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乔乔感到她的灵魂好似被拽出了肉体,轻飘飘的悬浮在虚无之中。
她似乎在一个战场上,到处是倒伏的尸体与折断的兵器,血水汇成了涓涓细流,从她的脚下淌过。
那名付丧神,就站在战场的最中心。
他一身漆黑的衣衫,瞳孔犹如鲜血一般。
“鹤丸……国永……”还挣扎存活的人似乎是位审神者,叫出了他的名字,“你这个、你这个……”
刀光闪过,便再无声息了。
灵力沿着漆黑的刀刃,不断的涌入了付丧神的躯体。
“诶呀,”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了。毛绒绒的式神绕过血水,跳到了他的身侧,“鹤丸殿,您的手法越发精湛了。”
“想不到这位政府审神者的灵力还挺强大的呢。”它摇晃着尾巴,笑眯眯的说,“不愧是有气魄将刀剑当成消耗品的审神者呀。”
“够了,”付丧神开口,“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情。”
“鹤丸殿,关于您的提议,我有人选了呢。”
“什么?”
“您忘记了吗,”它笑眯眯的说,“——是时候为‘本丸’寻找一位审神者了呀。”
审神者!
陆乔乔心中一紧,她试图向前一些,却只能听见鹤丸国永模糊的应了一声。
“真是吓到我了,这么快就找到了吗,”付丧神甩开了刀锋上的鲜血,“一踏入本丸的领土,便会被抽取灵力,你寻找到的人,能够撑得住吗。”
“那孩子的力量,连我都为之惊叹呢。”
“是吗,”鹤丸国永收起了刀,“那还真是——”
“可惜了。”
他转身离去。紧接着,这画面便像是融化的雪一般,分崩离析。
陆乔乔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眼前碎散的颜色,渐渐地,一道山石长阶出现在她的面前,红色的鸟居直入天幕。
她再度落在了地面上,这一次,呈现在她眼前的,居然是本丸。
宫门大开着,是她记忆中残破的模样,而鹤丸国永,便从中走出,迎面而来。
陆乔乔吓了一跳,刚刚才看见他立于尸横遍野的战场,而转眼间,却又是这样的场景。
没等她细想,付丧神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陆乔乔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他用略微惊讶的语气说:“哦,居然连你都出现了吗。”
随后她便看到,一只毛绒绒的身影。踏着黑影,从门中走出。
“鹤丸殿,”狐狸模样的式神双爪并拢,笑眯眯的对付丧神说,“在下狐之助。”
陆乔乔突然福至心灵。
——这是……不断的溯洄了时间?
她刚刚看见的、战场上的付丧神,应该是最近发生的事情,而这一幕……
大约则是,在那之前,更为久远的过去。
“真是越来越有模有样了嘛,”她听见付丧神这样说道,“以后还会有怎样的惊喜呢。”
“托您的福呢,鹤丸殿,”狐之助笑眯眯的靠近了他,“您从审神者那获取的灵力,也让本丸逐渐恢复了。”
“依照您现在的力量,大部分的审神者都不是您的对手,若您肯放弃筛选的条件,肆意的猎杀……”
刀锋切入了它的头颅,狐之助的话停下了。
“真是奇怪,你居然没死。”付丧神微微一笑。
小狐狸眯着眼睛:“您是本丸的初始刀,在下是本丸的式神,您当然是无法杀死在下的。”
“您不必忧心,在下既是本丸的式神,自然听从您的意见。虽然有些可惜,就请您继续随着心意杀戮吧。”
“不过,”它又说道,“这样下去,终归不是长久的办法。您有什么建议吗?”
“听我的吗?”
付丧神的嘴角微微勾起:“没有一点惊吓的人生无聊得快要死了,既然连你都有了,那么不如去找个审神者好了。”
“原来如此,寻找一个祭品吗?但是,一旦有了审神者,必然会将还活着的刀剑吸引至此处哦。”
“能来到这里的家伙,死了跟活着有什么区别吗。”
“‘活着’的东西,会唤醒‘我们’,无论那是人类还是刀剑。”
“那不是正好吗,”鹤丸国永微笑道,“到时候,就让那些家伙一起落入最深处吧。”
他的身影越来越淡。
画面又开始分崩离析,最终彻底消失了。
随后出现的情景并不连贯,多数时候是鹤丸国永奔赴于战场的身影,他漫步在死亡与杀戮之间,好似不知疲倦。
再度停止时,他躺在一棵樱花树的树干上,似乎在休憩。
陆乔乔安静的看着,很快,细碎的声音传入了耳中。
两名穿着巫女服的审神者走入了树荫之下,她们交谈着:“你听说了么?”
“什么。”
“……就是,出现了暗堕的付丧神的事情。”
“很可怕的,那个,黑发红眼的鹤丸国永,已经杀了十多位审神者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不清楚……政府什么也不肯说,怎么会有暗堕这种事情呢!太可怕了,难道我本丸里的刀也……”
“别再说了,那个鹤丸国永,已经确信了,是第一例。我们的本丸还是安全的。我们可是审神者啊,审判神明、分辨真伪,不会分辨不出的。”
树荫之间的付丧神已经睁开了眼睛,血红的眼瞳凝视着树下无知无觉的审神者。
“说起来,我查到了一点,被他杀死的审神者,好像对刀剑都比较严苛……”
“诶,这么说的话,我也想起来了,之前有传言,有个世家出生的,根本就没有通过考核,只是因为惹了事情,就被塞到了一座本丸,变相的软禁了起来,所以那个审神者,对刀剑都……”
后面的话她没能说完。
付丧神从树荫之间落下,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哟。”
审神者发出一声尖叫,她的声音与画面一起模糊了起来,陆乔乔只听见鹤丸国永冷淡的说:“不想被杀死的话,就赶快消失吧。”
随后一切不复存在。
黑暗笼罩着她的视野,时间似乎停止,渐渐的,有模糊的声响传入了她的耳中,好似有谁在痛苦的嘶嚎着。
那声音实在是太过可怜了一点,似乎经受了足以令灵魂也碎掉的痛楚。
一道人影慢慢的出现,过了许久,陆乔乔才辨认出来,这个几乎被暗红的血浸透的,是鹤丸国永。
他半跪在地上,一只手握着刀,浑身浴血,连白色的发丝,也在滴落着血珠。
他的身边,散落着一地的金属碎片。数量是如此的多,以至于一眼看去,好似铺满了庭院。
“做得不错,”一个醉醺醺的声音说道。“哈哈哈,漂亮的杀死了所有人,我要奖励你。”
说话的是一名年轻的男子,他穿着华美的狩衣,脸上戴着遮掩面目的白缚,他的衣襟上沾满了溅射而来的血珠,他却仿佛丝毫不在意,开心的拍着手:“瞧啊,多么难得的景象!”
“神?哈哈哈,不过是低贱的妖物而已,区区凭借灵力显形的妖物,也就能欺骗那些庶民而已的把戏,居然敢将我困在这里……”
“凭什么啊!不过是杀了几个冒犯我的家伙,竟然就要软禁我!让我悔过?还要跟妖物同处一室!”
“不过,”他又转了语气,“看你们自相残杀也挺有意思的,平日里怎么抽打你们也毫无反应,简直无聊透顶,然而为了苟活,竟然能一边流泪,一边杀死同伴呢,哈哈哈哈,真是精彩极了!”
他提着酒瓶,摇摇晃晃的走到了付丧神身边,一脚便将他踢翻在地,随后便踩着他的脸,好似碾压着一只蚂蚁:“你叫……哦,鹤丸国永啊,哈哈哈原来是你这家伙,愉快吗?告诉我,很愉快吧!”
“你们都死光了也无所谓,认清现实吧,只要有材料,就能源源不断的锻造出来。神?哈哈哈,不过是可消耗的物品罢了。”
“懂了吗?”他踩着鹤丸国永的脸颊,用力的踢打着:“懂了吗!”
陆乔乔站在一边,只能一言不发的看着,她的目光穿过鹤丸国永,又落在满地的金属碎片上。突然有种恍然之感。
她的脑海之中,断断续续的涌入了许多的信息。
——这座本丸的主人,是个出生世家的年轻男子。天赋出众,灵力强大。前途无量。
也是第一批入职的审神者,虽然他根本就没有通过任何考核。
这座本丸也是特意为他而打造的,精挑细选,华美异常。只是为了能讨他欢心。每隔一段时间,政府就会为他送来资源。
如此优厚的待遇啊,只是为了让他能安分的呆在本丸里。为了这个目的,他做什么都能容忍。更何况——只是杀一些无足轻重的付丧神?
不过是能够无限量产出的器物罢了。
日常的折磨不够有趣,那就让他们互相对战好了,如同斗虫一般,放在狭窄的区域内互相厮杀,不肯?没关系,有的是办法让他们屈服。
“哈哈哈……”审神者还在笑,他似乎终于厌倦了,将脚从鹤丸国永的脸上移开了。
“好了呢,这是给你的奖赏,”他伸出手,仿佛召唤一条狗,“来啊,站起来。”
“杀光了同伴之后,你又可以活一段时间了,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
雪亮的刀刃穿透了他的心脏。精准而利落。
鹤丸国永从地面翻身而起,他的脸上糊满了血与泥的混合物,唯有一双眼睛,血色的、犹如恶鬼一般,冰冷的盯着审神者。
“你大意了呢,”付丧神转动刀柄,“在你踢打我的时候,我毫无反应,所以认为我已经彻底失去了行动力了吗?”
“这样的惊吓如何呢。”
“鹤丸……国永……”审神者的口中吐出了血沫,“诅咒你!你会……”
他的头颅高高飞起,付丧神抽出刀,一刀削掉了他的首级。
“……首落啊,安定那家伙最喜欢了,我倒是无所谓的。”
扑通,审神者的躯体倒在了地上。
紧接着,付丧神的刀从尖端开始,迅速的染上了黑色。
‘诅咒你!’
充满了恶意的话语,似乎在本丸之中回荡着。
“人品再怎么不堪,到底也是从世家出来的,很有一些手段嘛,”付丧神平静的道,“不过,我不想死呢。”
“就算要以最为不堪的姿态活下去。我也不能就此死去。”
——堕落吧。
就此堕落,将诅咒与审神者的灵魂都吞噬,作为养料,活下去。
付丧神的身影好似在扭曲,不止是他,整个本丸似乎都在震动。
无穷无尽的粘稠黑雾,从地面蒸腾而起,他的衣衫仿佛被墨汁尽头,瞬间变成了漆黑,雪色的发丝,从发梢开始变色。
这本丸之中,饱含怨恨而死去的付丧神,逐一的现身。
“这可真是……该说是被吓到了吗?”
“我影响了你们啊。”
“也罢。”
他抬起了刀,猛然一刀扎进了自己的心脏。
“以死的方式,越过常世与彼世的界限,当我再度醒来时,又会有怎样的惊喜呢。”
鹤丸国永倒了下去。
失去了灵力的支持,本丸犹如沙雕一般,分崩离析,审神者的尸体好似气泡一般消解。
却又有一个虚幻的影子,从原本的本丸之中诞生,随着鹤丸国永,一起向下坠落,沉沉浮浮的黑暗之中,每一刻都有新的怨恨加入,无数的刀剑从那光明的世界中坠落而来,虽然死去却怨愤不甘。
数百、数千、数万……难以计量。
啊……这就是,真相吗?
残酷而又理所当然……
陆乔乔睁开了眼睛。
她在一片漆黑之中。无数的刀剑悬浮在她的身边,残缺不全的、碎裂成块的,从中断裂的……
这是个……刀剑的坟场啊。
死去却并不甘心,怨恨而难以原谅。灵魂都已经残缺不全,只记得燃烧着全部的恨意。
这饱含了痛楚的土壤,堆积成的,就是本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