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令只得笑笑,“我实在猜不透,还是你说答案吧。”
“不经过自己思考得到的答案,跟喂饭不是差不多吗?”沈知澜小声说着着,“我可以提示,爷爷也要顺着思考才行,不然这个法子说了您也不懂的。”
“好吧好吧,你先提示。”
沈知澜继续道,“龙井茶和大碗茶的共同处,一,都是可以解渴的茶水。二呢?”他用期待眼神看着宗令,宗令慢慢咂摸过味来,“他们都曾经是长在树上的叶片,别无二致!”
宾果,答对了!
“还有,没到秋天就有花匠上京城售卖菊花,一盆盛开的墨菊,绿菊能够卖出百两的价格,对吧?而普通的菊花只能几文钱一只,那墨菊和绿菊又凭什么这么金贵?”
“当然是因为他们罕有,特殊,所以才能卖出高价啊,物以稀为贵,从来都是不变的真理。”宗令立刻回答。
“那这些绿菊墨菊当真特殊吗?就算他们真的稀罕,跟我从前送的三色菊,五色菊又有什么区别?它的稀有,当真是不可复制的稀有吗?稀罕到一个季节只有几盆?”
宗令想起自己去年办过的菊花宴,满院子都是五彩缤纷的菊花,赢得一片赞誉,并没有当真发现这些菊花是染色而成的。至于真的只有几盆?这话偏外人还行,蒙不过他。
“这种招数,叫做人工创造稀缺。不论茶,菊还是兰花,同样是培育出来的,只要加大规模,自然能够扩大产量,物以稀为贵,说不通。倒不如说,限制了他的产量,扩大他稀缺的概念,这样才能创造稀缺。
同样的东西,又凭什么一个千金不换,一个随处可见?”
“有人,在背后推动了它的价格,有人追捧他们,逐渐形成了潮流。”宗令通读史书,自然知道茶叶的流行趋势,之前流行过煮茶,因为煮茶里可以加入各种名贵香料来彰显身份,后来又流行点茶,并辅以各种点茶手法和工艺,接下来才是炒茶,并且越是罕有越是名贵。
究其根本,不都是流行的变化吗?而流行变化,也是可以人为推动的。
他喃喃说着,沈知澜同样说,“这些本来是一样的东西,却因为人赋予了他们含义,从而身价倍增。饮茶,是一种彰显态度的生活方式,菊花,是凌霜傲雪的君子品格,兰花,是孤芳自赏的淡然自若,梅花,是冬日里唯一的风景,是第一缕春色的投映。”
“可是梅兰无声,寂寂开放,他们从没说过自己可以做到这样,它们依旧年年开放,归根结底,还是人赋予了他们一切!”
沈知澜的声音掷地有声,震耳发聩,震的宗令脑子里一阵阵掀起波浪,只觉得一股灵感从天灵盖一直窜到脚底板,也让他背脊生汗,阵阵眩晕。
“这是所有昂贵物品背后的逻辑,人为制造稀缺,在赋予它含义,寄托各种美好的愿景。”
如同各色宝石,各色装饰品,各种奢侈品一样,什么纯手工制作,什么耗时三年,不都是制造稀缺的一种借口吗?
“弄清楚这个原理,想把水晶糖卖出高价就不难了,只要赋予它含义就好。”
他放低声音,循循善诱,“不论哪位大夫都会说,每天吃点水果,对身体好吧?开胃健脾,颐养身心,对吧?”
宗令点头,大夫确实这么说过。
“但是吃水果未必有这么方便,首先是节气的问题,过了季就没有应季的水果,想吃也吃不到。其次就是运输,南地的水果,北地永远享受不到,只能望而生叹,我就只在图册里听说过南地的荔枝,龙眼,枇杷等等。”
宗令深以为然的点头,想他这样的王爷之尊,也只尝过一次荔枝的鲜果,荔枝荔枝,离枝即变,当地的指挥使可是直接挖了上百颗荔枝树装进桶里,快马加鞭在水路出发,赶到京城时只剩下十余株果树还活着,连先帝也只分到五颗。宗令当时刚办好一件差事,恰逢其会才分到一颗,尝了味道,鲜美难言永生难忘。
他都难得吃到鲜果,更不提其他人。
“然后现在,市面上突然出现了一种糖果,形状晶莹剔透,口感甜美似鲜果,号称吃一颗糖果,抵一颗鲜果,价格却是鲜果的十倍,二十倍,您愿意尝尝吗?单独一颗还不卖,一定要买他们的十二月果仙套装才行。”
宗令摇头,“我又不傻,怎么会买这个。”直接吃鲜果不香吗?
“可是紧接着,《大焱报》上就报道了这种糖果的难得,珍贵之处,需要十颗鲜果的浓缩,才能得到一颗的滋味,费时费力精工细作,一年忙活到头,才能凑齐这么一套十二果仙,汇聚了十二个月的鲜美,不心动吗?作坊里产量有限,一年只能生产一万盒!再多实在产不了。”
宗令动了动。
“有人把这么一盒子糖果送给他断亲许久的父亲,表达自己的孝心,他父亲感念他的孝顺,允许他进家门。”
“还有人送了一盒给生气的妻子,妻子也愿意跟他好好说话。”
“还有人送给正在读书的孩子,孩子扭头就考了个童生!”
宗令默默咽口水,他才不心动呢。
“然后呢,文人雅士的聚会上,总是少不了拿出一颗两颗糖来,言语中充满遗憾,当时铺子就剩最后一盒,五个人抢,谁也不肯放手,最后只好一人分了两颗,就算如此他也觉得足够幸运了!”
“瓦舍里,戏班里的伶人在妆台上摆了这么半盒,捧着脸说吃了这种糖,容颜增色不少。”
“更重要的是,大臣们聚会时,发现谁谁谁都买了这么一盒糖果,连进宫时,都会看到摆在隐蔽处的糖果盒子……”
在这种密集的攻势下,宗令已经很难保持冷静,他觉得他要是不跟这个风,旁人还会以为郡王府破产了!不就是银子嘛,
买!出风头才是最要紧的!
“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这样宣传的糖果,想必很能卖上价格。”
“对,这叫做赋予含义,赋予概念,茶水跟品味挂钩,新品种的糖果就跟健康,美丽和智慧瓜果。”沈知澜冷静的说,“而且价格,越高越好,卡在一个富裕阶层刚刚能接受的临界点上。”
主打一个该挖就挖,该挣就挣。
宗令咽了咽唾沫,黑啊,真黑啊,当真是个小黑心鬼,怪不得要保密呢,但凡被人知道,沈知澜以后出门要被人套麻袋的。
“那,这样的糖果要怎么造出来?”
“这就要看工匠们怎么调配口味咯,这是制作部分的事。”沈知澜摇头,虽然他知道可以怎么仿造水果糖口感,但活儿不能全让他一个人干,对吧?
“接下来,才是这个方案最最核心的地方。”他放低语气,宗令不由自主跟着压低嗓门,“是什么?”
难道还有更黑心,更赚钱的主意?
“红菜做出来的糖,我是说没有去掉颜色,还是红通通的那种,按照甘蔗糖的价格,随行售卖,不能随意涨价。”沈知澜说完,只见宗令一呆,“就这?”
“就这啊,“鲜果糖”不论卖出多高的价格都没关系,跟最底层的百姓无关,但是百姓也有吃糖的权力,他们也不介意糖的品相,按照普通糖的价格售卖就行。”
一边重要照顾富人群,一边平抑糖价,他全都要!
宗令望着沈知澜的脸,久久不能回神,如果说先前的鲜果糖只是让他震惊的话,后面的红菜糖就是让他震动了,一边赚取利润一边兼顾百姓,何尝不是一种“达则兼济天下”呢!
沈知澜见宗令爷爷不说话,还以为他被自个的缺德镇住了,他心里嘀咕,他还没把期货炒作拿出来呢!那才叫真正的缺德,而且容易玩脱,现在信息传递慢,并不适合这种玩法,一旦玩脱就是大灾难,炒作概念,只能算是一种古典主义炒作手法,挣几年快钱。
“其实茶叶和花卉,都是一样的东西,喜欢的人爱不释手,不喜欢的弃如敝履。又比如冬天的冰到处都是,到了夏天就能卖上价,夏天里泛滥的蔬菜,到了冬天能卖上高价,稀罕的不是东西,而是概念。”
他还要继续找补,宗令已经抬手,“我听懂了,你小子确实有两下,想的主意也管用,我将这些意见总结了,呈上去如何?”
“您不嫌弃这些想法粗陋就好。”听到夸赞,沈知澜反而扭捏起来。
“这还粗陋?那朝堂上的大人们合该一头撞死了。”宗令想了想沉吟道:“澜哥儿,咱们两说点掏心的话,我看你心思机灵,脑筋灵活,倘若有入朝为官的机会,必能一展宏图。身份也不是什么阻碍,只要上面一声令下即可,你有没有想过成年后,入朝为官?”
沈知澜差点把自己的手摇成花手,“不不不,实在没兴趣!”
他也实打实的说,“以前还在茂州时,我就想着寻个法子,给家里赚点银子,不要让家人过的紧巴巴,爹娘不操心,姐姐以后出嫁有嫁妆。现在不缺银钱使了,我就只能出去长长见识。大焱一共三十四个州,我还只去过两个地方啊。”
不论是秀美的山川,幽静的河流,抑或者奔放的草原,他还统统没见过,就让他带京城里?算了吧!
说起地图上的风景,他如数家珍,津津有味,恨不能亲眼目睹,亲手绘下,倒是让宗令想起年少时的心思,曾几何时,他也这么想过,最后化作一声叹息。
那边厢沈知澜还在幻想着他的美梦,“等我把所有的地方都走遍,就写一本《知澜游记》!没准百年之后,千年之后,这本游记还一直流传在世。”
到了这个时空的现代,也让他当一当名人啊,那感觉一定不错。
“这个梦想挺好,那你可要好好用心向学啊。”宗令没扫兴的提起他们无诏都不能出京的指令,反而鼓励起沈知澜来。
能得到长辈的支持,沈知澜反而开心起来,絮絮说着自己的行程规划,看着宗令又喝了两杯茶,他才不好意思说,“刚才说到哪儿了?您问我想不想做官?”
“我不想,我想出去玩!”
“少年人呐!我就知道。”宗令没说知道什么,“行了,这份策划我重新整理誊抄,写上你的名字。”
“也写上宗令爷爷的名字。”眼看对方的眼睛扫过来,沈知澜嬉笑,“我想的主意粗略,还要您润色修改,逐一完善,这还不算辛苦吗?您是当之无愧的。”
“怪不得招人欢喜,你啊。”宗令亲昵的点了点他,两人的氛围如同普通祖孙。
宗令正要提笔写字,抬头看天色,“都这个时辰了,天都黑了,净顾着说话了。罢了,找辆马车送你回去。”
沈知澜拱手一笑,表示自己恭敬不如从命。
郡王府的人办事很快,马车很快带着沈知澜回去黄铜巷。
宗令提笔写下一个标题,内室屏风里的人转身出来,宗令头也没抬,“今日我才算是服了,人不服老不行啊,一代新人换旧人,我这把骨头,老咯。”
“哈哈,您明明还不老,老成持重而已,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就怕到处乱冲,正需要您这样的替他们把把脉呢。”来人接过沈知澜留下的简略般策划案,来回翻看。里面的内容,他已经从屏风后听到了。
书房里没有外人,宗令说话就随意些,“我看这个案子,只要到手就能用,都不需要额外准备的,可惜你发了个招贤令,让此事沸沸扬扬,只能沉寂一段时间,再来筹备。”
来人连连讨饶,他要是不发招贤令,还骗不来这么一份精彩的计划书呢?
总算是明白,凭什么能够赚到五百万两了!如果真的铺成开来,别说五百,六百也是有可能的,毕竟定价如此高昂。
当真是遇事出奇招。
*
招贤令被撤下了,但是跟沈知澜预料的差不多,凡是有可圈可点地方的案子,还是被留了下来,例如沈玄许,他在鼓励下独辟蹊径,给糖果设置了一个美观耐看的商标图案,见此图案等于见到品牌,算是定了一个调性。
而秦茂璃说的要给糖果本身定做一个独特图案,这个点子被采纳,不过她画的图没被采纳。
“我明明画的很好看吗!”秦茂璃十分不服气。
沈知汝好奇问她,“是什么图案?”
“是一个牡丹仙子采花图,还有芍药仙子醉卧图。”
沈知汝实在没撑住笑了,“你画的出来,也要做糖的师父手有这么巧才行啊!也太难为人了!”
光琢磨图案就够呛。
“要我说啊,简单耐看的图案就够了,不信我回家做给你们尝尝?”
“你还会做糖?”
沈知澜得意仰头,“我还会做糖画,厉害不?熬糖浆我可是很拿手的!”
“去去去,少吹牛!我不信!”
“谁吹牛了,不行我马上回家熬一个试试。”沈知澜不服气的挽袖子,不就是熬个糖浆做个糖画么?还能难住了他了。
越说越来劲,三人当即要回家去做糖画。沈知澜路过集市问人讨了十多根竹签子,作为糖画的签子。
熬糖浆,糖水比例一比一,看好火候,熬到起大泡用筷子蘸一点,脆了就是熬好了。
然后把熬好的糖浆放在摸过油的石板上,趁热做出各种形状。
“小心烫手啊,这东西一烫一个大泡!”沈知澜叮嘱了两个,让她们多加小心,自己用勺子摆弄出最简单的图案。一个大圈套一个小圈,拉出两个耳朵和胡须,还有一个尾巴,成啦!
一个标准的小猫!
秦茂璃笑道:“你这画的是老虎?我看着像猫唉!”
“你看着像猫,那就对了!我本来画的就是猫,还不错吧!”沈知澜手下没停,一连做了五六个猫,糖浆用光了才停下,“当当,看看怎么样,我没哄你们吧?”
他晃着手里的猫糖画,寥寥几笔勾出猫的狡黠。
“像,好像,我尝尝猫头。”沈知汝嗷呜一口,先把猫身子咬了大半。
“啊,我还想明天给他们都带几个呐,姐一口咬了两个!”
“你* 再做几个就好了,又不费什么。”现在可不比从前,连买两斤糖都要悄悄滴。
沈知澜一想也是,立刻从糖罐里又倒了几大勺糖,重新熬起糖浆来。
这次不仅要做小猫,还可以做小熊,还能做钻石糖,那可是曾经风靡过小孩们之间的爱物啊!
不过钻石糖失败了,需要模具才行,手工做不成。
他正遗憾时,刚从外头回来的杜珍娘听到厨房有动静,摸进来一看,见两孩子把厨房搞的一团糟,登时大怒叉腰,正要蓄力输出时,看到了也在旁边的秦茂璃,蓄好的力也散了,硬是把一张怒气值点满的脸换成淳风和雨,“你们三在干嘛呢?”
沈知汝见状连忙去讨好亲娘,“做糖画,都成功了!”
甜滋滋的糖块送进嘴里,更让杜珍娘不能发脾气,她只能无奈道:“做糖画就做,第一要注意安全,第二要记得打扫。”
“我们知道啦!”两姐弟异口同声回答,他们哪次没打扫干净啊!次次都是打扫归置好的,好几次娘都没发现呢。
不过,别人家小孩真是好用啊,当家长的看见别人家孩子,还能记得给孩子留几分薄面呢。
沈知澜趁机又做了好几个糖画,准备拿去贿赂同窗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