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梓钧,你就开这个车去上学?”孙希弼踢了两脚古龙还回来的宾利,开玩笑道,“怕是会被当成猴子围观。”
王梓钧听了笑着将钥匙抛给李京浩道:“自己去玩吧,不用跟着我。”
这是王梓钧在台大上课的第一天。
上了出租车,孙希弼道:“梓钧,你是名人,进学校后,恐怕会有少壮派的人来找你,最好不要跟他们接触。”
“为什么?随便接触下,不发表言论应该没问题吧。”王梓钧问。
孙希弼道:“还是小心点好,我听我爸他们说这牵涉到派系斗争。”
自年初以来,台大已经被好抓了好几批学生,虽然大都被放了出来,但现在校园里已经是风声鹤唳。
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还要追溯到王梓钧刚来台湾时的保钓运动。
轰轰烈烈的保钓运动激发起了知识分子的民族爱国热情,特别是青年们,忧国忧民的情绪高涨。先是私底下谈论如何民强国富,后来演化到纸质媒体上(以台大的学生刊物为主要阵地),同时还不停地开座谈会、公开演讲,宣扬爱国,统一两岸,复兴民族,可谓是大胆之极。
这两年老蒋对台湾政局基本是撒手状态,只控制着大局,具体的都交给了小蒋。于是乎小蒋的班底迅速占据政府的各个位置。
在小蒋的班底中,笼统的以年龄来分,可以分为新赣南派(老派,在保住自己手中权力的同时平和的发展台湾)和改革派(少壮派,改革方式激进,经常碰触到老派利益)。爱国学生和教员在这两年中对少壮改革派帮助很大,让改革派捞到不少好处,很快引起了新赣南派的不满。
少壮知识分子居然抛出了“国共和谈”、“和平统一”这样的观点,顿时被新赣南派抓到把柄,被诬为赤色分子,疯狂地抓人。
后来事件越闹越大,抓人事件引起群情激愤,年初上千台大学生聚集操场,开始游行抗议。游行到台大正门对面的双叶书廊及现代书店时,当时围观群众达数千人。一名叫郭誉孚的学生挥舞日本刀,要自刎来抗议官方的暴行,围观和抗议的观众越聚越多。
台北当局出动大批武装警察及宪兵部队,企图用武力阻止郭誉孚的抗议行动。这时郭誉孚挥动武士刀以自杀相抗,自割手腕、颈子,在墙上以鲜血写下“和平统一救中国”等十余张大字报。由于血流如注,郭终于昏了过去,后被送往台大医院急救,幸化险为夷。
还没有完,这次游行被抓了不少学生,当局迫于压力释放了大部分,但仍有少数关押着。有一位母亲接不到儿子,黯然回家,愈想愈是悲愤,便上吊身亡了。留下的遗书中说:她丈夫是国家先烈,现在唯一的儿子又被国家拿去了,因此不能再活下去。
之后又是政大两名研究生跳楼,一死一伤,三名台大学生集体自杀抗议……
究竟有多少学生被捕和自杀,直到几十年后也说不清。
这些被捕和死掉的学生,大都只有一腔热血,很傻很天真,他们鼓吹的国共和谈,即便台当局答应,北京会答应吗?大陆的知识革命正开展得如火如荼呢。
在王梓钧心里,他们与几十年前五四时候的热血青年一样,那种纯真的民族感情,值得所有人的尊敬。可惜,王梓钧不能对此做出任何表态,甚至躲都躲不及。
这是小蒋手下两个派系间的争斗,扯进去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上述所讲还是年初的事情,之后快年中的时候,一个台大学生由于自己的原因被挂科以至于不能毕业,于是到处宣扬挂他科那个老师是赤色分子,说台大被赤色分子把持了。
这种说法说出去没几个人相信,但却给了新赣南派借口,于是乎将台大许多教员(这些人大多是改革派的助力)解聘,整个台大也被严密监控起来。
这些事情除了在当事人和学生之间流传外,媒体没有任何报道,消息全面封锁,因此在台湾其实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倒是欧美、香港等外媒议论纷纷。
听说现在各大高校经常有便衣特务监视,随便说句过火的话就会被列入重点监控对象。这样的校园环境,王梓钧听着就一阵不舒服,别说在这里上课。
“哎,先混几天吧。”王梓钧自言自语道。
现在连小蒋自己对局面都有棘手的感觉,老派是他的嫡系,关系盘根错节,动不得;少壮派又是他接下来改革行动的倚重力量,也不能动;他得维持一个微妙的平衡点。
王梓钧知道,自己这两年又拍电影又唱歌,做出版社、方便面,手下的产业滚雪球一样扩大,肯定引起了当局的注意,说不定连李京浩都进入了警总的视野。
李京浩现在是香港人身份,档案是越南难民,这几年越南逃入香港的人很多,台湾当局也没法去查,但怀疑总是不能避免的。
蒋经国年初的时候,突然要王梓钧去台大学经济学,多半也是因为查清楚了他手下的诸多公司,对他的能力非常肯定,希望他能更进一步,最好能够进入政界。
话又说回来,这又似乎是在向王梓钧透露个信号——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甚至,王梓钧用卑劣手段将日清方便面公司挤出台湾,多半都被调查清楚了。
王梓钧领了书本来到教室里,立即就引起了轰动。
台大哲学系事件已经过去半年,两三个月前的行动又是以解聘教员为主,这些学生已经渐渐从悲愤中走出,只是不敢再乱集会游行了。
“王梓钧,坐我这里!”一个男生喊道。
“梓钧,这边有位置。”一个女生招手着,她身边的姐妹齐声起哄。
王梓钧见教员眉头紧皱,冲下面笑了笑,捡了个最前面的位置坐下。
这堂课却是《法律经济学》,都是些理论性的东西,讲的也很基本,王梓钧能轻松的听懂。
只是,王梓钧翻着领来的书,似乎还有数学,以后还有什么统计学之类,王梓钧顿时头就大了。
认认真真的听了半节课,大都在将《法律经济学》诞生的历史和意义,王梓钧听着听着就腻歪了。
无事可做,干脆写起了搜神三部曲的第二部。
一下课,整个教室将近一半的学生都围了过来,都是聊着音乐和电影,现在可没学生敢当众聊社会问题了。
“梓钧,你怎么来学经济学了?”
“你什么时候出新歌啊?”
“我叫谭兴雅,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梓钧,我是你的歌迷,我们学校成立了一个歌友会,你什么时候有空能来参加聚会啊?”
“梓钧,给我签个名吧,我弟弟很喜欢你。”
“……”
相比起其他明星来说,王梓钧很少出现在公共场合,可以说非常低调。
现在整个教室简直成了王梓钧的个人交流会,耳中嘤嘤嗡嗡,像是有一千只苍蝇在乱飞。
眼看着要上课,王梓钧终于扔下签名笔,跑到讲台上举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大家好,我是王梓钧。”王梓钧作了个揖,“以后大家就是同班的同学了,希望大家多多关照。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在放学后交流,不要耽误到老师上课。”
台大的学生素质果然很高,听王梓钧一说,都笑嘻嘻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稀里糊涂地上了一天课,王梓钧成为台大学生的消息很快被传到其他年级和院系,不少人赶过来证实。中午的时候,王梓钧还被拉着当众唱了几首歌,又稀里糊涂地加入几个学生社团,这才作罢。
王梓钧当初参加保钓运动认识的那些台大学生,此时大都已经毕业,少数在读研究生。听到消息后,也有几个赶了过来。
比起当初在清华大学,王梓钧在台大更受欢迎,其原因就是王梓钧曾经和台大的学生一起参加过保钓游行。甚至台大保钓会的会歌还是王梓钧创作的。
关于会歌,也在学生之中流行着数个版本,已经成了一个传奇故事。
一放学,王梓钧就被那几个研究生老朋友拉去。
王梓钧依稀还记得身边这个高个的叫马文博,戴眼镜的叫刘世东,满脸青春痘的叫胡海,梳着两个麻花辫的大姑娘叫李倩倩,剩下的人,只认识相貌,却早忘了名字。
过不多久,孙希弼也被叫来,一帮人跑到校园外某个普通餐厅聚餐喝酒。
刘世东举杯笑道:“想不到梓钧真的成了我们学弟。”
“是啊,我还记得保钓游行的前一天晚上,大家一起打地铺的情形,就像是在昨天一样。”王梓钧感慨道。
胡海说:“那天梓钧中枪,还是我最先扶住他,当时吓死我了。”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说得高兴时,孙希弼站起来道:“来,为我们再次重逢台大干一杯。”
“干杯!”
这些人都是热血青年,几杯酒下肚,很快就说到了前段时间的事情,语气里全是悲愤,马文博道:“崔颢在宿舍楼里自杀了,还把自己的鲜血涂到墙上,写下祖国统一、民族富强八个血字。校工洗了几个钟头都没洗干净,最后重新把墙壁粉刷了一遍。”
王梓钧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