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还不算晚,王梓钧与段钟谭找了一家咖啡馆坐下。
段钟谭有些惊喜,王梓钧很少接受媒体的专访,这次他找上王梓钧,也只是抱着找王梓钧聊几句的想法,没想到王梓钧会离开音乐节的会场和他细谈。
段钟谭看了一眼王梓钧的保镖李京浩在邻桌坐下,目光转向王梓钧,笑道:“原来传言是真的,王先生你果然一点架子都没有。”
王梓钧也笑着说:“我倒是听说许多人说我摆谱,一点不给面子。”
“一个小时前,我也有这个想法。”段钟谭道,“我们《滚石》杂志这几年可是打了几十个电话约访王先生,可是一次也没联系到你本人。”
王梓钧道:“据我所知,你们《滚石》杂志重点是介绍国外音乐的吧,采访我有什么意思?”
“原来你以前不接受我们的采访是因为这个原因。”段钟谭苦笑道,“我想王先生你误会了。我们《滚石》杂志的宗旨是引进西乐的精华,让台湾大多数的乐人了解现在外国音乐的趋势与现状,促进华语音乐的进步。师夷长技以自强嘛。”
王梓钧搅着糖匙,笑道:“很伟大的宗旨。”
段钟谭也听不出王梓钧是在赞扬还是在嘲笑,说道:“《滚石》杂志再怎么努力,也不过是从理论上,不如王先生你付诸实践。”
“过奖。”王梓钧淡淡地说,指向棒球场的方向,问道,“这音乐节你怎么看?”
段钟谭耳朵里隐约还能听到棒球场里喧哗的呼喊声,收起笑容严肃地说:“今晚的台北音乐节,其实就是现今台湾乐坛的一个缩影。”
“哦,请赐教。”王梓钧来了点兴趣。同样的问题问洪小乔,她只是鄙夷李登辉及台北政府靠此圈钱和做政绩,而段钟谭一下子把问题提升到整个台湾音乐的高度。
段钟谭道:“现在的台湾音乐,最大的特色就是来自于当局的管束。就像这音乐节一样,什么人能进场,能唱什么歌,全部新闻局说了算。罗大佑那首《鹿港小镇》,绝对是临时掉包的,否则他连登台的机会都没有。”
王梓钧会心一笑,这个罗大佑,明明一肚子才华,这几年却只帮几部电影写了几首主题曲。其最大的原因,就是他写的歌词老被歌曲审查小组要求修改。就连他的处女作《闪亮的日子》,这种励志的歌曲,都被迫改了歌词。
这次罗大佑在台北音乐节上唱《鹿港小镇》,估计也是一次对当局态度的试探吧。
段钟谭接着说:“其次,自由创作被唱片市场所压制。在台湾,拥有创作力的歌手,大多数只能在民歌餐厅,夜总会里面唱歌,甚至这些地方中,规模稍微大点的,进去唱歌还要有熟人。就像今晚的音乐节,那些小歌手,只能在小演出台,一切设备器材都是最低级的,听众也是最少的……”
王梓钧插话道:“全世界都是这样吧,音乐商品化而已,跟台湾音乐现状有什么关系?”
段钟谭道:“可这种情况,压制了台湾音乐的原创能力。现在台湾乐坛排辈分的现象很严重,一些乐坛的老前辈,不但不提携新人,反而将后辈的创作成果吞掉,变成自己的东西。”
王梓钧说:“你有点危言耸听了。”
“不,”段钟谭道,“王先生你站在如今台湾音乐的最上层,永远看到底层音乐人的挣扎。台湾音乐最最严重的问题还不止这些,而是固步自封。”
“这话怎么说?”王梓钧问。
段钟谭道:“王先生你是我最敬重的台湾音乐人。不是你的唱片有多少销量,而是你敢第一个站出来做台湾自己的流行乐。无论是现代民歌还是华语摇滚,你都为台湾音乐打开了一扇崭新的大门,为台湾音乐揭开了一片天。”
王梓钧笑道:“你这是在恭维我吧?”
“我是说实话。”段钟谭道,“在你之前,有不少年轻人都在努力,想要摆脱那种老式音乐,唱出符合我们新一代思想的音乐。可是前路茫茫,他们各自找寻着方向,你的成功为他们指明了一条道路。像刚刚躲到美国去的刘家昌,他在我眼里,只是个具有音乐才华胆怯者而已。他这些年除了扶持了几个新人外,大多数都是在复制同样的音乐去赚钱,对台湾音乐的发展几乎没有太大的贡献。而你不同,从你的每一张唱片都能看出,你一直在求新求变,力求新的突破,特别是那张《东风破》,简直探出了华语音乐的另一个方向的可能性,可惜最终被当局封杀了。我想,王先生这两年懒于出唱片,恐怕也是受了《东风破》被封杀的打击吧。”
王梓钧听了段钟谭这番话,差点一口咖啡喷出来,他这两年不出唱片,是因为抽不出时间好不好,居然被理解得这么高尚。
段钟谭本来今天是来给王梓钧做专访的,却没想到居然聊起了音乐,而且还是他说的时候多,王梓钧说的时候少。
不过既然打开了话题,段钟谭也没想过要收住,他吐了一口气道:“现在台湾有三大唱片公司,海山、歌林和丽歌。这三家唱片公司中,丽歌唱片以老式情歌和老民谣为主,已经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落;而歌林唱片,在三家公司里最年轻,也最有活力,明星培养机制很先进。可惜,它仅仅是个造星机器而已,为了规避风险,只能遵循现有的市场环境而不思进取,旗下有创造能力的歌手,大多数都不能展现自己的能力。归根结底,歌林唱片不过是一家以音乐为赚钱工具的公司,它成立的唯一目的就是进音乐圈子里来圈钱。海山唱片跟歌林差不多,造星功能很强大,不过有一点比歌林好,那就是管理更加人性化,对新的想法敢于尝试。不过海山太老了,对于新音乐的尝试只敢一点点地去触摸,不敢放开手脚去做。当然,海山唱片里有个异类,那就是你,这也是海山屹立不倒,越做越大的原因之一。”
王梓钧听着他的高谈阔论,笑问:“如果你有一家唱片公司,你会怎么做?”
段钟谭完全把王梓钧当做一个同自己一样有着音乐追求的同道,富有激情地说:“如果我有一家唱片公司,那我会将这家公司打造成一个音乐平台,汇聚那些对音乐有着独特想法志同道合的伙伴,开启一个全新的音乐时代。”
“呵呵,很伟大的想法。”王梓钧笑道。
听到王梓钧的笑声,段钟谭才从他的激情中走出来,说道:“不好意思,失态了。”
“不,”王梓钧道,“我喜欢有想法的人。如果段先生你想做唱片公司的话,我可以为你解决资金问题,还可以提供一些人员和渠道上的帮助。”
“哦?”段钟谭迅速冷静下来,他已经是快到30岁的人了,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十年,自然知道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王梓钧道:“诚如段先生所说,海山唱片已经老了畏首畏尾。比如罗大佑今晚的《鹿港小镇》,就算当局不封杀,海山唱片还是不会做这首歌,即便是我去劝郑振坤都没用。”王梓钧指指棒球场,“如果段先生对开唱片公司有兴趣,这几天可以多注意一下音乐节,说不定会发现许多人才,他们可以成为公司的第一批艺人。”
段钟谭心思百转,他与他大哥做《滚石》杂志已经三年了,越来越不满足只做个观察与议论者,渐渐有了入局的想法。之所以没动手,主要是因为资金与渠道的问题,还有就是来自于当局歌曲政策的束缚。而如今,只要王梓钧进来合作,那么资金与渠道都不是问题。最后只有政策了,歌曲政策不放宽,一些歌就永远不能唱。
“怎么样?有没有兴趣?”王梓钧问。
段钟谭想要回去跟大哥段钟沂商量一下,不过还是准备先试探王梓钧一下,问道:“王先生准备怎么个合作法?”
王梓钧说:“我出全资,组建一家唱片公司。你和段钟沂先生以《滚石》杂志入股,《滚石》杂志称为新建滚石唱片的附属刊物。你和段钟沂先生共同享有滚石唱片公司40%的股份,至于这四成股份如何分配,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情。公司的发行渠道,可以先借用海山唱片的渠道。公司成立后,我不参与管理,不过我对公司的一些决策持有否决权。如何?”
段钟谭敲了一会儿桌子,脑袋里迅速计算着得失。先前他慷慨激昂的说辞是一回事,真要成立公司,那又是一回事,不得不仔细考虑。
“王先生你准备投资多少?”段钟谭问。
王梓钧说:“三千万台币如何?”
三千万台币做一家唱片制作公司,当然绰绰有余,这其中很大一部分钱其实是用来买《滚石》杂志的。
三千万的40%就是一千二百万,这点钱足够把《滚石》杂志给买下来,就算不做什么唱片公司,段钟谭也有得赚。
段钟谭意动了,不过心里却冒出一丝怀疑——王梓钧在白送钱啊!天底下还有这种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