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灵此番得了旨意,恭敬应道:“谨遵娘娘圣谕。”
此言落罢,她便化作一道扭曲光流,径直离开了苍极玉阶。
约么过了半柱香工夫,两道瑰美绝伦的神光一前一后落在苍极玉阶之下,正是两尊功参造化的凌霄生灵。
此时见了上圣娘娘立于苍极玉阶之极,二人皆是跪伏行礼道:“牧灵、稚云见过统灵无极上圣娘娘。”
上圣娘娘低垂着目光,先是望向那个身着苍神甲胄的英武少女,道:“两位上尊免礼,稚云上尊,据我所知,你似乎并无血脉后裔罢?”
稚云上尊站起身来,笑道:“好教娘娘得知,我有一个同源姊妹,如今正在昆仑上圣之境修行,其乃是半步凌霄的修境,若是能与玄阴仙君结为仙姻,可谓是再好不过。”
“是何根脚?”
上圣娘娘语气平淡,显然对其口中之言不置可否。
稚云上尊略一沉吟,道:“禀娘娘,我这姊妹乃是天境仙鹿得道,入了下境昆仑修行,虽然根骨并不算罕见,可其悟性却是妖孽至极,隐约有着凌霄之资。”
“根脚太差,”上圣娘娘摇了摇头,目光望向了其身侧的那尊天生神灵,“牧灵上尊,你且道来。”
牧灵上尊行了个礼,道:“禀娘娘,瑶池东极有一尊天生仙灵,与我的伴生道场相毗邻,数百年前刚刚化形而出,唤作‘澜玉公主’,其乃是藉由瑶池境源所化生,根脚比之寻常的天生仙灵尊贵许多。”
上圣娘娘看了他一眼,掐指一算,那“澜玉公主”自诞生至今,所经历的所有过往尽数显现而出,半点都不曾落下。
“牧灵上尊,”上圣娘娘散去了神通,望向牧灵上尊,“此女的根脚不错,根骨也还尚可,不过你前日里刚刚将其认作妹妹,今日便以其来求这桩仙姻,是否有些太过刻意?”
牧灵上尊自然知晓此事瞒不过上圣娘娘,神情不禁有些尴尬,干脆直接把话敞开,道:“我听闻玄阴仙君在十个元会之后,会前往南海争夺潮音涧的道统,若是上圣娘娘强令瑶池生灵相助于其,诸神灵仙灵心中难免有些抵触,更不会真正尽心尽力。只有选择势力强大的瑶池生灵结为仙姻,有了我等全力支持,其争夺道统的把握才能大上许多。”
还有余下的半句话,这位牧灵上尊并不曾说出来。
若季月年当真执掌潮音涧,其作为与其有着仙姻关联的生灵,所能够获得的庞大利益根本不可想象。
“好一个空手套白狼,”上圣娘娘自然明了其心中打的如意算盘,“如今瑶池圣境四大凌霄上尊之中,只有你与稚云的道统势力最为庞大,其余两大凌霄上尊与另外的数十凌霄仙尊皆不成气候,若要为玄阴仙君缔结仙姻,似乎也只能在你二人之中择选。”
牧灵上尊与稚云上尊皆是没有接话,而是恭恭敬敬地立在下方,看上去乖巧无比。
方才牧灵上尊所言极为真实,若是没有切身的利害关系,即便上圣娘娘强令瑶池生灵相助季月年,其也根本不会尽心尽力,遇到危险境况之时,说不得还会临阵脱逃,此事并非不可能发生。
毕竟许多瑶池生灵的目光没有如此长远,看不到季月年执掌潮音涧之后,所能给瑶池圣境带来的诸多好处。
上圣娘娘决定相助季月年争夺南海道统之后,已经有着不少瑶池生灵颇有微词,只是不曾明言而已。
不过瑶池圣境之中却是存在着一些眼光锋利的凌霄上尊与凌霄仙尊,这些生灵皆是多多少少地察觉到了季月年与寻常生灵不同的根骨悟性,慎重考虑之下,这才朝着离宫呈上了仙光玉符,欲要与这位刚刚敕封的玄阴仙君缔结仙姻,在其身上压一次重注。
“牧灵。”
上圣娘娘轻声开口。
闻听此言,牧灵上尊不禁心中一喜,恭敬道:“娘娘。”
其略去了“牧灵上尊”之后的“上尊”,而是直接呼唤其名,比之方才稍稍亲近了些许。
那上圣娘娘略一沉吟,道:“且给你四千年时间,过了四千年之后,再看一次那‘澜玉公主’的根骨悟性,以及你所统持的道统势力强盛与否,气运加持多与寡。”
牧灵上尊跪伏在地,心中愈加欣喜,应道:“谨遵娘娘圣谕!”
其心中已是暗暗下了决心,回转道场之后,定然会给前日里认下的便宜妹妹赐下诸多神通至宝,四千年应能使其破境混元之极,位列大真君。
一侧的稚云上尊目露不甘之色,思忖片刻,上前道:“娘娘,稚云有话要说。”
上圣娘娘静静地俯视着她,道:“但说无妨。”
稚云上尊冷冷地瞥了牧灵上尊一眼,道:“牧灵上尊前日里刚认下的妹妹,显然仅仅只是为了投机作赌,我等又如何保证其在争夺南海道统之时能够尽心尽力?以我观来,其分明是惦记着玄阴仙君成道之后的好处,而并非真正相助其争夺南海道统!”
“一派胡言!”牧灵上尊站起身来,望向稚云上尊的目光亦是逐渐冰冷下来,“我前日里便以瑶池生灵天生神灵身份立下了源境之誓,此后那‘澜玉公主’与我至亲妹妹并无二异!”
“莫要在此聒噪!你二人也是赫赫有名的凌霄上尊,在离宫之前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那上圣娘娘神情有些不虞,径直甩出一道清光,将牧灵上尊与稚云上尊尽数轰卷了出去。
凌霄之境,唤作“凌霄仙尊”,亦唤作“凌霄天君”。
凌霄极境,则唤作“上尊”!
此前那统持西池三宫的“西境仙尊”,在瑶池圣境天生神灵“牧灵上尊”面前,至多只能撑上一炷香工夫,便会彻底败下阵来。
不知过了多久,离宫仙阙的苍极玉阶之上已是恢复了静谧,只余了上圣娘娘安静地凝望着昆仑上圣之境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蓦然之间,又有一阵罡风拂衣而过,轻轻撩起了素衣女子的乌发。
素衣女子唇角勾起一丝莫名的笑意,呢喃道:“登临上境,重归昆仑仙山之脉,当真能够这般容易么……”
七夕番外
此章为七夕番外,关联章节有“第三百五十三章,山中不知年”,“第三百五十四章,我若拔剑,当横扫穹天”,“第三百五十五章,苏醒!”。
……
木婶去了。
一副稍显简陋的木棺,一座低矮的土包,一块篆刻着数个小字的石碑。
木秀秀数次哭晕过去,伤心至极,难过到不省人事,直接病倒在了榻上。
“我该哭么?”
年岁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有隐约的泪痕。
“是了,我该哭。”
不知为何,年岁的心绪感情愈加淡薄,曾经那个聪慧跳脱、善良沉着的年岁逐渐消失,其心神深处,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弥漫而至的孤冷沉寂。
厚实的大手拍在年岁的肩膀上,很疼。
年岁轻轻转过头去,道:“周叔。”
周猎户定定地看着他,沉声道:“你变了。”
年岁心绪翻涌,微微挑眉,勉强扯出一丝笑意,道:“此话怎讲?”
周猎户指了指他的眼睛,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一般,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
又是一个冷寂月夜。
“年岁哥哥,在我的记忆之中,你经常露出好看的笑容,”木秀秀端着粥碗放在木桌之上,静静地望着他,“这几年,却是再也见不到你笑了。”
年岁心绪极是烦乱,此时堪堪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抬头望向木秀秀的眉眼,不知何时,那里已经隐约有了些许细纹。
山中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甚至让他忘记了光阴的流逝。
弹指之间,已是二十年,当年那清灵俏美的少女已经年近四十,可他自己还是似数十年之前那般,从来都不曾有过半点变化。
这些年来,村落里的人都逐渐将他当成了怪物,纷纷搬离了山腰之处,当年的猎户村庄诸人,只余了他与木秀秀。
可木秀秀从来都不问这些,他便也不说。
是夜。
木秀秀独自卧在木榻之上,紧了紧身上盖着的单薄棉被,双目之中有两行清泪流淌下来。
“年岁哥哥,我自幼便喜欢缠着你,并不是因为你生的好看,而是因为那时候你经常露出灿烂的笑容,让我很安心,很安心。”
“年岁哥哥,我不想知道你到底经历过什么,也不想问,我只知道,你一直都在我身边,从未离开过。”
“年岁哥哥,这些年来,我能察觉到你心绪之中的清冷孤寂,好想替你分担一些,可你什么都不对我讲,反倒将自己完全封闭起来,我真的很心疼,很难过。”
“年岁哥哥……”
皎白的月光透过窗棂映照下来,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仿佛在帮她擦拭着眼角的泪痕。
……
又是雨夜。
寒风呼啸之间,年岁推开木门,将背上的弓箭和猎物放在门边,脱下已经湿透的皮毛裘袍,似往常那般唤道:“秀秀,趁着方才雨势不大,我射了两只活蹦乱跳的野兔回来,等下炖了给你补补身子。”
木屋之中的摆设一应如常,却唯独少了那熟悉温柔的答应之声。
年岁怔了一怔,又唤道:“秀秀。”
依旧是一片静谧。
愈加炽烈的狂风暴雨夹杂着冰凉的寒气自门外席卷而来,似锋利至极的刺骨利刃一般刮在了他的脸上。
咣当!
年岁转过身来,狠狠关上木门,用头颅用力地抵着门框,两行泪水不受控制地流淌下来,哽咽道:“秀秀……”
三日之前,木秀秀便已经寿尽而去,终年七十九岁。
是他亲手持着石斧,一笔一笔地篆刻了她的石碑。
不知过了多久,年岁斜倚在破旧的木榻之上,已是沉沉睡了过去,眼角之处依旧残留着未干的泪痕。
咚。
咚。
极轻的敲门声传入耳畔,年岁蓦地睁开眼睛,这才堪堪察觉到,屋外已是天光大亮,昨夜的狂风暴雨尽数消散,金红的阳光透过窗棂散落进来,映照在他的瞳孔深处,泛起了隐隐约约的灿金光芒。
咚。
敲门声再次响了起来。
年岁忙不迭地爬了起来,以为是山下偶尔前来交换猎物的相熟猎户,擦了擦眼角的水渍,伸袖拉开了吱呀作响的木门,强笑道:“你要换些……”
其言未落,便硬生生地停在了嘴边,再也说不出来。
那俏美少女亭亭玉立,身着满是补丁却纤尘不染的粗布衣裳,眸光之中的笑意几乎满溢出来,脆生生道:“年岁哥哥。”
年岁怔怔地望着她,数十年以来的过往记忆尽皆涌入脑海,呢喃道:“秀秀……”
木秀秀伸袖拉过他的手臂,笑道:“你在这里呆站着做什么?”
少女好闻的发香漫入口鼻之间,年岁呆呆地望着眼前的少女,喃喃道:“你前日里不是已经……”
“已经甚么已经,”木秀秀拉着他走出木屋,映入眼帘的是熙攘喧嚣的村庄,“你究竟在说些什么胡话,我娘等着喝药,该去拾柴火了!”
一旁的周猎户走上前来,伸出厚实的大手,重重地拍了一下年岁的肩膀,笑道:“走罢,今日我带你去打猎,顺便拾些柴火回来。”
年岁心神颤动,蓦地转过身去,目光穿过敞开的木门,朝着木屋之内望去。
木婶神情和蔼,躺在破旧的木榻之上,正笑着望着自己与木秀秀。
年岁转过身来,目光低垂,沉默了下来。
“年岁哥哥?!”
木秀秀弯下身子,神情有些担忧。
数息之后,一只有些冰凉的手掌伸了过来,拉住了少女柔软温热的小手。
“你……你做什……什么!”
木秀秀下意识地有些结巴,晶莹剔透的白皙耳根羞臊的通红,却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并未挣脱开来。
年岁稍稍靠的近了些,与她那明透清亮的眸光对视,距离如此之近,少女所散发而出的无暇馨香愈加浓郁。
“年岁哥哥……”
木秀秀已经羞的面红耳赤,忍不住稍稍后退了半步,低下头去,躲去了他的目光。
年岁松开了手,抬起头朝着神情古怪的周猎户笑道:“周叔,我们走罢。”
那身着粗布衣裳的俏美少女怔怔地望着年岁离开之处,许久都不曾回屋。
……
是夜。
恍惚之间,年岁又梦见了同样的情景。
那是一柄黯淡无光的三尺长剑,这柄灰白的长剑插在漆黑的崖石之上,安静沉寂。
不知从何时起,那灰白长剑之上绽放出清浅的雪白微光,漆黑的崖石之上亦是布满了裂纹,似乎随时都会崩碎开来。
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年岁低头望着身下的黯淡长剑,心中有着一种极为奇妙的预感。
若是自己将这柄剑拔了出来,便可一朝脱出此间困海,登天而上,直入青冥。
“可是……”
“我不想再有遗憾了……”
年岁笑着笑着,眼中竟是流下了泪来。
“我因你而生,却与你不同,我不会再让自己带着遗憾湮灭在这天地之间……”
“我想要按照自己的想法,过这短暂的一生……”
年岁跪在地上,用双手挖着两侧的坚硬崖石,直至鲜血淋漓,都没有半点停歇。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是将这柄灰白长剑逐渐掩埋了起来,再也见不到一丝一毫的浅白微光。
他的双手已是没有了指甲存在,光秃秃的指节之上满是触目惊心的可怕伤口,鲜血顺着指尖滴滴答答地流了下来,可他却不曾露出半点痛苦之色。
……
终于,梦醒了。
年岁睁开眼睛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起身朝着身侧看去,待到望见那少女酣睡的样貌之后,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自此之后,他便再也不曾做过那个古怪的梦。
光阴如流沙一般自指间散落,山中不记年,年岁便似之前那般,挑水,打猎,砍柴,砌山路,养禽畜,搭木屋。
每晚与木秀秀相拥而眠,望着怀中少女恬静安睡的脸颊,便是年岁最为安心之时。
朝暮轮转,时光消散,木婶,周猎户,村子里的人愈来愈少,年岁与木秀秀亦是至了古稀之年。
“年岁哥哥……”
满头白发微微颤动,木秀秀躺在年岁腿上,凝望着身前的老人,有些浑浊的瞳孔之中满是眷恋,“我真的好安心,跟你在一起的每一日,我都没有任何烦恼,不过我还是有些自私的心思,因为我无法承受失去你的痛苦,所以我想在你之前离开这个温暖的世间,可以么?”
年岁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目光之中尽是宠溺。
终于,怀中的人儿完全失去了生息,年岁伸出老迈无力的双手,极是吃力地把她抱回了木榻之上。
恍惚之间,年岁再次陷入了数十年前的那个古怪梦境之中。
四面八方尽是一片灰暗,黑暗的崖石之侧,一柄三尺长剑插在上面,炽白的剑光透过崖石之间的缝隙绽放而出,甚至使得年岁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数息之后,年岁缓缓睁开眼睛,这才察觉到,那长剑之侧不知何时,竟是多出了一个身着锦青云纹织罗缎袍的清美少年。
年岁走上前去,在那少年之侧席地而坐,自言笑道:“还是那句话,我虽然因你而生,却并不是你。”
“将我此世的一切感悟都送予你,我便也不再欠你了。”
“谢过你了,让我真正活了这一生。”
“这一生虽然短暂,我却没有任何遗憾了。”
年岁站起身来,低头望着那柄插在岩石之中的三尺长剑。
他的手,缓缓握在了剑柄之上。
无量毫光绽放。
剑身之上灰白的石壳寸寸龟裂,雪白的剑芒自急速蔓延的裂缝之中映照而出!
数息之后,那三尺长剑之上所有的石壳都四散崩飞,年岁手中所持之剑,是一柄如同霜雪般皎白的三尺长剑。
落雪神剑。
年岁持着这柄雪剑随意挽了个剑花,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径直插入了自己的心宫。
雪白剑芒旋绞之下,其半透明的神魂寸寸崩碎,终是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