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惯例,有了新种是要先上报的,让上头来决定怎么处理。
宗令亲自尝过后,异常喜爱,汁水丰沛,口感绵软中又带着清甜,很符合老年人的胃口,况且也不差。
“可这东西,种子在哪儿呢?”
沈知澜装成刚想起的样子,“当初的种子细的跟灰尘差不多,又像芝麻,我猜在表皮。”
“或许是吧,先不管这个。”宗令起身拍拍灰尘,“随我进宫一趟,把此事告知皇帝,再摘十个……等等,五个吧,尝尝味道。”宗令一边说一边心疼,毕竟这可是独一份的水果。
沈知澜暗笑,听说某皇帝想吃荔枝,于是劳民伤财千里迢迢让人送来,落到自己嘴里只有三个,皇上至少还能尝到五个草莓,比某皇帝强,不用坐小孩那桌。
精心挑了五个又红又大的草莓,放在甜白釉碟子上,红白相映,当真好看。草莓这种水果娇嫩,磕不能碰不得,通常只有原产地能吃上,稍稍远些就难有口福。
还有本地的黄樱桃,也是这样娇嫩的水果,哎呀,要说口腹之欲,还得是现代人过的好哇。
一路上他小心捧着盘子,一路走到皇极宫中,才知道皇帝正在跟人议事,还有两拨人在偏殿候着呢。
宗令无奈,“那就先等等吧。”政务要紧呢。
就是草莓香气一阵阵的飘,引人垂涎,宗令受不得这诱惑,让内侍去找个食盒来盖住问题。
等这种东西大量出产了,他要吃一盘,倒一盘!宗令恨恨的想。
在偏殿等候实在太无聊,而且还能隐隐听到内室,皇帝大发雷霆的声音,砸了好几个碗碟,大声咆哮。
皇上这中气还挺足么,吼人吼的。沈知澜暗道,这回来的不巧,别成了出气筒吧?
宗令见他不安,专门安慰他:“别怕,皇上虽然生气,却不会迁怒,是个有一说一的人。”
“那我就放心了,千万别我好心来送水果,结果挨顿臭骂,那我才冤枉了,啊,出去的是冯爷爷?”
正是管着财政的冯相,也是一副衣衫散乱刚干过架的样子。
宗令随意看了一眼,“估计还是为了银子的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冯相虽然管着银钱,他又不能变出银钱,又逢水患银钱不凑手,老冯还能怎么办?只能拍桌子吵架咯。
缺钱?那他可帮不上忙了,投机取巧他没准可以,要是想变出粮食,那就难了。
“怎么投机取巧?”
沈知澜一怔,才发现自己居然说出了声,宗令随口问起,他打算怎么投机取巧。
“我就是随口乱说,宗令爷爷别当真啊。”
“我们两就待在这里,全当是闲聊了。你说说,怎么投机取巧?”
沈知澜老老实实回答,“就是去找民间借嘛,如果一时凑不齐粮草或者银子,可以试试借。”
“借这个主意,其实也说不上烂。如果当地突然遭了水患或者减产,也有父母官出面去找当地大户来借粮草的,过了难关再说,秋收后还。”
不过,那些大户哪儿肯呢?都怕是官府的借口,一借不还了。放在自家库房的,才是自己的东西。
沈知澜一拍脑门,差点忘了,现在这个年代嘛,“借”有时候更像是借口,上多了当,人人都学的精了。
信用崩溃后,想要重新建立起来可是很难的。
“我说的借,可不是去找大户们借,当然大户要借粮食也可以,而是找百姓们借。”
“百姓那么穷困,怎么能凑够数额如此庞大的粮食?”
“一户人不够,难道百户千户还不够么?一个县城不够,一个州城还不够么?聚沙成塔,积少成多,就是用在这种地方的。”
宗令算了算,大概就明白他的意思了,的确,这样算算,确实能凑够。
但中间耗费的人力太多。
“而且,比起借,还才是最要紧的,借一斗米,立好字据某年某月某日准时还,还一斗加半升米,分毫不错,难道会有人不愿意么?”
宗令一琢磨,“真能做到的话,倒是能够解一时燃眉之急。”
“百姓还是很愿意为了利润,去赚这些银两的。只要安排合理,从富裕处调集到贫乏处,遇上水灾旱灾,也能扶持着走过来。”
宗令正要点头,就听到沈知澜又补充一句,“只要衙门说话算话。”
这又是怎么说的。
“这种借条,最好由当地衙门来写,叫做衙门劵,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形成习惯就好了。”
沈知澜试图描述清楚,他说的其实就是国债,不过从现金变成实物了。
宗令想来想去,觉得再没有破绽,的确是个好建议,不由得抚掌笑,“确实好,回去我再琢磨琢磨……”
“黄口小儿,动什么经济仕途之道?便在这里大放厥词,哼,当真是辱了这片地方。”
一个锐利的嗓音插入他们的交谈中。
沈知澜连忙站直,看向门口。
一个身穿朱红色袍服的中年男子冷哼着,看向这边。
沈知澜瞧着眼熟,但想不起具体是谁,恍惚之前在游猎会见过?应该是亲王贵胄,他又是晚辈,于是先见礼,“王爷万安。”
对方继续冷哼,“你的礼仪就是这么学的?马马虎虎,不成体统。”
沈知澜深吸一口气,不想闹事,于是重新端端正正的行礼,得到允许后才起身。
他站在旁边,宗令便笑了笑,“现在该你行礼了吧?见到长辈也该做个好榜样。”
来人这才注意到,原来一直稳坐的老者竟是宗令,一时间进退两难,愣住了。
论亲缘,他自然是跟皇室更亲近,宗令就远了许多,可论起宗室里的号召力,十个他捆起来也赶不上宗令一个。而且如果要是说起以后的太子,少不了要宗令发话。
对方只得低头,行礼。
宗令不咸不淡应声:“应王侄同安,进宫找皇上有事?”
“无事,不过是进宫请安而已,王叔先行。”
宗令作势要走,“那本王换个侧殿待?”
“不必,还会我换一个吧。”
应王说罢,连忙倒退离开。
应王,喔,那是皇上的同胞兄弟来着!沈知澜总算想了起来,随后升起忐忑来,他不会没事把应王给得罪了吧?
“别怕他,他就是这么个爱得罪人的性子,仗着自己是亲王之尊,谁都不看在眼里。”宗令故意笑道:“要是论起想套他麻袋的人,你还排不上号呢。”
被宗令一逗,沈知澜登时忘了应王的事。
宗令默默在心里的小账给应王又记了一笔,还想推自己儿子当太子呢,这性子这资质,枕头垫高点会比较快。
*
草莓呈上御案后,皇帝本人倒不是很喜欢这个口感,他更中意肉食。
但是宗令极力推荐,再说一个新产物的确能带来源源不断的收益,想想之前光是做福寿双果收回的一百多万两,皇帝便觉得很值。
于是新物种再次被敬献。
*
出皇极宫时,宗令让沈知澜把他扶着,突然问了起来,“长大后打算做点什么?”
“游历山水,看遍大焱的大好河山!”沈知澜带着遗憾说:“长这么大了,我只在茂州和京城待过,当真好奇这天下的山山水水,长什么样子,要是能都看一遍,此生也不枉了。”
“哈,这么大志向,我都没见过多少山水呢。”宗令听他这么说,还真的生出几分遗憾来。京城虽富贵,却看不到名山大川,秀美风景呢。
“您要是喜欢,往后我每到一个地方,就找人绘制一幅图画,再托人给您送回来,如何?”
“那可真好哇……”宗令感叹着。
两人边走边说,迎面再次走来一位身穿朱红色袍服的人。
虽然不认识,但沈知澜提前准备行礼,谁知对方先看到宗令,先过来打招呼。
见到此人背后的人,在算算年纪差不多就明白了,这是寿王!
寿王体型偏胖,稍稍走一段就热的浑身是汗,他擦着汗水,对着宗令问好。对方态度好,宗令的态度自然也好,彼此打过招呼后擦身而过。
环境不便说话,沈知澜只能冲沈与钰眨眼,沈与钰回了一个同样的眼神。
不过这点小动作瞒不过宗令,等到了无人处,他就说,“看起来,你跟与钰关系还不错?”
“他性子挺好的,我跟他处得来。”沈知澜也不隐瞒,直接说了。
“确实,他是个难得的,十全十美的好孩子。”天赋高才学好,血缘还近,他爷爷寿王跟皇帝是同一个祖父。
要是有荣登大宝的一天,必能上承宗庙,下护社稷。
不过哪个孩子相处的多,他就疼谁,宗令又叮嘱两句,“彼此投契的话,就多多交往,宗室里兄弟虽多,但要说性情相投的,还是少见,你们都是好孩子,以后一起帮手。”
沈知澜应了声,虽觉得宗令这话怪怪的,但都是好话,也就默默听着。
*
两边擦身而过,寿王眼神也不差,同样看到两人眉来眼去,于是问:“你跟宗令家的孩子相熟?”
沈与钰老实回答,“他不是宗令家的,而是外地藩王后裔,祖父还记得之前的神射少年么,就是他。”
寿王恍惚想起好像是有这么个人,听到是外地藩王后裔的不悦慢慢退去,“这样啊,宗令还能带他进宫,看来还关系不错。
既然是个好的,可以拉拢到身边来。你以后要继承爵位,但独木难撑,还是需要几个趁手的手下,他倒是很合适。”
沈与钰低眉顺眼的,“祖父说的是。”
“最近你老是喜欢往外头跑,是碰上什么趣事了么?”
沈与钰感受到头顶的注视,一边揣度一边慢慢说:“最近有些疲惫,于是常常去茶楼那边散心,也算是见识百姓们的生活。”
“知道民间疾苦,也是好事,而且劳逸结合,舒缓舒缓也是应该的。只是休息之余,不能忘了自己身为大焱皇室的职责,这中间怎么取舍,就要看你自己了。”寿王悠悠叹道,“人上了年纪,总是喜欢唠叨,与钰别嫌我烦才好。”
“怎会,祖父都是肺腑之言,也是为了与钰好,我都记在心里。”沈与钰答的是滴水不漏。
寿王满意点头,这才像是王府未来的继承人嘛。
说话间就到了皇极宫门后,寿王通禀后进了内室,沈与钰只能站在外面候着。
这个角度能一览无余看到整个前殿,任何人跨过宫门,立刻就会被高位者看的清清楚楚,这里的视野也是最清晰的,居高临下,把整个天空都框了起来。
沈与钰看着看着,又轻轻的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