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秦王府。
大明朝第一座藩王府,自然与别处不一样,更具些威严,因为左右相时代起于此。
秦王获封二十五年,实际就藩的时间过了十七年,马上要进入第十八个年头。
新一代成长了起来,从他们出生的时候起,他们就知道头上有个秦王,是他们的王。
看起来秦王府和晋王府,以及燕王府没有多大的区别,可很多人感叹,秦王少了丝机运。
如果太子早死两个月,或者秦王被罚晚上两个月,那么在太子病逝后,名器很有可能落到秦王身上。
在那段空档期,许多人会下注秦王,那么秦王如鱼得水,就能顺势而起,这叫做天命所归。
可命啊,总是充满了变数。
短短两个月的时间,让秦王失去了太多太多,所以秦王认命了吗?
“孤祖籍是濠州,出生于应天府,在陕西生活了十八年,人生啊,有几个十八年。”
朱樉穿着王服,走在平台上,他的身后跟着几名神情严肃的官员。
“你们许多人跟孤从应天府来到此地,君臣相伴二三十载。”说到这里,朱樉回头看向官员中,年龄较大的那位。
“应时啊。”
“臣在。”那名官员上前一步。
“在应天府时,你就跟着我,至今算来,已经有二十二个年头了,如今想来,却是耽误了你的前程。”
王府左右相是正二品大员,朝廷正官,而王府长史则是五品杂官,因此朱樉有此言。
当年,他的确是想培养此人当他的左相。
不过莫公来了,相比较起两人,莫公的脾性更合他的胃口,所以朱樉冷落了几年。
不曾想莫公离他而去,缺了些机运,天命啊。
“臣效忠主上从无怨言。”
“孤信。”秦王笑道,突然,“咳咳……咳。”一阵急咳,令朱樉喘不过气来。
几名官员露出担忧的神色。
良久,朱樉摆了摆手,露出苍白的脸色,笑道:“从平乱归来,染了风寒,至今未痊愈。”
“主上。”
朱樉打断众人的话语,提起精神,振奋道:“莫公离世前,对北平的经济之道很关心,做了许多的准备,想要照搬,可却始终没有门径,不知从何处下手。”
“现在那些商团想要进来,机会虽然来了,却不愿尊王府的主导,诸卿心中有何看法?”
“在陕西境内,自然要以王府来主导,否则不成体统。”
“可王府对工业发展的道路不太熟,恐怕强行插手会适得其反,不如先放手旁观一段时间。”
“名器岂可让于人。”
“这算什么名器。”
几名官员意见不统一,秦王朱樉眉头微皱,心中有些不爽。
他既想要王府主导工业发展,又想要让工业发展顺利,毕竟花了这么大力气。
几人说的都有道理,皆提出了问题,可却没有说出解决问题的办法,相比起来,还是莫公在的时候好。
虽然许多人对莫公的做事方法不满,可莫公有方面做的比所有人都要好。
无论莫公做事的结果如何,但是莫公提出问题,一定也会提供解决的方法给朱樉选择。
所有人都说完了看法,只有顾应时还未说话,没有达成一致的人们纷纷看向他。
顾应时沉吟了片刻,想起最近听到的建言,缓缓道:“虽然莫公已经不在,但他的安排留下了,现在那些商团想要进来,臣认为是可以的。”
“至于谁来主导,只要在陕西的地头,不就是王府一句话的问题么,所以此事当下并不是关键,而是先促成此事,再来谈主导。”
有官员反对。
“如果出尔反尔,恐怕会恶了燕王吧。”
“商团有打燕王府的名头?”顾应时反问道。
“谁不知道背后有燕王府的影子。”
“那到时候,我们也不用王府的名义出面即可。”顾应时轻松的笑道,“燕王会明白的,他手伸这么长,到底合不合适。”
顾应时说服了众人。
朱樉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其实孤看重的不是商团,而是铁道之事。”
“铁道的运输,改变了传统的方式,不只是对经济有利,对军事更有大利。”
“恐怕官府那边会受到阻力。”右长史张云承提出了担忧。
众人一时之间安静了下来。
王府和官府不和,不是一两日了,当初秦王被罚就是因为两者的矛盾。
“孤以前能打杀他们,现在一样能打杀他们。”
朱樉坚定的说道:“今非昔比,父皇老了,他离不开我们几个儿子,是该让那帮人看清楚实事。”
铁道的建设,在陕西被强硬的推行,那么在山西,发生的冲突,两地比较起来,显得动静就小了许多。
周世丰和王仁,在山西碰头。
“蜂窝煤在山西进展的很顺利,我虽然已经辞交了蜂窝煤商会的事情,但也有所耳闻。”
酒楼的包间,王仁主动向周世丰敬了一杯酒,一口气饮下面不改色,酒量可见海量。
“我原以为你会满足主导蜂窝煤商会,没想到你竟然舍得离开,令人佩服。”
周世丰主动拿起酒壶,起身要亲自为王仁倒酒,王仁不敢受,连连推诿。
“说起来,你我也算是中华重工的老人了,今日我为你倒酒,不为别的,只为你我二人多年的交情。”
王仁这才领了,没有再拒绝。
工业化在陕西和山西的推动,虽然王府无法亲自主导,但要求中华重工控制商团,变相的控制在手中。
不算这件为难的事情,就是商团本身在两地的开发,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要与方方面面打交道,也就是说遇到方方面面的问题。
但是中华重工已经有了一定的制度,积累了许多人才,各人各司其职,周世丰只需要掌控大方向,因此并不算劳累。
蜂窝煤商会打开民间市场,焦炭炼制厂垄断工业市场,那么矿业自然受其控制。
只要掌握这个大势,碰到的问题就不会造成根本性的打击,迟早会被趟过去。
除非晋王府和秦王府主动撕破脸皮下场,以权压人。
目前来看,勋贵终归讲究一份体面,加上诸事才起头,没有到抢占利益的时候。
“铁道的事情,没想到秦王会这么激进。”王仁把陕西那边的事情,介绍给周世丰。
秦王鞭打官员,令王仁大开眼界。
在北平多年,他从来就没听到过燕王和官员发生肢体冲突的消息,在山西也没有听过。
“陕西不同啊。”周世丰作为中华重工的总揽总,掌握的消息渠道比王仁要高。
王仁放下酒杯,小声的问道:“就因为秦王是圣上的嫡次子?”
“这个理由还不够?”
周世丰笑了笑,随后说道:“正因为如此,应天府那帮人才更重视秦王的威胁,造成双方的局面要更紧张,不像我们北平那边,有缓和的余地。”
听完周世丰的解释,王仁有些懂了。
一切都是为了利益,那么秦王发生的事情才说得通。
秦王就藩后,在官方上遇到的阻力,要远远超过晋王和燕王,导致秦王选择以力逼人。
而燕王和晋王,可以做到通过政治手腕来妥协与对抗,秦王则没有这个余地。
所以在陕西,秦王府和官府才双方势如水火,这是两者利益冲突导致的。
“可现在秦王不光恢复了兵权,而且实力比以往要更强,恐怕应天府那边的官员要失算了。”
以前太子活着,所以应天府那帮人具备大势,太子是应天府那帮人的靠山,谁也动摇不了。
所以无论是秦王还是燕王,都得无奈服软,例如燕王自身的护卫都被应天府那帮人夺了去。
燕王不但无法做出反击,还只能平静接受。
现在应天府那帮人失去了靠山。
皇太孙有个什么威信和实力,反而要靠应天府那帮人来巩固威望,他们反倒是成为了靠山。
从有靠山变成了靠山,可见实力上限下滑到了什么地步。
“所以才说人算不如天算啊,任何等机关算尽,也不如天时,没有天时,犹如那诸葛孔明,不也是黯然离世。”
《三国演义》的小说逐渐流传开来,在此书问世前,民间本就有不少话本和故事。
所以周世丰以诸葛来举例。
太子的离世不是那么简单的,哪怕已经过去多年,仍然影响着朝局,相当于搬开了藩王们头上的一座高不可攀的大山。
“我们小王爷可不信。”王仁轻声笑道,含有深意,“不知道小王爷能不能抵得过天时。”
周世丰眼珠子一缩,惊讶的看了王仁一眼,见此人镇定的样子,心中有种奇怪的感觉。
四年前,自己能想到自己会有资格,能在此时谈这种事情吗?
虽然只过了四年的时间,周世丰仿若隔世。
良久。
周世丰不再顾及,放开说道:“谁知道呢,毕竟圣人现在都无可奈何。”
“毕竟以圣人的年龄,听说圣人身子又不好,谁也不知道圣人哪天传出不虞的消息。”
“皇太孙年少,又没有威望,主少国疑,圣人必须要依靠藩王们来稳边,以及控制国内局势。”
“说句不好听的,圣人宁愿自己的儿子造反,也不愿面对‘蓝玉’造反。”
周世丰一口气说了许多,令王仁的眼界大开。
两人仿佛不知晓,他们的话如果被人听到,会引来什么后果。
终归是商人。
面对令他呼吸不过来的利益面前,周世丰敢放手一搏,和他一样的人很多。
中华重工的实力,令其中许多人不满意现状,想要更多的话语权。
王仁和周世丰相视一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大人物有大人物的心思,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盘算,拉开了一副滚滚长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