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日子是过的苦些,主事知县这样的官儿,住的吃的用的俱都不比家里好,你往外头头一个就不能喊苦,英哥儿是过过苦日子的,你却没有,他若报怨你还得先劝着。”纪氏是过来人,光看脸色就知道这两个有事,心里是乐见其成的,又怕明沅年纪小,把这其中的道理分说给她听。
再是热情热意,也经不得消磨,明沅是个懂事体贴的,可到底不曾经过事儿,先把道理说的透了,她是个聪明的,点一点也就通了。
明沅低头应得一声,便是外放也在三年后,她及笄出嫁,纪舜英正好外放,正是凑巧的,若是早些晚些,她还真得进门吃着黄氏的苦头。
纪氏也想的明白,若不是掐着点儿,黄氏说不得就真把明沅留下来了,可若是新婚,她再提这个出来,便好为着她出头,总该有个主事的跟着上任料理事务,便是纪怀信那儿也好张口。
纪氏是跟着颜连章一路作官上来的,里头的门道多,正要同明沅分说,便接着了信,送信进来的丫头还说这是急件,纪氏微拧得眉头拆开来。
心里头“咯噔”一下,捏着信纸的手一紧,两张厚的信纸,差点儿叫她给抓破了,詹家可不就在太平乡里,怪道这时节了,清明的节礼还不曾送来。
詹夫人一向是很客气的,她的这份客气落到实处,便是每年的节礼都不曾断,虽定下亲事就往任上去了,可该打点的,千里迢迢也送了来。
这一回送不及时,纪氏还猜想着詹夫人可是病的沉重了,这才无暇顾忌这些,可身边总有媳妇在,哪有主母病了,就无人料理事了。
詹仲道自秋闱之后便赶回去了,纪氏还曾接着詹家送来的信,詹夫人写了送来的,谢纪氏照顾詹仲道,随信自还有一份礼,到了年里也是按着时候送东西来的,纪氏也回信回礼过去,又提了提京中这些风雨。
两家算得交好,詹夫人跟纪氏虽见的不多,却是彼此都知道对方为人,对这桩亲事也是满意的,詹家子弟原来不曾见过,到上门一看,纪氏倒觉得不曾定错,至于詹夫人的为人,只看她生着病,儿子急急赶回去,就能知道一二了。
原是打算着这回节礼来了,就把定日子的事儿去信说一回,明洛这是远嫁,可不似明湘这头出了门,绕上半个城就能进程家。
隔得这样山长水远,詹家必是得派了人来接亲的,是这头成了礼再过去,还是迎了亲到那头去成礼,水上陆上这许多路程又怎么安排,纪氏还想着要派牢靠的人跟着去送亲,最好是能到成王那儿借几个人来,打着他的旗号,路上各处都能得些照顾,哪知道竟收着这么一封信。
明沅见纪氏脸色不对,知道是江州来的家书,觑了纪氏脸色问得一声:“太太怎么了?”只见纪氏看向她,目光缓和下来,知道不是苏姨娘跟明漪的事,心头松一口气,纪氏挥一挥手:“你先去罢,到殿试总还有半个月,到时候再说也不晚。”
明沅见纪氏眉头紧锁却不同她说,知道事情要紧,也不再问,立起来告退出去:“太太也不必过于忧心了。”
纪氏听见这句竟叹一口气,若是整个太平乡都落到叛逆手里,那地方的官儿,要么是附逆要么就是身死,她心里咚咚直跳,颜连章不在,连个打听消息的地方都没有。
明沅才刚走到门边,喜月就往门口跑去,明沅使得眼色给采菽,采菽叫了她一声,喜月回了一声:“太太要寻高管事。”
家里的管事都是姓高的,两个跟着颜连章去了江州,两个留在家里帮衬纪氏,可既是要寻到管事了,那便不是小事儿,明沅点点头,喜月又往二门上跑去。
采菽凑到明沅耳边:“姑娘,可要我去打听打听?”
明沅摇摇头:“先看看,还不定是什么事儿呢。”江州送来的信,既不同苏姨娘明漪相关的,那便是颜连章的事了,也不必费心打听了。
苏姨娘的信里不会提旁的,不过是明漪也读书了,还是纪氏写信过去,颜连章才想起来安排的,到外头借了个馆,跟旁的闺秀一道读书。
颜连章借的馆却不是薛家一道,而是江州城里的丝户商人,只明漪一个是五品官家女儿,她读书读得好,女先生也夸她许多,说不准儿到明岁就能自家写信过来了。
明沅知道苏姨娘不会报忧,翻了一回,见最末一张写了明漪的名字,一个字就撑破了一张信纸,两个字写的横七竖八大如斗,看着就惹人笑,明沅也忍不住笑起来,这些个怕在苏姨娘眼里再好不过了。
她既不曾见着明沅入学,也没见着沣哥儿读书,怪道把这些细事也一样样说出来给她听,连着明漪说了什么话,也都写在信上,拉拉杂杂四五页,半点端倪也没有。
这下更拿不准出了甚事,纪氏的脸色那样难看还真是少见,招了采菽过来:“清明里头给她们几个都放假,你同你姐姐可有说头了,先问问她几时回去,给你们俩调到一天。”说着又指指厨房里送来的桃花烧卖:“把这个给你姐姐送些去罢。”
采菽一听就知道意思:“咱们还蒸了些清明粿,我也捡几只去,好说是才蒸的,热着给她送去的。”
明沅点一点头,若还打听不着,只好往采薇那儿看看了,竟真没问出什么来,纪氏瞒得风雨不透,詹家还不知如何,若是附逆了,这门亲事便成了烫手的山芋,若是不曾附逆,那詹家也不知道还在不在,那头半点消息也无,颜连章的信里,却是叫纪氏先退亲。
要退信就是往詹家族中去退,这会儿只怕詹家也接着消息了,可庚帖信物全在詹夫人手里,这时候退信,可不显得太下作了些。
若是不退,到时候真有个三长两短的,明洛又怎么好?纪氏撑着头阖了眼儿,总还没个准信儿,连个说法也无,这么巴巴的上门去退亲,若是詹家安然回来,却不成了小人,明洛的婚事只有更难说的。
采菽正是这时候来了,凝红使得个眼色给卷碧,卷碧往外头去,采菽便问她甚时候放假:“我们姑娘说了,跟你同一天放我,叫咱们一道回去聚一聚。”
一院子的丫头都听着,卷碧也是嘴角含笑:“难为六姑娘想着。”扯了妹妹的袖子往房里带,半阖上门:“出大事儿了,虽不知道是什么事,可我再没瞧见过太太是那个脸色。”
纪氏还自来没有这样犹豫不决过,明潼落胎,她心如刀绞,可一面痛也一面把后头一条条俱都安排好了,最好的最坏的,事事想的周全,可自接着信,她就一个字也没说过。
“一句吩咐也无,可看那样子,绝非小事。”卷碧咬得唇儿:“你回去告诉六姑娘,叫六姑娘安心,并不是苏姨娘跟八姑娘的事儿,我看,还落在四五两位姑娘身上。”
原在栖霞寺里,纪氏念得经还在吩咐着明湘明洛的嫁妆,程家已去请期了,等到家帖子也该送来了,虽不比明潼那会儿,可一桩桩事也该安排起来,估摸着在秋日里,最后点一次嫁妆,也要择日子把打好的家具先送到程家去,再预备宾客名单,把喜饼分送起来。
就连在车上,还告诉卷碧回家就把单子拿出来,看看后头还添了什么不曾,单子一式三份,程家一份自家留一份,还有一份是要往官府报备的。
可等卷碧把单子拿出来,纪氏却连看都不看一眼,就搁在矮几上,在屋里踱着步子,来来回回坐立不安:“连清明的祭祀也没吩咐,厨房里要蒸糕,外头得送礼,一句都没有呢。”
采菽冲着姐姐点点头,眉头也跟着拧了起来,拎了空食盒回去报给明沅听,明沅也跟着皱起眉头来,却还想不透是甚事,明湘明洛的还能是什么事,无非就是婚事,这两个都到请期了,还能出什么纰漏不成?
这一等就等到了四月里,外头传的沸沸扬扬,纪氏着了人出去打听,抄得份邸报回来,上头赫然写着詹家的名字,说是已经附逆了。
纪氏差点儿一口气没提上来,这便是死罪了,她赶紧着人找着詹家退亲,詹家却大门紧闭,门上还贴了封条,一家子昨儿就叫抓走下了狱,那一家子办了事,京中的族人可怎么活。
便是原来不知道的,也俱都知道了,抓起来也不一家子,本家不在京中的,也着各县府捉拿,附逆就是造反,这时候要么自个儿死,要么外头的亲人死,落到哪家都一样。
纪氏捂着心口,这一迟疑可不就耽搁了明洛,张姨娘听见消息一瞪眼儿往后倒去,明洛怔怔坐着,半晌才听明白是甚个意思,同她定了亲的人家,成了逆贼,捂着心口“哇”一声哭了出来。
纪氏这时候也追究不出张姨娘是从哪儿打听的消息了,外头风风雨雨传什么的都有,叛军已经是从太平乡打到平望乡,连知府都叫杀了,把头挑在旗杆子上,就这么挂在城门外。
一家子兵荒马乱,纪氏还是头一回进了待月阁,张姨娘躺在床上不晓事,明洛伏在枕头上哭个不住,一院子丫头手脚都没地儿放,纪氏才进得门,还不曾开口,丫头急急进来报:“表少爷中了,二甲头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