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金侯走得很安详。
……
在那冰川下的万载洞窟中,紫金侯只觉通体……不,半体生寒。
他能感觉到气血在顺着伤口飞快地流逝,尽管他努力想要用神通填补伤口。可是第八境大能的真气仍旧疯狂啃噬着他的一切,若不是他努力抵抗,恐怕连这一半身躯都保不住了。
对于这等大能来说,一击不死,滴血都有可能重生。
所以高境界的大能都会修炼出带有阻止伤愈能力的真气,当然,也有别的解法。譬如帝女凤,她的选择是直接全炼掉。
你就算会滴血重生,你也总得有一滴血吧?
而骑鲸仙人这一击的后续杀伤力就比九疑仙人更强,那股金色的力量一直啃噬着紫金侯,让他疲于应付,更别提修复伤口。
这个时候如果有大量宝药不停替他提供气血力量的支持,让他能够源源不断地用真气反攻,花费一些时间应该能压制下去。
可是上一次闭关,为了修复躯体,他已经将积蓄耗光了。
麾下的拘魂使几次三番遭受重创之后所剩无几,替他寻找灵植宝药的人手也不多,所以根本没什么库存。
此刻他只能寄希望于五十八。
这一刻若是五十八能立刻带着宝药来救命,别说封他做接引使,让紫金侯管他叫爹都行。
因为他真地感觉到,生命正在迅速抽离自己的身体!
正在他焦急等待的时候,终于,一道黑色的身影落在了外面的那片冰川上。
来了!
紫金侯内心一喜,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
但他没有急躁,而是小心收敛气息,然后用神识仔细探查那边。他本身就是第七境修行者,而且精研神魂,他的神识范围要远比其他大能更广。
所以他才有信心用这样的方法。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却让紫金侯心里咯噔一下。
那落地的身影一袭黑袍,分明就是弹指间险些将自己抹杀的那个大能!
怎么是他?!
紫金侯只剩一半的胸膛剧烈起伏,他赶紧死命隐匿气息,压制真气波动,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第八境大能的神识感知更加恐怖,他不敢有丝毫动静。
同时他也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这个人只是恰好路过,他不是奔着自己来的,可是他身上怎么有拘魂令的气息?
他不会就是五十八吧?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一定是我此刻神魂受创,搞错了……
随即,就见这人掏出拘魂令。
很快他就收到了信息。
五十八:“侯爷,属下已经到了。”
啊?
紫金侯的瞳孔绝望一缩。
坏。
就是他。
这感觉就像是不会游泳的人落入水中,刚抓到一根救命稻草,突然发现是条剧毒的蛇。
原来自己挑选进白骨殿的三个卧底,也全都在卧自己的底吗?这叫什么事儿啊?
他气得想要捶墙,可是别说他现在有没有这个力气,他也压根不敢动。
只要发出一丝动静引起这人的警觉,随便一个弹指自己便会被真正抹杀!
此时此刻,只能等他离开,然后自己再另寻他法。
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只要度过今日的危机,自己定能东山再起!
可是这样的念头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紫金侯又有些不自信。自己已经遭逢过一次大难了啊,上次没了一半,这才刚出关啊。
大难不死、再来一难还差不多……
此刻他的脑海中回想起自己前半生做过的坏事,杀过的无辜之人,冥府天书中积累的尸山血海,这不会就是报应吧?
他不由得在心中默念,老天爷,此番救我一命,来日我紫金侯必定改邪归正!
这念头一出,他就听到了一个厚重的脚步声音。
嘭。
一颗巨大的狼头出现在洞窟口,带着领地被侵犯的怒意。
难怪这里有这样一座隐蔽的洞窟,原来是冰原妖兽的巢穴吗?
“吼……”巨狼发出低低地闷吼。
紫金侯用一只眼看着它,若是巅峰状态,这种看上去第四境、第五境之间的妖兽,他一个眼神也就杀了。
可是此刻他的力量都已经被重伤耗尽,几乎无法动弹。若是暴起发出绝死一击,倒是也有可能反杀。
可是那样一来,真气波动必然会被那第八境大能发现,自己一样小命不保。
所以他不能动,他唯一的生机就是这只妖狼不要吃自己……最好是再能给自己弄点天材地宝来。
这样想着,于是他一只眼盯着妖狼,半张嘴露出和善的笑容。
那妖狼眼中迟疑的怒意终于被彻底点燃,这不速之客不止侵占了自己的巢穴……还敢挑衅?!
“吼——”
……
黄昏将至,四处响起鬼哭狼嚎之声。
这片北域冰原虽然人迹罕至,但并非没有生命,冰原上的妖兽数量不少,夜间还是有些危险的。
楚梁等得久了,身子都有些僵。
他不敢有什么奇怪的举动,怕引起紫金侯的怀疑。可是这都大半天了,就算再怀疑,也该打消了吧?
你不急着疗伤,我还急着回家吃饭啊喂?
同心玉中,姜月白也偶尔发来消息,关心他的状况。可是紫金侯迟迟不出现,楚梁也不甘心就这么离开。
局势一直僵持到快入夜。
封崖山那边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几大派都回转了,只剩下蜀山的人还在等楚梁的消息。
紫金侯也太有耐心了。
在数次发出消息未得到回复的情况下,楚梁终于决定认输,他让姜月白通知蜀山长辈,沿着自己所在的方向,仔细搜寻一下方圆百里内有没有真气波动。
道道流光在这地界来回穿梭半晌,亦没有任何发现。
而远处一道流光落下,姜月白的身形也出现在了冰川上。
“看来是让他跑了,这魔门贼子果然狡猾。”楚梁无奈道。
“你这次做得已经很棒了。”姜月白带着微笑,万里洁白的冰川倒映月色,她穿着颈间带有一圈纯白绒毛的裙裳,目光晶亮:“击碎了魔门的大阴谋,重创了冥王宗。司律长老说短时间内这些魔修不可能再掀起什么风浪,而这都是你的功劳。”
“是我们大家共同的努力。”楚梁也笑道,顿了顿,他又说道:“我又见到骑鲸前辈了,他说他确实就是……姜天阔。”
“啊。”姜月白的笑容突然定了下,视线一转,轻声道:“早知就是他。”
“他说他是有苦衷,所以才不能光明正大现身。”楚梁道:“我想等他事情办完,应该会来蜀山找你的。”
“随他去吧。”姜月白的目光微微黯淡。
楚梁看着她这副神情,突然感觉微微有些心疼,他不知道被父母抛弃是什么感觉……因为他也没有,但是想来不大好受。
可是看着姜月白伤心的样子,他不由得上前一步,轻轻握住了她的手,道了声:“没事的,都会好起来的。”
姜月白的肩膀一震,一时间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整个人不出声、也没有任何动作,好像突然定住了。
楚梁面上淡定,但内里心脏跳得已经快炸开胸口。
万里冰川,月色如霜,落在两个人的身上,他们的距离近得可以感受到对方开口时飘起的哈气。
除了之前擂台上不小心的那次,楚梁还是第一次离姜月白这样近。
他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勇敢一点。
他必须思考这是不是此生仅有的机会,一旦错过,下一次这样的气氛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于是他再度向前贴近到姜月白的耳边,轻声道:“我……”
刚说出一个字,他的瞳孔也猛的一震,眼神一下子就惊慌起来,整个人退后了一步。
姜月白感受到他的变化,终于也抬眼,道:“你……”
她也刚说出一个字,就听楚梁口中结结巴巴地念叨了一声:“前……啊,姜……姜叔叔。”
姜月白蓦地回头,就见身后的月下,不知何时落下了一个身影。
这身影高大俊朗、面容沧桑,神情复杂,正是骑鲸仙人。
“我……”一向潇洒的骑鲸仙人,此刻竟似也有些紧张似的,他想看姜月白一眼,似乎又不敢,最后还是把目光放在楚梁身上:“我想了想觉得你说的有道理,我是应该来见她一面……”
他看着楚梁的眼神十分复杂,似乎有三分拘谨、三分愤怒、三分嫌弃、一分不知所措……右手手腕下意识地转动着,不知道是不是心里想要砍点什么。
楚梁的神情有些木,眼神中带着三分紧张、三分欣慰、三分失落以及一分后悔,一时间也是欲哭无泪。
叔叔,我让你来……也没让你现在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