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河间府六月开始的丰收,拉开了北平布政司忙碌的大幕,春耕夏收向来是国家大事。
几名官员巡视地方乡间,走访夏收大事。
地方上的乡老陪着他们。
“今年的短工不好招,脾气也大了,要好吃好喝的供着,不然别人还不来,世风日下。”
乡绅抱怨道。
按察使司佥事高勉眉头紧皱。
一处乡绅这么说,处处乡绅都有这些话,高勉不得不重视了。
有官员笑着说道:“现在北平处处有活计,工钱比以往涨了不少,你们要请短工,工钱当然要跟着涨起来。”
“可土地粮食就这么多,价格又卖不起来,我们老百姓如何有钱升工钱呢。”
几位乡绅连连诉苦。
那官员可没这么容易打发,一针见血的说道:“一日吃三顿,那是江淮地区才有的事情。”
“我们北平现在也有许多人家一日吃三顿了,说明百姓们生活好了。”
“这与自古以来的节俭精神背道而驰,每日吃三顿岂不是比吃两顿浪费了粮食。”
“现在啊,老百姓们的脾气大了,生活也开始了浪费,长此以往如何了得。”
“老百姓每日吃两顿,比每日吃三顿节省了多少粮食,多年来都是吃两顿,难道非要改变,不改就过不下去不成。”
几位乡绅你一言我一言,话里话外满是抱怨。
“吃三顿当然比吃两顿要好,我记得在技术报上看到过,以往每日只吃两顿,人的身体长期处于饥饿状态,而且以前吃的又少,提供的元气也不足,所以人的寿命会受到影响。”
“吃三顿饭,而且要吃好,形成了生活习惯,不但不容易让人生病,还能增加人的寿命,多数人活到七八十岁不是问题。”
“瞎说八道,人活多少岁,那是天定,我看你啊,就是被利益遮了眼睛,忘记了圣贤之道。”
“岂有此理。”那乡绅生气。
“自从你去北平开酒楼,你就越来越嚣张,银子不当回事,带坏了多少乡亲。”
“我这叫加入工业浪潮,为社会生产力发展做出贡献,你这种人就是报纸上说的,会被社会发展淘汰的老顽固。”
“在佥事面前成何体统!”
见两人吵了起来,另外一位年龄大的老者,拄着拐杖在地面戳了几下。
两人这才各自别过了脑袋,谁也不服谁。
高勉忧虑的问向老者。
“有没有因为缺少短工,导致田亩没有及时收获的事情发生?”
“我们这边暂时没有,但是听闻别处有。”
“是哪里?”
高勉准备去看看。
“只是听说,具体是哪里却不记得。”老者一脸的忧国忧民之色,却拿不出地名出来。
老者又指了指刚才吵架的两位乡绅,摇头说道:“自从劳什子工业以来,佥事也看到了,地方上已经不安宁。”
高勉点点头,没有再说下去。
任何事物。
只要想找出弊端,一定可以从其余方面解读出来的。
这叫做事物的两面性。
什么立场,就会有什么样的看法。
无论中外都是如此。
对于英国十九二十世纪的专利法。
西方学者有人认为是王室和权贵竞争妥协的产物,也有西方学者认为是英国的进步。
对于那些面对权贵抢夺,放弃发明专利的工匠,有人说这些工匠不懂抗争精神,不值得同情,责任在工匠自身。
也有人说这些工匠被权贵剥削,被人抢走了他们的劳动成果,责任在权贵。
也有人说西方是文明的,至于西方以前屠戮世界各地,是谁强大了都会这么做。
然后又说新世界观。
说现代文明不同了,强大者不该再屠戮征服土地,西方占领了别人大片的土地,取代了原来土地上的人口,垄断大量的资源,他们是文明的。
至于任何战争背后都有他们的影子,则说是那些落后国家自个不行,没有西方国家的插手,这些落后国家会更野蛮。
这叫做立场决定思维方向。
有一批人。
他们知道自己国家目前的弊端,深知要改变国家,但是也知道列强不值得信任。
但是列强太强大了,他们在国家划分了势力范围。
内忧外患中。
靠着自身的奋斗精神,一边与国内和国外势力抗争,一边吸取别人的长处,为新中国的诞生打下了基础。
这些人叫做先烈!
不同立场的人,还有一批人成为走狗,国内旧势力的奴才,国外势力的洋腿子。
无论是国内的奴才,还是国外的洋腿子,这批人被先烈打倒了。
现在的北平。
刚才的几位乡绅,他们的立场就不同,思维方式自然也不同,不是讲道理就能讲通的。
道理从来不是讲出来的,而是人们需求什么,才会有什么样的道理诞生。
那位加入工业化浪潮的乡绅,在工业中获得的利润,远远超过了土地获得的利润。
所以他支持工业。
另外一位坚守土地的乡绅,工业化不但没有让他得利,反而损害了他的利益。
因此他痛恨工业。
又或者说,虽然工业增加了利益,但是这个利益没有达到这位乡绅的预期。
在回去的道路上。
原按察使司司狱司司狱,现按察使司副佥事股姜言得,笑着向高勉说:“随着焦炭炼制厂规模增加,化肥的产量也越来越高。”
“化肥的价格下降,而且田亩的产量增加了三成,其实乡绅们总体上利润比往年要高。”
“既然如此,为何乡绅还不满呢,肯定是有弊端的。”高勉不以为然的说道。
“因为增加了开支呀,本来可以挣更多的钱,结果因为人工上涨,一来一回抹平了化肥带来的增利,心中有怨言是常理。”
高勉不信任姜言得。
此人还有布政司的苏观,这批人早就投靠了王府,他们为王府说话,高勉没有意外。
回到衙门后,高勉思考了三日,终于下定决心,写了一封长长的弹劾。
这半年来,高勉走访了许多地方。
北平的发展他看得见,但是立场不同,他的眼中,满是各种弊端,正如那反对工业的乡绅。
姜言得认为这件事不值一提,高勉却认为值得重视。
这份“沉重”的弹劾,高勉认真的交给了他的上官墨麟,按察使司副使。
墨麟严肃的翻看了后,打量了高勉几眼。
“你可想好了?”
“属下已经想明白了。”
墨麟叹了口气,挥退了高勉。
回去家中的高勉,等着弹劾送交到朝廷,至于会引来多大的动静,高勉并不在乎。
哪怕会引来王府的愤怒,高勉也没有在乎。
他已经向应天府的同僚们写了书信,自己坚守心中大义的举动,等弹劾抵达应天府,想必很快就会传开。
墨麟离开了一趟衙门。
不久后。
几名王府的侍卫直奔天津,在天津火车站拦截住了一份书信。
因为铁道系统的便利性。
北平官府的驿站系统已经和铁道体统结为一体。
这项行为免除了不少老百姓的徭役,官府用来维系驿站的款项直接拨给铁道部。
这笔款项对于维系整个驿站系统是不够的,主要还是靠老百姓服徭役来承担。
但是对于铁道系统则是顺手为之,不但没有亏本,反而小有盈余。
过了三日。
高勉被墨麟招去,派他去开平巡边卫所。
按察使司有这个职能,反倒是布政司和卫所的交道要少些。
又过了一个月。
铁道部的工作人员,向布政司各衙门送交火车票。
火车票分两种颜色,红色和蓝色。
红色的票专门乘坐第一节车厢。
市场价要高些,也会定量的送给各衙门使用,是补贴原驿站的一种方式。
乘坐火车比原来赶路的方式舒服了不知多少倍。
铁道站有招待所。
比原来的驿站环境更明亮。
因此并没有多少官员反对此事,相反多数的官员是支持的。
唯一影响的是高级官员。
高级官员使用驿站,驿站会精心服侍,铁道站招待所没有这项安排,不过高级官员也不在乎。
因为他们自有随行人员,对他们的影响并不大。
“藩台,藩台。”
颜钝生气的放下笔,不满的说道:“何事大惊小叫。”
“发生了大事,按察使司佥事高勉,巡边卫所时,运气不好遇到了歹人哈刺兀海,死了啊。”
“怎么会遇到哈刺兀海?”
颜钝不可思议的问道。
“听说是哈刺兀海带手下偷窥开平形势,碰巧遇到了高佥事,真是倒霉催的。”
颜钝缓缓闭上眼。
这件事太巧了。
“陪着高勉身边的其余人呢?”颜钝抓住了重点,睁开眼急忙问道。
“其余的士兵倒是跑得快,不像高佥事那样掉下马,这以后去边地啊,还是得派马术娴熟的官员。”
“好了。”颜钝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急躁道:“按察使司这段时间有什么动静,你尽快告知。”
那人领命退了出去。
按察使司没有多余的动作,按部就班,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向朝廷为高勉求抚恤。
除了哈刺兀海的名声,在北平越发的响亮。
可以说达到了无人不知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