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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一丘黄土,千古青山(一)

曾见桃花照玉鞍 曲小蛐 3060 2024-08-19 09:02:31

殿中寂静,只余下一座座宫灯的金盏里,透亮的火烛灼烧着沉默的轻响。

慕寒渊微微侧眸,烛火从身侧拓下,勾勒得他眉眼更如玉:“我不懂师尊在说什么。”

“从你总是点起满殿灯火那时起,我就该怀疑的……那时你便已经看不清了,对吗?”

云摇仰着他那双似遮起青雾的眸子,里面幽寂,漆晦,光泼不进,她只觉得心沉坠又酸涩,“那现在呢,现在为何你回宫以后,已经不再点起烛火了?”

云摇攥着他袍袖的指骨都颤栗难已。

慕寒渊终究是妥协了,他低叹了声,抬手轻覆住她栗然的手,安抚地握紧:“那时候,我只是想看清你而已。”

彼时,只有在那满殿烛火苒苒间,他才能借将逝的五感,勉强分辨出她绰约的虚影。

他总想亲近,想看清,想将她的模样深深镌刻于神魂最深之处,即便灰飞烟灭都无法消散。

“而现在,”慕寒渊抬手,轻抚过她云鬓,“我已经不会再忘记了。”

云摇心口栗栗:“你骗我。”

她握住了他的手腕,眼圈微红,死死盯着那人的眼眸:“你已经……完全看不见了,是吗?”

“……”

慕寒渊终究还是阖上了眼。

于他来说,早已没有区别。

视感,触感,嗅感,听感,味感……

他已经忘记最后一感是何时剥离,只记得光色,痛楚,气味,声音……

它们一点点离他而去,像将他遗忘在某个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的,已经死去的世界里。

眼前是漆黑的一片,黑暗之中,唯有一道淡金色的锁链,从他手腕垂下,系在身前那道金色的虚影上。

那是云摇的身影。

亦是慕寒渊这片五感尽丧的荒芜亡地里,唯一的感知、存在与牵系。

“是魂契吗?”云摇终于反应过来,哑声问他,“你说过,它能传五感六识,沟通心意……所以你才能听见我说的话?”

慕寒渊轻勾唇,温声道:“不愧是初圣殿下,这么容易就猜到了。”

云摇心疼得顾不得他的风凉话,只是将他的手攥得更紧,像是生怕一眨眼这个人就在眼前消失了:“为什么会这样?是终焉之力失控导致的?还是你强行去遏制它在仙庭的蔓延,所以才被反噬至此?它,它还能治好吗?你的五感……”

“……”

这大约是第一次,慕寒渊看到云摇在他面前慌得如此不成模样。

尤其是她强抑着哭腔的声线,像是穿过黑暗中那条淡金色的魂契,一点一滴的情绪都融汇给他,将他早已失去了感知的周身如浸温池,连心都泡得柔软,泥泞。

“师尊。”

慕寒渊的声线不自知地哑了下来。

他向前微微倾身,抬手将身前的人拢入怀里:“没关系……会好的,只是暂时如此。何况,我还有六识尚在,只要与身周气机相连,亦能暂代感知。”

云摇不确信地仰头:“你不会继续骗我了吧,如果你敢,那我——”

手腕作凶势抬起,但想到了慕寒渊此刻目不能视、耳不能闻,只靠那根系于二人神魂间的魂契传递,她又不忍凶他了。

将垂的手腕落到一半,被慕寒渊托住了。

那人笑着,指腹轻蹭过她腕心:“师尊不该记仇,你不是也骗过我么。”

“我何时骗过你了?”

云摇下意识反驳,只是在瞥见他指腹在她腕心蹭过的位置,顿时想起了什么——

乾元界,仙域绝巅。

当着天下仙门的面,刺慕寒渊那一剑之前,她就在这里瞒着所有人下了寒蝉老祖的替死之术。

只是……

云摇往回抽了抽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凤清涟。”

“……好,”云摇微微恼声,“果然那只杂毛鸟是最靠不住的。”

慕寒渊低头莞尔:“即便他不说,我也只是不清楚师尊用了何种方式,却是知晓,师尊一定为我做了什么。”

不待云摇提疑,他笑着吻了吻她额心:“因为世上最知师尊者,莫过于我。”

云摇脸颊微灼:“你别以为自己像现在这样孱弱,我就会由你胡说了。”

“并非信口,比如我还知晓,若你我明朝为这三界同赴死,那师尊最遗憾的,也一定是未能保下我了。”

“你怎么猜得——”

云摇险些脱口,只是她终究是最不擅也抵不过煽情的,便又将余下的话堪堪收住了。

然而慕寒渊与她不同,他淡七情薄六欲,可唯独对她,若心底有一分,便一定要叫她知一分。

今朝苦短。

他若不说,来日下了幽冥,便作滔天悔意也无人诉说了。

“因为我也如此想。”

慕寒渊轻叹着,环过云摇的指骨缓缓收紧:“……我愿为三界苍生赴死,但我只求师尊仙骨永无寒暑,长留于世。”

云摇无声垂眼,睫羽微栗然。

但她还是挤出笑。

“好。”

云摇仰头看他,声音轻而微颤。

“那你告诉我,仙庭的终焉之力,你还能遏制多久?”

慕寒渊问:“师尊想要多久,我都会为师尊……”

他余下的话声被她抬起的手截了回去。

云摇眼睫栗然地低阖下去:“你已经被它反噬到五感沦尽,我明知你多熬一日,便多一日的折损,消磨,乃至殆尽……就不该有此问。”

她向后退去一步,对视上他早已无法视物的眼眸,云摇攥紧了慕寒渊的指骨:

“慕寒渊,助我归位吧。”

“我会把你从那里拉出来……不要再被它折磨下去了。”

即便。

即便到你解脱的那一日,也同样是你我的终局。

于无尽的黑暗中,慕寒渊轻执起那唯一的金色光影的手,他低声应。

“好。”

-

终焉之力,挟裹着无法抵抗的消亡在仙庭中蔓延着,一日胜过一日。

终究到了连御令仙山都被无尽的墨海团涌包围,只余下御令神宫主殿的那一团日辉。

如风中残烛一般,几近飘零。

“圣尊,当真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御令神宫,大殿之上。

众神宫还未被终焉之力侵染的仙君仙娥们尽数聚在此处,焦头烂额地商讨着神宫外那势如吞天的终焉之力。

当中,百花神君座下的一位仙君最先出列,向着九阶之上的圣座方向长揖到底:

“若再不合众仙之力,开启乾坤混元阵,等到终焉之力将这仙庭的最后一方净土吞噬,那我等就更加回天乏术了啊!”

“是啊圣尊!”

又有一位善水神宫的仙君踏出,肃然道:“我等虽身死不足惜,但司天宫三千星灯已是独木难支,决不能再叫终焉之力蔓延下去了——求圣尊开阵!”

“圣尊!”

“请圣尊开阵!”

“劫圣尊……”

“够了!!”

圣座之上,一声重响。

顷刻便有雷霆之历掠过长空,叫殿内众仙胆战心惊。

“乾坤混元阵,那是整座仙庭的立根之基!”劫怒沉着声,视线扫过阶下众仙,“一旦开启,便是十死无回!你们可曾考量过后果?!”

“……”

不知是劫的怒喝还是这一声天怒惊雷,叫殿内方才的激烈商讨都平静下来。

众仙人面面相觑。

直到角落里,钻出来一个有些不屑的稚童声音:“劫圣尊,你不肯开阵,究竟是因为这乾坤混元阵一旦开启,便无法回溯,还是因为……”

众仙让开一条人道,目光向后落去。

显出了往生轮器灵那虬髯大汉的身形,他操着与自己外貌截然不符的违和声音,嘲弄地抱臂笑睨着圣座——

“因为你最清楚,乾坤混元阵除了众仙掠阵之外,还须得有一人坐镇阵心,而一旦开阵,这人便须献祭自身神魂,任那乾坤混元阵抽取和耗竭主阵之人的全部生息,以抗天道之劫!”

“……”

圣座之上,劫面沉如水。

而此话一落,众人顿时顾不得器灵的古怪模样,皆是四下大惊。

“他此言当真?”

“既是初圣麾下第一神器,那应当不假。”

“难怪……”

“可如今生死攸关,再拖延下去,仙庭不保,更会祸及三界,劫圣尊糊涂啊。”

“那这要如何是好?”

“……”

吵闹间,方才最先出列那位百花神宫的仙君踏前一步,冷冰冰地望着圣座上的劫:“百花神君下界历劫前,教导我等——既为仙,那便须为三界之先!圣座久居高位,兼顾仙庭,惜命足矣,我等当身先士卒——此阵,我愿为坐镇阵心之人!”

话落。

神宫内一时寂然。

众仙尽数望向圣座上,然而劫却依然神色沉晦,不曾言语示意。

百花神宫的那位仙君皱眉:“圣尊是认为我不能担此重任?那便以我为首,若我身死魂灭,可有仙友愿随我之后?!”

“有!我愿做第二人!”

善水神宫中一位仙君冷然出列。

“那,我便作第三个吧……”一个怯生生的仙娥举起纤细胳膊,似乎不擅与人交道,在众人目光扫来前就低头避开目光。

“还有我——”

又有一人出声,可惜还未说完,就被方才那个语带讥诮的稚嫩童声给堵了回去。

“行啦,知道你们英勇无畏,大义为先,可惜啊……”

往生轮器灵笑也鄙夷地看向圣座:“这乾坤混元阵,乃是混沌主神,也就是三位圣尊的父神所留。除了圣尊之外,没有哪一位仙人能够入阵心、主坐镇。”

“……”

殿内哗然,一众仙人的目光又重新聚回到圣座上。

只是比起方才,这一次要凌厉也意沉了许多。

初圣尚未归位。

度圣下界百世历劫,不知归期。

仙界之中,唯剩下了这一位圣尊。

劫终于不得不开口了,他面无表情地垂望着往生轮器灵:“不过是无心无肝的木石死物,也敢在仙庭妄言惑众。乾坤混元阵确是只有圣尊方能主阵心之位,可开了乾坤混元阵,就足够涤荡这整座仙庭的终焉之力了吗?”

往生轮器灵眼神闪烁了下。

而百花神宫那位仙君已经代出口问道:“圣尊,这种时候,您若有何知晓,便请告于众仙!”

“好,那便告诉你们。”

劫神色沉冷地起身,一指殿外:“终焉魔尊的终焉之力,单听名讳,还不能叫你们明白吗?!能与它相生相克、同归同亡的,三界之内,唯有起始神君一人!这便是祂二人的宿命、是天道所归!”

“——”

如惊雷落入殿中,众仙神色或惊骇,或沉凝,或面色煞白如雪。

“必须要初圣尊才能开阵?”

“起始神君……可祂不是被终焉魔尊在上界那日强行中断,而未能归位吗?”

“那,那仙庭岂不是……”

话声未落。

“轰——”

忽有通天金光成柱,穿透了无尽终焉之力,自九重天之下贯穿了整座仙庭。

九重天巅乃至整座御令仙山都随之震荡起来。

众仙面色骇然过后,纷纷向着那惊天声响传来的殿外涌去。而最先探得的仙人更是喜出望外地转回,高声扬入殿内——

“是司天宫!初圣尊、初圣尊归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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