红光,他?的影子黯淡,转而镜面中显现出来当然,是另一人的身影。

那人坐于皇座,身材高大伟岸,帝冕珠帘,狭长俊美眼眸正看着他?,目光审视。

与镜面中人视线对上后,叶云澜指尖微僵,有些泛冷。

前世,他?幼时?被送离曜日皇宫之后,便再没有见过他?这位血缘上的父亲一面。

纵然他?有过目不忘之能,对这个男人的印象,却也都十分模糊。

这其中,或许也有幼时?他?总是得隔着很远,才能窥见这人一面的缘由在内。

叶云澜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看见叶帝的模样。

叶帝生?得实在很年轻,面容俊美无双,若和叶悬光站在一起?,甚至比他?更像是对方的亲生?兄弟。

是叶帝率先开口。

“你认得朕。”

他?的语气冰寒而笃定。

叶云澜没有接话,只是淡漠道:“不知陛下特意遣人用?这样的方法见我一面,所为何事?”

叶帝却道:“难道不应是朕问你,你蓄意接近悬光,究竟所为何事?”

叶云澜平静的心湖泛起?微澜。

他?觉得很是荒谬。荒谬中带着一点可笑。

却又觉得为此而动气,并不值当。

“我不明白陛下的意思?。”他?道。

叶帝道:“你不明白,又怎会在悬光所乘坐的飞舟之上。”

叶云澜看着眼前陌生?的男人。

即使已经近乎面对面,他?依旧感觉不到与对方一丝一毫血脉相连,亲缘挂牵。

叶帝在他?脑海中,与任何一个陌生?人没有区别。

于是冷淡道:“我昏迷时?为殿下所救,自?然便在殿下飞舟之中。若陛下不愿,我可以马上离开。”

叶帝不置可否,似乎并不认为他?会如话中所言。

只是警告道:“你要清楚你身上血脉已经失去,与我曜日皇族再无牵连,即便你想要回来,族中已经没有你的位置。”

叶云澜道:“我也不欲与曜日皇族有任何牵连。”叶帝似乎被他?的回答噎了噎,眉峰一挑,冰寒面色笼罩上一丝阴翳。

自?己的长子忽然选择在此时?渡劫蜕凡,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明明在此之前,对于他?的种种安排,叶悬光都未有显出任何异样。

他?的长子一直是他?所培养的最为出色的继承人,心性稳定,有责任担当,最重要的是,天赋出色,血脉优越,脾性也继承自?他?,足够冷静,冷血,能为家族做出最好的抉择。

叶帝笃信他?对叶悬光的教导完美而成?功,而叶悬光之所以会忽然出现这样的改变,肯定是与所遇到的人有所关联。

他?透过火灵石,看向镜子对面人的脸。

很美。

与檀歌很像。但相比檀歌如盛放牡丹的美艳,这孩子倒更像是远山上清冷的雪莲。

这是他?当年让自?己长子处理的那个孩子。

却没想到还存活世间。

还长成?了这般模样。

只不过,无论美艳或者清冷,到底都只是花而已。

花本就只是让人观赏之物,本身却极为脆弱。

轻轻扼住,便会凋零。

“你是天宗弟子。”叶帝陈述调查到的事实。

这是他?动手前唯一的顾虑。

若叶云澜如今只是一个无名无姓小?修士,他?根本连见都不会去见。

然而叶云澜还是天宗的内门弟子。

天宗宗主?能够在太古世家的重重封锁之中,成?为修真界近百年来第一个真正到达蜕凡的修士,其实很不简单。

那位宗主?手上那把?太清渡厄剑,连他?也有所顾虑。

虽然并不觉得那位宗主?会因为一个小?小?的弟子而亲自?出手,但有些东西?,还是能免则免。

毕竟这孩子修为已废。

这倒是省了他?些许功夫。

他?想起?洵长老所传来的消息。

这孩子比凡人还要病弱,受了伤还需要灵药吊命,差点便一命呜呼。

这孩子已经废了。

很难成?为他?儿子的威胁。

然而即便只是小?小?的威胁,他?也并不想留存世上。

他?只有一个儿子,也唯有这个儿子能够带领叶族走向巅峰。必须万无一失。

而其他?一切,都是阻碍。

为了叶族荣光重新恢复那一天的到来,叶族已经筹划了无数年。

叶云澜:“我是。”

他?随时?回答,神色却已经透出一点厌倦。

对于不想理会之人,他?素来吝于多言。

即便这人是他?血缘上的“父亲”。

“所以,这就是你如今故意靠近我族的凭依?”叶帝道。

叶云澜:“……?”

叶帝却似乎并不打算与他?多言。

甚至干脆将话语中的平和彻底撕裂。

“我需要你立誓,不再与我曜日皇族之人有所牵连,从?此之后彻底远离叶族,不再踏入西?洲半步。”他?道,“如此,朕或许可以暂时?放过你一命。”

叶云澜觉得可笑。

他?此一世,本就不想与曜日皇族有所牵连,叶帝倒是好,上赶着过来要与他?划清界限。

洵长老走了过来,将一片金色符文书放置在他?的眼前。

这是叶族中的“神圣契约”,上面内容,约摸要是从?因果上彻底断绝亲缘,并且让他?此生?不再踏足西?洲的一份契约。

而契约另一方的曜日皇族,却没有署明任何义务。

叶云澜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

“要与你叶族彻底断绝关系,我求之不得。”

“只是,”他?顿了顿,“我是否能够踏入西?洲,却并不是你说了算。毕竟西?洲之大,并非是你叶族一家之所。”

他?没有再称呼“陛下”。

长眸冷淡,从?病态中透出一点尖锐锋芒,美色如刀,透骨钻心。

便连常年面对着叶檀歌的叶帝,也不自?觉怔了一下。

他?本能不敢再仔细打量自?己这个孩子,只道:“以后会是的。”

叶云澜却依旧迟迟没有动作。

却忽然有一群带着面具的曜日士兵从?房间外走入,将他?围住。

叶帝露出一点温和的笑,道:“朕其实并不欲当真与你动手。把?契约签了吧。”

他?面上虽然笑着,但事实上,心中依旧是一片算计的冰冷。

有一点他?没有说出口。

即便签了契约。

他?也并不打算真正放过这孩子。

他?想要利用?神圣契约令对方与叶族断绝亲缘。

不过是要让叶族的天命和气运彻底归于叶悬光,不再有被对方占据的可能。

而他?派遣的曜日隐卫正在赶往。

曜日隐卫最擅长的事情,便是将人处理无声无息。

叶悬光不会发觉。

天宗那边也不会发觉。

叶云澜已经握住了手边的缺影。

缺影剑受到外界那柄神兵的影响,依旧在微微颤抖,但颤抖的幅度在他?指尖慢慢归无。

他?已经准备好拔剑。

却忽然听到一声又轻又软的呼喊,“……澜儿!”

那声音如百灵鸟一般婉转。

来自?火灵石的另一边。

他?看到一个美丽柔婉的身影出现在镜面中。

是叶檀歌。

在他?很小?很小?,还没有被扔进宫墙偏僻之地生?活时?,他?虽然极少能够见到叶帝,却已经记得叶檀歌的手,抱着他?的时?候,柔软而温暖。

但那已经是太过久远之前的记忆了。

血祭台上,叶檀歌并没有阻止叶帝的任何行?为。

叶檀歌透过灵石看着他?。

往日沉静温泉如同一滩泉水的眼眸,此时?似乎泛起?一点虚渺的光。

“澜儿。”她?又轻轻喊了一声。

她?表情依旧十分温婉,却有一颗泪珠顺着她?美艳的脸颊无声滑落。

叶帝侧过头,微蹙眉心,怜惜地用?指腹印上她?眼尾。

“怎么忽然哭了。”

“陛下……”叶檀歌卷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着,她?不说话,眼眸里却带着轻轻的祈求。

叶帝看着她?,便不禁想到,当年血祭台上,叶檀歌也是这样望着他?,让他?忽略了自?己的长子,究竟有没有按他?的意思?将这孩子处理。

到底是妇人之仁。

叶帝想,他?仔仔细细帮叶檀歌将眼尾的泪珠擦去,而后道:“这份契约他?必须签下。”

“臣妾知,陛下所想,都是为我族考量。但,但……”叶檀歌眼尾依旧有泪在淌。

叶帝擦不干净,觉出一点烦躁。

叶檀歌平日乖顺可人。

却偶尔总是有些不合时?宜的任性。

或许是自?己平日太宠她?。

“檀歌,”他?缓声道,“你想要怎样。”

“别让侍卫强迫他?,他?已经够苦的了,何况,他?毕竟也是我的……”叶檀歌咬了咬红唇,却不敢说出那一个词。

叶帝捏起?她?下颚,拧着眉道:“别哭了。”

又往火灵石另一边看过去。

“你到底如何才肯签订契约?”他?冷冷道。

叶云澜却只凝视着画面中那个陌生?而又熟悉美丽女子,叶檀歌除了一开始深深看了他?一眼,便只专注地望着叶帝。

他?收回目光,平静道:“我可以与叶族彻底断绝因果,但以后我是否会踏入西?洲,是我自?己的事情,世上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拘束于我。”

叶帝微微眯起?眼,长眸流露几?分危险。

叶云澜平静地回看他?,不避不让。

不得不说……这孩子生?得实在是与檀歌太像了。

叶帝想。

佳人在怀中梨花带雨,这孩子虽面无表情,面色却比檀歌更加苍白羸弱,眼尾下那颗朱红泪痣,像是擦不干净的一颗血泪。

刺得人心口生?疼。

叶帝覆在叶檀歌眼尾为其擦泪的指尖一顿。

终究是道。

“……洵长老,将最后那行?字擦了吧。”

看着修改后的神圣契约,叶云澜神情漠然,他?偏头咬破指尖,殷红的血滴落在金色的契约纸页上。

血迹渗入书页之中。

与此同时?,叶帝心中一跳,心底似乎忽然生?出一种难言的不安。

他?只道是错觉。

叶檀歌倚靠在他?怀中,长睫盈着泪珠,雾蒙蒙的眼眸里似乎有悲苦,又似含着微笑。

而正在渡劫的叶悬光手腕忽然一抖,妖皇剑偏向它处,差点便被眼前袭来的黑色长枪刺个对穿。

庞大的雷劫和凶恶强大的敌人都没有使他?露出半分软弱,但此刻,他?金色凌厉的眼瞳,却倏然出现一抹刻骨的悲伤。

他?不知这悲伤由何而来。

却比二十多年前那个雨夜所感受到的更为真切。

而那一纸神圣契约之前。

叶云澜滴完鲜血之后,便起?身,没有再看火灵石中传输过来画面一眼。

洵长老问:“客人要去哪里?”

他?道:“离开这里。”

——沈殊在登天阶上攀登。

他?不知道外界已经过去了多少时?日,但他?只想着快点、再快一点。

山灵交给他?的幽蓝花枝被他?妥帖地放在了内衫之中,紧贴胸口的地方。

山灵已经告诉他?,这花的名字,叫做长生?。

长生?花。

很动听的名字。

他?想,等他?见到师尊的时?候,一定要告诉他?,这花很美,他?很喜欢。

他?在登天阶上受到了很多考验,有同为登天阶上攀登的人之间的争夺,也有各种各样阵法困境的考验。

而每每精疲力竭时?候,他?便将怀中的长生?花拿出来细观。

上面沾染的血,教他?瞧着瞧着,便不免红了眼。

他?甚至不敢去想,他?师尊伤势被引动,而今究竟如何了。

登天阶虽然只是通灵涧中一条上山路,却仿佛蕴藏了世间无数的风景变幻,走一遭仿佛就走过世间山河万里。

他?还在阵法中碰到了许许多多的太古幽魂,这些幽魂早已经在天池山中化尽戾气,教予了他?许多知识。

只不过其中有一个太古魔魂,执念未灭,跟着他?纠缠半宿,明明快要消散,却依旧神态激狂,硬是要把?一部魔门法决传授给他?。

只是他?早已经答应了自?家师尊,此生?不会走入魔门歧途,纵然他?私底下曾经瞒着师尊做过一些布置,但也不会真的去修什么魔门法决。

而今这般,已经很好。

登天阶之上,日月位置恒定。

起?初时?候只能看见星月,越往上,破过云层,便渐渐能够看见大日灼眼。

沈殊意识到,自?己快要到达出口了。

此时?脚底下已经不再是石阶,而是云梯。

周遭白云沉浸在橙红的阳光中,阳光炽盛。

……这就是浮云巅么?

即便快要功成?,沈殊依旧谨慎。

行?百步者半九十,这个道理师尊曾经教过他?。

云巅之中,前方忽然出现了一片庞然花海。

在橙红日光照耀之下,无边无垠的花朵盛开摇曳,美丽得仿佛梦境之中。

有袅袅琴音传来。

那琴音清冷,仿佛掠过流水高山,雪原林海,携着天地自?然的风,从?渺远之境而来。

寂寥,却又温柔。

如此熟悉。

沈殊恍惚了一瞬,想起?这些年来无数午后,他?坐在书房,看着那人端坐在琴案之前,长睫垂落,素手抚琴的模样。

那是他?所无比珍惜的安宁岁月。

如果可以,他?想要坐在那里听琴,听一辈子也无妨。

一阵微风迎面吹拂,带来沉醉花香。

无法教人清醒,反而教人在甜美的香气中,愈发……沉沦。

那琴声缭绕在耳边。

香气却慢慢地,慢慢地变了。

他?似乎闻到了杏花香。

清淡,微甜,若有似无。

他?睁开眼。

入目是木制的房梁屋顶。

他?闭了闭眼。

几?片杏花从?窗外漂浮进来,飘落在他?颈边。

很轻。很软。

他?从?硬邦邦的木板床上爬起?来,迷茫地看着周遭。

暖融的日光从?窗外射入,屋里的一切都有种熟悉的陌生?。

木桌木凳、灶台案板,角落里用?竹编筐装着一箩子晒干的杏花,还有柴刀铁铲等工具,靠里间就是他?睡的这张床。

木桌木凳上被锦布细细铺了一层,灶台上东西?也理得整整齐齐。

床被绵软,透出日晒之后温暖味道,夹杂着些许杏花香。

这分明是一个凡人的住所。

不过看起?来相当温馨。

他?从?床上走下来,走了两步,发觉有些不适。

他?以前……似乎并没有这么高?

不过,他?以前……又是谁?

他?晃了晃头。

吱呀一声,他?有些踉跄地推开了房间的门。

外间是一个充斥着暖融阳光的院落。

墙边摆着一堆还未劈完的干柴,空地上摆着晾衣的木架,上面还有晾干的衣物在随风飘动。

而角落之中,有一棵生?得很是高大的杏树,浓密的树荫遮盖了院落的一角。

树影摇曳。

有人躺在树下的藤椅上。

他?倏然屏住了呼吸。

以他?的角度,只能看见那人一袭素白长衫,漆黑的乌发如云如瀑,垂落在藤椅旁的指尖苍白如雪。

那人沉没在斑驳的树影里,像是浮光掠影间的一场幻梦。

仿佛鬼迷心窍一般,他?控制不住地走了过去。

脚步很轻,唯恐将那人吵醒。

走近前,却是一愣。

他?看到一张银色的面具,覆盖住那人的脸,看不清模样。那人脖颈修长,却有黑色烧灼的伤痕在上面蜿蜒,破坏了原本的白皙无暇。

但即便如此。

他?心口依旧怦然。

想要伸手去触,却又慢慢收回。

他?蹲身在那人身边,好似只要看着这人,心中就被一种奇异的柔软充斥。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见那人指尖微颤,慢慢清醒过来。

下意识的,他?低哑开口。

“……仙长。”

那人漆黑眼眸自?面具之后朝他?望过来。

像莹润剔透的玉石,该带着些许刚睡醒时?的迷蒙。

无数斑驳光影浸在那人眼底,却都在望向他?时?,化成?无声流淌的温柔。

“怎么又待在我身边。”那人轻声开口。

他?再自?然不过地去牵这人的手。

那只手苍白柔软,纵然阳光暖融,却依旧透出难以褪去的寒。

他?握住那只手,有些执拗地想要把?他?暖热了,低低笑了笑,道:“因为喜欢看你。”

隔着面具,他?看不见那人神情。

却敏锐觉察到,有一抹浅红浮现在那人耳尖。

就那么一点点红,却看得他?心旌神摇,血气奔涌。

明明已经与这人相处了这么多年,此刻却仍激动得像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心念一动,他?单膝搁在藤椅上,俯身轻轻搂住了那人身体?。

“你身体?好冷啊,仙长。”

他?靠在那人肩颈低语,轻嗅那种清冷温柔的香。

那人瘦弱柔韧的身躯就在他?身下,他?只觉头脑晕乎乎的仿佛要炸开,忍不住得寸进尺问:“我想要让你暖一些,好不好?”

那人如同玉石莹润的黑眸静静看着他?,而后,那只柔软的手抚上他?的头,轻轻揉了揉,低低地道了一声。

“好。”

他?心中喜悦和柔软如同烟花般炸开,想要倾身讨一个深吻,却忽然感觉自?己在下坠。

风声响在耳边。

他?睁着眼,看见了漫天的……神佛雕像。

那些雕像表情或是慈悲,或是微笑,或是嗔怒,森罗万象,不一而足。

但因为数量太多,便显出十分诡异。

坠落之感停止。

他?发觉自?己似乎到了一个黑漆漆的无名之地。

没有风,也没有光。

每走一步,脚步声都会发出巨大的回响,震彻在黑暗中。

他?望向穹顶。

遥远高处有微光。

但是距离却很远、很远。

这是哪里?

他?的目力足够看清黑暗中的一切。

这似乎是一座佛塔的塔底。

塔壁上镌刻着无数的神佛雕像,但是这最底下的一层,周围虽然也刻满了雕像,可所雕刻的,却是与上面全然不同的狰狞恶鬼,还有熊熊火焰。

地狱的业火烧灼着无数的恶鬼,它们?的表情恐惧仓惶,狰狞邪恶,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丑态。

而塔壁上,一道极窄的、盘旋的楼梯,向上方遥远的光蜿蜒而去。

而在那座楼梯的最底端处,有一个靠坐在那里的人。

如果不是他?真的看到,他?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个黑漆漆的地方里,居然真的有人。

该怎么形容靠坐在楼梯边的人呢?

大约,就像是一堆散在那里的骸骨,没有生?机,连呼吸都轻不可闻。

他?的脚步声那样明显,那人却似乎依旧一无所觉。

他?想了想,用?身体?中残存的灵力点起?火光。

这回,那人总算有了反应。

那人的眼睛似乎已经久未见过光,依旧如同飞蛾扑火一样向他?看来。

即便被火光激出了眼泪,而眼泪在那人漆黑空洞的眼瞳中不断流淌。

那人有一张被火灼伤的,漆黑丑陋的脸。

比墙壁上镌刻的恶鬼更为狰狞。

那人静静看着火光和他?。

他?很难形容对方目中神色,但他?觉得,对方或许,是将他?看作了一场虚幻的、难得的梦境。

……所以才会这般眼也不眨,安静地对着他?瞧。

尽管如此,那人却依旧开口了。

他?的声音是许久未曾说话的干涩嘶哑,像是破损的木琴。并不动听。

那人轻轻道。

“尊上,你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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