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还要多久才到啊?”宁九站在祝淮身后,俯瞰下方一掠而过的城镇,小小的脸上大大的忧愁。
祝淮御剑,随意地往下一瞥:“应该快了。”
谢赦看了眼手中的星芒盘,估算道:“大概还有五十里,以我们的速度,大约半刻钟就能到樾山。”
樾山,樾山。祝淮蹙眉,略微头疼。
在清源山的管辖范围之内有一樾山,灵气充沛,占地极广,其中一座密林更是以奇珍灵兽和异宝出名。
自从归入清源山的管辖范围,每年清源山都会派弟子去山中历练或者捕捉灵兽,这个惯例已经维持了百年左右。
但这段时间樾山有灵气枯竭之向,不仅如此,燕归来派去的人都无法进入樾山,被外围一道魔气所阻挡,不但进不去,一旦沾染上,还极有可能走火入魔。
灵气枯竭,再加上出现魔气,可想而知山中必有异象发生,燕归来请求祝淮在事态变得更严重前,去樾山查探一番。
燕归来也是没有办法了,樾山是他们自己的地盘,里面的魔气又太过危险,如果还有一个人能够解决,那定是霜雪尊无疑。
祝淮想起此事,便忧心忡忡。
算算时间,宋弦意此时应该已经在回江南的路上了,燕归来答应他,会派弟子协助宋弦意,还有三长老道真也留在了宋家帮忙。他只但愿不要再出什么事才好。
只是令祝淮惊讶的是,景问瑜此行也向燕归来申请了一同前往江南。
他当时沉吟片刻,马上答应了。
抛开所有因素,景问瑜确实是个很好的人选,祝淮不会拒绝,也很放心他。
祝淮打算在处理完樾山的事后,就去江南与宋弦意汇合。发生此等大事,他必须出面查出真凶,否则再这样下去,还会有更多人为此丧命。
此次的樾山之行,燕归来问过祝淮,是否要给他配备些人手,祝淮想了想,没要,最后只带上了两个徒弟,就当作是一次历练,也是因为他认为带上谢赦会比较安全。
有主角光环在,他们此行必定马到成功!
祝淮悄悄看了眼御剑在侧的谢赦,心下稍安。
又行了一阵,一座山赫然立于眼前,应是樾山到了。
远远观去,整座山被笼罩于一层阴影乌云之下,迷蒙间完全看不清下面的状况,御剑靠近,周围还凝聚着黑色的魔气,翻滚涌动,想要靠近简直是难上加难。
祝淮御剑落地,乱雪自行飞回他手中。
他观察片刻,探手欲试图触碰那团魔气,谢赦出声道:“师尊,危险。”
祝淮回头对他一笑:“嗯,你们退后点。”
谢赦没动,看着他,眸光微闪:“我来?”
“不必。”祝淮摇摇头。
他的指尖不过刚刚碰到,魔气便犹如蛛丝般丝丝缕缕地缠上来,眼看要攀附到手腕,他抬起手吹口气便散了。
“很浓烈的魔气,如果不是有强大魔修占据了此山,那么一定……”
祝淮没说下去,谢赦紧接着道:“一定是某位魔修死后的墓穴出现了。”
他赞赏地点点头:“课学的不错。后退些,我要劈开这魔障。”
谢赦颔首,牵着宁九往后一站。
祝淮用乱雪劈开这厚厚的魔气障云。
乱雪银白的剑光与黑色的魔气相撞,劈出一道两人宽的裂缝,他们赶在魔气再次聚拢前进入。
樾山上的植物因为不见天日而逐渐枯萎,所经之处阴冷潮湿,不见任何生命的踪影,就算有,恐怕也是被魔化后的魔物了。
他们进来前就吃下了辟魔丹,可以抵挡两个时辰的魔气,在那之前,他们得找到魔气的起源点。
山中的一切都因笼罩在外的魔气而显得不太清楚,宛如黑夜一般,祝淮和谢赦视物清晰,宁九却走得磕磕绊绊,祝淮便燃起一盏小灯笼,让小家伙拿着照路。
谢赦提着剑,护在祝淮左右,漂亮的瞳仁观察周围的一切动静,不让任何东西接近。
阴潮之处最容易滋生邪恶,也令脏污藏匿,暗中窥伺。
四周漆黑一片,只有宁九手里的灯笼散发出幽幽亮光,可见程度却也不过一步之遥。
宁九没有出声,一只手揪着师尊的衣袍,一边小心地观察着四周。
樾山虽为弟子历练的场所,但一向都有导师带队,且绝不允许弟子进入密林深处,那里未知的危险太多,谁都不能保证会遇见什么。
越往深处走,越是阴气沉沉,空气中传来幽异的香味,像是某种生物在临死前散发出的迷惑心智的信号。
祝淮还算放松,并且让他们不必那么紧张。
谢赦蹙眉:“这香气似乎是凤蝶尾花的迷神香?”
祝淮点头道:“不错,注意凝神。”
凤蝶尾花是一种珍稀灵药,生长于最纯净之处,一旦被采摘或者污染,会散发出一种迷神香,侵人心境,乱人神智,但对于他们这些修仙之人来说,只要心神足够坚定,就不会被侵扰。
谢赦颔首:“是。”
他完全不担心自己会被这迷神香迷惑,但还是依言凝神。
道路狭窄,丛木挡道,祝淮让乱雪开路,凿洞凿坑,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乱雪在一片魔气里窜来飞去,银白的剑光都快成虚影了,还有这些讨厌的魔气……它忍不住发出点抗议,抗议方式就是用剑光去晃祝淮的眼睛。
这点程度对祝淮来说不痛不痒:“乖,出去后给你用灵池水洗澡。”
乱雪震了两下,这也太、太棒了吧……
它飞得更加起劲儿了。
祝淮笑了笑。
他们估计已经走到樾山的深处了,连魔气都更重了几分,饶是清明如他,都快辨不清眼前的路。
他一边思索,一边往前走。
“师尊,我好累。”宁九的声音在这里显得有些朦胧,还带着淡淡的余音。
祝淮回神:“小九,你说话了?”
揪着他衣袍的手始终没松开,宁九小声说:“……我没说话呀。”
祝淮:“那就是出现迷障了,从现在起我们都别出声,都跟紧我。”
谢赦握紧手里的剑,洁白的面庞露出几分认真。
宁九重重点头,又想起师尊看不见,便拽了拽师尊的衣袍。
这一拽,整个衣袖都给拽了下来。
宁九:“?”
他惊愕失色,举起灯笼一照,周围哪还有师尊的身影。
“师……”
师尊叮嘱过自己不要出声,他立马住了口,眼睛观望着周围。
宁九攥紧灯笼的木柄,走了几步,四下茫茫,不见任何生灵。
不知哪里吹来的一阵妖风,在耳边猎猎作响,吹动身旁的一棵枯树摇曳不止,枝叶乱颤。
啪地一声,灯笼里的烛火也被吹灭了,四周又笼于死一样的寂静。
“……”他还算镇定,抿了抿唇,继续往前走。
黑暗中仿佛蛰伏着无数的危险,瞪大眼睛看着他。越走,越觉得脊背发凉,脚底都像踩着冰碴,很硬,发出碎裂的声响。
有人在耳边嘻嘻笑着,和他说话,往他的耳廓吹气。
不太对劲……他蹲下身,撇开灯笼,用手拨开表面的泥土,露出一块森森白骨。
*
“小九?”
祝淮抱着宁九,看他脸色发白,心下有些着急。
刚刚走着走着,宁九就莫名晕了过去,要不是自己眼疾手快,他就要一头磕到树上去了。
叫也叫不醒,祝淮替宁九查探,发觉他只是中了凤蝶尾花的迷神香,这才松了口气,往他嘴里塞了颗丹药。
他把宁九背起来。
谢赦看着祝淮背起宁九的动作,顿了顿,轻轻碰了祝淮的手臂一下。
祝淮看向他,立刻明白他的意思,笑着摇摇头。
赦儿想替他背宁九,这点重量没什么,况且宁九大概一会儿就醒了。
谢赦没再有反应,抿了抿唇,继续探路。
路上遇到许多已经被魔化的灵兽,都骇于祝淮身上的气息,不敢靠近。
乱雪在前面开路,银白色雪一样剑身灵光四溢,劈掉在黑暗中生长得尤为快速的黑藤蔓。
看着乱雪像是为老父亲辛苦打拼的孩子一样,谢赦有些于心不忍,提了剑上去帮忙。
祝淮抬头,仰望被魔气遮挡的天空,从中似乎看出点不同来。
应该快到那个魔修的老巢了。
在修真界,修仙就是大道所向,而修魔则是歪门邪道。
魔气会吞噬灵气,甚至还会污染修仙者自身,使之不纯,继而堕魔,所以每出一个魔修,于修真界来说都会是极大的灾难。
修魔和修仙是两种极端的方向,生来不合,无法共存一个天地,一旦出现魔修,所有修仙者都会不计代价地除掉他。
但若是个正常人,通常也不会选择修魔,因为和修仙比起来,修魔则要更难得多,虽然实力上升得快,可那种被魔气侵蚀的滋味,可不是谁都能承受的。
爆体而亡这种事,只有魔修才有资格发表感言。
祝淮不知道这个魔修的修为如何,但能使一整座山都被魔气笼罩,使万物枯竭,恐怕能和化神境的自己一战。
几人越是接近,便越是警惕。
谢赦持剑斩开一截枯木,突然就止步不前。
已过迷障,祝淮出声问:“怎么了?”
“找到了,师尊。”谢赦微微侧开身体,露出阴暗中的一个山洞。
山洞中有幽幽绿光,正源源不断地向外输送魔气,层层弥漫渲染,距洞口较近的植物因这魔气的滋养,都长得妖异而又诡谲。
遮天蔽日,仿佛有生命一般随风招摇。
祝淮皱起眉,观察片刻,才道:“先别进去,那些植物有攻击性。”
谢赦也已经察觉:“师尊,我去吧。”
祝淮望向他。
少年的面容在暗中仿佛覆了层面纱,朦胧不清,唯独那一双眼眸仍然在黑暗中熠熠生辉,像一池潭水,像迤逦连绵的春雨,不遗余力的展露着美丽和温柔。
会勾人,也会说话。
祝淮的心重重地砰砰两声跳,迟疑道:“行,你小心些。”
谢赦弯唇,略一点头,迈入深沉色景之中。
他单手持剑,骨节分明的指尖在剑柄上轻点,计算着自己几步之内会接近这些魔化植物的攻击范围。
祝淮紧紧地看着他,感觉到背上的宁九有了动静。
“师尊,我怎么睡着了?”宁九揉巴揉巴眼睛,迷茫地看着外界的环境。
祝淮把他放下来,觉他余毒已净,道:“你中迷神香了,没事,来看你师兄放大招。”
宁九乖乖点头,神色有些古怪。
他刚刚做了一个梦,那个梦有些奇怪,他不知道该不该对师尊讲。
见师尊全神贯注地看着战场,宁九便暂时压下了心里的犹疑。
只是一个梦,又不是什么大事。宁九对自己道。
祝淮没察觉小徒弟的异样,他在看谢赦。
魔化后的植物攻击力极强,谢赦却依然游刃有余,仿佛历经过数百次这样的战斗,不过片刻,就已经将这里清理干净。
剑又入手,他掸去沾染上衣袍的飞尘,回身,望向原地的师尊。
祝淮对上他的眼睛,对他遥遥一笑:“做得很好。”
时至今日,他才真正见识到谢赦的锋芒,脱胎换骨般夺人心魄,似乎从出骨楼开始,他已逐渐成熟。
他到底没问谢赦究竟在骨楼遇到些什么,只是自那以后,经常能看见他一人对着空气凝思。
他也越来越厉害了。祝淮心想,成长兴许就是一夜之间的事情。
谢赦扬起笑,弯起的眼角波光潋滟。
许久不见师尊动身,他眨眨眼,道:“过来吧,师尊。”
祝淮:“啊……嗯,这就来。”
他才不会承认刚刚自己沉迷于徒弟的美色当中了。
处理完的魔化物溶为一滩黑水,散发着难闻的恶臭,祝淮看了一眼,差点被恶心到,赶紧快步迈过。
他们一起进入山洞,起先只能过三四人的洞口,越往里头,视野便越来越开阔,快到尽头时,眼前忽而产生光源。
这实在诡异,祝淮抬头望去,立即被惊住。
他极尽远视,却依然望不到顶,仿佛他们正在无尽深渊的最低端,唯有最高处的一块悬空之石,散发着幽异的绿光,诡秘阴寒。
但这并不足以让祝淮惊讶。
他看到的,是四面八方的石壁上,都铸着的万万千千个神龛,密密麻麻,如蜂巢一般。
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顶多渗人些,可这数不清的神龛中,每一个还都立着一尊石像。
或站立,或坐立,或斜立,姿态多变,表情亦狰狞、恐惧、祥和、诡笑、疯魔,每一尊各有其特色。
这些神像的位置,俱都向着他们这里,犹如被上万只眼睛盯着,浑身不自在。
可谁又会在这里建立神龛?
无人祭奠,无人上供,还这般诡异……他心里已大致有了答案。
谢赦见此也微微震惊,宁九则又攥紧了师尊的衣角,想起了刚刚那个梦。
祝淮缓了缓心神,让乱雪凿下了距离他最近的一个神龛上的神椟。
神椟上通常书写的都是神像本人的姓名和尊号,以及生源地,以免后人不识和遗忘。
乱雪很快把神椟带来,祝淮一看,是用一种古文刻的,上书“古剑城傲澜魔君秦之雲”,大致意思就是这位名叫秦之雲的人,尊号叫作“傲澜魔君”,来自古剑城。
谢赦也看见了上面的古文,蹙眉道:“古剑城已经湮灭近两千了。”
祝淮沉吟片刻,才道:“嗯,看来这座魔窟的主人,还是个厉害人物。”
他又让乱雪凿下一块神椟,依然是一位魔君。
种种迹象表明,这并不是普通魔修的老巢,而很有可能是几千年前某位魔尊的墓穴,因为时间的变迁而再次重临世间。
祝淮看这本《仙道第一》时,里面曾有一段描写修真界历史的文字。
传说在两千年多前,修真界还处在鸿蒙初开当中,灵气充裕,遍地是金,人人都能踏上修仙之途,满天飞的有仙尊和魔尊,遍地跑的也都是修士和魔修。
那是修真界的黄金时代,造就无数大能,也是弱肉强食的时代,强者占据一方,弱者为人鱼肉。
他们四处征战,抢夺地盘,一方陨落,就有另一方冉冉升起,杀伐不断、血流成河都是常事。直到一位仙王的出现,这才终结了这场数万年的混乱,一统修真界,开启修仙之途,魔修也正式被踢出正道。
想来这座魔窟的主人,就是当年坐拥天下的一代魔尊。
而这上万座神龛都是为他陪葬的人,可能是他生前的部下,也可能是他的仇敌,都在他死后与他一同长眠。
难怪会有如此浓烈的魔气,既然是魔尊,那就解释得通了。
远古大能的墓穴都被称之为秘境,通常都伴随着各种奇遇与珍宝,只有天选之子才能得到传承,而魔尊的墓穴又有所不同。
因修魔的原因,他们生前便杀伐果断,嗜血残暴,怎么可能轻易让人享有传承,一旦有人闯入试图夺走传承,那么十有八/九有去无回。
樾山上出现魔尊墓穴已是意料之外,祝淮心有盘算,开口道:“现在,立刻,马上,离开这里!”
再不走,恐怕就来不及了。
作者有话要说:祝淮:徒儿保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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