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来轻轻吁口气,心里紧张的盘算起来,邓演达同样紧张的盯着周恩来,他非常清楚自己的这位老朋友,他是绝对不会向延安隐瞒的,可延安会作出何种决定呢?邓演达根本没有把握。
房间里陷入沉默,周恩来同样感到邓演达的不信任,很显然邓演达知道更多,至少知道作战方向,但却没有说出来。
“恩来,”邓演达郑重的望着周恩来:“将来不管是蒋介石还是你们,国家安全都必须考虑,斯大林的要求从本质上说是殖民主义的延续,恩来,正如你所说,你首先是中国人,你们革命的目的是在中国实现共产主义,不是要将中国并入苏俄吧。”
“择生,多余的话我便不说了,这个新情况,我必须向中央报告。”周恩来沉默半晌后向邓演达告辞。
俩人是单独会谈,俩人的秘书都在楼下等候,邓演达的秘书叫宽峰,是湖南干部学校毕业,他与李少石在一楼小客厅中聊天。当邓演达和周恩来下来时,俩人立刻迎出来,不过俩人都看出来,他们之间的谈话不是很顺利,因为俩人的脸上都没有笑容,相反都非常凝重。
邓演达将周恩来送到门口,替他打开车门,在轿车发动的一瞬间,邓演达又走上前:“恩来,拜托了。”
李少石有些惊讶,他不知道周恩来与邓演达在上面谈了些什么,为什么邓演达会这样说。轿车驶出特园后,李少石才悄悄扭头看了眼周恩来的脸色,周恩来目光直盯着前方,眉毛始终微皱,目光凝重之极。熟悉周恩来的李少石知道,周恩来心中肯定有什么非常难下的决定。
沿途周恩来都没有开口,车内的气氛非常凝重,李少石也不敢开口询问。轿车带着寒风刮到红岩村。红岩村外,依旧有不少抗议的人群,看到轿车过来,这些人一拥而上,围着轿车高呼口号,拍打车窗。周恩来神色冷肃目不斜视,没有像以往那样下车。
见车内的人不为所动,学生们的情绪有些激动,开始推攘轿车,十几个警察挤进来,将学生们与轿车隔开,红岩村内的警卫队长也带着二十多个士兵冲出来,将轿车护送进村内。
周恩来跳下车,甚至没有看门口的学生一眼,便吩咐李少石去将叶剑英请来。然后便径直上楼。村内的气氛很是紧张,每个工作人员的脸上都非常紧张,也非常愤怒。但这次与以往不同,工作人员没有佩枪,不但没有佩枪,警卫人员也接到严令,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准开枪,不管外面的群众有什么行为,都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不过为了防止群众中的敌特分子冲击红岩村,周恩来要求重庆警察局提供保卫,红岩村内也作了部署,机密文件全部坚壁,可以销毁的全部销毁。
南方局每天都有至少一个负责人留守红岩村,今天留在村内的正好是叶剑英,他看到周恩来的车被学生堵住,立刻让警卫队队长带人去将周恩来接进来。
原以为周恩来下车之后会去劝说学生们,可周恩来却让他跟他一块上楼,到他的办公室。进门之后,周恩来便把其他人都赶出去,让李少石拿来几张地图,铺在办公桌上。叶剑英有些诧异的望着周恩来做这一切。
“剑英,你来看看,如果是你,你要阻止斯大林,你会怎么办?”周恩来在地图上很简单的画了几根线,代表庄继华的作战计划。
叶剑英一愣,他早已经看出这是张华北地图,原以为周恩来要问华北决战的部署,没想到居然是问如何阻止斯大林。
周恩来随后便把从邓演达那里获得的消息告诉了叶剑英,最后才说:“从军事的角度上看,黑龙江距离国民党军很远,即便有所动作,庄继华也不会这么快便考虑到,沿途我一直在想,他为什么这么急,我猜是为了蒙古,国民党可能要以消灭日军的名义进攻蒙古,然后占领蒙古,至少占领蒙古南部,这样可以深刻影响战后蒙古的民族自决。”
叶剑英只听了一半便承认周恩来的分析完全成立,但从国防部得到的情报便可以确定国民党军在华北投入的兵力至少有一百三十万,如果加上八路军新四军,对冈村宁次有压倒性优势,就算分出三十万从热河和绥远攻入蒙古,也完全可以收拾冈村。
但问题是,一旦国民党军攻入蒙古,八路军的晋察冀根据地、晋热绥根据地和绥远晋北根据地,便成了卡在国民党军后勤运输线上的三根致命要害,一旦延安决定支持苏俄,国民党后勤运输便会切断,远在蒙古的军队便成了悬军,有可能全军覆灭。
叶剑英轻轻呼出口气,神色严峻起来,这下他明白事态的严重性了,国民党这次是非逼着他们表态不可了,否则蒋介石是绝不会将数十万军队投入到蒙古作战。
“恩来,要是蒋介石将这数十万军队投入到蒙古,你说,对战后国内局势的影响有多大?”叶剑英忽然问道。周恩来回到重庆后,便将在济南与庄继华达成的合作意见。
这句话犹如在周恩来脑中打响个霹雳,他心中的疑团顿时烟消云散,他的神色顿时轻松下来,禁不住摇头:“这个庄文革呀,以外安内,居然绕了这么大个圈子。”
周恩来认为这是庄继华设的一个圈套,将蒋介石的数十万军队调到蒙古,这对战后国内和平将产生不可估量的作用。可实际上,收回蒙古完全是蒋介石的决定,缘于在德黑兰对斯大林的愤懑而做出的决定。庄继华只是参与了制定军事计划。
与庄继华合作的消息被严密控制在小范围内,延安只有毛泽东朱德李克农张闻天四个人知道,重庆只有周恩来董必武叶剑英三人知道,连济南的宣侠父都不知道。
“我们就这样向中央报告吗?”叶剑英问道。
“也不完全是这样,”周恩来没有回答而是顺着思路继续说道:“他也在担心我们,他拿不稳我们的态度。庄文革是个面冷心热的人,斯大林的要求同样激怒了他,他要对付苏俄,但在此之前,他在担心我们,我们与苏俄的关系太紧密,所以他需要我们表明态度。”
说到这里,他扭头望着叶剑英:“这个庄文革可给我们出了个难题,这个态可不好表。”
叶剑英苦笑下,说实话,作为中国人,虽然是共产党员,可他也打心里反感斯大林的贪婪,只是严格的党性和残酷的政治斗争让他不敢轻易表态。俩人沉默了,互相看着对方,良久,俩人象是心有灵犀的相对一笑。
“咱们学学古人,写在手心上。”周恩来笑道。
“好。”叶剑英一笑,拿起笔在手心上写了一行字。
俩人很快写好,然后同时亮出手掌,周恩来的手掌上写着,“请苏俄谅解”;叶剑英手上写的却是:“低调,小范围内宣布,苏俄谅解。”
俩人一笑,将手掌上的字擦掉。“咣”,门被推开了,博古满脸涨红着脸走进来,嘴里不住骂道:“卑鄙!可耻!可耻!可耻之极!”
“怎么啦!”周恩来解开了心中疑团,虽然还没得到中央认可,但他心里有六成把握中央会同意。
“你看看吧。”博古将手中的报纸扔在桌上。周恩来抓起来看却是青年党的党报《醒狮》,这张报纸是今年六月才发行的,青年党不知从哪里弄到了一百万,重庆宣传部再无法阻止他出版了。
《醒狮》在头版头条上刊载着其党魁曾琪的文章《苏俄以及中国共产党》,曾琪在这篇文章从中共的历史开始讲述,指出中共便是苏俄侵略中国的工具,是潜藏在中国内部的,未来的汉奸,是没有暴露的汪精卫、王克敏、溥仪。
“所谓的世界大同,不过就是将所有领土并入苏俄,消灭其余各个国家,各个文化传承,于是世界便大同了。共产主义打着解放的旗号,实际推行的却是权力阶层,特权者高居其上,卑微者则无丝毫保障,此苏俄之现实!古代有封建皇族,残民以逞,而苏俄之社会主义更甚于封建之皇族!……”
周恩来冷笑两声,将报纸扔在桌上:“狂犬吠日,不用管它!”
“不管?这怎么能行!”博古依旧怒气勃勃:“我们要向蒋介石抗议!这样的文章居然能堂而皇之的在大后方发表,是对抗日统一战线的破坏!”
周恩来心里苦笑下,这是青年党的报纸,向国民党提抗议,陈诚贺衷寒一句话便可以推到十万八千里外去。
“我看,暂时不用管他,还是先把外面的事处理了吧。”叶剑英也觉得博古的建议没有丝毫作用,便岔开话题,冲窗外点了下。
周恩来走到窗边,望着依旧聚集在村口的抗议人群,他这才感到这次抗议持续的时间远远超过以往,前几次抗议都不过宣读抗议书,递交抗议书,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便结束,可今天已经持续了快两个小时了,这些人居然还没散去。
“让王炳南去看看,有抗议书便收过来,其他不要管。”
虽然抗议人群打着的旗号是重大学生救国委员会,可实际上都是三青团组织的,都是三青团员,周恩来今天事情多,懒得管他们。
博古发泄了一阵,然后又气冲冲的回去写文章驳斥曾琪去了。等他一离开,周恩来立刻起草了给中央的电报,刚才博古在的时候,周恩来和叶剑英很默契的一句没提。
电报也不是走正常渠道,而是通过情报系统,直接发给毛泽东,这个意思便是让毛泽东决定,是否交政治局讨论。
第十卷 狂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