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走廊里, 时清舒舒服服靠在蒙卿身上,手上把玩着他的手。
蒙卿脸上神情不太好看。
时清抓着他的手, 顺着那浅色掌纹慢慢摸到了指尖, 玩着软软指腹时,还不习惯和人这样亲近的年轻道长下意识的把手往回一抽。
“我们可是签了契约,你想毁约啊。”
魔王好听的声音里仿佛带了笑,蒙卿俊美的脸上满是不服,他垂下眼,与挑眉望向自己的时清对上视线。
“是你骗我。”
“你和陈泽宇签订的契约明明不是寿命, 你还骗我说是。”
时清一点都不觉得不好意思, 很厚脸皮的握着道长的手更紧:“不是你说的吗?我可是魔头,你见过哪个魔头真诚到不说谎话的?”
蒙卿气闷的撇过头, 眼不见为净。
魔王还不放过他:“签订契约的时候我可没骗你。”
“我只说你跟我换,我就把与陈泽宇的契约交给你,他的东西也会回去,但是我没说, 这个东西就一定是寿命啊。”
蒙卿:“是你说一年寿命到手的。”
“是啊。”
时清一双眼睛里满是魅色, 挑着眼, 没骨头一样的在道长身上靠着:
“我只说一年寿命到手,又没说是陈泽宇的一年寿命。”
“小道士,搞搞清楚,是你自己理解错了。”
蒙卿不吱声。
他不说话,当然是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了。
而且,年轻道长心底还有一丝疑虑。
之前时清明明说的是要换寿命, 怎么到了最后,换的却是眼泪呢。
他心中闪过一丝猜测,难道时清也是看他们可怜才……
不对不对。
魔头怎么会因为同情别人就改变交换规则。
他居然会有这样的想法,真是脑子秀逗了,还是被这个魔头蛊惑了。
蒙卿心里警醒起来,连忙闭上眼,开始在心底默背《道德经》,试图不再搭理时清。
他不搭理人,时清就在一边靠着他的肩膀自说自话。
“小道士,明天我带你去看烟花吧。”
“这城市里也不让放烟花,我最喜欢烟花了,自从开始出了个什么烟花限购令,我就没在这里见过了。”
“小道士,你真的不理我了?”
时清戳戳他,见蒙卿没反应,放软了声音:
“好嘛,我只是想逗你玩,你别生气了。”
“小道士,小道士?”
“你别不理我,我一个人很无聊的。”
说着,魔王伸出白皙双手,落在年轻道长好看的脸上,把他的脸掰到了自己这边。
蒙卿闭着眼,一边在心底念着《道德经》,一边默不作声的把脸转了回去。
“真的生气了?”
时清不折腾了,他头靠在了蒙卿肩膀上,语气低落下来:
“我只是想跟你玩啊。”
“喂,你们修道的,应该知道世间有两种气,一种是浊气,一种是清气吧。”
蒙卿当然知道了。
但他就是不睁开眼,也不说话。
时清:“你师父跟你说过没,我这个魔头就是浊气。”
蒙卿:“???”
他心底简直填满了问号,差那么一点点,就把眼睛睁开了。
好在睁开前他又想起来自己打定主意不搭理这个魔头,又强迫自己继续闭着眼,一副“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搭理你”的自闭模样。
时清脸上露出了难过,用自己的脸蹭了蹭年轻道长的衣服。
他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股子的沙哑:
“浊气是由人类的各种负面想法产出的,心中有怨念的人越多,这个世界上的浊气就越多,等到多的放不下时,我就诞生了。”
“你们总说我是魔头,说我是妖物,说我为祸人间,那是我想的吗?”
蒙卿感受着身旁的魔王仿佛将脸蹭在了他肩膀上,蹭出了一点润湿。
他闭着的眼睫不停颤动,心中也有点莫名的惭愧与心虚着。
魔王抽了抽鼻子:“我一出生,身体里就充满了整个人间的负能量,你们正道,一看见我就喊打喊杀,没人教我为人处世,我也没有父母,只能依靠本能活着,当初我刚诞生的时候,什么都不懂,你们不教导我,现在我自己稀里糊涂的活下来了,你们却又骂我是魔头妖物。”
蒙卿的眼睫颤动的更加厉害了,心底的《道德经》也背不下去了。
“尤其是你,我只不过是知道你是我的天命姻缘,心里高兴,就来看看你,结果你一见面就对着我扔符咒。”
蒙卿努力让自己闭着眼,急急地解释着:“贫道不是故意的,只是见你没有心跳,所以才……”
魔王那与气场完全不符的软嫩双手突然拉起了他的手,带着他落在了自己的衣服上;
“感受到了吗?心跳。”
“我只有在遇到我的天命姻缘之后,这颗心才会跳动,我一个人,孤独了这么多年,寂寞了这么多年,一发现你是我的天命姻缘,就迫不及待满心欢喜的来找你,可你对我却是始终冷冰冰的,动辄就不理我,还喊我魔头妖物。”
蒙卿感受着掌下那强有力的心跳声,只感觉伴随着魔王的心跳,他自己的心也跟着激动跳动了起来。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一张闭着眼的俊美脸上,额头已经沁出了细细密密的小汗珠,耳边是时清那低低的沙哑声音。
“我只是想要你陪着我,你怪我骗你,可我们两人合该是天生一对的,如果不是你先不理我,不肯牵我手,我骗你做什么。”
“你仔细想想,我们见面以来,我什么时候害过你,倒是你,对我恶言恶语,还对我洒符咒,还想用剑杀我。”
年轻道长心底被巨大的愧疚感淹没了。
是啊,他只听说魔头魔头,可从未有人关注过,这个魔头是从哪里来的,有没有爹娘,有没有人教养。
如果真的像是时清说的这样,他是天生地养,那性子长歪了,也算是理所应当啊。
想通了,年轻道长紧张的咽了口口水,开了口:“我当时不是故意的,我以为你不安好心。”
时清的声音更加委屈了:“我要是真的不安好心,你一个二十岁的小道士,我能让你在睡梦里就下地府,何必还要跟你绕这个弯子。”
是啊,时清可是魔王。
连他师父都打不过的,如果真的想要对他做什么,干什么还要这么好声好气的跟他说着话。
这么想着,心里更加愧疚了怎么办。
年轻道长眼睫颤动着:“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下次绝对不这样对你了。”
他要睁开眼,却比魔王伸出手眼疾手快的挡住。
“不准看我,丢死人了!”
估计是怕他看到魔王在哭。
蒙卿连忙乖乖把眼睛闭上:“贫道不看。”
时清:“喂,你真的知道自己错了?”
年轻道长闭着眼睛点着头:“贫道知道了。”
时清:“你知道自己错了就好,今晚陪我看烟花,答不答应。”
蒙卿继续点头;“我答应。”
一旁靠在他肩膀上的魔王仿佛又哭了,肩膀也被眼泪打的更加湿润。
年轻道长心底越发的过不去。
他只是答应个烟花而已,魔王居然就感动哭了,可见之前他的日子过得是怎样的。
时清还在说:“我明天还想吃黎塘家的蛋糕,你陪我。”
蒙卿点头:“好。”
“而且你以后别总是对着我冷言冷语的,要时不时的陪着我,主动牵我手,我们可是天命姻缘,就算你再怎么不想要都改不了的。”
刚才还痛快答应的年轻道长犹豫了。
他支支吾吾道:“可贫道是道士。”
在他肩膀上靠着的魔王又哭了。
肩膀感受到了一丝湿润,蒙卿心底莫名的升起了一些怜惜情绪。
时清声音低低的:“我知道你是道士,我是邪魔外道,你看不上我也是应该的,就算是我再怎么讨好你,你都不会喜欢我的,可是我也不想啊,我一诞生就是这样了,如果给我机会,我也想要跟你一起在清真观长大,我也想让你看得上我啊。”
“不不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蒙卿急了,连声的解释着:“我只是一心向道,跟你的身份没有关系的。”
“行了,不用骗我了,你们清真观道士又不是不能娶亲,你一心向道与和我在一起又没有冲突。”
“我知道,你只是找个借口来拒绝我而已,我这样,你看不上我。”
蒙卿已经有点懵了,又着急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又一向口笨,只能急急地解释着:
“不是你想的那样,真的,我没有看不上你。”
时清:“看不上我,就是喜欢我了?”
蒙卿更懵了:“我、我……”
魔王的声音再次低落下来:“所以你果然是看不上我吧,算了,是我不该强求的,我就该孤独终老,我走了。”
他离开了蒙卿的肩膀。
年轻道长大脑空白一片,下意识的闭着眼,伸出手根据声音抓住了时清衣摆。
“我喜欢你!”
说完这句,蒙卿心跳都仿佛不会跳了,脸上快速染上烧红,眼睫颤的像是在弹钢琴。
空气仿佛都寂静下来了。
过了好一会,蒙卿才感受到自己的手被魔王软软的手抓住了。
魔王应当还是保持着站立的姿势,他的语气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欢喜,轻声问着:
“你没骗我吗?”
蒙卿脸红的一阵阵发烫。
他想睁开眼,又想起刚才时清不让他睁开眼,于是只能这么闭着眼,面对着时清。
“贫道从不骗人。”
魔王:“我不信,你分明就是讨厌我,我想牵你手你都不愿意。”
“愿意,我愿意的。”
年轻道长连忙握紧了他的手,脸红的几乎要滴血,轻声问:“你现在相信了吧?”
时清:“不行,万一你反悔怎么办?”
“不会的。”
蒙卿忍着羞耻,闭着眼道:“道者,一诺千金。”
“那也还是不保险。”
时清挥手,将一纸契约落到了蒙卿面前;“睁开眼,签了它,我就信你。”
蒙卿缓缓睁开了眼,看着面前的这纸契约。
的确是跟之前时清那些要求相差无几。
他拿过悬在一边的笔,认真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签下之后,看着这张契约缓缓消失,他心底松了一口气,又带着一点惆怅,和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羞窘欢喜。
“这还差不多。”
听着时清满意的声音,蒙卿忍着羞意,红着脸抬眼去看还站着的魔王,想要为他拭去眼泪。
结果一抬眼,他愣了。
魔王白净的面上干干净净,手上正拿着一个甜筒看着他。
见他不可置信的眼神望过来,时清舔了舔甜筒,完全看不出有哭过痕迹的脸上挑眉:
“干什么这个眼神。”
“你、你……”
年轻道长有点懵,他问;“你没哭?”
“哭?”
魔王冷哼一声:“笑话,我堂堂魔王,怎么可能会哭。”
“可是我分明感觉到有眼泪……”蒙卿迷茫的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肩膀,却见上面正沾染着一点还未完全融化的冰淇淋。
蒙卿:“???”
蒙卿:“……”
时清大大方方的坐在了他身边,望着那些冰淇淋;
“可能刚才不小心蹭到了吧。”
说着,魔王微微侧身,张嘴将那些冰淇淋含到了口中,慢腾腾的让它们在他口中融化。
蒙卿:“……”
他僵硬着身子,连呼吸都不敢,直到感受到那软软润润离开,胸膛才开始因为大力呼吸而剧烈起伏。
“你、你……”
“我怎么了?”
时清提醒他:“你刚才可是签订了契约的,不能反悔啊。”
蒙卿;“……”
他一双好看的眼中满是茫然与无措,与时清对视了好久,才憋出一句:
“你无耻!”
魔王耸耸肩:“又不是我逼着你签的,你情我愿,骂我干什么。”
说着,他舒舒服服的再次靠到了蒙卿肩膀上,将甜筒递到了年轻道长嘴边:
“你尝尝,很好吃的。”
见蒙卿不动,他拍了拍道长好看俊美的脸蛋:“好了好了不生气,快点吃,吃完还有正事做。”
年轻道长恨恨的看了魔王一眼,张开嘴恶狠狠咬了一口眼前的甜筒。
唔……
他咀嚼几下咽下去,又咬了一口。
真好吃啊……
※※※
“鬼医,听说过没?”
吃完这个甜筒,时清又弄来了两个甜筒,他和蒙卿一人一个,两人就坐在这个长椅上,一起吃甜筒。
时清先吃完,掏出手帕递给了蒙卿。
蒙卿气闷的拿着手帕一点点帮他擦着嘴角:“我在师父的书里见过,鬼医其实和其他徘徊不去的魂魄没什么不一样。”
“还是有不一样的。”
等到蒙卿给他擦干净了,时清又探头过去,吭哧一口,咬了他的冰淇淋一口,一边吃,一边仰着头让年轻道长给自己继续擦嘴角。
“至少我发现的这个鬼医就很不一样。”
“诶对了,米朗的尸体就在楼下停尸间,我不会超度,你一会给他超度一下,毕竟是自杀,身上多少有点怨气,你给他超度了,他在底下日子也好过一点。”
蒙卿握着手帕的手一顿,望向时清的眼神顿了顿。
他之前一直排斥时清,现在仔细看着,发现魔王的长相的确是很出众,看着看着,他的脸就不自觉的有点发红:
“没想到你也会这么好心。”
“去去去!”
魔王推了他一把:“我这叫售后服务。”
年轻道长本来就坐在最外面,再加上刚才光顾着看时清神情恍惚,被他这么轻轻一推,一个猝不及防摔下了椅子。
不疼,但是有点懵。
“你没事吧?”
一个匆匆路过的年轻医生见他摔了下来,连忙扶着蒙卿起来。
“没事没事。”
蒙卿不好意思的摇头,他自小就学道法,按理说下盘应该很稳才对,刚才要不是看着时清入了神,也不会被轻轻一推就摔在地上。
时清也跟着站了起来,“谢谢你啊,医生。”
年轻医生笑笑:“没事。”
“诶医生。”眼见着他要走,魔王叫住了他:“麻烦问一下,停尸间怎么走?”
“这边直走,左拐进电梯,楼下负一层。”
医生好脾气的指着路,“这边是外科。”
“好,谢谢医生。”
时清拉着蒙卿就往医生指的路走,年轻道士被他拉着,一边不好意思,一边忍不住回头看。
然后,就被魔王把头掰回来朝着自己了。
“你看他干什么,我才是你爱人,看我。”
蒙卿脸又腾的红了。
他小心的看着周围过路的病人护士医生,小声道:“你别这么大声说这种话,人家听到不好。”
“他们听不听得到还不一定呢。”
进了电梯,魔王打了个哈欠,靠在了年轻道长肩膀上:“诶,你去过鬼界没。”
“没有。”
蒙卿:“鬼界不是只有鬼才能去吗?活人要是去了,会被拉下死河的。”
“听他们瞎说。”
魔王冷哼一声:“鬼界那地方,只要是比阎王厉害的人就能去,不管是你们正道还是我们邪魔外道,比他强,七进七出都没问题。”
“不过……”时清靠在他肩上,眼尾微微挑起,缓缓笑着:“我更希望你七进七出。”
蒙卿茫然脸。
“算了,说正事。”
时清:“知道为什么鬼界老大叫阎王,还有判官孟婆什么的吗?因为一开始鬼界根本就是乱糟糟的,也没人管,后来有只鬼,就是阎王,修了鬼道,这才把整个鬼界整合了起来。”
“这只鬼直接照搬的华国阎王殿设定,自封阎王,又封了判官孟婆鬼差等等等等,鬼界这才彻底变成一个轮回所。”
蒙卿还真没听说过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他一直以为鬼界是一开始就存在的。
时清:“鬼界呢,别的没有,但是那条死河是真的好看,每一个刚进鬼界的魂魄必须从死河上走过去,他们的灵魂会发着各种各样的光,就好像是一条光桥一样。”
“听说如果有情人手牵手着手走过那条桥,下辈子就能还在一起。”
见蒙卿还是听不懂的样子,魔王牵住了他的手,拉起来放到两人眼前,挑挑眉:“今天跟我去鬼界,我要和你牵手过死河。”
蒙卿:“……这不好吧,我们到底不是魂魄,会破了鬼界规矩的。”
“上次我去鬼界的时候,阎王也是这么说的。”时清冲着年轻道长露出了一个和善的微笑:“把他打了一顿之后,他就再也不这么说了。”
蒙卿:“……”
他默默闭嘴了。
——叮!
电梯门打开了。
两人拉着手出去,时清冷不丁问了一句;“你还记得刚才那个医生衣服上挂着的牌子上叫什么名字吗?”
蒙卿记性很好,要不然也不会超脱一众师兄弟。
他闭了闭眼,在脑海中搜寻着刚才的记忆。
“张海翔。”
“他叫张海翔。”
※※※
张海翔是个挺普通的医生。
他家也算得上是医生世家,据说太爷爷吃赤脚医生,爷爷是村里的大夫,他爸爸也是个医生。
他小时候,总是看着他爸爸忙来忙去,当时已经退休的爷爷带着他长大,跟他说长大了可千万别做医生。
张父也是这么说的,虽然当初他自己就是不听父亲的劝说执意当了医生。
但是张海翔还是报了医学院。
不知道是因为从小看着满书柜的医书熏陶,还是因为他父亲之前出了一场车祸时,张海翔还是个十几岁的学生,他坐在走廊长椅上捂着脸哭,绝望到了极点。
然后,手术室的门打开了,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出来,对他说,他父亲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
那一刻,医生的身上像是在发着光。
张海翔不顾家人的反对,报了医学院,就算当时大家都在说“劝人学医,天打雷劈”,他也还是无畏无惧。
学医有很多不好,越来越多的医闹,永远看不完的书籍,忙忙碌碌停不下来的脚步,连续十几个小时工作,刚沾到床没睡一会,一个电话打过来就要重新返回工作。
这些父母都在他决定报医学院时说的清清楚楚。
张海翔还是报了。
当时他还是有点年轻和热血的。
他想,如果我不学医,大家都不学医,那人们病了,伤了,谁来看呢?
医学生的生活永远是忙忙碌碌的,看不完的书,做不完的重点,考不完的试。
起得比鸡早,睡的比狗晚,干的比牛多。
等到好不容易毕业,又要经过漫长的实习期,等到实习过了成为一名正式的医生,才是开始。
张海翔是外科医生,他今年其实不到三十五岁,还称得上是一句年轻,脸长得比较显小,但是头发已经开始掉了。
如果有什么重大事件,比如连环车祸,公交车翻车等等等等,休息就不存在于医生的眼前。
每天都很忙,每天都很累。
但是张海翔挺开心的。
他做手术,他救过很多人,每次救了一个人,看着这个人的家人感激的对着他道谢,他心底就暖暖的高兴。
这是一条人命。
而他挽回了这一条命。
不光是命,他还救了一个家庭或者是两个家庭。
张海翔觉得,作为一个医生,他最幸福的时刻就是放假和救回一条人命。
虽然也有救不回来的时候。
好不容易抢救回来的人突然恶化,或者直接在手术台上就离开。
他从业这么多年,送走了很多病人,也救回了更多的病人。
时间越长,他就越不后悔自己做了医生。
这么多人命呢。
都是他救的。
唯一感到抱歉的,就是对父母家人。
他结婚了,妻子是老师,现在有一个五岁的女儿,女儿很乖,也很期盼和他一起去玩,可作为父亲,他陪伴她的时间太少了。
张海翔一直在攒着假期,他打算攒够了之后,就全家人一起去旅游。
不过首先,他还是要先把工作做好。
最近这些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来缝针的病人总是很多,一个接一个的。
他一路目标明确的推开一扇门,里面正有一个身上还带着血迹的小伙子诶哟诶哟的惨叫。
张海翔仔细检查了一下,露出了一抹笑:“好了,就是膝盖这得缝针,我给你缝针了就好了。”
“打不打麻药。”
“不打不打。”
小伙子连连摆手;“医生啊,我疼了好久了,疼的我都走不了,拜托你了。”
“没事,我们这有轮椅,你租一个,实在疼的走不了坐轮椅也行。”
张海翔自己完成的操作,细致又小心的弄好了,这才站了起来:
“好了,这些天小心点别见水,疼的话吃止疼药,我给你开。”
“诶,谢谢医生。”
小伙子感激的笑了,“这可疼死我了,我可真是倒霉,好好的货车翻了就算了,还疼了我这么久。”
“张医生,真的谢谢你,诶,我太笨了,找了你好久才找到,不然我早就能走了。”
他们?张海翔还真想到原来自己这个外科医生还有点人气了,他笑了笑:
“你想什么呢,就算我给你缝好针了,你也得过段时间才能正常走路不感受疼痛的。”
小伙子笑着摆手:“又不是还活着的,缝好针就行了,我可算是能走了,诶哟,再疼下去我可受不了。”
“不过张医生,我等等你吧,你好像也快了,你帮我这么大的忙,我在这徘徊这么久,路也熟了,等你好了,我给你带路吧。”
张海翔觉得,这小伙子说的每一个字他都理解,但是组合在一起,他怎么就听不懂了呢?
他迟疑的问道:“你在说什么?”
“诶?”小伙子挠挠头:“我说错了吗?我刚才找你的时候,找到你身体来了,看着是好像要到时间了啊。”
“什么?什么身体?什么时间?”
张海翔茫然的后退一步,外面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明明只是听到这个脚步声,他却觉得一阵阵发闷。
他忍不住推开门,却看到自己的妻子正抱着女儿在熟悉同事的带领下往前走着。
走着走着,也许是着急了,一下子绊倒在了地上。
“诶!嫂子!”
“尔尔!”
张海翔下意识的上前要去扶住她,手落过去,却从妻子身上闪过,像是摸到了空气一样。
他僵住,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手。
才五岁大的女儿嘴里吃着一根棒棒糖,因为被妈妈护的好好的,倒是没什么事,她被妈妈抱着,好奇的四处打量着。
转过头,看见张海翔了,高高兴兴的喊了一声:
“爸爸!”
就这么一声,刚才还勉强能维持住冷静神情的妻子瞬间崩溃,抱着女儿就这么跪坐在地上,痛哭出声。
旁边的同事连忙安慰她;“嫂子,先别哭了,张医生只是现在情况恶化,已经在抢救了,一定可以没事的。”
妻子摇着头,像是抓着什么救命稻草一般死死的抱着女儿,挣扎着在同事的搀扶下站起来,继续踉踉跄跄的往前走着。
“嫂子,这边。”
眼看着自己的同事带着他的妻子女儿上楼了,张海翔茫然的站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怎么回事……
他心中仿佛明白了什么,下意识的到了电梯前,电梯门刚好关上,张海翔又转身去跑楼梯。
他跑的很快,也很急。
终于跑到了最高层的手术室。
从楼梯间跑上来时,他正好可以看到,戴着呼吸机的自己苍白着脸躺在床上,被推进了手术室。
——叮!
电梯门打开了,时清与蒙卿从里面走了出来,身后跟出来的几人都看不到他们。
时清迈着大长腿,拉着蒙卿走到了张海翔面前。
“就他。”
张海翔浑身发着抖,缓缓抬起了头。
他看着这个之前向他问过路的男人说:“他,张海翔,因为连续十五个小时都在工作,过劳了。”
“正做手术的时候倒在手术台上的,昏迷了差不多大半个月,一直在做鬼医,寿命到今天吧。”
“三十五岁,死因:过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