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边缘,一道狭长山隙藏在垂下的藤萝中。
五个汉子手举火把,看着被打落的信号面面相觑。火光跃动,照出了各自的五官面目,也令那粗粝的皮肉沁上了一层油光。
“奇怪,难道是因为放的太久,坏了?”
原来几人却是不曾瞧见那道急影。
但一想到岛上有生人潜入,五人不敢迟疑,忙转身钻入了那条狭缝,直往山腹中去。
只是他们不曾发觉,就在他们头顶,两道身影犹如鬼魅,正居高临下的看着,跟着。
一行人一口气赶出约莫百丈,眼前山势豁然开朗,竟是一处幽谷。
谷内草木繁茂,花开正艳,林间竟还坐落着亭台楼阁,曲径通幽,清泉激流,俨然一幅世外桃源的景象。
那五人沿着小径一路穿行,最后翻过一座小桥,桥的对面,竟是一处不大不小的市集。里面果真如妇人所言,不但有客栈酒肆,还有青楼赌场,一应俱全。
更令李暮蝉吃惊的是,这市集居然是仿照洛阳城里的一处街市搭建而成,简直一模一样。
尤其是那座青楼的名字,翠芳楼。
这便是当年林仙儿、上官小仙栖身之所在。
但整座市集却冷清空荡,毫无人气,静悄悄的,像极了一座鬼市。
“何事这么慌张?”
一个嗓音突地自市集深处飘了出来。
但见尽头是一座小亭,亭中坐有一人。
五个人小心翼翼地道:“爷,岛上有生人潜进来了。”
“生人?”那人背对众人,笑如夜枭地道:“唉呀,又来一些送死的……看清楚是什么人了么?”
五人之中为首的是名虬髯大汉,身形魁梧壮硕,闻言忙道:“我们只瞧见岸边泊着一艘海船,本想发信号通知岛上的弟兄,但那东西似是坏了,飞到一半又落了下来,便赶忙回来报信。”
亭中人“唔”了一声,正待开口,但他双肩忽的一颤,然后又发出一阵怪笑,语气幽幽地道:“蠢货,你已经把人引进来了。”
说话间,此人回身转头,目光锐利如剑,直逼五人身后的那道身影。
“贵客光临,真是令小岛……”这人抚掌起身,然话说一半,他那一双眼睛已直勾勾地看向李暮蝉手里的两柄剑,“嘎……居然被你摘下来了。”
市集尽头的凉亭内,一个身穿灰黑袍子的中年人正挑眉眯眼,像极了一只居高临下打量猎物的秃鹫,审视着李暮蝉。
这人秃眉无须,脸色阴白,额角还有一道剑伤,下颌尖细,双眼略短,额上还系着一根白色的绑带,腰间挎有一口乌鞘长剑,鞘中暗藏杀机。
李暮蝉懒得废话,开门见山道:“如何称呼啊?”
中年剑客淡然道:“我虽是扶桑人,但却拜中原人为师,后得恩师赐名,名唤柳三。”
李暮蝉嗤笑道:“什么破名字,莫非你前面还有两个师兄弟?”
中年剑客脸颊抽搐,眼泛厉芒,“不错,但我们非是三个,而是七个师兄弟。”
“七个?呵,”李暮蝉又问,“你师父是谁?”
柳三按剑而行,慢慢自亭中走出,冷冷地道:“你这人好没礼貌,既然知道了我的名字,还不速速报上名来?”
李暮蝉微笑道:“李暮蝉。”
柳三步伐一住,停在了市集上,略微蹙眉地问道:“你便是那中原武林的幽灵公子?”
李暮蝉点点头,点头的同时他屈指连弹,一旁那五个汉子登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满脸惊恐,已被封住穴道。
“那现在,你是否能告诉我,你师父是谁?”他继续问。
听到他叫李暮蝉之后,柳三的表情既是变得微妙,又变得诡异,皮笑肉不笑,肉笑骨不笑,明明看着在笑,但却好像要吃人一样。
柳三轻声道:“何必多问,家师亦在这片海域之上,你若能闯过我这关,自然就能见到他……还有,家师早已吩咐过我们,如遇李暮蝉,让我们替他传一句话。”
李暮蝉将手中双剑插在地上,袖手而立,浑似闲逛散步般轻描淡写地问:“什么话?不妨说来听听。”
“他老人家让我们说,”迎着李暮蝉的眸子,柳三眯眼一字一顿地道:“李暮蝉,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
李暮蝉轻轻念叨了两遍,眼神也有了变化。
此人言外之意,分明和他是旧识。
旧识?
李暮蝉深吸了一口气,脑海中已情不自禁的开始浮现出过往所遇敌手,还有朋友,连同非敌非友,但却有过交集的人。
到如今,他所遇敌手不是败者,便是亡者,至于朋友就更不用多说了。
而有过交集,还有这般实力,且深藏不露的人……
老实说李暮蝉一时间也想不起来何时遇到过这样的人。
莫非过往诸敌有人诈死?
但纵观那些强敌、大敌,不是死无葬身之地,就是粉身碎骨,死无全尸,绝无诈死的可能。
而且对方既能收柳三为徒,岁数定然不小。
“老怪物,还是旧相识。”
李暮蝉鬼使神差地看向那翠芳楼,平静的表情渐渐古怪起来,眼睛也睁大了一些。
他猛然间想起一个人,一个早就死掉多年,但却始终未曾见过对方尸体的人。
而且这个人既非敌,也非友,而是一个萍水相逢,只因他一次荒唐之举才结识的人。
这是一个很不起眼,人嫌鬼厌的人。
想到此人,李暮蝉的眼皮也随之一跳。
他重新看向对面的中年剑客,带着一丝疑惑地问:“是他么?”
柳三咧嘴大笑,“看来你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李暮蝉脑海中当即浮出一个有些模糊的身形。
那是一个瘦骨嶙峋的老汉,身形佝偻,是个罗锅,身穿灰袍,头顶生着白发,脸上终日透着一股死气,双眼外鼓,像极了一具死尸。
这个人,这个在一切开始之初就已经死掉的人,居然还活着?
当年百花林里的那个收尸人。
这人居然是个深藏不露的绝顶高手?
李暮蝉越想,那人的身形面貌便愈发清晰,甚至于当年这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那邋里邋遢,滑稽可笑的模样已悉数重现眼前。
如果谁能骗过他,那就只能是在他崛起之前,与他有过交集的人。
李暮蝉扬了扬眉,脚下踱步走转了一阵,方才似笑非笑地道:“那老东西原来没死啊……唉,看来此人当年隐匿在洛阳是另有所图吧。为了上官小仙,抑或是为了飞剑客?呵呵,都快活的不人不鬼了,还这么喜欢折腾。”
李暮蝉又问:“就这一句话?还有别的么?”
柳三抚掌道:“果然聪明,家师还说,你若能猜到他是谁,便再送你一句话。”
李暮蝉笑问:“什么?”
柳三轻笑道:“他姓朱,让你跪下听。”
李暮蝉轻叹了一声,“没死不要紧,我这一来啊,他就肯定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