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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为刃

禁庭 流鸢长凝 4590 2024-09-18 11:21:44

太平在徽猷殿并没有待太久, 李治哄得她不哭后,便命宫人护送太平回了流杯殿。

婉儿一直在殿门前等候,瞧见太平徐徐归来,她终是舒了一口气。

“我渴。”太平走近婉儿的第一句竟是这个, 她哭嚎了这一阵, 嗓音也沙哑了不少。

婉儿低眉,迎入太平, 入了正殿。待太平坐定后, 便亲自倒了水来,双手奉上。

太平接过水杯, 接连喝了好几口。

婉儿抬眼示意春夏,领着殿中的宫人们退下。

太平知道她想问什么,便索性由着她,自己往榻头一靠, 合眼小憩。

婉儿走近坐榻, 并不急着问话, 只是静候在旁。

太平没有等到婉儿问话,忍不住睁开眼睛,“你不是有话问我么?”

“殿下想说, 自然会说。”婉儿话虽如此, 眼神却像刀子, 想剖开太平深藏的意图。

太平忍笑, “再倒一杯水给我。”

婉儿刚准备去拿边上的空杯子,却被太平按住。

“重新倒一杯,不用这个杯子。”

“诺。”

婉儿重新倒了一杯。

太平接在手中,并不急着喝,“婉儿你拿着那个空杯子。”

婉儿拿起空杯子, 定定看她。

“来,坐下。”太平示意她坐到身边。

婉儿迟疑片刻,还是坐到了太平身边。

太平执杯移近婉儿,往空杯子里面倒了一些水,笑道:“这叫此消彼长。”说着,她明亮的眸光对上了婉儿的,“阿娘越讨厌我,父皇便越喜欢我。”略微一顿,太平压低了声音,“太子哥哥正是如此。”

婉儿似是懂了一些。

“关于太子哥哥的身世,婉儿还记得那个流言么?”太平放下了杯子,肃声道:“阿娘处理得果断,却没有深究,分明已经动摇阿娘与二哥的母子之情,于大唐而言,皇后与太子失和,绝不是好事。可朝堂安静,竟在旁观阿娘与二哥相斗。”

婉儿认真地听着。

“最出奇的,父皇竟是最后知晓此事的人。”太平点到即止,“婉儿你信么?”

婉儿只觉背心发凉,所谓太子与天后内斗,其实是天子与天后相斗,毁了母子之情,全了父子同心。婉儿心绪复杂地看着太平,她不知道太平是何时看破这些的,可对于年少的太平而言,这无疑是残酷的。

她记得,天子疼爱太平,那是因为太平只是公主,不可能触及权势核心,对天子而言并没有威胁。也记得上辈子天后疼爱太平,起初只是一个阿娘对女儿的疼惜,是皇室难得的一份真情,可到后来是恨铁不成钢,太平弄权却不够狠,野心乍隐乍现,从未真正坚定过。天后深知,这样的人定是成不了大事的,所以越到后来,越是不放心太平,这才交代了婉儿,一定要好好保护太平周全。

父母之爱女,为之计深远。

可如今,摆在太平面前的是条分叉路口,要么帮自己的父亲,要么帮自己的母亲。婉儿知道太平选择了谁,易地而处,姑娘总归与母亲亲近些,她也会做太平一样的选择。

毕竟,太子一旦登基,照如今的势头,一定不会放过天后。

以婉儿对天后的了解,虽说天后如今避让东都,可长安那边一定是留了后招的。因为天后从来都不是任人宰割的女人,哪怕那个提刀人是自己的亲儿子,她也不会让李贤提刀抹上她的喉咙。

太子与天后的这场争斗,会以失败终了。天后也不是只谋眼前小利的女人,她选择把太平推向天子,一定是想给太平铺路。

只是,李贤就算倒了,太平之前还有两个哥哥,就算这两个哥哥也倒了,天子也还有其他的庶出皇子,除非那些都倒了,才有可能轮到太平。自古并没有哪位公主继承大统,就算天子的孩子只剩下太平了,群臣也可能在宗室里面选一个皇子继承皇位。要当上千古第一位皇太女,太平这条路实在是艰难。尤其是第一步,以公主之身走至朝堂上的第一步,难如登天。

婉儿惊觉手背上一暖,原是太平覆上了她的手。

“二哥是父皇攻击阿娘的刀。”太平语气平静,“若是这把刀折了,父皇便需要第二把。”太平轻笑,“这就是我要走的路,无间地狱。”

这是婉儿第二次在太平口中听见这四个字,第一次她似懂非懂,这一次她终是懂了。

“地狱苦寒,殿下再往前走,是真的回不了头了。”婉儿正色提醒。

“我有想保护的人。”太平笑了笑,目光却从婉儿身上移开,悠远地望向窗外透入的阳光。这一世,地狱再苦,她也愿意走下去,只要婉儿能够岁岁平安。

她紧了紧手,将婉儿握得紧紧的。

婉儿回味着太平这句话的深意,太平似乎在说她,又似乎在说武后。

“我想,婉儿也一样吧。”太平回头莞尔看她,笑意明媚,唇红齿白,这身大红马球衣穿在她身上,是真真的好看。

婉儿难以把目光从太平身上移开,“看来,平日妾小瞧了殿下。”

“婉儿确实……”太平一边说着,一边靠近婉儿,“小瞧了我。”

太平的呼吸声极近,婉儿不免有些紧张,她知道她另有所指,这会儿只觉脑中空空,不知该往哪里想。

不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婉儿必须承认太平就是她的劫,一旦靠近,身不由己,只能沉沦。

“婉儿……”

“什么?”

婉儿极力保持着自己的淡然,可心火燃起,心湖已是红霞漫天。

“我眼睛疼,你给我瞧瞧。”太平眨了眨眼睛。

婉儿绷直了身子,“请殿下勿动。”说完,便准备给太平瞧瞧眼睛。她看得很认真,所以太平眼底渐浓的笑意尽数落在了她的眼底,她知道这次是中计了,“殿下骗人!”

“所以才说婉儿小瞧了我啊!”太平大笑,心情大好,忽然起了捉弄她的念想,便伸手去挠婉儿的痒痒。

“殿下!别!痒……”婉儿没有想到太平竟起了玩心,没来得及反应,便被太平按在榻上,不断挠痒。

她向来怕痒,被太平这一闹,岂有不反击的道理?

太平发现婉儿居然敢反击,不禁玩兴大起,笑声如铃,便与她厮闹在了一起。

春夏候在殿外,听见里面传出的笑声后,忍不住往殿门处挪近几步,探头往里面一瞧——山水屏风后,公主与才人倒在坐榻上挠痒为乐,笑声不绝。

公主喜欢胡闹,春夏已经见怪不怪,可一向稳重自持的上官才人也跟着一起闹了,春夏眨眨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太平与婉儿闹了一会儿,便倦然倒在了榻上,大口喘息。

喘息声透入婉儿耳中,那是不一样的诱惑。

婉儿也不知自己是笑得口干,还是另外种口干,她连忙从榻上起身,扶了扶微斜的发髻,急忙整理自己的衣裙,想要分散注意,不去在意太平的喘息声。

她背对着太平,并不知这时太平已经坐起,笑道:“没看出来啊,才人挠人痒痒的手段颇是厉害。”

婉儿敛了笑容,“殿下不学好,净带着妾胡闹!”说着,她隔着屏风往殿外一瞧,正好瞧见春夏缩了脑袋,不由得嗔道:“春夏怕是要笑话了。”

“她不敢。”太平才不怕。

婉儿白了太平一眼,“传到天后那里可不是好事。”

“你一定要活得这样战战兢兢么?”太平温声问她,眼底漾满了心疼。

婉儿避开太平的目光,垂首道:“妾是罪臣之后,苟活至今并不容易。”视线中出现了太平伸来的手,她愕然抬眼,“殿下?”

太平笑容温润,“以后我也要战战兢兢地活了,你牵着我,我牵着你,这样就不容易摔了。”说完,目光往掌心瞥了一眼,“别怕。”

别怕。

每次太平说这两个字,都会让婉儿满心温暖。太平的笑容,无疑是致命的诱惑,她伸来的手,更是无从拒绝。

“扭捏!”太平低斥,在婉儿迟疑之时,便牵住了她的手,“本宫耐心可不好,恼了会骂人那种。”

婉儿怎会不知?上辈子她惹她那么多回,真“罚”起人来,那可是又快又狠。脑海中重现那些旖旎画面,婉儿好不容易缓下的呼吸又沉了起来,她下意识地想缩回手,却被太平牵紧。

甚至,太平猛地一带,将婉儿拉着坐回榻边。

太平另一手刮了下她的鼻尖,咬牙道:“你就仗着本宫心情好,得寸进尺地惹本宫不快,哪日真惹恼了本宫,看本宫怎么收拾你!”

婉儿岂会任由她恐吓,“殿下准备如何收拾妾?”

“还真不怕啊?”太平挑了挑眉。

婉儿坦然对上太平的眸子,“妾若无过,殿下若随意罚之,妾必当……”惊觉太平的唇往下凑了凑,婉儿只觉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压住了太平的唇。

本来太平只想吓吓她,不曾想婉儿的指腹压上,久藏心底的思念一涌而上,她忍不住启唇,想要衔住婉儿的指尖。

婉儿意识到了危险,连忙收手,就这一瞬的相触,她觉得身体深处有什么融化了。

可一瞬实在是太过短暂,短暂到婉儿很快复苏了理智,太平很快压抑住了热意,甚至佯作没有心的天真少女,冷哼道:“算你躲得快!”

婉儿起身一拜,“殿下是公主,应当时刻注意仪范,怎能像个野蛮丫头一样的,胡乱……咬人……”说完,她轻咬下唇,她心知肚明,那一下并非是咬,而是吸吮。只要想到这里,她的指尖就觉得烧得厉害。

好像……她又招惹了公主……

亦或是……公主悄悄撩拨了她……

可不管是哪一种,婉儿都觉得慌乱,这些事比上辈子快了整整一年,她与她之间似乎每相处多一日,便更危险一日。

危险来自太平,更是来自婉儿自己。

上辈子她不知未来,不敢爱,也不能爱,走到生命的尽头,婉儿是后悔的。这份后悔,是她最大的执念,也是她最难控制的执念。

浓烈的思念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可以轻而易举地割破她的理智,太平靠得越近,她越是忍不住想回应,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佯装多久,更不知自己还能理智多久。

太平也如是。

明知这时候不该撩拨,却忍不住撩拨,她生怕婉儿有一日远离她,又怕过早的真情流露换来婉儿的满身利刺。

即便是知道婉儿以后不会嫁人,太平也想婉儿这辈子心里只放她一个,只念她一个,只爱她一个。

她与她之间的防线,像是被心火烧到了最后一丝,随时可能断裂。这份危险,横亘在眼前,稍有不慎,便是烈火焚身,就此沉沦。

“本宫……”太平一开口,便是沙哑的嗓音,“乏了……”

“妾,告退。”婉儿借机逃匿。

太平只能由着她,不敢戳破这层吹之即破的窗纸。

婉儿低眉退出了正殿,脸上余霞未消,她肃声对春夏道:“方才之事……”

春夏识趣地点头,“才人不必担心,奴婢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说完,她压低声音,凑近了婉儿,“今日殿下才与天后起了冲突,这几日殿下自当规矩读书,足不出殿,奴婢知道的。”

婉儿怔了怔,也不知春夏是不是看穿了什么?

春夏又低声道:“殿下以前拉着奴婢胡闹,被天后知道了,奴婢还捱了板子呢。”

婉儿轻舒一口气,微笑道:“春夏,谢谢你。”

春夏高兴地一拜,“才人客气了。”

太平以为放了婉儿,她可以静下来,婉儿以为躲了太平,她也可以静下来,可见不到彼此时,那些深切的思念排山倒海而来,如何平静得下来?

她,又开始想她了。

往后的日子里,太平读书用功了不少,婉儿伴读也安静了不少,两人绝口不提那日压唇的一瞬,只求对方留在身边久一点。

至少,一抬眼还能看见她的脸。

同年十一月,长安的折子如雪花飞来,那是武后意料中的结果。这几年来,她与李治齐心打压世家势力,拔除一些,便扶植一些寒门子弟上来填补空缺。武后在暗插自己的门生,李治也在暗插自己的门生。只是这些年来,李治头风日盛,军政大事皆是武后在打理,短短数年,朝堂上已遍布武后之人。

这些人出身寒门,好不容易爬到这个位置,有谁愿意下去?他们也都明白,倘若武后倒台,天子也好,太子也好,绝对会调转矛头收拾他们。

保住了武后,便保住了自己的荣华富贵,谁要对付武后,便等于是拆他们的仕途。太子李贤雄心满满,想要趁着二圣东巡,对这些人下手,反倒让这些人连成一气,反过来弹劾太子急功近利。

太子是抓了不少人,可这些人不过是推出来挡刀子的喽啰,太子审得越凶,这些人捱不住自杀的就越多。口说无凭,死无对证,好多条线就这样断在了李贤面前。这些案件反倒成了太子的罪证,折子一封一封送到了武后手里,她一眼未看,全部转送到了李治手里。

折子无疑是烫手山芋,李治暗叹这个儿子行事太过刚硬,着了道吃了暗亏,偏偏他还不能放明面上袒护太子。李治下旨责问太子,李贤领下旨意,只觉惶恐,他此次一击不中,想必母亲不会再给他任何机会反击。

这颗惶惶不安的种子便在他的心间生了根,与那颗生母不是武后的种子一起发芽交缠,成为了索命的障,他知道这一世他注定与母亲不死不休了。

自古先下手为强,所以李贤便开始暗中筹谋,这几年,他准备低头苟活,以绵羊之姿活在武后面前。等他磨好了利爪,他一定会找准机会,一口咬破武后的喉咙。

从李贤暗中布置的第一日起,长安的密报便陆续传到了武后手里,她冷眼看着这个儿子一步一步走入绝路,这把李治最骄傲的刀,终有一日要折在她的掌中,只要想到这一点,武后就觉得可惜。

李贤若是亲近她一点点,确实是储君的好苗子。

同年十二月,吐蕃来袭西境,李治下令讨伐吐蕃,西境战火燃起,注定这是个漫长又煎熬的冬日。

第二年春,西境战事胶着。二圣决意回返长安,主持大局。

春末,圣驾抵达长安,各回各宫休整。

回到大明宫后,武后从不宣召太平请安,也不让太平请安。曾经宠爱的小公主,如今事事被武后冷落,宫中甚至还传出了流言,把洛阳马场一事大肆宣扬。反倒是李治,还时常宣太平入殿闲话家常。

一时之间,只见天子宠,不见天后怜。起初李显与李旦还会来安慰太平,可事情被武后知道后,便告诫了两人,两人往清晖阁走动便越来越少。

武后在惩治公主的骄纵,这是大明宫无人不知之事。

九月,战事暂停,两国互通使臣,开始议和。

李治终是可以松一口气,武后提议,在大明宫马球场开一场马球赛,二圣观礼,看诸位皇子一较高下。

李治允准。

是日,秋风凉爽,马球场边,旌旗林立。

“今日是个好日子。”太平穿好了大红圆襟马球衣,由着春夏帮她穿上了鹿皮小靴,笑眯眯地看向婉儿,“看我今日如何威风!”

婉儿面有忧色,她知道今日不仅仅是马球赛,“殿下还是小心些。”

“知道啦!”太平起身站好,“春夏,拿我的马球杆来!”

“诺。”春夏退出了正殿。

趁着现下正殿只有太平与她,婉儿走近太平,作势给太平捋平衣褶,低声提醒道:“殿下……定要注意……”

“我若伤了,婉儿会哭么?”太平含笑打趣。

婉儿肃然,“殿下!”

太平扶住婉儿的肩,这数月来她长高不少,如今已经与婉儿齐高,公主长开了的眉眼越发地娇媚,眼底的温柔如月光一样柔和,足以浸润婉儿所有的忐忑。

只听公主轻轻一笑,“安心,我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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