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重工厂区,有一座十几间瓦房并排的建筑,每间瓦房不小,是中华重工外柜的公房。
焦炭炼制厂外柜,蒸汽机工厂外柜,已经筹办中的冶铁厂的外柜也已经挂牌,还有工程队外柜。
最东头的是外柜总柜,管理所有的部门。
“好像好几天没有看见你们柜上的王仁管事了,他最近在忙什么呢?”
外柜的压力大。
工厂的总盈利在下降,哪怕是蒸汽机厂,随着销量增长势头的平缓,也有了躁动。
最敏感的自然是外柜,他们的业务又与之相关。
“他呀,忙蜂窝煤商会的事。”
“你们工程队最近有什么新活计没有?”
“有几处小活,但你知道,我们工程队利润不大,目前的阶段,追求的是盈亏持平。”
“全厂都指望你们部门,你们外柜的人,不忙着自己的事,反而去忙外头的事?”
高珍闻言瞪了眼,端起茶杯离开了热水间。
热水间烧着煤炉,炉子上有茶壶,摆放了桌椅,提供外柜的人们饮用。
设立在第十间屋子,门上挂着十号,就没有部门愿意使用这间房子了,成为了茶水间。
“脾气不小。”
“人家负责蒸汽机外柜,全厂最盈利的厂子,有脾气倒没错,换做你也狂。”
中华重工厂区建立了一年,用工规模已经超过了三千人。
有食堂,有住宿区。
人心稳定的半封闭社会环境,微微诞生了一种独特的内部人文,与外界有所微妙。
特别是外柜。
外柜可不是旱涝保收,外柜学徒们,只靠保底的工钱,只能维持个人的温饱。
如果不能进步,还不如去车间当工人赚的多。
所以外柜留下来的人,竞争非常的激烈,之间有种很矛盾的人情世故。
即保留了外部的互相体面,做人留一线的智慧,又有绵里藏针的对抗,一股业务需要的高节奏。
高珍捧着茶杯,在屋檐下经过一间间大门,往自己的公房走去,身边刮着大风。
天气冷了。
用煤的需求会变多,对厂子是好事。
“唉,真是习惯了,走路都要想这么多事,费心费力的。”靠在椅背上,高珍疲惫的揉着额头,放空自己的大脑。
蒸汽机厂是最耀眼的,人人都羡慕自己,可谁知道自己的压力呢,要知道贵人也是盯得最紧的。
“王仁。”
眼尖心细的高珍,看到门口闪过的一个人影,立马脱口而出叫住了对方。
那人走了进来,正是王仁。
“掌柜的,正想来找您呢。”
“那我不叫你,你刚才不是走了过去。”高珍笑骂了一句,然后说道,“坐吧。”
这片低矮的长条建筑,有的房间很大,是多人一起办公,有的房间是细长形,提供给单人办公。
各厂的外柜掌柜是单间办公室。
一前一后各有一个窗户,前面的窗户在墙壁右边,门在左边。
进门处是一张案几,一排椅子,然后就是一张案桌,一张长背的木椅。
王仁坐到长排椅子上,扭头望向自己的掌柜。
“外柜在山东的商事被叫停,而陕西山西两地的商事,贵人一直没有给个准话。”
“导致目前陷入困顿,但我们不能什么都不做,不少人可盯着我们。”
王仁主动说道:“我知道,所以掌柜的支持我去做蜂窝煤商会。”
“之所以支持你,主要是你对此事很热心,且有自己的想法,我相信你是能办成的。”
“蜂窝煤商会虽然成立,可不是挂个名头就成功了,对后续你有什么计划?”
王仁迟疑了片刻。
“难道你还要瞒着我不成?”高珍笑道。
见状,王仁不再犹豫。
他身体前倾,加强了说话的重量,是他在外面谈事的技巧,能给别人真诚的感觉。
“加入商会的蜂窝煤作坊主,其他的不提,比起其余几十家同行,胆子肯定是有的。”
“他们没关系,没本钱,没路子。”
“商会可以解决他们的关系和路子,唯一的限制,就是他们的本钱。”
……
听着王仁的想法,高珍皱眉。
钱这件事,的确不好解决,总不能工厂来提供给他们吧,那算什么回事?
岂不是工厂为蜂窝煤作坊主打工。
“我是这样想的,工厂成立一个钱庄,向他们提供本钱,只是和外面的钱庄不同。”
王仁没有底气,中气不足的说道:“在利钱上,可能要做出大的让步。”
“这件事谁也做不得主,只有小王爷才能决定。”高珍立马就指出了关键的地方。
王仁露出苦笑。
“我的想法,对工厂带来不了什么利益,如何敢去找小王爷,而且我也不敢去找小王爷。”
他虽然是外柜的管事,可外柜管事不少,他有什么资格去找小王爷,一年也就只和小王爷说过几句话而已。
高珍放下茶杯,杯子里的热水已经凉了。
瓷器和实木相触的声音,划破了办公室的寂静,王仁看着高珍,希望掌柜能为他出谋划策。
高珍终于下了决心,“你这两天就呆在工厂,等小王爷来了,我带你去见他。”
王仁松了口气,可内心情不自禁的紧张起来。
想到要见小王爷,他就有些双腿发软。
万一自己说错话了怎么办,万一表现不好,在小王爷心里留下差印象,自己的前程岂不是毁了。
“你去忙吧。”
“好,掌柜的你先忙,我走了。”
王仁起身离去。
高珍双手落在案桌上,想了片刻,起身离开公房,在厂区夯实的硬路面上,经过了几处车间,来到了一处安静的地区。
文书房。
“马管事。”
“高掌柜。”马王宣听到叫声,抬起头看到来人,连忙露出笑脸,起身请对方坐。
高珍拉着马王宣,小声的询问。
马王宣听完,摇了摇头。
“小王爷何时来厂子,谁也不知道,是没有规律的,也不会有日程计划。”
“你想要见小王爷,等小王爷来了,我第一时间告知。”
“那就麻烦马管事了。”
“不麻烦,本就是分内之事。”
送走了高珍,马王宣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抽出旁边的本子,在上面记了一笔。
小王爷的日程计划,马王宣自然是知道的,不过他不会说。
从来不会对任何人说,只会藏在心里。
下工后。
马王宣乘坐铁道的拉客马车,和不少人回到了北平。
铁道连接了大兴和北平。
不少人下工后,不愿意留在宿舍,会返回家中。
对于不愿意在工厂住宿的工人,工厂是鼓励的,节省了更多宿舍,当然,工厂不会故意视而不见。
对这批工人,工厂给予了补贴。
他们乘坐铁道上下班的费用,由工厂出钱。
虽然小王爷说铁道是长途运输,但因为铁道修建的短,而且有不少其余的需求。
在马王宣看来,倒是成为了短途运输。
沿途有不少的站点,等到了北平,车厢只剩下他一个人,下车的时候,望了眼空荡荡的车厢。
至少这趟乘线,小王爷又亏本了。
回到了家中,在王府后街的一片院子,有几户在王府办差的资历老的人在居住。
其中有间房子,房子里面有两间屋,这间不大不小的房子,属于马王宣。
自己的房子门口,蹲着几个人。
此时天色已晚。
“咚咚咚。”
马王宣踩着木托,握着腰间的小刀,警惕的走过去。
他们文书房的文书,每个人都有一把小刀,因为小王爷在文书房里间办公。
虽然按照常理来说,并不会有不开眼的,可也不得不防。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是二哥。”
“二娃子,我是你小叔。”
马王宣松开了右手。
“你们怎么来了?”
马王宣掏出钥匙,打开了门口的挂锁,推开门请了几人进去。
几人跟着马王宣进来,好奇的打量马王宣的房子。
“二娃子,都说你有出息了,在城里有了自己的房子,可了不得啊,听说城里的房子,能卖钱呢。”
几人一边各自坐下,其中一名老者不停的夸。
马王宣用打火石引燃木屑,一边把煤炉发了起来,一边说道:“这房子不是我的,我只是暂住。”
房子的地契,在床头箱子下压着。
是小王爷送给他的。
这张地契拿出去交给牙人去卖,只这两间房子,可以卖到两百两以上。
至于乡下的土房子。
就算有人卖,也得有人买才行,可遇不可求,多数只能住人。
而此处的房子,有人买,但是得有人卖才行,是可以当做祖产传下去的。
几人面面相觑,难道是这样?
“二哥,爹可是说这房子是你的。”
“你懂个逑。”
马王宣骂道。
他早就猜到了众人的来意,希望托自己的关系,在中华重工找个好差事。
中华重工缺少工人,刚成立的时候,从民间招了不少的人。
可如今早就今非昔比。
工厂的来源,要么是燕山三卫的军户,要么是工匠,要么是能说会算的人等。
什么都没有的人,只能做工钱低的苦活。
例如工程队还在招杂工。
按照小王爷的说法,是为了生活不下去的弱势群体准备的,工钱不高,工作强度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