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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四章 力量的奴隶

无尽债务 Andlao 34068 2024-04-05 13:21:49

昏暗的电影院内,贝尔芬格孤独地坐在观众席之中,抓起一把爆米花塞进嘴里,发出嘎吱嘎吱的清脆声响,接着又拿起饮料一饮而尽。

荧幕里的画面定格在了影片的最后一瞬,这美好的故事终究还是结束了。

一时间贝尔芬格居然产生了一种无力感,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的感受了,贝尔芬格是无所不能的魔鬼,主宰这个世界的邪恶意志之一,他可以移山填海,可以山崩地裂,但他却无法阻止一个故事的结束。

贝尔芬格变得怅然若失,紧接着他有些愤怒,愤怒于自己居然被凡人拒绝了,扭曲的情绪在脑海里纠葛不止,到最后贝尔芬格忽然笑了起来。

他狂笑不止,用力地鼓起掌,贝尔芬格的掌声极为有力,每一次拍击都带起了透明的涟漪,连带着整间电影院也地动山摇了起来,那些堆积成山的暗盒也随之摇晃,海浪般的啜泣声在其中响起。

喧嚣过后,贝尔芬格疲惫地瘫在椅子里,喃喃道。

“完全被看穿了啊。”

贝尔芬格记得厄文的话,所有的艺术创作都源自于对死亡的恐惧,害怕被人遗忘。

不久之前,贝尔芬格曾和伯洛戈在这间影院里讨论过,如果有一天魔鬼也会消亡呢?那么还有什么东西能留下来吗?

没有什么东西能留下来,那是何等庞大的虚无,令人绝望的死寂,就连魔鬼也会为此落泪。

厄文猜到了贝尔芬格的所想,《无尽诗篇》与其说是贝尔芬格的对艺术的美好追求,不如说是他对终结的恐惧,所以贝尔芬格不会允许故事存在尽头,在他眼里故事只会无限延伸下去。

可没有结局的故事,又怎么算得上故事呢?

贝尔芬格皱起眉头,深深地叹息着,哀叹传遍了电影院,随后有清晰的脚步声响起,女人拖着火红的裙摆朝着贝尔芬格走来,然后在他身旁落座。

两人之间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贝尔芬格故作笑意道,“这算是平局吗?”

阿斯莫德冷冷地回应道,“很奇怪,你为什么坐视不理呢?”

这场赌约不止有阿斯莫德参与其中,还有贝尔芬格,可在最后的叙事里,贝尔芬格像是放弃了般,不做任何干涉,只是平静地旁观着。

贝尔芬格解释道,“我很尊重艺术家们的,我可不想干扰他们的创作。”

“我以为你会想法设法把他也加入你的《无尽诗篇》中,”阿斯莫德说,“你很喜欢他,我看的出来。”

贝尔芬格抬头望向黑暗,他又说道,“其实有时候,我不会去刻意收集,相反,我会仔细地享受。”

他玩味道,“我很自私的,这段美好的故事将只属于少数人,我可不想把它分享出去。”

贝尔芬格紧盯着阿斯莫德,他嘲笑道,“倒是你,怎么,除了那麻木的欢愉外,你终于久违地感受到了其它的情绪起伏吗?”

阿斯莫德沉默不语,贝尔芬格则继续大笑着,这次赌约没有赢家,可贝尔芬格还是觉得自己胜出。

“我亲爱的血亲啊,在我们之中,你一向是保有人性最多的那一个,谁叫你执掌的权柄是这样呢?”

许多情绪都能抵达所谓的欢欲,它可以是极致的放纵享乐,也可以是某个美好神圣的瞬间,阿斯莫德受困于这样的力量……所有的魔鬼都受困于这样的力量,他们是力量的意志,也是力量的奴隶。

贝尔芬格警告道,“人性可以令我们更好地了解人类,去玩弄他们的心智,可这也将变成我们的弱点。”

贝尔芬格也保有着十足的人性,不然他也不会如此热爱艺术创作,这种因力量与人性而产生的偏执,常会令魔鬼们做出略显不合理的抉择,就例如这次关于诗篇的赌约。

每每想到这些,贝尔芬格就羡慕起了他的另一位血亲,那位怒火不息的永怒之瞳,所谓的人性在他的身上少的可怜,他如同战争的化身一样,所能带来的只有残酷的血腥风暴。

但贝尔芬格又想到,即便是这样残缺的人性,永怒之瞳最终还是感到了疲惫,渴望着安宁。

如同诅咒一样,这即是魔鬼的矛盾之处,越是执掌什么,越是为其感到痛苦,这一点不止体现在信徒们的加护上,同样也具备在魔鬼身上,就像厄文那时的喃喃自语般。

看似拥有万千热烈情绪的欢欲魔女,那燥热诱人的躯壳下,却是一颗什么都感受不到的心,即便有所起伏,也会迅速衰退,接着陷入又一轮对情绪起伏的追逐中。

当然比起这一切,真正值得贝尔芬格羡慕的,是他们血亲之中最为强大的那位,即便过了千百年之久,贝尔芬格依旧在他的身上察觉不到半分的柔软,和其他血亲们相比,他才算得上真正纯粹的魔鬼。

“你尽可以嘲笑我,贝尔芬格,”阿斯莫德说,“你知道,我们、我们血亲之间的纷争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都这种时候,你还在想着和我拼个你死我活吗?”

贝尔芬格捂起脸,斜视着阿斯莫德,“想一想我的那个提议,阿斯莫德,让我们团结在一起吧。”

阿斯莫德保持沉默,现如今纵歌乐团依旧具备着一定的力量,而贝尔芬格已经弹尽粮绝了,现在的他,如果没有宇航员的结盟,已经可以看做退场了。阿斯莫德可以同意贝尔芬格的提议,但她要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告诉你一个不妙的消息。”

贝尔芬格看出了阿斯莫德的犹豫,他直接开口道,“时隔百年之久,夜族的力量再次壮大了起来。”

阿斯莫德显得有些意外,像是不敢相信一样。

贝尔芬格打断了阿斯莫德的话,“我知道你想说,他们应该被永远囚禁了才对,但现实就是这样,有那么一批夜族逃窜了出来……你知晓他们扩张的速度,很快永夜的帝国就要卷土重来了。”

“他们是如何打破誓约的?”

阿斯莫德知晓誓约的力量,这是来自于魔鬼之力的运用,在誓约的限制下,即便是魔鬼也很难进行一些打破规则的操作。

“你倒不如想想,究竟是谁需要夜族重新崛起。”

阿斯莫德的脑海里浮现起了一道优雅高傲的身影,他的目光总是看向虚无,仿佛没有任何人能走进他的眼里。

贝尔芬格面带神秘的微笑,“过往的纷争中,他总是赢家,直到破晓战争中凡人将他拖下了赌桌,现在他回来了,并且你知道他和别西卜之间的关系,这两个疯子聊的很来,一旦他们整备好力量,只会将这个世界付之一炬。”

“倒不是我热爱这个世界,而是这个世界一旦陷入无止境的动荡,这都将削弱你我的力量,就像过往时的那样,他们总是赢,而我们只能吃他们剩下的。”

贝尔芬格抓住阿斯莫的手,用力地按压着,“在这权力真空的时间里,你应该品尝到大快朵颐灵魂的感觉了吧,那么你能舍弃这些吗?”

“甚至说……你难道不怕被取代吗?”

贝尔芬格像是在诉说一段秘密般,轻声道,“那些人类说的对,我们都是力量的奴隶。

真正不灭的,是这永恒邪异的力量。”

电影院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阿斯莫德没有被贝尔芬格的言语诱惑,她反问着,“那你想如何反攻呢?你只是秩序局的寄生虫,你根本无法操控这头巨兽。”

“他的夜族,别西卜的科加德尔帝国,还有另外的家伙们,你觉得你有胜算吗?”

“永怒之瞳能控制好自己就很不容易了,他不会轻易参战,即便参战,像那样的疯子,只会无差别攻击我们而已,至于玛门……谁出价更高,他帮谁。”

贝尔芬格计算着局势,聊到自己这部分。

“至于我们,这么看的话,我们确实没什么胜算,但别忘了,我们还有另一位盟友。”

那诡异的、湿漉漉的鳞片摩擦声再次响起,阿斯莫德猛地看向观众席的后方,不知何时一具臃肿的潜水服早已坐在了那。

阿斯莫德不喜欢宇航员,在她眼里宇航员和那个人威胁程度是一样的,不同的是,那个人的所作所为都不会遮掩,只会将力量直白地展现给你,而宇航员不同,他是阴谋的编织者,在你粗暴地撕下他的伪装前,你永远不会知道他在做什么。

就像圣城之陨时,阿斯莫德所发现的那样。

即便现在回想起来,她依旧觉得惊恐震怒……然后充满欲望。

宇航员差一点终结了这漫长的纷争,成为这无尽岁月里唯一的赢家,打碎那桎梏的牢笼,这样看来,能逆转局势的似乎也只有他了。

阿斯莫德问,“你的胜算在哪?”

“所罗门王是我的上一任选中者。”

宇航员说着抬起了手,做着握拳的动作,简单的动作里蕴含满了力量感,仿佛要掌握住天地。

“红龙就在我手中。”

终幕 吮魂篡魄

“这就是红犬此行的目的吗?”

列比乌斯翻看着来自决策室的文件,此刻他眉头紧皱,眼底里藏着怒火。

办公室内只有列比乌斯与杰佛里两个人,作为列比乌斯的老朋友,此刻杰佛里清晰地感受到了列比乌斯的怒火,他已经很久没见到列比乌斯这样震怒了,仿佛有火焰要从他的身体里冒出来。

列比乌斯问,“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吗?”

“暂时不知道,”杰佛里摇摇头,“目前决策室还不打算公布这个消息,他们正准备与国王秘剑进行谈判,但预计谈判要持续上几个月。”

“谈判?”列比乌斯的声音高了起来,他很少会这样失态,“决策室是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听到这个消息时,我也吓了一跳,”杰佛里补充道,“我当时甚至以为,国王秘剑是想要对我们开战,而这只是个随意由头。”

“事实是,他们没开玩笑,这些混蛋是认真的,他们连合约都拟好了。”

列比乌斯深呼吸,强迫自己躁动的心冷静下来,很快他就处理好了自己的情绪,再次变回了以往沉着冷静的模样。

见他这副样子,杰佛里也松了口气,别看列比乌斯现在一副理智镇定的模样,年轻时他可是个暴躁青年,是这漫长的经历,令列比乌斯学会了谨慎与内敛。

“伯洛戈他们几个怎么样了。”

列比乌斯试着转移话题,来让自己的心情舒展些,“自现实破碎事件后,有段时间没看到他们了。”

现实破碎事件结束后,纵歌乐团忽然销声匿迹了,就连欢乐园也消失在了秩序局的观测内,其他敌对组织也罕见地老实了起来,为此秩序局迎来了难得的和平日子。

仿佛秩序真的降临人世了……不,秩序是短暂的,有更大的混乱在阴影里潜伏。

这段时间里,伯洛戈等人的工作就是日常巡逻,因伯洛戈的出色表现,列比乌斯已经很信任伯洛戈了,一些任务汇报就都交由伯洛戈自己完成,这为列比乌斯减轻了不少工作量,也省的伯洛戈天天往秩序局跑了。

“还是那副样子,恪守职责,”杰佛里说笑了起来,“现在大裂隙的治安要比之前好上太多了。”

列比乌斯说,“我从不觉得,仅依靠武力就能从根本上改变一个地区的秩序。”

“我也是这样觉得,但伯洛戈没想那么多,”杰佛里说,“只要让所有人都怕他,心怀敬畏就好,简单且直白的道理,对了,现在有越来越多的人将他称作恶灵,将他奉为了一种都市传说。”

听到这,列比乌斯也忍不住笑了笑,他们也曾是都市传说的一员。

“那我就先离开了,其他组长也在讨论这些事,大家的战斗欲望都很强烈,我得想办法安抚一下这群人。”

杰佛里说着起身离开,但在彻底走出房门前,他回过头对列比乌斯说道。

“冷静些,列比乌斯,别让红犬干扰到你。”

列比乌斯目光低垂,一言不发,见此杰佛里也不好在说些什么了,他知道列比乌斯与红犬之间的仇恨,他不觉得自己的三言两语就能劝住列比乌斯,但他又不能什么都不去做。

站在空荡荡的走廊里,杰佛里不由地叹息,面对列比乌斯的怒火,实际上他是有几分羡慕列比乌斯的,直到今日列比乌斯依旧保持着对过往的仇恨,而杰佛里像是释然了一样,即便有所愤怒,也不会像列比乌斯那样震怒不止。

一想到这些,杰佛里开始埋怨自己,他怀疑自己是不是一个软弱的人,就连仇恨这种纯粹热烈的情绪也难以维系。

办公室内列比乌斯沉默了很久,他觉得有些头疼,隐约间能听到贝尔芬格那疯嚣的低语,魔鬼的力量嗅到了列比乌斯那强烈的欲望,几乎要燃尽血肉。

最终列比乌斯不再犹豫,做出了那他纠结已久的决定。

他拿起话筒,拨通了电话,几段滴声后,熟悉的声音响起。

“这么看来,你是决定好了?”

话筒内响起女人的声音,背景是喧嚣与嘈杂,女人像是在车间里接通了电话,列比乌斯都能幻想到那尖锐鸣响里所渐起的重重火花。

“我确定,我做好准备了。”

“嗯……别嫌麻烦,我再确定一次,”女人说,“你真的决定迈出那一步了吗?我看过你的档案……包括秘密战争期间的资料也有,你的状态很不妙。”

列比乌斯说,“我确定,拜莉,别废话了,你觉得我是那种犹犹豫豫的人吗?”

“难道不是吗?”

拜莉略带笑意的一句话,令列比乌斯哑口无言,如果他真的不犹豫的话,他早在许多年前就果断迈出那一步了。

“好吧,我知道了,文件正在发送,你需要一段时间来调整身体与灵魂的状态,之后仪式就会进行。”

拜莉挂断了电话,与此同时列比乌斯头顶的胶囊管道里传来轰隆隆的声响,紧接着一枚运输胶囊从气阀后弹出。

取出里面的文件,那是一份待列比乌斯签字的申请表。

列比乌斯念出了其上的文字。

“列比乌斯·洛维萨晋升守垒者申请……”

……

当整个世界风起云涌时,大裂隙反而成了少有的净土,在重重雾霾的裹挟下,这灰败破旧的隐秘世界依旧按照它原本的规则运行着。

恶魔藏匿在角落里,目光火热地看着那些活人们,渴求着他们的灵魂,只是如今的恶魔们已经很善于克制自己了,如果不是饥饿到难以忍受的程度,没有人会选择出手,他们都敬畏着那头名为恶灵的怪物,仿佛他无处不在,时刻紧盯着自己的后背。

沿着峭壁而建的狭窄长廊里,一头恶魔躲在峭壁的缝隙里,如同捕食者般,等待着从迷雾里走出的路人。

这头恶魔已经饿上许多天了,躁噬症不断地折磨着他,仿佛内脏的深处长出了无数的蛆虫,大肆啃咬着他的血肉,吸干他的鲜血,他甚至能听到从自己身体里传来的细微声响,那是蛆虫们在啃咬他的骨骼。

他太饿了,饿到即便知晓恶灵的存在,他也决定以身涉险,比起被恶灵杀掉,他更难以忍受这无止境的折磨。

锈迹斑斑的走廊发出了沙沙的声响,紧接着脚步声从迷雾的另一端传来,有人靠近了,恶魔屏住了呼吸,眼里是止不住的兴奋。

声音离他越来越近,他无声地举起布满污浊的短刀,很快两道影子在迷雾里浮现,身影一高一低,随后他们的样子浮现在了恶魔的眼前。

为首的是一个造型怪异的家伙,他身上披着一层长袍,几乎将身体完全遮掩了起来,仿佛是从雾气里走出的鬼魂,另一个则是个身披铁甲的骑士,这年头这种甲胄都很少见了,更不要说有人还穿着它,在大裂隙内行走。

恶魔本能地察觉到两人身上的不详,正当他犹豫要不要发动攻击时,他忽然发现那个衣着长袍的家伙消失了。

耳边响起微弱的风声,恶魔的喉咙里涌现起一股铁锈味。

衣袍随风荡起,一张精致的银白面具在黑暗里显现,如同自黑夜里杀出的鬼魅,而这是恶魔眼中最后的画面了。

影王收回了手,顺势将恶魔从缝隙里拖了出来,胸口被洞穿的尸体倒在长廊上,鲜血滴答地落入下方无尽的雾海。

点点的幽蓝星光从恶魔的尸体上浮现,它们逐一渗透进了影王的身体里,带来灵魂的满足感,第三席则一如既往,他守卫在影王的身后,对于影王斩杀恶魔的短暂驻足,他也早已习惯。

“红犬抵达了秩序局是吗?”影王开口道,“你觉得他会是为了什么而来?”

“霸主·锡林的尸体。”

第三席说,“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国王秘剑有什么和秩序局交易的必要。”

听罢,面具下响起沙哑的笑声,像是在嘲笑这一切一样,影王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伸出手,试着捕捉那些逐一融入体内的幽蓝光点。

“真美啊,”影王说,“你看不到这些的,对吗?”

第三席点点头,“很遗憾,我无法亲眼见证这奇异的力量”

影王摇摇头解释道,“这并不奇异,只是魔鬼的加护而已。”

“加护?”

第三席不解,这是影王第一次对他解释身负的诡异力量,可如果说这是来自魔鬼的力量,第三席却从没见过这样的加护。

“你没见过很正常,那头魔鬼非常善于隐匿行踪,只喜欢在阴影里密谋着计划,而非站在阳光下,为此很少有人能得到他的加护,即便得到了,如果受加护者不主动暴露,也少有人能发觉这些。”

影王吞噬光了所有的灵魂碎屑,由它们填补他那课破碎空洞的心,短暂的满足感令他从空虚的痛苦里挣脱了片刻。

饱食过后,影王与第三席继续向前,一头恶魔还远不足以满足影王内心的空洞,他需要更多的灵魂,在斩杀了许多头恶魔后,满足感被维系。

可这样的满足感没能让影王高兴起来,他低语着所属自己的那份诅咒。

“越是渴望什么,越是得不到什么。”

影王厌恶又渴望,但又没有拒绝的权力,他需要这份加护延续自己的生命,这份邪恶的、来自魔鬼的庇护。

加护·吮魂篡魄。

尾声

阵阵浓雾混合着自遗弃之地而来的灰烬,从那横跨大地的伤疤上涌出,像是有鲸群换气一样,高高地抛入天空之上,和厚重的云层交织在了一起,变成了一面几乎笼罩了大半个城市的灰雾气罩,潮湿的水汽在灰雾与积云之间凝结,它们变得沉重,直到被重力捕获,化作淅淅沥沥小雨坠下。

微冷的雨丝打在伯洛戈的脸上,让他略显疲倦的神情精神了几分,他站在楼顶,望向这座至今依旧不断向外扩张的钢铁森林,一阵岁月的恍惚感爬上心头,仅仅是不到百年的时光,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了起来。

落日的余晖被积云迷雾晕染开,整片天空都仿佛要燃烧了起来,散发着焰火般的颜色,沿着层层堆叠而起的楼群,一道几乎撑起天地、没入云海的漆黑高塔拔地而起。

如果忘记那是自己的公司,伯洛戈觉得垦室还是一个不错的建筑奇景,在这城市里,它宛如那参天的巨人,与它相比之下,城市内那些高耸的大楼矮小的像是围在它脚下的蚂蚁。

今天是难得的休息日,伯洛戈终于可以从那日复一日的劳作里解脱出来,现在大裂隙就像他的第二个家一样,每一条生锈的走廊都无比熟悉。

呼吸完新鲜的空气,伯洛戈折返回了家中,室内一如既往,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杂物,它们大多是垒起来的电影录像带、书籍还有些唱片录音带。

帕尔默最终还是说服了伯洛戈,允许他对于客厅这一公共空间进行了部分改造,原本空白的墙面上贴满了各式各样的海报,有的是电影的宣传海报,也有的是摇滚专辑的乐队海报,其中有那么几个还有亲笔签名,也不知道帕尔默是怎么搞到的。

阵阵呼噜声从沙发上传来,帕尔默窝在沙发上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在他身旁摆着一本夹着书签的小说,不远处还有一个沾满面包渣与果酱的盘子。

自从改造完客厅后,帕尔默似乎是把客厅看做了他卧室的一部分,基本一到假日,就能看到他窝在沙发上。

伯洛戈将盘子放到了厨房的水槽里,接着返回了自己的房间里,推门的声响吵醒了帕尔默,他睡眼惺忪地看到伯洛戈进屋的背影。

坐在自己的桌子前,伯洛戈停顿了一阵,然后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他的日记,想了想,又从其中拿出了一本厚重的书籍。

伯洛戈房间内的家具并不多,这具柜子算是其一,它里面放的东西很少,但都是些对于伯洛戈而言极为重要的东西。

里面有阿黛尔的日记与项链,那件织了一半的毛衣,还有一张戏剧的门票,如今这枚门票在欧泊斯内算是稀罕物了,在次级市场里好像有着很高的价值,除了这些外,最近这里又多了些藏品。

一枚十二面骰子,以及那本刚刚被伯洛戈取出来的书籍。

对于伯洛戈而言,这本书籍意外地沉重,翻动任何一页都仿佛要耗尽他全部的体力一样,当书页完全摊开时,里面还夹着一张带着血迹的纸页。

这是厄文的遗物之一,在那疯狂的叙事里,在最后一次拥抱时,他悄悄地将这张纸页叠好,塞进了伯洛戈的口袋里。

当时厄文就是以这个秘密为代价,说服了伯洛戈为他争取时间,好令他与自己的缪斯相会。

“伯洛戈,我想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这行字伯洛戈已经读过很多遍了,在每个难免的深夜里。

“如果说,魔鬼真的是高于我们的存在,那么他们为什么会具备所谓的人性呢?这无疑是对自己的一种劣化,可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仅仅是为了更方便诱惑我们吗?

这不太对吧,就像你会为了讨好一只野狗,学着它的模样,匍匐在地上对它吼叫吗?

不会的,你最多只是怜悯它,丢给它几块骨头,你再怎么悲怜它,你也无法与它完全的感同身受,毕竟我们从一开始就是不同的。

那么魔鬼为什么会变得如此呢?他们为什么也会因自身原罪的影响而感到痛苦呢?就像阿斯莫德那样,就像所有人那样。”

触目惊心的文字在纸页上延续,书写着由厄文推测出的可怕真相。

“我能感觉到,我能从阿斯莫德的身上感觉到。

如果是说,魔鬼的冷酷邪异对他们本身才是优化,而人性只是在优化中未能彻底摒弃的部分……”

从书写的文字里,伯洛戈能感觉到厄文当时的语气,他兴奋的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要是有石头,他一定会把自己的名字刻在石头上。

“就像一个笑话一样,你觉得魔鬼真的会被感化,具备人性吗?我觉得这不可能,他们对于人类而言就像上级的捕食者,他们是不会具备人性的……除非他们一开始就拥有人性。

那么什么样的东西会具备人性呢?”

文字到此为止了,这算是厄文给予伯洛戈最后的谜团,至于答案,伯洛戈已经有所预感。

伯洛戈将纸张重新叠好,塞回了书页里,合上这厚重的书籍,接着他翻开了自己的日记,提笔写道。

“距离现实破碎事件已经过去了三个月,这段时间内风平浪静,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安宁的日子本该令人欣喜,可我却在这安宁里时常感到不安,常在夜里惊醒。

这个世界在变化,我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这一切,但我能感受到,它正变成我不熟悉的模样。”

伯洛戈又看了眼那本书籍,接着继续写道。

“最近唯一算得上不错的事情,就是厄文的新书发售了,出版社们将其称作冠蓝鸦的绝唱,那时读者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仅仅以为是厄文的封笔之作。

新书的销量很不错,在发售的当天便全部售空了,紧接着就是宣布紧急加印……按照版税来看,厄文将会成为有名的富豪。

内容的反响也很棒,读者们没想到新书会以这种方式与《夜幕猎人》衔接在一起,也没想到冠蓝鸦会为主角、也就是他自己,写下这样的结局,这样的浪漫的结局。

读者们都习惯了冠蓝鸦那残酷冰冷的叙事,怎么也没想到这个铁石一样的作者,会在他的最后一部作品中变得如此柔软。

作者走进了自己的故事里,没有什么比这更浪漫了。”

伯洛戈眼神里闪过伤感的情绪,“新书发售后不久,官方公布了冠蓝鸦、也就是厄文的死讯,起初读者们只以为这是配合新书的营销活动,直到关于厄文的纪念活动出现时,读者们才意识到,这件事没开玩笑,他真的死掉了。

这段时间里有许多阴谋论出现,有些人固执地认为,这只是一次封笔活动而已,伪装成了死亡的样子,也有人开始对书里所写的故事深信不疑,他们坚信厄文真的误入了那个世界里,并走进了故事里。”

伯洛戈听到了客厅里传来的响动,应该是帕尔默醒了,厄文的新书帕尔默看了一遍又一遍,当时帕尔默没有什么感觉,可当一切真的结束,又再次看到这本新书并回顾这漫长的历险时,哪怕帕尔默这个心大的家伙,也不由地惆怅了起来。

“说来,新书的发售也不容易。

在现实破碎结束后,秩序局封锁了雏菊城堡,除了尚未完全散去的以太外,整个区域没有任何异常,而厄文也在现实破碎后彻底消失,他看起来真的走进了故事里。

秩序局对于新书的书稿进行了审查,好在厄文把故事魔改的很彻底,为此它才能没有任何删改地发售了。”

伯洛戈眯起了眼睛,像是在思考某种难题。

“其实我一直搞不懂,我们在叙事里经历的到底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如果是真实的,为什么除了书稿外,什么都没留下呢?如果是虚幻的话……这件东西又为什么能被我带出叙事之中呢?”

伯洛戈停下了笔,抬起头,只见一把长剑被挂在墙上,它的造型极为特殊,没有任何护手剑格,剑柄直接与剑体连接,剑刃漆黑且狭长,犹如一枚纤细的长钉。

怨咬,这把致命的武器居然被带出了叙事之中,仿佛是厄文对自己最后的赠礼一样。

伯洛戈取下了怨咬,如今它的剑刃被藏在了特制的剑鞘里,这是艾缪为自己打造的,伯洛戈正想找个时间感谢她一下。

缓缓地抽出剑刃,漆黑的剑体映入眼中,经过拜莉的测试,这把武器被归类于契约物,但奇怪的是,它本身并没有任何副作用,像是厄文已经替他承担过了,至于怨咬的效果也很简单,它具备极强的锋利度,并对以太具备一定的侵蚀能力,也就是说,这东西能劈开以太流。

将怨咬横放在膝盖上,伯洛戈闭目思考,他想起在厄文的新书中曾反复提及的一段话。

“与你相伴的十六小时,我回忆了三十三年。”

对于厄文,伯洛戈仍有着许多的未解之谜,例如三十三年前,他到底在列车上经历了些什么?

伯洛戈能猜出个大概,厄文遇到了她的缪斯,她给予了厄文鼓励,让他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勇气,并就此产生了创作的欲望。

正如在叙事里厄文所说的那样,他从未老去,当他离开列车的那一刻,他就把自己囚禁在了回忆里,就此时光也无法战胜他。

厄文书写了一生,都是为了再次见到她,向她展示自己的成果,告诉她当初,她没有看错人。

“真是有够固执的啊。”

伯洛戈喃喃道,对于那十六个小时,伯洛戈只能猜到这些,至于更详细的,即便是在新书中,厄文也没有提及。

帕尔默曾和伯洛戈讨论过这些,最后两人一致决定,这种事没有什么讨论的必要。

厄文将故事奉献给了所有人,但唯独他将最美好的那部分藏了起来,那改变了他一生的十六小时。

那是一份独属于厄文的秘密,他像是故事里贪婪的怪物一样,在泥泞的沼泽里守护着自己的黄金。

他人的肆意猜测,反而有种偷窥狂的恶心感,伯洛戈不愿亵渎厄文的那份神圣,哪怕那份神圣与魔鬼有关,哪怕除了魔鬼外,不会再有人记得那十六小时。

没什么。

只要知道那是段美好的时光就好。

客厅里传来隐隐的歌声,那歌声唱道。

“孩子,你必须承受这一切。”

帕尔默敲了敲门,随后将房门完全推开,歌声也变得清晰了起来。

伯洛戈记得这首歌,在与阿斯莫德共舞时,厄文便轻声哼着这首歌,帕尔默居然记住了,还在一众的唱片里,找到了这一首,就连伯洛戈也不得不佩服帕尔默的耐心与耳力。

那歌声继续唱道。

“你必须承受这一切,无论要多久。”

帕尔默注意到了伯洛戈正在写的日记,然后又看到了厄文的新书,他一屁股坐在伯洛戈的床上,开玩笑道,“你在对着他的书做阅读理解吗?”

“只是随便翻翻,”伯洛戈说,“倒是你,你想明白那个问题了吗?”

现实破碎结束后,帕尔默一直被一个问题困扰着,那就是厄文的愿望到底是什么,这个狡诈的作者欺骗他们太多次了,即便到了最后,帕尔默依旧怀疑厄文的目的,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可厄文已经消失了,走进了故事里,再也没有人能给帕尔默答案了,新书发售后,他则一遍又一遍地翻看着,企图在这故事里寻找到蛛丝马迹,知晓厄文真正的愿望。

“没有,我还是想不明白。”

帕尔默躺了下去,把伯洛戈整理好的床单变得皱皱巴巴。

“为了再次见到他的缪斯,为了实现自我的价值,为了……为了和魔鬼赌气。我搞不懂厄文是怎么想的,这太复杂了。”

帕尔默抬起头看向伯洛戈,“我认输了,告诉我答案吧,你这个家伙一定猜到了。”

伯洛戈合上自己的日记,将椅子转了过来,“厄文是个高尚的人,他从不会说谎的……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问他,他的愿望是什么时,他是怎么回答的吗?”

“永生,为了永生。”

帕尔默坐直了身体,“你说他是为了永生,可是他已经……”

伯洛戈摇摇头,向着帕尔默阐述起了厄文真正的愿望,一个早已被他实现的愿望。

“所有的创作都是为了在这个世界上留下或深或浅的痕迹。

厄文将自己写进了故事里,书中的他将永远鲜活,充满生命力,这将超越他自己的命运,哪怕那时的厄文已老态龙钟,亦或死去。”

伯洛戈拿起新书朝向帕尔默,欣喜地对他说道。

“看啊,帕尔默,讲故事的人如今成为了故事的一部分,他将在自己的故事里获得永生。

就此熠熠生辉、不被遗忘。”

伯洛戈说着将新书放在了怀里,轻轻地抚摸着书的封面,指尖拂过那烫金的书名,伯洛戈喜欢这个充满诗意的书名。

他轻声念道。

“诗无尽头。”

第三卷总结及请假

大家好,这里Andlao,您一天两更的忠实朋友。

首先,我忏悔……

经历一路的坎坎坷坷,又到了喜闻乐见的释放环节了,我就像一辆在公路上悠哉前进的洒水车,一边放着欢快的曲子,一边在身后拉出一道彩虹,随便给路过的倒霉鬼洗洗澡。

说来之前晚上骑车时,经常被洒水车冲。

1.本卷的名称“诗无尽头”,其名称来自于由亚历桑德罗·佐杜洛夫斯基的同名自传电影《诗无尽头》。

2.我很喜欢亚历桑德罗的电影,尤其是这部他的自传电影《诗无尽头》,其自传的性质,恰好与本卷的内容对称在了一起。

3.电影里“诗”的意义并不单指诗歌,我觉得更像是一种理想化的东西,可以随便将什么东西替代进去,只要是你自我追求的即可,它极为浪漫,但又崇高不可及。

4.我喜欢这种浪漫感。

5.我写每一卷时,都想尝试一些新东西,而这一卷的主题,是和朋友闲聊时,忽然聊到了这部电影,然后聊起了关于诗与浪漫的事。

6.我是个很乐意于尝试新东西的人,如果不是没有条件,我甚至想去些恋爱小说,搞搞修罗场。

7.说回正题,我从未写过的浪漫与诗意,为此我拿本卷试试水。

8.故事中的人写下故事,来拯救身处于故事中的自己。

9.这听起来有些套娃,但也可以理解为一种自我拯救,冠蓝鸦依靠着他笔下虚拟的人物,在灾难中拯救自己,而我也依靠着诗无尽头这一卷的剧情,来从精神与经济上拯救自己。

10.三重叙事,真正的第四面墙!

11.一举两得,赢麻了。

12.我这个人因为一些原因,很喜欢哲学思辨的东西,这应该算是我的一种私货,本卷另一个主要的关于永生的内容,就来自于这。

13.通过具备故事性的载体,个体存在的痕迹得以被延续,这是我自认为创作中最棒的一点,也是我能想象到,个体可以超越寿命极限、最为现实的办法。

14.这就像岛哥哥常提及的meme,不同的人写下不同的故事,不同的故事又经过不同的读者阅读、吸纳、再度创作出新的故事,如同生物的基因,一种虚幻的、概念的基因,在人与人之间、故事与故事之间流传下来,成为彼此之间的联系。

15.一场没有尽头的接力赛里,我也是接力赛的一环,我将我的接力棒交付于各位阅读于此的读者们,还有那些未来里会读到此段话的读者们,以及那些有可能和我一样,从读者变成作者的读者们。

16.有一说一,除了每天都需要上工码字外,我属实热爱这份职业。

17.为此书写本卷时,我想为这个故事弄一个浪漫些的结局,可本书的风格也算是较为严肃,平常的冷笑话已经足够调动气氛了,没必要完全突破故事的限制,然后我在想,不如在故事里再设计一个故事,也就是冠蓝鸦笔下的故事,由他的故事打破到本卷的故事中。

18.经过一段时间的思考与设计,最终我选择以这样的方式,与上本书进行了一次联动。

19.嘿小子!超时空救援!

20.我喜欢没事的时候和朋友、群友,说些奇怪的烂话,就像脱口秀一样,即兴表演。

21.我经常说,如果哪天我写不出好东西了,就去当脱口秀演员。

22.仔细想想,其实网文作者,和脱口秀演员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多少算是即兴表演,一个站在舞台上,一个坐在屏幕前,一个需要快速和观众们问答,一个需要在24小时内更新。

23.差不多,都差不多。

24.我这个人的心态有些奇怪,之前和群友的聊天,我惊讶地发现,群友们都以为我是个30多岁,生活无望的人生败狗,而且不止是一个人这样提及。

25.天啊,我连25都没到好吧,我的精神年龄有这么老吗?

26.好吧,我的心态确实有些糟。

27.写书时,我会把自己在生活里遇到的事,遇到的一些想法,揉进故事里,之前我就发过一个微博,大概意思的是,“我喜欢把生活里的挫折,精神上的压力,整合起来,创造出一个角色,写进书里,然后毁灭他,以完成精神的和解。”

28.其实我想说的是,我不止是把负面的情绪融入书中并毁灭,很多时候,生活中的美好之处,我也会进行适当的修改,写进书中。

29.比如诸多沙雕的生活段子,它并不是虚构的,而是我真实经历的,哈哈哈哈,如果不是有些反人设,我真的能写出很多日常的搞笑段子。

30.多少也算是一种另类的纪实文学了,有机会一定。

31.然后就是一些关于负能量的问题。

32.我这段时间的精神状态并不好,准确说一直都没怎么好过,这可能是作者这个职业性质以及我的个人性格导致的,我变得很焦虑。

33.我每次看到一些很棒的作品时,都会萌生出我是废材的感觉,但我又很清醒,我告诫自己,除了写出更好的东西外,我的任何行动都是不正当的。

34.然后我变得更加焦虑起来。但也还好,和几个朋友聊过后,我觉得我需要认真地沉淀一下,我自己也觉得如此,所以很烦躁的同时,我又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35.在写这卷时,我整体状态还是不错的,但故事编排上还是出了点问题,比如本卷上半部分的故事,基本是为了为后几卷的剧情铺垫,以及拓展世界观,所以它和下半卷的主线差别很大。

36.又比如写下半卷的时候,出现追更地狱的问题,这个我实在没办法,当时阳了,整个人跟丢了半条命一样,每天都恍惚的不行。

37.虽然焦虑,但焦虑也算是一种动力吧,我开始逐渐认清了该如何写书,如何写的更好些,这对我收益良多,希望之后的几卷,我能将我学到的完美地运用其中。按照那个什么理论,坏消息是我处于绝望之谷,好消息是继续往上爬就是开悟之坡了。

38.这也算是一把双刃剑了,如果我不被焦虑干碎,焦虑就会让我进步。

39.然后聊聊一些,画大饼的事吧,虽然是之前画过很多次的大饼了。

40.从我入行起,一直写的是西幻,时间久了难免生厌,想去写些其它的东西,所以这段时间,我在焦虑的鼓励下想了许多短篇的构思,并且有几篇已经写了几万字,而且题材也是完全不同的。

41.我准备每卷感言时,把一些短篇发上来,写完的,没写完的都发一发,看看大家的反馈如何,也顺便当做水水字数。

42.说实话,我这人废话很多的,但这几天码字码的太狠了,脑子有些空荡荡的,到了废话阶段,反而不知道说些什么了,只想赶快结束,然后躺在床上好好过个年,开盘愉快的无限火力。

43.然后……然后好像也没什么说的了,这次废话环节意外地短暂。

44.那么新年了,就在这祝福各位读者了,愿大家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45.无论历经什么样的险阻,身处何样的环境,创造的欲望是不能停歇的。

46.最后以亚历桑德罗的话为结束。

47.“如果有600万,我会拍《鼹鼠之子》;如果只有300万,我就会继续拍我的自传三部曲;如果我有30万,我就去画画;如果我有5000元,我就写书。如我只有100元,那就写诗吧。所有的这些艺术形式都很棒,我都能从中找到自我表达的冲动。”

48.如果只有50元……那我v你50,吃顿好的。

49.感谢各位的支持,让我还没有沦落到写诗的份上(笑)。

50.Ps,下文是我很久之前写的过一个科幻的开头,它的久远程度甚至在本书之前……嗯,算不上短篇,只是一个开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本书结束后,我准备将这个写完。

现在把它拿来水水字数,填一填,然后这次假期准备请的长一些,应该是七天年假,大家七天后见。

……

空气里弥漫着怪异的味道,闻起来像是消毒水,又好像是机油,两个完全不搭调的东西,在这里混合着,男人深吸了一口这浑浊的空气,将口中的浓烟吐出。

这真是个还算惬意的时候,他坐在老板椅上,身后的墙壁上挂满了锦旗,上面写着什么“技工了得”“救我狗命”“赛博华佗”之类奇怪词句。

男人看起来还蛮喜欢这些的,每每看到时,都有种荣耀加身的感觉。

“周医生?”

有人在喊他,男人将烟头按进烟缸里,里面已经插满了烟头,烟灰溢的到处都是,男人抬起带着血丝的眼瞳,打量着办公桌后的客人。

“嗯,我在看,还好,你使用的是半浸入式的躯壳,你的意识长期处于肉体之上,患病的几率很小。”

男人把病例丢到桌边,对着病人说道。

“那周医生,我这是没有事吗?”

病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眼前这位医生看似不靠谱,却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了,毕竟在神威公司的干预下,目前整个铵言市,只有这些灰色医生愿意治疗这种疾病。

他们与常规的医生不太一样,不仅治疗着机械,也治疗着血肉,所以大家通常称呼他们为“躯壳医生”。

病人的目光游离着,这个诊所开在阴暗小巷里的地下室里,横着铁栅栏的窗户,缝隙里堆满灰尘,挂在墙上的工具架,里面摆放着一个又一个怪异的工具……破旧的沙发,满地的烟头与烟灰,还有堆在角落里,散发着机油味的金属零件。

除了周肆身上穿的那件白大褂,以及他背后一面墙的锦旗外,这里就没有一点像诊所的地方,不如说这里是修车厂,倒更为贴切些。

“当然,完全就是心理作用,如果你出现明显的幻觉,或者认知开始偏差时,那才是患病的症状,而这些情况一般出现于全浸入式的躯壳中,可你使用的不是那样的躯壳,而是半浸入式的义肢,对吧。”

周肆对病人讲解,他也搞不懂,只是换个义肢而已,为什么这个病人这么多话,大概不是太放心,他又问道,“你有以上这些症状吗?”

病人想了想,他的脸色惨白,还有着黑眼圈,好像很久没睡过好觉了,“没有,但我最近总在做梦。”

“什么梦?”

“在天上飞的梦,我觉得……我就像只小鸟,自由自在地飞翔。”

病人说着,他的神情显得很是着迷,仿佛自己真的是只鸟儿一样。

周肆的目光严肃了起来,他站起身,走到病人的身旁,看了眼他左膝上的义肢,又看了看他。

“我只是给你装个义肢而已,怎么想到小鸟那了?”

周肆搞不明白。

“没,我的工作是高空作业,负责高空维修之类的,”病人说,“我在操控躯壳时,就仿佛我自己也在高空飞翔一样。”

“那当你从躯壳里脱离出来时,你有什么感觉吗?”

周肆一屁股坐在桌子上,把一旁的病例拿了起来,写写画画。

“感觉?”病人想了想,“大概是失落吧。”

“下班了还失落?这么喜欢加班?”

“不,就会有种,我本该属于天空,而不是脚踩大地的感觉,工作时,我也是这样,如果空闲的话,我就会操控躯壳随便飞一飞,”病人突然又问道,“周医生,你尝试过飞行吗?”

“没有,我恐高,”周肆否决道,然后他又问道,“不过,你病例里也没提你这个职业啊?这会影响医生的判断啊!”

周肆之所以能提出之前的结论,便是病人的病例里根本没提这些。

“我已经失业了,”病人抬起脚,露出义肢,“就是因为它,半年前我被卷入了一起躯壳犯罪,然后在医院里躺了几个月……”

“然后被开除了?”周肆说,“所以你职业这栏填了无?”

病人点点头,周肆则无奈地叹气,“好吧,好吧,我的错,我应该把历史职业也带上的。”

“那我这个病……”

病人刚想继续问,却被周肆打断。

“等一等,先让我想一想。”

室内陷入了沉默,病人有些不安地等待着,周肆则面露难色,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就在这时电视亮起,播起了新闻,略显滑稽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早安!铵言市的各位!

这里是《早间新闻》!我是杜德,你们一天一播的忠实朋友!”

电视播放起了《早间新闻》,病人转过头,在周肆想好前,打发着时间。

“昨夜西缘区发生一起‘躯壳犯罪’,一名控偶师,利用‘躯壳’进行抢劫,袭击了数人,镇暴特遣队已当场摧毁‘躯壳’,针对控偶师的抓捕正在进行中。”

这种事在铵言市常有,病人就是因为躯壳犯罪而失去了肢体。

“近期网上爆发了诸多对神威公司的声讨,有大量控偶师认为神威公司应该控制新式‘躯壳’的生产,去关心由‘神念系统’导致的‘躯壳认知解离症’,他们声称,现在有越来越多的控偶师患上了‘躯壳认知解离症’,并且有数人因为这种病症,对自己进行了非法改造从而致死。”

听到“躯壳认知解离症”后,病人的表情有些僵硬,就像被说中了什么一样,眼神有些慌乱。

“柳叶刀联合医院发表声明,根据他们的研究调查,并不存在所谓的‘躯壳认知解离症’,他们认为部分控偶师的反应,应当是其它心理因素造成的。”

“别看了,近期来,神威是绝对不会承认这病症的存在的,他们正和北荒签大单子,可绝不允许出错的。”

周肆说道,正因为没有人承认“躯壳认知解离症”的存在,这些无处可去的病人们才会找上自己,所以周肆才成了躯壳医生,赚上了这份钱。

病人没有理他,而是继续看着电视。

“神威公司将与北荒公司展开合作,对其提供最新型号的武装躯壳,继续推进躯壳武器化,铵言市也将成为部分武装躯壳的试验区,优先配给镇暴特遣队,以控制近期越来越多的躯壳犯罪……”

“喂,王路。”

周肆拍了拍王路的肩膀,吓了他一跳,他回过头,只见周肆站在他身边。

男人剪着一头短发,上身内穿着一件黑色的短袖,外面套着有些发灰的白大褂,下身则是短裤,毛茸茸的大脚踩着塑料拖鞋。

说实话有那么一瞬间,周肆真给人一种民间高手的感觉,可结合着这糟糕的环境,以及那些锦旗,王路总是想起新闻里通报的那些黑心诊所。

“周医生,我……”

“我要问你些问题,别瞒着医生。”

周肆认真地说道,态度严肃,他的身姿很高大,给王路带来略微的压力。

“嗯。”王路回应着。

“离职之后,你还有过操控躯壳吗?”

“没有。”

“那你做梦持续了多久?”

“得有……几个月了吧。”

听着他的回答,周肆点点头,然后突然问道。

“你想成为一只小鸟吗?”

这句话就像个糟糕的笑话,可听到这些,王路的神情有些犹豫,他看向周肆,却对上周肆那充斥着压力的眼瞳。

眼白里布满了血丝,就像宿醉苏醒一样,清澈的黑瞳里倒映着自己的面孔,仿佛深渊一般,将自己吞噬。

“会……很多时候都会。”

听到这样的回答,周肆长叹一口气,略显无奈地说道。

“很抱歉,你这是躯壳认知解离症的前兆,但好在患病的程度并不严重,只需要药物控制一段时间,你应该会恢复正常的。”

听到周肆这么说,王路显得有些慌张,他不是很愿意相信,反问着。

“可是……可我听别人说,这是正常现象啊,而你也说了,我这和你之前说的症状对不上啊。”王路急切道。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你是医生我是医生啊?”周肆耷拉着眼睛,“而且别人觉得正常,但在我这里不一样。”

周肆拉开柜子,里面是一个小冰箱,存放着药物。

“要知道,王路,躯壳技术还有神念技术,这两个东西的出现的时间,还不超过十年而已,而躯壳认知解离症也是近些年出现的,目前在神威的干扰下,主流社会不承认这种疾病,医院也没有治疗的能力。

可以说,关于这一切都是新事物,是未知的,我对你的治疗,也是从之前患者身上积累下来的经验而已。”

周肆拿出几瓶药物,放在了王路身前。

“关于这方面没有论文,没有实验,甚至连教科书都没有,每个医生的经验都不一样,治疗方案也不一样,既然你来了这,也是信任我,所以按时吃药,定期回访,知道了吗?”

周肆严肃极了,可能是怕王路不听他的,他还恐吓了几句。

“你应该看过新闻吧?”

王路低着头沉默,没有说话,见此周肆继续说道。

“躯壳认知解离症。

这种病症常发生于那些全浸入的控偶师中,这些人长期使用躯壳,就像将灵魂注入另一个躯壳之中一样,久而久之,很多人会产生一些认知上的障碍,比如有些控偶师觉得‘躯壳’中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如今的血肉之躯,只是另一个虚假的‘躯壳’。”

“可我用的只是半浸入式的义肢啊?”王路反驳道。

“确实,半浸入式的躯壳很安全,控偶师的意识与义肢相连,但意识主体仍在血肉之上,可你也说了,你之前的工作,使用的可是全浸入式的躯壳。”

周肆拿起两个东西,一个是透明的玩具机器人,一个是粉色的、人脑型的黏土。

“你看,神念系统的原理,便是将人类的意识,加载进机械中,令人类可以如操控肉体般,完全地操控机械……简直就像把人类变成另一种形式的人工智能一样。”

他想了想,蹦了这个词出来。

“对!人脑智能。”

“所谓的躯壳,便是装载了神念系统的机械,由你们这些被称作‘控偶师’的家伙操控,就像操控提线木偶一样,不过你也知道,这种操控是将人的意识加载在机械上,令‘机械’变成你的‘肉体’,让它变成‘灵魂’的‘躯壳’。”

周肆说着,把人脑黏土塞进了透明玩具之中,只见粉色的黏土在他用力的按压下,很快便失去了人脑的形状,它沿着内部的凹陷挤压着,透过透明的外壳,可以轻易地看到人脑黏土被塑性成诡异的模样。

“就是这样,意识载入机械,目前没有实验能证明这些,但很多躯壳医生都认为,这会令人类的意识畸变,毕竟你原本只是操控简单的四肢而已,在进入躯壳之后,你将有数十只机械臂,复杂的电子义眼,高性能的出力等等。

可人类并不拥有这些,你的大脑也未曾掌控过这些。”

周肆讲述着,脑海里也回忆着。

十年前,神威司开发出了神念系统,它与人工智能完全不同,而是一种虚拟神经驳接技术,这项技术能将人脑通过虚拟神经设备,与机械链接,从而令人类完美地控制机械。

就像控制另一具躯体一样。

从此人类变成操控木偶的控偶师,站在幕后操控着自己的另一具躯体。

冰冷的钢铁躯壳。

在神念系统的加持下,不需要复杂的编程与设计,亦或是漫长的智能学习,只要在网络覆盖的范围内,人类便可以通过神念系统,将自己与机械链接,从而操控机械进行复杂的工作。

人脑在另一种形式下,取代了人工智能的存在,大概就是所谓的人脑智能。

在这项技术的推动下,越来越多加载了神念系统的躯壳出现,有的躯壳是为了应对危险的作业,有些则成为了钢铁的武装。

如今的士兵们无需再拿着武器,冒着生命的危险加入战场,他们只需要躺在舒服的虚拟仓内,操控着一具又一具的武装躯壳,向着目标倾泻火力就好。

无需担心死亡,哪怕被万箭穿心,倒下的也只不过是另一具躯壳罢了。

“人类的意识在机械的躯壳里,变成了机械的模样,可当你从躯壳里撤离时,你的意识仍会有着躯壳残留下的痕迹,带回你的血肉之躯中。”

周肆说着掰开了透明玩具,将其中被挤压变形的、象征着人脑的粉色黏土取出。

它原本是人脑的模样,如今却在挤压下,变成了扭曲的一团,好似纠缠成一团的群蛇,散发着诡异与癫狂,犹如某种邪教祭祀的仪式品。

周肆又拿起另一个人脑形状的黏土,放在了旁边,做对比。

“这么看,你能理解吗?就像习惯、职业病之类的,你利用‘躯壳’的‘常识’,也会带回肉体之中,干预到你肉体的行动与判断,严重时,甚至会产生认知的错误……”

周肆犹豫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

“目前这是我们这些躯壳医生,对于躯壳认知解离症的概括。”

两人保持着沉默,周肆没有太催王路,他需要给病人一些缓和的时间,反正这里的生意也不是很好,王路在这里多呆一阵,也没什么关系。

王路看向窗外,仰望着铵言市的辉煌与破败。

高耸的大楼宛如一把把骑枪,直指着天际,深入云层之间,其表面上,正有着数个如同蜘蛛般的躯壳在行动,它们挂在高空之上,清理着玻璃的表面,而控偶师们正躺在某个虚拟仓内,控制这一切。

下方便是较矮的楼群,当然、较矮也是和那几个高楼为对比的原因,“矮楼”也很高大,它们是市中心的主要建筑,隐约地看到飞行器穿行在其间,更下方便是如同集装箱般,堆砌在一起的商户,宽广的大道将它们分割,就像分离光暗一样。

街道不断地延伸,蔓延至了视野看不到的地方,更远处,灰色的剪影连绵不绝。

“真压抑啊。”

王路感叹着,这座城市拥挤的不行,也缤纷多彩。

近些年,因为神威公司总部在铵言市,这里的房价这几年翻了好几倍,也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们来到这里,王路便是其中一员。

“近期高空网络枢纽已搭建完毕,逐日者太空站将处于其覆盖范围内,就此太空站也将进行躯壳化,以后‘宇航员’们只需要待在安全的地面,便可以通过神念系统,利用高空枢纽控制太空站上的躯壳。”

杜德的声音没完没了。

在神念系统的加持下,人类只需要覆盖范围越来越广的网络,以及越发复杂且精密的躯壳。

新事物的出现,总会引发一系列不可测的事件,有正向的,也有反向的。

“别太担心,王路,多吃药,作息规律,尽可能不要使用全浸入式躯壳,你的症状会缓解的,并且自愈。”周肆安慰着。

王路没有应声,而是在看向办公桌的角落里,那里堆满了书籍,有些是关于机械的,有些是关于心理的,结合着周肆这副模样,王路有些忍不住笑意,只是这笑意显得有些难过。

“我之前听说过的,有个控偶师的工作是进行高空清洁,他操控的躯壳就像那些八爪蜘蛛一样,一次在家擦玻璃时,他以为自己在操控躯壳,直接翻出窗户,试着爬上玻璃。

不出所料,他坠楼死了。

很多人都有这样的症状,把操控躯壳的习惯带到生活中。”

听着王路的话,周肆笑了笑,也跟着说道。

“上次我在路边,还看到有个人在学狗的动作,四脚着地前进,他说他操控的躯壳便是四足行动的。”

周肆有些遗憾地说着,“那个家伙的病症看起来已经很严重了,我本想把他带回来强行治疗的。”

“然后呢?”

“那可是四脚着地的家伙啊,无论是狼还是狗,他都要比我跑的快。”周肆笑呵呵的。

“跑的比你快?”王路正疑惑着,周肆又问道。

“你也不想变成那个样子吧?”

王路点点头,他正因对这病症的恐惧,才来找的周肆。

“真正严重的病例,是像杜德在《早间新闻》里播报的那样,觉得自己的躯体是虚假的,钢铁的躯壳才是真实的,这些人会对肉体进行非法改造,以求变成机械的模样,想一想,切割下自己的肢体,替换上一具具致命的机械。

正规的义体医院都拒绝进行这样的异化改造,所以他们通常会自己动手,亦或是找地下医生,最后把自己变得像个怪物。”

“那你有帮助他们非法改造吗?”王路问。

“没有,我做人还是有底线的,”周肆看了一眼自己的工作台,“更不要说,我这根本没能力进行那么复杂的改造。”

王路看着角落里的金属零件,上面沾染的机油仿佛都是鲜血一般。

“走吧,王路,记住我说的话。”

周肆赶起了人。

“你接下来还有事?”

“当然有事,今天可是周六,我照例是休息的,”周肆说着走进了屋内,能听到他的声音传来,“只有走投无路的穷鬼,才会来这种鬼地方看医生。”

周肆又走了出来,手上拎着工具箱,看了眼王路。

“像你们这样的穷鬼能有多少油水赚?还不是要去兼职。”

“你完全可以应聘更好的职业,我听别人说,你曾经是……”王路说道。

“这不是舍不得你们这些病人嘛。”周肆堵住了王路的话,大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医者仁心!懂不懂什么叫医者仁心啊?”

“我要是关店了,你们这些病人怎么办?等死吗?然后在杜德《早间新闻》里见面?”周肆故意学起杜德的腔调,“大家好!我是杜德,你们一天一播的忠实朋友,今天又有几个倒霉鬼被镇暴特遣队就地处决了……之类的?”

看着周肆这副样子,王路也忍不住地被他逗笑了。

“好的,我知道了。”

目送着王路的离去,略显灰暗的诊所内又陷入了平静。

周肆的笑容僵住了,而后缓缓凝固起来,变得冰冷,就像停止工作的机器人。

他拎着工具箱走到镜子前,用力梳理着头帘,一把将头发全部梳到脑后,整个人显得精神了不少,露出肃穆的脸庞。

一旁的工具箱的卡扣松动,不知在何时弹开,露出了箱内的东西。

海绵垫间安置着一个又一个造型怪异的工具,它们大多都有人工焊接的痕迹,似乎是周肆自制的工具,更为奇怪的是,它们有着锋利的棱角,看起来并不是普通机械工具,粗糙的表面还留有机油,更不像是医用工具,似乎只有周肆自己,才知道这些工具是用来做什么的。

“呼……该上班了,周医生。”

周肆对着镜子中的自己说道,他试着露出微笑,但无论怎么用力,笑容都带着一种诡异的扭曲感。

“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周医生,只是一次普通的外出行医而已。”

他好像终于找到了感觉,脸上洋溢着古怪的微笑,对着镜子反复念叨着。

“医者仁心,医者仁心。”

……

夜幕之下的铵言市依旧瑰丽,整个城市似乎没有黑夜的感觉,到处都是绚烂的灯光,人来人往,仿佛不必入眠。

铵言市向来繁华,但美好的繁华之下,依旧有着些许昏暗的地方。

铵北新区作为铵言市近些年新开发的辖区,它出现的时间较短,也因处于铵言市北郊的边缘,铵言市的繁华并没有照耀到这里太多,这里的发展较于其它辖区较为落后,而且也没有那灯火通明的繁华。

周肆深呼吸,微冷的寒意涌入鼻腔,令他整个人清醒了不少。

铵北区有着大批依托着城市边缘所建立的工厂,这里有的工厂仍在运行,有的则早已废弃,里面长满了杂乱的野草,还有些野生动物的出没。

周肆坐在废弃的楼道间,身旁放着布满划痕的工具箱,它已被打开,凭借着微弱的光芒,能看到有几把工具已被取出。

“别紧张,周医生,”周肆自言自语着,“你是个专业的躯壳医生,你会治好他们的。”

这是略显诡异的情景,但周肆丝毫没有察觉。

他打开手机,翻看着文档,里面堆放着各种论坛上的截图,还有些新闻报道,以及周肆的一些“老客户”们发来的情报。

其中所有的信息都指明了一件事,在这片区域里,一到夜里就有某种野兽在行动,没人知道它存在这里多久了,但随着更多人观察到痕迹,这头野兽也变得清晰了起来。

指尖停在一张图片上,图片有些模糊,其中呈现的,则是一头匍匐在路灯下的野兽……或者说被重度非法改造的病人。

“真可爱啊,大狗狗。”

周肆露出笑意。

随着他的“行医”,有越来越多的病人被周肆治愈,之后周肆拉了个群,把这些人集合在一起,变成了一个互助会,这些人分布于各行各业,平时会交流一下病情,互相鼓励,但更多的时候,他们会充当周肆的眼线,留意这些疑似躯壳认知解离症的病人,并把情报交给周肆。

感谢这些辛勤的老客户们,让周肆终于找到了这里,等待着目标的出现。

这样的等待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突然滴答声响起,他打开手机,只见几个信息弹了进来,屏幕的光芒,映亮了周肆略显惨白的脸庞。

“哦?找到你了。”

周肆露出瘆人的微笑,此刻的他不再像一名医生,反而像极了一名疯狂的杀人犯。

他拎起工具箱,走出了废弃的楼道,融入黑夜之中。

……

在距离废弃工厂的不远处,一辆汽车停在了路边,它熄灭了引擎,也关闭了所有的电源,整个车子黑了下来,与巨大的阴影融为一体。

“你确定那个家伙在这?”

汽车内两人简短地交谈着,拿起夜视仪,看向工厂之内。

“嗯,我放出了消息,一名躯壳认知解离症的病人,正游荡在这里,以我们对其的了解,他现在应该在狩猎的路上了。”

男人的声音略显沙哑,为了不暴露位置,他强忍着烟瘾,这令他感觉很糟。

“狩猎?”

驾驶位的家伙不是很理解。

“是的,狩猎,就和躯壳认知解离症一样,在很多人眼中,这也是‘都市传说’之一。”

男人沿着记忆的痕迹解释着。

“在铵言市内,有这么一个‘热心’的躯壳医生,他会根据消息,追踪那些失控的病人,在他们尚未伤人、被镇暴特遣队处决前,自己强行介入,抓住他们,然后治愈他们。”

“躯壳认知解离症……”张维罗低语着,声音里带着怀疑,“没想到这是真的,我一直以为是什么新兴的网络流行词。”

“它一直是真的,只是不被承认而已,”声音停顿了一下,而后继续,“至于为什么不被承认,是因为利益,还是别的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当我们出现在这里时,就表示,这一切都是真的。”

昏暗里张维罗能看到男人眼瞳,就像星月般,散发着微光。

阎良目视着前方,注视着废弃工厂内的动向,继续说道,“无论是躯壳认知解离症,还是狩猎的躯壳医生,这都是真的。”

“所以这个周肆便是神秘的狩猎者?”

张维罗回想着档案上的照片,又继续说道。

“前神威公司,零号实验室的躯壳测试员,因为某次事故,从神威公司离职……没想到他最后会干上这一行。”

说着说着,张维罗的神情略显激动了起来。

“等一下,我记得神念系统,就是诞生于神威的零号实验室,是吗?”不等阎良回答,张维罗感叹着,“这个家伙履历惊人啊。”

“不止如此,他之所以被指名需要,不仅因为他是躯壳测试员,还因为他离职之后的一些事。”阎良说。

“什么?”

“他之所以离职,便是他在事故后,患上了躯壳认知解离症,而且是极为严重的那种,他的认知产生了极大的偏差,不仅仅是影响生活和自我认知那样。”

“他怎么了?”

“精神分裂,根据柳叶刀联合医院的报告来看,他分裂出了两个意识,一个是因躯壳而畸变出来的错误人格,一个是留守血肉的正常人格。”

“这些事情,档案上可没有写。”张维罗严肃了起来。

“正常,毕竟这个世界上不存在‘躯壳认知解离症’。”

阎良意味深长地说着。

“所以这位名医,自己也是个极度疯狂的病人?这让我想起精神病人们的笑话。”

张维罗感觉眼下的这一切变得糟糕了起来,一个病入膏肓的家伙,给其他病人去治病,怎么想都很扯淡。

“没,他治好了自己,这才是周医生真正的惊人之处,”阎良否认道,“他可以说,是目前最了解躯壳认知解离症的人,因为他自己便曾是最严重的病患之一。”

“那他现在究竟是病人,还是医生?”

“医生。”

“他的病呢?”

“痊愈了。”

听到这里,张维罗意识到了什么,他向着阎良继续追问着。

“他是怎么治愈自己的?”

沉默了几秒,阎良的声音里带着沙哑的笑意。

“矫正错误,归复常人,杀死了因躯壳产生的错误人格,令自己‘痊愈’。”

张维罗愣住了。

“大概是同为病友的共情?还是医者仁心,在这之后,周医生便开始了我们所了解的躯壳医生生涯。”

张维罗没有理阎良的话,他的目光带着些许的惊恐,不断地回味着刚刚阎良所说的情报。

周肆杀死了另一个自己,另一个错误的自己。

不知为何,仅仅是从言语上,张维罗便感到了一阵深深的不安,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配枪。

“新人,别太担心,医者仁心,周医生不会吃了你的。”

阎良笑哈哈的,将这较为凝重的气氛冲淡了不少。

突然有低沉的震鸣声从废弃的工厂里传出,紧接着便是阵阵铁鸣,阎良立刻收起了笑意,神情严肃。

“开始了,张维罗。”

“哦哦!”

张维罗连连回应着,但他毕竟还是个新人,在阎良这近乎“鬼事故”式的讲述下,他现在紧张的不行。

车子被发动,明亮的大灯刺破黑暗。

“等等!安全带!”阎良说道。

“这时候就别在乎这种事了!”张维罗抓起方向盘。

阎良的左眼里闪现出了更多星月的辉光,能看到有密集的纹路在眼瞳里盘旋,瞳孔微微紧缩,而后舒缓。

电子义眼窥视着前方,猛踩油门,张维罗被加速度按在椅背上,汽车高呼着冲向工厂。

……

黑暗里回荡着急促的脚步声,深沉的喘息声掠过,周肆一路狂奔,他看向下方与他一同奔跑的身影,忍不住放声道。

“我说,你有扎疫苗吗?没扎疫苗的话,可不是好狗狗啊!”

对方没有理他,周肆又讲起了烂话。

“那你有狗证吗?你主人呢?你怎么没栓绳啊?”

下方疾驰的身影没有理他,只是四足着地地飞奔,能勉强地看到,模糊的身影上还拖拽着几根电线,上面还弹射着电光。

“真是麻烦的病人啊。”

见对方对自己的言语攻击毫无反应,周肆自言自语着。

他狩猎这个病人很久了,好不容易堵到他,结果他的力量非凡,轻易地便挣脱了周肆所设下的陷阱。

抬起手,一把满是焊接痕迹的枪械出现在周肆的手中,作为周医生专门出诊的“工具”,这东西杀伤性不大,并且因为设计问题,它只能单发,每一次扣动扳机后,都要重新上弹。

视线昏暗,周肆凭借着经验去校准,开火。

好似小型鱼叉般的子弹被发射了出去,就在将要命中时,对方突然加快了速度,能看到黑影的身上涌现了淡蓝的光芒。

那不是光芒,而是焰火,幽蓝的焰火如同轻柔的羽翼般,在他的大腿下升起。

他的速度被加快到了极致,轻易地躲过了周肆的枪击,而后一头撞破了工厂的大门,在铁门的表面撕扯出一道巨大的孔洞。

“这可不是常规躯壳能达到的出力啊!”

周肆惊叹着,根据最新的《躯壳使用规定法则》,对方所使用的躯壳已经算得上武装躯壳了,但周肆没有停下前进的脚步。

“现在非凡改造已经发展成这样了吗?”

翻下栏杆,平稳地落在地上,他沿着对方撕开的孔洞一跃而出。

厂房外的空地已经变得荒芜,长满了杂草,落满了黄土,只有寥寥几个昏黄的路灯,勉强地映亮了这一切。

周肆的视线刚变得明亮,风声便席卷而来。

就像被鞭子抽在身上一样,周肆只感到身体上一阵火辣辣的痛楚,而后他便被抽飞了数米远,工具箱也脱手离去,摔在地上,其中的工具散落一地。

“嘶哈!”

充满威胁的声音响起,周肆勉强地起身,皱着眉头。

“认知已经偏差成这样了吗?连人话都不会说了。”

他嘟囔着,借着昏黄的路灯,周肆第一次看清了他所狩猎的病人。

那是个男人,具体的容貌周肆看不太清,他的脸上涂满了战妆,沿着嘴角向着耳下,画满了延伸的尖牙。

四肢着地,双手的小臂被金属覆盖,手掌也变成了机械义肢,锐利的尖爪牢牢地抓紧地面,双腿则完全弓起,犹如野兽一般,时不时喷发出那幽蓝的羽翼。

躯壳认知解离症。

眼前这个病人无疑是病入膏肓的那种,为了做到完全的拟态,他甚至还在自己的尾椎处,增添了一条细长的尾巴,来完全变成野兽,也是这细长的尾巴,一击抽倒了周肆。

“你觉得你是人?还是躯壳呢?”

周肆慢悠悠地起身,发出这样的疑问。

遗憾的是,对方依旧没有回答他,只是时不时地发出好似野兽般的呼声,威胁着周肆。

周肆倒也不意外,像这样的病人,他们的认知已经被完全扭曲,注入躯壳内意识被扭曲成了躯壳的模样,回归肉体后,扭曲的意识无法再适应肉体的模样,那么便只能去改造肉体了。

就像他为王路做的那个演示一样。

扭曲狰狞的黏土与人脑的黏土,它们都是黏土,但形状早已不再相同。

因此在漫长的治疗当中,周肆也一度怀疑其某些事。

比如,人类真的有所谓的灵魂吗?那么当意识注入机械中时,那么注入的是意识,还是灵魂呢?

“究竟是躯壳决定灵魂,还是灵魂决定躯壳呢?”

周肆喃喃自语着。

“你不觉得有点太压抑了吗?朋友。”

他停顿了一下,拿起了手机。

“你喜欢什么?古典音乐?还是摇滚,重金属之类的?”周肆翻着歌单,毫不在意眼前那凶猛的野兽,“工业金属如何?我最近还蛮喜欢这个的。”

也不试着征求病人的意见,周肆按下了播放键,从腰间取出锤子与短斧,高抬起“工具”,势做猛虎。

紧接着歌声在耳旁响起,周肆扯着破锣嗓子,和歌声一同大叫着。

“I can hear the scream of trumpets!(我听到尖锐的鸣笛声!)

Smell the ash and sulfur!(嗅到空气中的灰尘,夹杂着硫磺的气息!)”

粗糙刺耳的歌声响起,伴随着金属与金属的碰撞,主唱嘶哑地吼着。

大家都喜欢在做某事时,给自己配乐,脑海里哼着那奇妙的旋律,无论是洗澡、骑车、还是说散步。

这就像电影里的主角,大杀四方时突然插入的背景音乐,一切都朝着酷炫帅气的方向进展。

周肆喜欢这样,通过这种方式,把自己代入某个血腥的B级片里,就像德州电锯杀人狂大战终结者一样,廉价的特效与喷洒的血浆。

刹那间,病人迅速地扑杀了过来,锋利的尖爪在起跳时,在地面留下了一道道凹痕,这一击扑在周肆的身上,哪怕他身披的铁甲也会被轻易撕碎。

周肆的脸上毫无惧色,极为平静,对于病人而言,这是他身为野兽的一次扑杀,可对于周肆而言,这仅仅是一次普普通通的外出行医而已。

“行医时间到!”

伴着歌声,周肆欢声着,侧身轻易地躲过了病人的扑杀,利爪狠狠地撞击在地面,击碎坚石,扬起尘埃,而在这时周肆已经立于病人的身旁,一击未中后,病人的身上满是破绽。

病人将自己完全认知成了野兽,只是获得野性的同时,他也丧失了为人的理性。

“首先是麻醉!”

周肆高举起了锤子,照着病人的后腰便狠狠地砸下,锤头与附着在脊柱上的传导机械相撞,巨量的电流从锤头的处的导电区域释放,转眼间便扩散至了病人的全身。

这种非法改造的病人们,都是去除自己原本的肢体,利用机械义肢将其取代,而这些都归属于半浸入式的躯壳,处理这些病人时,只需要过量的电流,便能暂时令其上的神念系统过载,中断意识与机械的连接,从而瘫痪躯壳。

机械的缝隙间闪动着火花,病人迅捷的身影突然僵持了下来,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他费力地扭过头,眼瞳里充斥着惊恐。

“给神念系统进行保护处理,可是个技术活,我想给你非法改造的那个医生,应该还没有水平做到这一步吧?”

周肆的笑容变得越发怪异,仿佛他能在这种见鬼的行医中,得到某种非凡的快乐般。

“接下来是切除病灶!”

他说着挥起短斧,在病人瘫痪的这短暂瞬间里,用力地劈砍在左腿上。

这短斧没有什么太精密的设计,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其斧头所使用的金属硬度极高。

非法改造的躯壳,大多都是些乱七八糟的垃圾拼凑在一起的,颇有废土朋克的感觉,这些并不正规的躯壳,有着足够多的缺陷,让周肆下手。

火花四溅,短斧抬起又落下,转眼间机械的大腿便被砍出一道深深的凹痕,凹陷的金属间露出破碎的机械与电缆,还有些类似机油的液体滴下。

电流的影响结束了,病人猛地腾身,挥起锐利的尾巴试着再次抽打周肆。

周肆身体向后倾,躲过尾击的同时再度挥起短斧,精密的尾巴根本承受不住粗暴的攻击,连接的关节处被打歪,尾巴就像断掉一样,耷拉着。

“啊哈!”

病人发出大吼,他拖拽着歪曲的大腿,向着周肆挥起利爪,尖锐的末端可以轻易地划开血肉。

可就在要命中周肆时,利爪悬于半空,无法再落下半分。

周肆抬起左手,五指相扣,将利爪牢牢地禁锢在手中。

“很意外吗?这个事可就说来话长了,这是我第一次行医事,病人为我留下的礼物。”

黯淡的幽蓝在周肆左臂的皮肤下显现,随着利爪的用力,手背的皮肤被刮开,可其下并不是血肉,而是同样坚固的钢铁。

“谨防医闹啊,朋友。”

周肆欢声雀跃,挥舞着刀枪剑戟,与钢铁的野兽共舞厮杀。

恐惧。

被畸变的意识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恐惧,他发出阵阵尖叫,试着逃离,可周肆已经扼住了他的利爪,伴随着用力,直接压制住了他的关节,将病人死死地按在地上。

病人奋力挣扎着,在地面留下一道又一道的划痕,可这都无济于事。

短斧再度劈下,就像一场精密的截肢手术,斧刃沿着机械关节的缝隙砍入,将钢铁与线缆一同斩断。

周肆松开了被截断的机械臂,将它丢到一边。

病人则奋力挣扎着,他挪移着身体,利用着仅能移动的右手和左脚,费力地爬行着。

抬起枪口,一枚鱼叉弹头命中了病人的躯干,电流从弹头上奔涌,令病人再度瘫痪,停止了移动。

“呼,我想想,你想在深夜无人的时候,以这种姿态出来,让自己真正地活过来,而不是在世人的目光下,努力地伪装成一个正常人,是吗?”

周肆走到病人的身边,慢悠悠地说道。

“下一步……”

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腰,发现那里空荡荡的。

“稍等!放轻松。”

周肆露出和蔼的笑容,身上的白大褂随风荡起。

他一路小跑到了工具箱旁,在散落的工具间来回翻找,而这段时间里,病人能感受到身体的麻痹在逐渐消退,他抓挠着地面,努力地爬离这个噩梦般的地方。

可他爬了没几米,便听见身后一声引擎鸣响。

病人惊恐地回顾头,却看到周肆背着手朝他走来,那轰鸣的引擎声便来自他身后。

“周医生!我我移植了太多的躯壳,它们干扰了我的认知,我该怎么办呢?”

周肆模仿着低沉的语气,就像个癫狂的精神病人,自问自答着。

“噔噔噔!是电锯!”

周肆用力地抬起电动手锯,昏黄的灯光下,它显得格外神圣,可随着周肆按下开关,其上尖锐的锯齿飞转,神圣与美好都在轰隆隆的声响里,破碎一地。

“截肢就好了!”

周肆抱着电动手锯,朝着病人一路小跑过来。

可能是过量的恐惧对于这个病人产生了无法逆转的打击,狂暴的野性也在此刻彻底爆发。

病人嘶声咆哮着,就在周肆准备迎击爆裂的攻势时,病人转头地朝着工厂外爬去,用尽全力。

无论是野兽的本能,还是人类的理智,亦或是两者都有,这些促使了病人做出这样的行为。

他拼了命地想逃离这里,可身后那个医生却紧追不放,他抱着电动电锯,脸上洋溢着笑容,身上却杀气腾腾。

与其说他是名医生,倒不如说是伪装成医生的电锯杀人狂。

病人完全被恐惧所俘获,故此他没有注意到周围的事,当他意识到变化时,明亮的灯光已经将他完全包裹。

只听一声闷响,病人被撞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最后停在了角落里,没有了声息。

张维罗则略显呆滞地坐在车里,双手抓住方向盘,颤颤悠悠地问道。

“我是不是撞到了什么?”

阎良眼瞳冰冷地看着他,张维罗不敢和阎良对视,他知道,阎良昨天才刚保养完这辆车。

“抱……抱歉,我上个月刚领驾照。”

“下车。”

阎良拿起配枪,没好气地说道。

张维罗克制着自己的心情,走下了车。

只见荒凉的空地上,落满了破碎的机械零件,其间铺满了如同鲜血般的红色机油,而在画面之中,一个身披白大褂的家伙略显呆滞地看着张维罗与阎良。

他的样子糟糕极了,脸上凝固着尚未散去的笑意,白大褂也沾染满了机油,他手上还在转动的电动手锯,配合着激昂邪异的音乐,眼前这构图完美地组成了一副糟心的地狱绘卷。

张维罗看了看这个电锯杀人狂,又看了看倒在一边,没有声息的人影,他略显迷茫地问道。

“那个……请问,哪位是周医生?”

过了一会,电锯杀人狂举起了手。

……

眼下这个情景有些古怪,就像一出糟糕的舞台剧,周肆正醉心表演之中,结果突然有观众爬上台前,打断了高潮的开幕。

他抱着电动手锯,看着不远处昏死的病人,也不知道是该继续行医,还是说做点别的。

行医这么久,周肆一直很小心,被他治愈的病人,会成为周肆的眼线,为他寻找更多潜在的躯壳认知解离症的病人,而他自己也常逛于各种论坛之中,关注着铵言市的奇怪传闻。

每次动手前,周肆都会精心做好策划,根据病人诸多因素,寻找下手的位置,然后快速地将病人无力化,将他们拖回自己的诊所,拆除非法改造的躯壳,进行治愈。

眼下这位被击倒的病人,就像周肆之前说的那样,他一直努力地伪装成正常人,只有在夜幕降临时,才会到来这处偏僻的废弃工厂里,让自己重新变为野兽,周肆也是抓住了这次机会。

只是按理来讲,这里应该只有医生和病人才对,眼前这个两个家伙又是谁?家属吗?

“你们是?”

周肆按动开关,令电动手锯停了下来,嘈杂的引擎声就此中断。

“镇暴特遣队,阎良以及张维罗。”

阎良说着拿出了证件,向着周肆展示,在阎良的证件照旁,便是镇暴特遣队的标志,一面由齿轮层层咬合的盾牌。

神念技术的诞生,促使了躯壳技术的发展,也从而带动了诸多产业的兴起,但随之而来的便是监管的力量,镇暴特遣队便是针对躯壳犯罪所诞生的特种部门,基本与躯壳有关的事,都在他们的管理范围内。

周肆神色平静,丝毫没有被镇暴特遣队的身份所影响。

“所以……有什么事吗?”

周肆一边说着一边把电动手锯放回工具箱里,在阎良的注视下,他收集起了散落的工具,将它们重新装回工具箱里。

“你通常都是这样行医?”

阎良没有回答周肆的问题,反而和他聊起了行医,眼前这怪异的情况可被不多见,阎良兴趣十足。

“是啊,这些非法改造的病人,通常都很危险,与其说是行医,倒不如说是狩猎野兽,一不小心就会出现问题。”

周肆说着挥了挥左臂,皮肤涂层被刮掉,露出金属的质感。周肆的左臂是义肢。

“因为他们所使用的躯壳吗?”阎良看了眼厂房的大门,铁皮被粗暴地撕开,边缘狰狞,带着锐利的棱角,“这种出力,按照规定,都算得上武装躯壳了。”

“毕竟是非法改造,你们推行的《躯壳使用规定法则》,并不适用于活跃在灰色地带的商人与医生们,”周肆说,“在他们眼里没有什么民用躯壳或是武装躯壳,只是客户需要什么,他们就做什么。”

“每个人病人,都有着潜在的危险。”张维罗见此说道。

“不止如此,他们真正可怕的并不是这些躯壳,这些说到底只是剑刃而已,”周肆走到病人身旁,判断着他的状态,“就像你让一个孩子,拿起一把剑刃,你觉得他能杀掉多少人?”

阎良保持着沉默,没有回应,只听周肆在那里自顾自地说着。

“一个、两个、还三个?”

周肆拿出螺丝钉与剪钳,费力地拆卸着病人身上的躯壳,尽可能地降低危险。

“除去那些天生的杀人狂外,我觉得大部分的孩子在见到鲜血,聆听哀嚎后,都会颤抖着停手,说不定还会吓哭,可这些病人不一样,镇暴特遣队的各位。”

叮叮当当的声音不断,周肆就像名技艺精湛的屠夫,轻松地切除了病人身上的躯壳义肢。

“孩子会恐惧,是因为他们是人类,有着一颗人类的心,但病人们不一样,他们病入膏肓,意识被躯壳扭曲。

在他们的认知里,已经混淆了躯壳与血肉的概念,对于他们来讲,或许躯壳才是他们真正的躯体。”

周肆起身,踹了两脚病人。

“就像他,他觉得自己是头狼?还是说别的野兽,这些倒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不认为自己是人类,人类的伦理道德束缚不了他,他是头野兽,野兽嗜血进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阎良眼神冷峻,他参与过多次镇压躯壳犯罪,但就像不承认躯壳认知解离症存在一样,镇暴特遣队也很少进行这更深层的了解。

“病人们不仅有着利剑,还有着挥剑的心,这才他们极为可怕的地方。”周肆说道。

“所以你成为了医生?进行这隐秘的狩猎,听起来蛮像什么义警。”

张维罗摆了摆手。

“这是没办法的事,从躯壳医生的角度来看,他们只是可怜的病人,只要被治愈,他们就能归复常人,”周肆看了眼病人的脸庞,他的表情祥和,陷入安睡,“但在当今这种情况下,继续放任他们的下场,便是被你们当街击毙,不是吗?”

“出于正义感?”张维罗问。

“医者仁心啊,懂不懂。”

周肆随口反驳道,这样的对话似乎重复过很多次,周肆回应的十分迅速。

阎良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周肆对于这两位镇暴特遣队成员的到来,显得十分淡定,他将病人捆了起来,又将散落的躯壳与掉落的零件收集起来。

周肆确实做了充足的准备,只见他从阴影里拖出另一个箱子,翻出一个裹尸袋,把病人装了进去。

“躯壳认知解离症……周医生,对你而言,这种病症究竟算什么呢?”

阎良突然问道。

周肆把裹尸袋扛起,他停顿了一下,看着阎良那副认真的样子,周肆回应道。

“就像角色扮演,身为人类的控偶师们,在冰冷的躯壳中,扮演着另一个陌生的角色,他们入戏太深了,模糊了血肉与躯壳的边界,就连自己的模样也记不清了。”

“为什么最开始时,没有这样的病症出现呢?”

阎良又问道,神念技术出现了也有近十年,但这所谓的躯壳认真解离症,却是在大约五年前开始频繁增多。

“很简单,因为躯壳技术的发展。”

周肆解释着。

“躯壳技术更新迭代,它们所模拟的虚幻越来越真实了,相应的,也令使用神念的控偶师们,更加深入其中。

就像常见的那些科幻电影,主角实际上,生活在计算机虚拟的世界里,但这虚拟世界太真实了,真实到他根本无法发现漏洞……如今病人们所受到的困扰,便是这样的,躯壳带给他们的感觉太真实了。

甚至说,躯壳的世界要比血肉的世界更加美好,不会疲惫,不会伤痛……”

周肆扛起裹尸袋,拎起工具箱,说完这些,他看了眼停在一边的汽车。

“后备箱方便我用一下吗?”

“啊?”

张维罗被周肆的话弄的一愣,紧接着他意识到,这个周医生面对镇暴特遣队冷静的有些过分。

不仅毫无慌张的神情,还能和镇暴特遣队侃侃而谈,并且一边闲聊,一边继续他的行医。

“周医生,你有些太镇定了吧?”

张维罗忍不住说道。

“不然呢?两个镇暴特遣队的家伙,半夜不回家,来这堵我……我猜这个病人的消息,也是你们故意放出的吧?”

周肆一脸的平静,好像根本不在乎眼前的两人。

“你们没有出动武装躯壳,所以说,不是来镇压病人的,也没有拔枪警告,看起来也不是来找我麻烦的。

所以是有求于我,对吗?”

走到后备箱处,周肆踢了两下车轮,见此阎良拿出车钥匙,按动开关,后备箱开启,任由周肆把他的病人以及乱七八糟的工具,塞进了后备箱里。

“走吧,有什么事路上说。”

周肆脱掉沾满灰尘与机油的白大褂,将它们团成一团,丢进了阴影之中,拉开车门,就像上朋友车一样,坐进了后排。

“这……”

张维罗咬牙切齿,他觉得情况有些不对,按照原本的剧情,在两人表示身份后,周肆不该颤颤悠悠地配合两人的审问吗?怎么这个家伙倒反客为主了。

他看向阎良,一向强势的阎良居然也没有说什么,直接走向了汽车。

“我来开车。”

拉开车门,阎良还不忘对张维罗说道。

坐进车内,气氛略显古怪,周肆突然递来了手机。

“这是我诊所的位置,跟着导航走就行。”

张维罗眼神僵硬地看着周肆,“这荒郊野岭,你自己没开车来吗?”

“啊?我坐地铁,然后骑共享单车来的,对,就这个!”

周肆指了指停在道边的自行车,它翻到在地,还在咿呀呀地叫着,什么超出范围之类的话。

“你确定我们要找的是医生,而不是病人吗?”

张维罗不确定地问道,这个家伙怎么看都一股神经病的感觉。

“是他,周肆,周医生,像这样的奇妙存在,性格古怪,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

阎良肯定地说道。

“曾患上那么严重的躯壳认知解离症,最后却自我自愈的医生……”

周肆靠在椅背上,对于阎良的赞美,他不为所动。

“所以有什么事吗?各位。”

“我们受委托人的任命而来,有个委托希望你能来处理一下。”

阎良说道,开着车,驶入市区。

“能请动镇暴特遣队,是哪个大人物患病了吗?按理说他应该会受到全面的治疗,应该犯不上找我这么个躯壳医生吧?”

周肆猜测着,“还是说,事情已经麻烦到你们都处理不了,只能随便找个人试试了?”

“事情确实很糟糕,几乎失控,但找你并不是随便找找,而是委托人指名需要你。”

阎良说。

“谁?”

“神威。”

第四卷 归来之剑

序幕 血色之夜

莱茵历1217年。

今夜无光,群星与月光尽数隐藏在了厚重的阴云之后,肃杀的寒风自高空袭卷而下,扑向那座挖空大山、拔地而起的宏伟造物,凛风穿过幽深螺旋的长廊,拂过那些倒在地上的尸体,在血泊上掀起阵阵涟漪。

气流穿过建筑表面那些精心雕刻的镂空与排列的铜管,原本当风吹过时,它们会鸣响出悠扬的旋律,犹如一道庄严神圣的宏大序曲,将整座庞然大物都沉浸于某种雄伟感中。

但如今狂风掠过时,铜管内只能响起凄厉尖锐的怪异声响,仿佛是这头庞然大物的哀嚎悲鸣,它正在死去,在它那巨大的躯体内,无数人挣扎死去,他们的血汇聚成了它的血,从台阶上流淌不止,化作延伸的红毯。

哀嚎声在建筑内反复回响,久久不肯散去,曾经辉煌的建筑,如今变成了人世地狱,炙烤着每一个困于此地的灵魂。

男孩惊恐地缩在了橱柜里,身子抖个不停,尖刀般的恐惧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他能聆听到自己每一颗细胞的尖叫,声音在狭窄的橱柜里横冲直撞,直到彻底撕裂男孩的耳膜。

泪水爬满了男孩的脸,接着他花了很长的时间令自己重归冷静,正如他剑术老师教导的他那样,保持理智、控制情绪。

反复地深呼吸,颤抖的身子也逐渐平缓了下来,男孩擦干了泪水,轻轻地推开了橱柜,泛红的脸透过缝隙看向外界的庭室。

原本繁华贵丽的庭室已经变成了一处肮脏破败的屠宰厂,数不清的尸体堆在一起,鲜血从伤口中汩汩地涌出,大片大片的浸透了地毯,轻轻地按压,就会有止不住的血液渗出。

男孩认识那些苍白冰冷的脸,他们都是男孩的血亲,几天前他们还在抚摸着男孩的头,对他轻声细语。

可现在他们都变成了尸体,白色纯洁的长裙被染红,倒塌的烛台点燃了帷幕,大火在墙壁天花板上攀爬、嘶号着,却没有人来阻止它。

末日的乐曲下,男孩鼓起勇气,他不能像个懦夫一样死去,这会愧对他的姓氏,也会愧对他体内流淌的血。

男孩喃喃自语,“就像课上学到的那样。”

他压低了身子,凭借着轻盈的身体悄无声息地前进,越过一具具的尸体,在浓浓的黑烟里找到了那张熟悉又破碎的脸。

“老师……”

见到熟悉且苍老面容,男孩又忍不住地啜泣了起来。

老师本不该来的,可老师是个固执的家伙,无论何时都要执行护卫的职责,哪怕被父亲呵斥,可还是凭着那令人厌烦的顽固,带着佩剑紧跟着自己。

所以他死了,以这种惨烈的方式。

难以想象那是何等可怕的斩击,仅仅是一击便在老师的胸口撕裂出了一道贯穿胸膛的伤势,肋骨齐刷刷地断裂,残片反刺破了双肺,脊柱也随之折断,然后就是被劈开的脸庞。

男孩伸手抚摸那布满褶皱的脸庞,试着将他皱起的眉头抚平,遮上他的双眼,试着将老师那被一分为二的脸庞拼合在一起,可无论他怎么努力,也无法令伤口对齐。

噼里啪啦的火苗声逐渐逼近,男孩知道自己不能停留太久,最后看了一眼老师,男孩用力掰开老师紧握的手掌,从老师手中拿走那把他曾羡慕无比的剑刃。

“除了你以外,对我而言最重要的就是这把剑了,”记忆里老师的声音响起,“这是我身负荣誉的证明。”

男孩知道这把剑的来历,这是由父亲赐予给老师的,以表彰他对帝国的贡献。

秘剑。

男孩记得老师是这样称呼这把剑刃的。

大火吞没了庭室,尸体在大火里燃烧,油脂在烈火的炙烤下破裂作响,男孩则早已逃离了此地,他沿着环绕这庞大建筑的螺旋长廊奔走,阵阵阴冷的狂风从外界吹入,压的他几乎抬不起头,紧接着他听到了来自下方的哀鸣。

可怖的杀戮还在进行,那头怪物从最顶层起步,一层层地向下屠戮,砍杀所见的所有活人。

男孩听到绝望的悲鸣,拉长的尖叫声后是沉闷的撞击声,向着下方看去,一个个身影被挤出了长廊,有的人是在无路可退下,绝望地选择了跃出长廊,然后在地面摔的四分五裂,也有人是被那头怪物逼迫着跳下。

哈珀就是这样死的,他是男孩的哥哥,家里最大的孩子,那头怪物拿剑指着他,大声勒令着。

“鼓起勇气,哈珀。”

怪物一步步紧逼,哈珀绝望地看着他,一言不发地迈空、坠向大地,摔的血肉模糊。

男孩不明白哈珀为什么不反抗,而是这样顺从地死去。

一回想起那个画面,强烈的悲伤与尸体的惨状便刺激着男孩,他的胃部里翻江倒海,险些吐了出来。

男孩有些累了,螺旋回廊内的阶梯无比漫长,仿佛没有尽头一样,他靠在一根圆柱旁,抱着手中的秘剑。

袭卷而来的狂风吹淡了鼻尖的血气,男孩向着下方的阶梯看去,许多的尸体横倒在了阶梯上,他们都是在逃跑中被来自背后的斩击所杀,从伤势看去,那剑击简直不像是人类能做到的,每一击都轻而易举地斩断肢体,人们脆弱的像一张轻薄的纸。

遥远的地面传来震颤的鸣响,人们的哭嚎声变得越发清晰。

幸存的人们逃过了怪物的追杀,沿着螺旋回廊一路向下,抵达了地面,他们想逃离这座死亡之柱,可这时他们才发现,所有出去的路都被封死了。

大门紧闭,挂满锁扣,缝隙里浇筑上铁水,无论他们怎样锤打,都难以撼动分毫,为此所有人都汇聚在了凯旋大道上。

这是一道充满荣誉与历史感的大道,在帝国的过往岁月里,每当战事胜利时,授勋的将士都将走过这道宽广的大道,接受国王的授勋。

如今这道从未关闭的大道,此刻却被封死了起来,犹如高墙般的大门彻底挡住了去路,本该是用来防御敌人的大门,却封死了人们的生路,人海聚集在大门前,凄厉的哭声撼动着大门,而在大门之外,诸多的士兵早已守在了这里。

他们身披铁甲手握兵刃,面对那无数的哀求声,士兵们没有丝毫救援的意思,他们背对的这一切,丝毫不在意门后的大屠杀,相反,他们也是这大屠杀的一员。

“检查所有尸体,我们不能放过任何一个。”

残酷冰冷的声音在士兵们之间响起,男人一边说着一边在周围的草地上漫步。

那些坠落而死的人们都在这,他们摔的四分五裂,内脏与脑浆铺了一地,热腾腾的气息从尸体上升起,男人目光冰冷地扫视着这些尸体,同时仍有惨叫的人从天而降,摔死在男人的周围。

“救救我……”

求救声响起,那是个幸运的家伙,他仅仅是摔断了腿,断裂的骨骼刺出皮肤,疼的他几乎昏了过去。他看到了男人,认出了对方,欣喜无比。

“第二席!”

他像是抓住了生机般,大声哀求着,“救救我!第二席!”

对方认出第二席的同时,第二席也认出了对方,幸运儿是王室成员之一,虽然不是直系血脉,但也关联甚大,记得应该在某机关担任要务来的。

第二席露出微笑,抬起手——举剑砍下了幸运儿的头颅。

直到死亡的最后一刻,他依旧不敢相信,第二席居然会对他出手,难道国王秘剑已经背叛了王室吗?

头颅滚落在染血的草地上,士兵们咽了咽口水,第二席的举动无疑算得上叛国,不止是第二席,此刻他们所作所为,乃至所有出现在这里的人,都可以称得上是叛国。

严厉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再次重申,直到那扇大门再次开启前,所有妄图逃离王权之柱的人,无论他们是谁,身上流着什么样的血,身负何等官阶,都一律原地处死。”

可怕的威压在第二席的身上弥漫,恍惚间他仿佛变成了某种可怖至极的怪物,没有士兵能拒绝他的命令,为此当有坠落的幸存者哀嚎时,士兵们纷纷刺出长矛,将他钉死在原地,甚至还有的士兵开始检查起了这些尸体,挥剑砍断他们的头颅,确保彻底死亡。

凯旋大道的高墙大门后,更加凄厉的惨叫声响起了,仿佛那头怪物已经追上了人群,金属撕裂血肉的斩击声盖过了无数的哀嚎,无比清晰地传到了门外。

士兵们因这样的吼声战栗不已,仿佛大门后的世界已经变成了实质的地狱,而他们与地狱只有一墙之隔。

鲜血从门下渗了出来,鲜血宛如溪流般淌过每个人的脚下,接连的金属摩擦声响起,士兵们能幻想到那一幕,那头怪物挥剑刺穿了血肉之躯,剑尖敲打在大门上,缓慢地划出一道道深深的凹痕。

哀鸣声逐渐弱了下来,直到再无声息。

第二席仰起头,望着这座堪称奇迹的伟大建筑。

王权之柱。

经历了六天的狂欢后,这场盛宴以第七日的血腥屠戮迎来了终结。

作为这场血色之夜的操手之一,第二席很清楚王权之柱内是何等的惨状,但他并不为此感到惊慌,反而觉得王权之柱将迎来崭新的明天……又或者没有明天。

第二席显得有些苦恼,今夜过后,科加德尔王室或将成为历史,一想到这一事实之后会引发的纷争,第二席就能感到有血在自己的皮肤上流淌,粘稠、带着腥味。

这可能引起国王秘剑的叛乱,自己说不定会被当做叛徒斩杀,不止如此,整个帝国也可能分崩离析,内战不断。

对了,还有那些远在北方、虎视眈眈的敌人们,莱茵同盟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一旦他们得到消息,即便受到反噬,他们也会选择撕毁誓言,大军压境吧。

“除了火光外,什么都没有啊。”

焰火在王权之柱内肆虐,滚滚的浓烟从其中溢出,大火在螺旋回廊里横冲直撞,仿佛是黑夜里耸立起的高大炬火,又像是一场邪恶的献祭仪式,大门之后的所有人,都是这场残酷仪式的祭品。

第二席见此反而笑了起来,他记得男孩也在王权之柱内,一想到这些,他的笑意就变得凄凉。

钢铁的心柔软了一瞬,但也仅仅是一瞬而已,第二席朝着王权之柱忠诚地跪下,剑刃插进身前柔软的草地里,双手搭在剑格上,充满敬畏地低语着。

“陛下,您的愿望就要实现了,无论结果如何……”

第二席不再思考之后的事,那本就不是第二席需要思考的事,他唯一要做的只是听从命令。

忠诚、乃至盲目且愚笨地执行命令。

……

男孩快步跑过幽深的长廊,尸体到处都是,鲜血涂满了墙壁,他看到了越来越多熟悉的面容,但他那颗年幼的心已变得伤痕累累、麻木不堪,面对那堆积成山的尸体,男孩的心没有任何波动。

持续不断的哀嚎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整个王权之柱除了焰火燃烧的声响外,安静的可怕。

男孩扛起手中的秘剑,以他这个年纪挥舞这样的剑刃未免有些勉强,但老师教过他杀人的技法,即便无法斩杀那头怪物,剑柄处传来的真切实感,也令男孩镇定了不少。

“我要逃出这。”

男孩很清楚他要做什么,他不会去寻找那头怪物,更不要说朝他复仇,以自己现在的力量,这只是送死而已。

他要逃离这,他要活下去。

男孩想起第二席,虽然两人之间没有任何血缘,但第二席对于男孩而言,是宛如哥哥的存在。

在男孩这样的家庭里,亲情是珍贵且罕见的东西,更多的时候它被繁琐的礼节与利益所分割,男孩爱他的兄弟姐妹们,但他同样明白彼此之间的不同,也知晓那美好时光的短暂。

可男孩的童年没有因其变得灰暗,他遇到了自己的老师与第二席,他们丰富了男孩的童年,老师教导了他剑术,第二席则为他讲述着那超凡的世界。

没错,自己会活下去,利用自己的身份,利用自己的权力,在第二席、国王秘剑的帮助下,他会成为一名凝华者,然后踏上更高的阶位,他会拥有移山填海的力量,待他磨尖了利刃,男孩发誓,他会杀了那头怪物,不择手段。

是啊,自己会在未来复仇……在未来……

男孩忽然被尸体绊倒,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在阶梯间滚落,摔的头破血流。

他倒在血泊里,浑身都被无止境的剧痛折磨着,但男孩没有因此松开手中的剑,他坚强地站了起来,然后一张熟悉的脸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麻木的内心再一次抽搐了起来,男孩张开了口,他想要放声尖叫,可喉咙里响起的只有气流涌动的嗖嗖声。

男孩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一把抓住了那钉入墙面的长枪,枪头贯穿了尸体、深深地嵌进了墙体里。

即便男孩用尽全力也拔不出它,男孩只能笨拙地挥剑,劈断枪杆,让枪头完全洞穿了尸体的腹部,才将尸体从墙上抱了下来。

他想堵住尸体腹部的伤口,可枪头在命中身体的那一刻,几乎将触及的血肉全部碾碎,一个丑陋的窟窿就这么摆在这,怎么填也填不满。

“不……不……姐姐……”

男孩悲伤地看着怀中的尸体,在男孩出生后不久,他的母亲就去世了,父亲则从不理会他,男孩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做错了什么,会引来父亲这样的漠视。

作为兄弟姐妹中最小的孩子,男孩受到了其他血亲的照顾,其中她最疼爱男孩,她不参与长子们之间权力的争夺,也不在乎什么利益纠葛,只有她关心着男孩,用她力所能及的办法,填补男孩缺少的母爱。

现在她死了,被随便地钉死在了墙上。

男孩不舍地放下了她的尸体,为她整理好衣襟,擦干脸上的血迹。他的体内涌现了无穷的愤怒,恨不得现在立刻挥剑复仇,可他又清醒地告诉自己,自己要像野狗一样逃掉,只有活下去,他才有复仇的能力。

矮小的身影摇摇晃晃,年幼的精神已经布满裂隙,快要彻底崩溃之际,忽然间一股流水的声音响起,像是有头巨大的鲸鱼游过身边,轻轻地摆动身体,带起一重重的涟漪。

男孩转过头看向墙壁,一道巨大的影子在墙壁上走过,拐进了更深的长廊里,男孩一时间愣在了原地,他的附近没有任何实体,可影子就这么诡异地投射了下来。

他在原地愣了很久,冥冥之中仿佛有某种力量在驱使着他般,引诱着他,如同鬼使神差一样,男孩向前迈步,却拐进了深廊里。

男孩的步伐越来越快,他记得这个地方,那是父亲的禁地,他从不容许任何人靠近此地,就连他的孩子们也不行,往日这里被重兵把守,可随着七日的狂欢,所有的士兵都被调离了王权之柱,这里就此敞开,不再有丝毫的阻碍。

莫名的好奇心驱使着男孩,不……与其说是好奇心,倒不如说是一种邪祟疯狂的力量,它干扰着男孩的心智,引诱着他踏上那命运的歧路。

四周变得越来越暗,很快男孩在黑暗的深处发现了一座悬起的升降机,它被各式的钢铁栅格包裹,犹如布满尖刺的囚笼。

囚笼的大门敞开着,就像在欢迎男孩一样。

就在男孩将要迈入囚笼之中时,恍惚的神情忽然清醒了一瞬,男孩能感受到黑暗里传来的疯狂与邪恶,他不知道这座升降机究竟通往何处,但他能察觉那境地的恐怖。

他本想逃离,但身后传来一股推力,像是有人悄悄地推了男孩一把,就此将他推入黑暗的囚笼。

男孩摔倒在牢笼内,他回过头,来时的路上空无一人,他本想逃离,可牢笼在瞬间闭合,紧接着笔直地朝着下方黑暗的深处降去。

仿佛整个山体都被凿空了般,随着下降空气变得越发炽热起来,并且浓重的血气直冲鼻腔,男孩跪在地上干呕着,直到十几分钟后升降机的下坠才停了下来。

男孩踏出牢笼,此刻他正置身于一处巨大的洞穴,坚固的漆黑岩石上爬满了猩红的、宛如菌毯般的血肉,地面也是软绵绵的,那皆是猩红的血肉,犹如肠子一般的东西从洞穴的上方垂下,像是赤红的钟乳石。

在洞穴的中央是一望无际的血色湖泊,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跪在湖泊前喃喃自语着。

男孩能听到他的声音。

“哈珀摔死了,纳可被砍断了脑袋,琳娜塔被我钉在了墙上……”

男人一边嘟囔一边掰着手指,他的神智像是陷入癫狂了般,无论他怎么计算,始终都差那么一个。

“到底差了谁呢?”

正当男人困扰不止时,男孩感到腿部传来一阵痛楚,只见那柔软的大地上生长出了猩红的触肢,它缠绕上了男孩的小腿,像是蚂蟥一样大口吮吸着他的鲜血。

男孩果断挥剑斩断了触肢,可也随着他的挥剑,男孩引起了男人的注意,他站了起来,转过身看向男孩。

那是刻进男孩灵魂深处的一幕,可怖的事实冲击着男孩的心灵,乃至他的记忆为了拯救意识,对其进行了修改。

这一刻他才明白,那头肆虐王权之柱、造成了无数杀伐的怪物究竟是什么。

那根本不什么怪物,而是……

“父亲。”

男孩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赤着上身,鲜血一层层地凝固在了皮肤表面,像是一件贴身的赤红锁甲,头发凌乱地洒下来,沾满血迹的王冠几乎嵌进了脑袋里,边缘不断渗出鲜血。

“哦……还差你啊。”

男人说着抽出了腰间的利剑,亲切地呼唤着他子嗣的名字。

“锡林·科加德尔。”

锡林崩溃地坐在了原地,就连手中的秘剑也被他松开了,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为什么父亲要这样做,他几乎杀光了所有的王室成员,而现在他要来杀自己了,斩除这最后的血脉。

男人失魂落魄地向锡林走来,剑刃拖在地上,割断了大片血肉触肢。

“不,你疯了吗?你这是要葬身帝国的未来!”

男人突然停了下来,低吼着,紧接着他再次自言自语地喊道,“闭嘴!你这头该死的寄生虫!”

锡林看不清男人的脸,污浊的鲜血像是面具一样遮在了他的脸上。

“这根本不是帝国的未来,更不是科加德尔家的未来!”男人饱含愤怒地斥责道,“你在乎的只有你的未来,你一个人的未来!”

男人像是控制住了自己的癫狂般,重新变得平静下来,他来到了锡林的身前,此刻锡林已经认不出自己的父亲了,他更像是一头魔神,而自己真正的父亲早在某一个死去了。

锡林鼓起勇气地抬起头,猩红的一片里,他却看到了一双温柔的眼睛,锡林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自他出生起,他的父亲就从未以这样的目光看待过自己。

“真像啊,锡林。”

男人说着伸出了手,轻轻地抚摸着锡林的脸颊,“和她真像。”

“那个混蛋夺走了我的人生、夺走了我的家庭……他夺走了我的一切,他居然还要夺走更多。”

男人说着锡林听不懂的话,言语里充满了难以化解的悲伤,接着他举起了斩杀了无数生命的剑刃。

“快要没时间了。”

男人大声道,“站起来,锡林,像个男子汉一样站起来。”

锡林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了,但他还是顺从男人的话,坚强地站了起来,见此男人露出笑意,继续说道。

“不要闭上双眼……我要将你们,将科加德尔的命运从她的手里夺回来。”

锡林明白,自己就要死了,可在父亲那温柔的目光下,他的内心变得平静起来,不再有丝毫的恐惧。

鲜血翻腾的声音响起,在男人身后的血泊里,不知何时一个女人正伫立在湖面上,锡林看不清她的脸,也不知道她是谁,但在注意到女人的一瞬间,一种来自灵魂深处本能的恐惧与愤怒击碎了锡林的平静,几乎让他燃烧了起来。

没有人告诉锡林答案,可他就是明白,是女人造成了这一切,她是万恶与灾祸的源头。

“我要杀了你……”锡林喃喃道,紧接着他红着眼,如狮子般咆哮了起来,“我要杀了你!”

锡林愤怒至极,但任由他再怎么愤怒,他的身体仍僵在原地,因来自本能的恐惧颤抖不已。

锡林痛恨懦弱的自己,他什么都无法改变,更何况他就要死了。

男人挥下剑刃,他安慰着,“没关系,我的剑很快。”

剑刃掠起雷光,锡林并不质疑男人剑刃的迅猛,从那一地的尸体里,他已经见识到了,可他还是充满了不甘。

他不想死,至少不能就这样死了。

刹那间,时间仿佛慢了下来,飞扬的血滴凝滞在半空中,像是一枚枚挂起的红宝石,致命的剑刃也悬在锡林的头顶,它挥动的速度很慢,仿佛永远都不会落下来。

锡林看向父亲的脸,在这诡异的凝滞里,他第一次这般仔细观察父亲的容貌,在那双温柔的眼里,他读到了如海潮般的悲伤。

黑暗里响起模糊的言语,声音陈旧的如同来自古老岁月,诉说着早已遗失的语言。

锡林听不懂对方说的话,但正如第一眼见到女人时那样,言语之下的意义,他已全部了解。

“好啊。”

锡林回应道。

凝滞崩塌,停顿的万物再次迅猛运行,男人朝着锡林挥下必死的剑刃,而锡林的速度要比他更快。

邪恶疯嚣的力量填满了锡林那幼小的身体,散落在地上的秘剑回旋至他的手中,最后更加致命的雷光涌现。

清澈的眼底仿佛能直入灵魂,而在那灵魂之中,诡谲的意志已在此生根发芽。

男人高举着手,那布满豁口的剑刃于这一刻彻底断开。

庞大诡异的影子划过血腥的洞穴。

“不……不!”

男人绝望地尖叫了起来,他想要将子嗣的命运从魔鬼的手中拯救,可这一刻他的子嗣却陷入了另一头魔鬼的掌握中。

泪水混合着鲜血从男人的眼里滴落,他知道自己已经杀不掉锡林了,绝望的冲击下,男人不知所措地将他一把抱住,锡林则显得有些茫然,记忆里这是父亲第一次拥抱住他,却在这样糟糕的时刻。

男人想要对锡林说些什么,但脑海里的压力越来越大,意识像是被鲨群啃噬过,破碎不堪。

“解放我们……”

男人看着锡林,又像是在看着他的身后。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眼中充满了悲伤与一抹怜爱。

锡林,我可怜的孩子,你本不该承受这一切,更不该抓住魔鬼的手。

男人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锡林听到了从身后传来的叹息声,像是死神放下了镰刀。

若有若无的声音响起。

“我将遵循您的意志。”

告别结束了,男人果断地举起断剑,朝着自己的胸口刺下,大量的以太从他的体内释放,狂暴的以太流宛如刀刃般反复切割着他的身体,在炼金矩阵内横冲直撞,直到将这瑰丽的辉光变得黯淡,乃至消散。

锡林仿佛听见了灵魂破碎的声响。

手腕用力,男人试着拧动剑柄,彻底粉碎自己的心脏,可他突然使不上力了,紧接着跪在地上,头颅低垂着,像是死了一样。

几秒后男人再次抬起头,那双温柔的眼神消失不见,锡林知道,自己的父亲已经死了。

“锡林。”

男人朝着锡林露出笑意,故作着亲切,他想抓住锡林,突然一只有力的臂膀从锡林的身后探了过来,一把将他抱住,随后撤出了血肉覆盖的范围。

男人变得狂躁起来,他大吼着,“第二席!你在做什么!”

第二席将锡林拦腰抱住,一言不发,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但那副笑意下填满了冰冷的杀意。

“第二席,”男人痛苦地喘息着,“我命令你,命令你把锡林带给我。”

第二席摇摇头,“抱歉,陛下,我宣誓效忠的是另一位陛下。”

男人的神情一滞,随即第二席接过了锡林手中的秘剑,这一次锡林亲眼看到了这把剑刃苏醒的模样。

灿金的花纹沿着剑刃的表面延伸,些许的火苗燃起,随即化作熊熊大火沸腾不止。

“再见了,陛下,希望你以后能睡的安稳些,毕竟……”

第二席话未说完,发出了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他转身带着锡林朝着来时的升降井冲去,也是在同一时刻,四周的岩石崩塌,那隐藏在岩石下的血肉纷纷涌起,试着拦下第二席,可还未等靠近,便被第二席手中的火剑烧成灰烬。

漫天的灰烬滚滚上涌,无需升降机的帮助,第二席带着锡林在升降井内折返起跃,快速上升。

第二席感觉自己的胸膛都在震,在他看来可怕的不是那头寄生虫,而是那头寄生虫身后的东西。自己居然和一头魔鬼靠的如此之近。

第二席带着锡林跃出了升降井,没有丝毫停留一举从王权之柱上落下,锡林以为自己会摔死,可急速的风声过后,他与第二席稳稳地落在平地上,抬起头,靠上来的人群已经将两人团团包围了起来。

第二席问道,“情况如何?”

“第一席正带着人猛攻,”其中一个人说道,“我们依托王权之柱的虚域,已经拦不住他们太久了。”

“没关系,让他慢慢打,这虚域最初的设计想法,可是以秩序局围困王权之柱做准备的。”

即便不去看,第二席也能远远地感受到第一席那令人心悸的以太波动,山呼海啸一样。

“任务出了些意外,”第二席低头看了一眼锡林,“没办法,毕竟是陛下最后的命令了。”

又有人说道,“其他人在担忧第一席的反攻……我们之后的纷争可能会导致国王秘剑的分裂,乃至内战。”

“别担心,那头寄生虫只是怕死,但不算蠢,一旦我们内战,秩序局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而且王室正统可在我们这,”第二席拍了拍锡林的肩膀,接着他又看向王权之柱,“况且他还需要锡林,面对第一席,我们有的是筹码。”

锡林不明白第二席在说些什么,但他注意到这些人与第二席、与老师一样,都佩戴着秘剑。

回忆起男人死前的眼神,第二席对着锡林喃喃道,“你捡了条命啊……陛下?”

锡林听不懂第二席言语里的戏弄。

第二席则继续盯着锡林的眼睛,感叹着,“确实很像。”

第二席拉动了一下锡林示意他跟自己走,锡林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究竟发生了什么?”

面对锡林错乱茫然的眼神,第二席说,“你以后会知道的。”

锡林像是回过神般,第一次意识到第二席掌握着何等的力量,像是看到了希望般,对着第二席大吼道,“杀了他!第二席,我命令你们杀了他!”

第二席摇摇头,无奈地说道,“抱歉,我可杀不掉那个家伙,更何况,那不是我的使命。”

锡林不明白,明明第二席,还有其他的国王秘剑就在这,他们为什么不去做呢,不去杀掉那头怪物呢?

他像头幼兽一样低吼,无力地厮打着第二席,众人的目光下,锡林犹如困兽般可笑。

他像是用尽了力气般,锡林逐渐平静了下来,拽住第二席的衣角,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地面。

一瞬间锡林仿佛成长了许多岁一样,眼睛里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成熟与悲伤,他鼓起全部的勇气直视向那直通天际的巨柱,接着伸出手,从第二席的手里夺过了秘剑。

缠绕在剑刃上的焰火熄灭了,锡林这一刻明白,那确实不是第二席的使命。

男人最后的话语在锡林的耳旁回荡,犹如魔咒般刻进他的心底,与此同时,若有若无的漆黑影子缠绕着锡林缓缓游弋。

“解放这一切……”

这是他、是锡林·科加德尔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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