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亥时。
绥宫水市巍峨的牌楼之下,有着数十尊身着甲胄的水灵镇守在此,这些水灵皆是面无表情,遍布于牌楼的数道门阙之前,一丝不苟地收取着进入水市所需的灵玉。
灵玉乃是比元石和灵石更加珍贵的通行灵物,更是一条矿脉的精华所在,只要是灵石矿脉所在之处,都会有着少量灵玉产出。
“真宫宿灵之境,若要进入水市,需上交七十块灵玉。”
一尊巡守水灵细细打量了身前的中年妖将一番,神色恭敬了些许。
临波水府中的真宫宿灵之境生灵虽然并不算少,可若分散在诸多水境水宫之中,每一尊真宫宿灵之境的生灵都极是受人敬畏。
即使遍观此间绥河水境,真宫宿灵之境也仅仅只有百余之数而已。
闻听此言,那相貌平凡的中年妖将应了一声,自袖中取出一方玉盒递予那巡守水灵,道:“这里有一百块灵玉。”
巡守水灵目光闪动之间,直接拿过玉盒,随手在四周布下了一道防护光幕,脸上的冷肃神情尽数融化开来,笑道:“道兄这是何意?”
中年妖将行至近前,道:“素闻绥宫水市应有尽有,繁盛无比,我乃外来散修,此次欲要前去见识一番。”
“原来如此,”那巡守水灵面上露出恍然之色,缓缓点了点头,“依据水宫规制,绥水之外的生灵若是修为在真宫宿灵之境以上,参与水市需有担保才可,莫非道兄想让我担保于你?”
中年妖将应道:“正是如此。”
巡守水灵掂了掂手中的玉盒,似乎有些为难:“绥宫规制严苛,水市之中更是有着水宫大妖将巡查,这担保之事……”
又是一方玉盒递了上来。
巡守水灵手掌一翻,将两方玉盒尽数收起,面上露出了笑容:“敢问道兄名讳?”
“唤作季氏便可。”
半柱香之后,季月年所化的中年妖将手中持着担保令牌,朝着绥宫水市深处的绥水真阁行去。
绥水真阁,水市之中最负盛名之处,不久之后的子时,真阁之中有着一场号称无物不有的水境盛会,这场真阁盛会也是季月年此行真正的目的之处。
此次真阁盛会数日之前流传出来的诸多灵物消息之内,便存在着一张描绘着数十座水府疆域的水境地图。
第二真宫摄掌的水府共有一百六十三座,这张描绘着数十座水府疆域的地图,可以称得上是囊括了小半个第二真宫。
绥河水境所在的临波水府位于第二真宫北部,虽然算不上什么边陲之处,但也算有些偏远,似这般描绘着四周水府疆域的水境地图极是珍贵,每一次出现都会引起许多生灵的争夺。
“止步。”
绥水真阁的牌楼之下,一尊真宫宿灵之境的水宫灵将手持长戟,静静地望着季月年所化的中年妖将,“道兄有着如此修为,我却从未见过,如此面生……道兄应不是绥宫水境生灵罢?”
绥宫水境素来排外,似这般引人注目的真阁盛会,平日里几乎都是在水境之内互通有无,并不算特别欢迎那些外来生灵。
季月年自袖中取出那块担保令牌,指尖稍稍展露出一丝精纯无比的灵力气息,道:“我乃安阳水宫的大妖将,闻听绥宫水市应有尽有,在临波水府之中首屈一指,此次前来见识一番。”
那水宫灵将目光莫名,伸手拿过担保令牌,略一感应之下,摇头道:“似你这般由巡守水灵担保的外来之人,今日已经有了数十个之多……罢了,道兄既然也是入了东海灵籍的生灵,我便不再多做为难,且去。”
此言落罢,他便将那令牌还予季月年,轻轻挥了挥手,四周那数个身着甲胄的巡守生灵陆陆续续退了下去。
待季月年行至其身前之时,这尊灵将却忽地伸手拦住季月年,放低了声音,道:“只是我前时听闻那安阳河神被人诛灭,安阳水宫更是连番剧变,甚至传遍了周遭数个水宫疆域。道兄若当真是安阳水宫的大妖将,绥宫水市恕不招待。”
这灵将突然之间变了脸色,让季月年这里一时有些始料未及。
那水宫灵将站直了身子,望着一言不发的季月年,神色有些戏谑,道:“还不走么?”
季月年感应着四面八方愈加临近的数道可怕气息,眸光渐渐冷了下来。
安阳水宫这几日里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自己方才使用“安阳水宫大妖将”的身份,极有可能已经被察觉出了些许端倪。
番外章 轮转重极
透明的蝴蝶光影振着双翅,在黑暗的虚无之中翩跹飞舞,所过之处有着瑰美至极的嫣红流光洒落而下。
不知飞了多久,这只红蝶光影终是停了下来,落在了不知名之处。
……
“这是何处?”
季清婵笼罩在黑袍之下,低头望着自己半透明的苍白手掌,轻声喃喃。
蓦然间,隐约有着呼唤之声传入耳畔,季清婵仰起小脸朝着前方望去。
不望倒好,这一望之下,她竟是直接呆怔在了原地。
迷离的画幕世境遮天蔽日,一眼望不见尽头,而身周皆是与自己相似的半透明光影,密密麻麻不知有多少之数。
轮转重极。
在那若有若无的声音呼唤之下,这些光影尽数聚拢在了一处,朝着画幕世境的尽头遥遥行去。
“这里是轮转重极的一个画幕角落。”
季清婵身侧不远之处,一尊璀璨炽目的光影苦笑开口。
其言落罢,顿时便有许多透明光影聚拢而来,朝着这炽目光影连番询问。
“我的真灵已经崩灭,理应在这天地之间消失才是,为何却是到了此处?”
“这轮转重极到底是什么地方?”
……
喧嚣熙攘之下,那璀璨炽目的光影摆了摆手,一边朝着画幕世境的尽头走路而行,一边开口道:“先前我也只是猜测而已,至了如今才堪堪知晓,那传闻之中所言,竟是为真。”
季清婵离他较近,当即便上前一步,道:“还请尊上明言。”
那璀璨光影点了点头,面上再次露出些许苦笑,道:“若是神魂崩灭,真灵尚能轮回往生;可若真灵崩毁,便会彻底消散在三界之间,此事你等应当知晓。”
四周的诸多光影皆是不再开口,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数个无量量劫以前,佛家源教发下大慈悲,在须弥圣山之底建立了轮转重极。”
“天地之间所有崩灭真灵的生灵,皆会被轮转重极所感应到,将其消散之前的一缕真灵气息摄取而来,凝聚出似我等一般的透明光影。”
“这些光影能够在无数个画幕世界之中长生不灭,却永远都无法凝形,无法修行,无法进食,无法互相接触,无法做任何有形之事。”
“我等只是一缕真灵气息显化而成,在不可逆转的天地规则之下,我等的真灵已经损毁崩碎,永远都不可能重新凝聚。”
“让我等以这般形态在画幕世界之中苟活,便是佛家源教所谓的‘慈悲’。”
其言落罢,四周密密麻麻的光影皆是陷入了沉默之中。
有一个庞大的兽形光影行至近前,沉声道:“依我看,这根本不是什么慈悲!而是一种变相的折磨!”
“说不得,这须弥圣山会利用我等做一些不可知之事!”
“如此无趣的苟活,被当做器具一般豢养在此,还不如彻底灰飞烟灭!”
有着不少光影皆是想通了此节,在沉默之中,化作漫天光点消散而去。
若是仅剩的一缕真灵气息也心如死灰,即使是轮转重极也无法强留。
短短数息之间,便有许多光影彻底消散,可余下的更多光影却是聚拢而来,依旧怀揣着死而复生的美好期翼。
季清婵行至那璀璨炽目的光影之侧,行了一礼,道:“上尊知晓如此隐秘,陨灭之前应是一尊通天彻地的生灵才是。”
那光影摇了摇头,笑道:“至了此处,我等皆是虚幻的囚徒,除了在画幕世界之中走动之外,任何事都做不了。你看那些与我等同时进入画幕世界的光影,至少有半数受不了这种折磨,选择了湮灭而散。”
季清婵仰望着画幕世界的迷离境幕,轻叹道:“这天地之间有无量生灵,每时每刻都有数不清的真灵碎裂,佛家源教能够建立这轮转重极,摄取世间生灵真灵碎裂之前的一缕真灵气息,已经算的上是不可思议的无量神通。”
那璀璨光影点了点头,道:“我曾觐见过一尊佛家源教的菩萨尊者,那等令天地俯首的尊贵气势,实非天境天庭的生灵可比,佛家源教此举,实质上已经找到了天地规则的一丝缝隙,可是……”
此言未落,这光影却是隐约察觉到了什么,竟是生生住了口,直接沉默下来。
黑袍之下的季清婵轻笑,道:“这无数个画幕世界只进不出,三十三天天庭难道就没有半点察觉?”
“罢了,这些隐秘诸事,并非你我蝼蚁所能妄言。”那光影摆了摆手,竟是直接转身而去,没入了密密麻麻的光影之中。
季清婵此时却是有些欣喜,心中已是想到了他,喃喃道:“不曾想到,佛家源教的‘慈悲’竟是为我留下了一缕真灵气息。既如此,我便在此处为你日夜祈祷,愿你能够岁岁平安,得偿所愿。”
宽大的黑袍光影之下,少女已是轻轻阖上了眼眸。
画幕世界之中的光影更迭速度极是可怕,此处没有光阴的流逝,这些光影什么事都不能做,只能作为一种器具,日日夜夜为须弥圣山之底的轮转重极提供着不知名的诡异力量。
……
……
……
光阴画幕世界深处,一座由透明丝线交织而成的虚幻巨山之底。
“你也是北俱芦洲的生灵么?”
宽大的黑袍之下,季清婵的声音冷澈清灵,极是好听。
在她身侧不远之处,一个身形单薄的女子光影茕茕而立,手中团着密密麻麻的透明丝线,正在勾画着一幅浩大无比的扭曲图景。
“你是如何得知?”
那女子停下手中的活计,稍稍侧过头来。
季清婵轻笑,道:“你所着的服饰虽然有些模糊,却是极为明显的直领大襟,以系带系结,领口之处缀着素色护绸,乃是在北俱芦洲之中流传的正统道袍样式,其余洲境的服饰风格与此不同,辨认起来并不算太难。”
那女子怔了一怔,道:“我等在这画幕世界之中浑浑噩噩,苟延残喘,你竟然还有着如此细腻的心思。”
“道姑过誉了,”季清婵行至近前,低头望着女子纤白玉手之中的扭曲图景,“这是何物?”
道姑的神情有些沉郁,数息之后,才开口道:“这是我陨灭之前的故地地图,只有依托此物,才不至于崩溃心智。”
季清婵低垂着目光,细细打量着那副不曾完成的图景,道:“观此图景,定是一处钟灵神秀之地,敢问道姑,这图景之上所描绘的地方,位于北俱芦洲何处?”
道姑抬起头来,望着季清婵黑袍之下清美苍白的小脸,道:“有些事,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季清婵挑了挑眉,柔软嫣红的唇角隐约勾起一丝弧度,轻声道:“此处乃是须弥圣山之底,轮转重极之间无数画幕世界的角落之处,你在此地描符绘咒,难道当真以为能够挣脱源教束缚,重塑真灵?”
此言落罢,那道姑的神情明显有些难看,声音亦是冷了下来:“你在说些甚么!?”
季清婵走近了些,低声道:“我有一法,或许能够助你真正化虚为实,不过……”
那道姑怔了一怔,袖袍轻拂,径直将那扭曲图景消散了去。
在二人头顶,这座巨山之上,有着数不清的光影交错,生生灭灭之间,早已没有了光阴的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