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仙骨？”
盛招摇嘴唇哆嗦了两下, 在说出仙骨两个字以后，全身的力气尽失，摇摇晃晃，几乎要站立不住。
魔域的冷雨侵人, 盛招摇的心里也是透骨的寒。
他的大脑如今已是一片空白, 来来回回的, 只充斥了一个念头。
司司想起来了。
她想起当年的事是不是就会……讨厌死我了。
可时隔多年，如今他再去解释的话, 司司还会信吗？
酆司司并不知道盛招摇心里在想什么，她如今意识也处在混沌的状态, 浑身上下, 没有一处不痛的。
但最痛的，还是心口的位置。
只要一想到, 当初盛招摇到仙界后，可能遭受了什么，便痛的整个人都快要发疯了。
酆司司强势逼近, 脸上的表情简直把暴怒表现到了极致，她眼睛里的红色, 浓的像是要滴出血来。
魔域的冷雨不知不觉间变得更加狂暴起来, 吹的她的衣角猎猎作响。可她的脸色，简直比暴风雨还要可怕。
盛招摇几乎是下意识的后退。
“仙骨呢？嗯？”
酆司司厉声吼道, 可在狂怒的背后, 却是难以掩饰的心痛。
“仙骨去了哪里？”
“你跟你哥哥，明明都是半妖半仙之体，为何如今他为仙, 你为妖。”
凄厉的冷雨扑在她的面门上, 酆司司青丝散乱, 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别告诉我，你是自愿的。”
“为什么不回我讯息？”
“为什么不跟我求救？”
“盛招摇，那是剜骨之痛啊！你还是个孩子，你怎么受的住。”
“蠢货！”
酆司司恶狠狠的骂道，她痛到要说不出话来了，神情悲怆。
“我早就说过，我会保护你。为什么你不听，不信！”
“对不起……”
除了这三个字，盛招摇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
往事被拆穿，除了恐惧酆司司会因为过往，再度将他抛弃之外，还有大量的委屈一下子涌了上来。
盛招摇在一瞬间落泪，痛哭出声。
“不准哭！”
盛招摇的眼泪烫到了酆司司，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吼道：“你还有脸哭，你倒是会拿捏我，从小到大，这一招屡试不爽。你很得意是不是？”
“我没有！”
盛招摇声若蚊蝇，虚弱的反驳：“我对别人哭，有用吗？”
从小到大，也只有你，会因为我的眼泪而心疼我。
“好啊，很好……所有的心机，都他爹的用老娘身上了！”
“司司。”
盛招摇热泪滚滚，拼命的忍住喉咙里的哽咽：“你流血了。”
酆司司脖颈上的血一直没有停止，然而大雨太大，血水涌出来后一瞬间就会将它冲淡。
可别人看不清，盛招摇却是时时刻刻都在注意着。
对于他们来说，一个小小的伤口并不可怕，可这伤口血流不止，盛招摇不得不担心了起来。
一开始，盛招摇以为酆司司是因为生气才导致脸色不佳，可当他意识到，酆司司伤口上的反常时，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
他颤着手指再次去捂伤口处，谁知下一刻，却被酆司司狠狠的拥进了怀里。
酆司司的力气很大，箍的他喘不过气来，好像要把他整个人，都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了。
“小花妖，是他欺负你，是不是？”
盛招摇鼻头一酸，抱着酆司司差点失声痛哭。
酆司司语气里的心疼太过明显，隐隐带着哭腔，盛招摇的心绪一下子就被委屈的潮水淹没了。
“司司，你流血了……我们去找俞长老。”
可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盛招摇紧紧的捂着她的脖颈，哀求的道。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盛招摇急了：“这血为什么会止不住？”
“你说啊。”
“司司，我求你了，我们去找俞长老。”
盛招摇挣扎着要站起来。
酆司司的眸色倏然变冷。
“你不说？好，不说也没关系，我有的是方法知道。”
她倏然起身，将盛招摇抱了起来。
盛招摇一惊：“你做什么？”
因为她的这个动作，她颈间流的血更多了。
酆司司抱着盛招摇往寝殿的位置走，盛招摇惊慌失措，声音颤抖：“司司！司司你放开我，司司……”
轰隆……
大雨滂沱的漆黑夜幕里，顿时掉下一个炸雷，将盛招摇的声音，彻底的淹没了。
等岁岁带着俞长老赶到的时候，只见魔宫寝殿的大门紧闭，隐隐约约，有花香沿着门缝，透了出来。
甜腻的，诱人的，带着说不清的蛊惑。
岁岁诧异的闻了闻，眼珠子一转，而后瞳孔一下子放大了。
以前他在天枢的时候，曾经连着半个月闻到这个味道，不可谓不熟悉。
他神色僵硬，眸底写满了担忧，看向一旁的狰宁，小声道：“尊上的伤，怎么办……”
狰宁还未回答，便听到室内，盛招摇惊恐交加，尾音却是娇媚婉转的泣音突然间响了起来。
“司司，司司，你做什么？”
岁岁咽了咽口水，眼神飘忽不定的从狰宁的面前扫过，一脸尴尬。
俞长老也是老脸通红，这种情况下，谁还敢提进房间验伤的事。
俞长老“呵呵”两声：“要不，还是等尊上出来再说？”
“那万一，他们好几日才出来。”
“不至于，呵呵，不至于。”
俞长老顶着满头的黑线，慢吞吞的走了。
岁岁还是不放心，小心翼翼的试图靠近门框，结果却发现，就在他们说话的空隙，这寝殿不知道何时，居然下了一层结界，隔绝了所有的声音。
他居然什么都听不到了。
“走吧，尊上不想让我们打扰。”
狰宁说完这话，抬步就走。
岁岁故意没有动，待她转头之后，转头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
结果才跑了两步，忽然间腰间一紧，被人一下子扛在了肩头上。
岁岁顿时急了，怒吼道：“我不要背书，不要练法术！！！你放开我！！”
“尊上，尊上。”
“闭嘴。”
狰宁声音顿时一冷，岁岁惊恐的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了。
屋外吵吵闹闹，屋内却是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盛招摇眼角沁泪，头皮发麻，被逼的几近崩溃。酆司司修长的手指，插进他柔软的发丝，居高临下，掌控了他所有的感官。
她脖颈上的血渗出来，滴落在他几近透明的脸上，更衬得他像是一朵，暴风雨后凋零脆弱的花。
“你不说，没关系。”
“再逼问下去，也是徒劳。”
盛招摇眼皮发沉，意识混沌，一时间听不清酆司司在说什么。
“没关系。”
酆司司呢喃了一句，她倾身贴近，嘴唇贴在盛招摇的耳边：“只要神魂交溶，我自然可以知道所有的一切。”
“什么？”
盛招摇脑海里的烟花一下子炸开了。
他惊惧交加，想要起身，却被酆司司强硬的一把按着肩膀摔回了床上。
“你最好别挣扎，如今我神魂虚弱，盛招摇，你想要我的命吗？”
“司司不要……”
盛招摇哭着求她，她明知道，自己不舍得伤她。
“别动。”
酆司司按住对方的肩膀，长睫垂下，敛去了眼中的疯狂和占有欲。而后，将额头轻轻的，贴到了盛招摇的额头上。
盛招摇的识海里，顿时响起了清晰而又霸道的龙吟声。他的花枝摇晃起来，瑟瑟发抖，却又无处可躲，不敢挣扎。
只能任凭黑色的巨龙，将开到荼靡的花枝，围困了起来。
盛招摇落在床边的手指，一下子扣紧了。
两日之后，魔域上空暗沉沉的积云慢慢的退回了罗刹海里，天色放晴，几乎所有的妖魔都松了一口气。
毕竟就算是妖魔，也受不了那么强劲的狂风暴雨啊。有纤细单薄的妖魔，一出门，差点没被狂风乱进罗刹海里去，幸亏身旁有人，及时用尾巴圈住了他。
等到骤雨除歇，妖魔们兴高采烈的出门，谁知没多久，只见黑云迅速逼进，所有人又被淋成了落汤鸡。
有人嘀嘀咕咕：“尊上这是怎么了？”
“是啊，一会儿晴一会儿雨的。”
“日子没法过了。”
……
酆司司正沉浸在盛招摇的回忆里。
神魂又又修最大的特别就是，双方会无条件的交付给对方所有。重要的记忆，情绪，都会被对方攥取。
酆司司早已认定，盛招摇的仙骨是被谢朝澜取走，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她掠过了与盛招摇相识的那部分记忆，直接从盛招摇在最后一次，与她的分别的时候，察看起来。
果然在千年前，盛招摇确实是抱着说服谢朝澜的想法，回到瑶山去的，然而他没想到，一进家门，屋里除了谢朝澜外，还有另外一个，仙风道骨的男子。
盛招摇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这是个仙人。
一个纯粹的，跟他们完全不同的，且修为高深的仙人。
盛招摇年纪虽小，却是极为机敏。他还没忘记上次差点被修仙者捉走，幸亏酆司司临时赶到救了他，这才无恙的事。
他惴惴不安的站在门口，不敢靠近，就在这时，谢朝澜转过头，欣喜的唤了他一声。
“弟弟，快过来。”
“这是仙人，说要带我们修仙去的。”
盛招摇听完愣住：“修仙？”
那仙族的男子朝着他看了过来。他眸子幽深，颇有深意的落在了盛招摇的身上。
不知为何，盛招摇对他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这就是你说的弟弟。半妖之身，果然稀奇。”
以往，谢朝澜是从不让人提自己是半妖的，他更喜欢以半仙自居。但那仙人的话，他没有反驳。
“既然人已经到了，那就走吧。想来你们两兄弟，也没什么可收拾的。”
“哥哥。”
盛招摇惶恐不安的喊了他一声：“我有话跟你说。”
谢朝澜紧张的搓了搓衣角，试探般的看了那仙人一眼，得到了允许：“去吧。”
盛招摇心里不由得更加忐忑了，哥哥怎么连跟他说话，都要看别人的脸色。
盛招摇将盛朝澜拉到屋外，小声地道：“哥哥，我们能不能不去啊。”
“什么？”
谢朝澜如今也是六七岁的模样，稚嫩的眼神此刻神采飞扬着，闻言好似不能理解一般，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弟弟，你不想修仙吗？”
“我……”
其实盛招摇从来没有想到修不修仙的事，甚至在他看来，就这样做一只简简单单的小半妖也很好。
可他知道，修仙一直都是谢朝澜的梦想。
可他同样明白，一旦真的跟仙人走了。想要再见到酆司司，就很难了。
盛招摇难过的低下了头：“哥哥，我们可以不去吗？”
他知道不该说这样的话，可他只要一想到以后要跟酆司司分开，说不定，还会成为敌人，顿时感觉天都塌了。
“为什么？”
谢朝澜突然间想到，弟弟这段时间来的怪异举动，忍不住问道：“你是认识了什么人吗？所以不想离开瑶山？”
盛招摇咬了咬唇，轻轻的点了点头：“哥哥，我认识了个姐姐很厉害的，她说，如果我们跟她一起去魔域，她一定会保护好我们。绝对不会让别人欺负我们的。”
“妖魔？”
谢朝澜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厌恶：“怪不得，你最近老是跟我说妖魔的好。还总撺掇我修魔。弟弟，你太自私了！难道你忘了，我们刚化形的时候，那些妖魔是如何嘲笑，欺辱我们的吗？”
“可也有帮助我们的好心妖魔啊，弟弟，无论是仙还是妖，都是有好有坏的。”
“胡说八道。仙人哪个不是慈悲为怀，怜悯众人。你看看凡间的供奉，只有恶人，才会去信奉妖魔。”
“可你忘了上次有仙人捉我们了吗？”
盛招摇忍不住提醒他。
“那是因为，我们是半妖！”
谢朝澜想也不想的反驳：“你知道屋里的是谁吗？他可是堂堂天界的太白仙君，我们一旦成了他的徒弟，就是仙族了。”
太白仙君？
他虽然不懂仙界的等级划分，却也知道，仙君是很厉害的称呼了。
那屋里的仙人修为这么高深，会不会，听到他们说的话。
盛招摇一颗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果然，谢朝澜的话刚刚落下，就见那太白仙尊斯里慢条的从屋里走了出来。
他看起来清冷卓然，高不可攀，果然是一副高高在上，从仙族身上常见的模样。
突然间，他的嘴角噙了一抹笑意，像是冰山消融般，温柔的看着盛招摇。
“小家伙，你认识什么大妖？如今身在何处？”
盛招摇脸色微变。
那边谢朝澜用手肘倒了倒他，示意他回答那仙族的话。
盛招摇弱弱的开口：“我……我是骗哥哥的。”
“哦？”
那太白仙尊俯下身去，嘴角的笑意浅了不少：“你不想修仙？难不成，是想修妖。”
“当然不是。”
谢朝澜抢先回答：“弟弟跟我一样，最恨妖魔了。”
谁都知道，在一个仙族面前说想修妖这种话，说不定立刻就会被斩杀。
谢朝澜紧张坏了。
“弟弟，你说是不是……”
“嗯。”
盛招摇默默的点了点头。
“那就好。”
那太白仙君站起身来，仍是一派清风明月，温和至极的模样。
谢朝澜艳羡的看着他。
“既然如此，那我们现在就走？”
太白仙君淡道。
“仙君，我……我想跟瑶山的花灵们告个别。”
“去吧。”
太白仙君好似不以为意。
盛招摇怀着最后的一点侥幸的念头：“哥哥，你去吗？”
“我没有值得告诉的人，你去吧。速去速回。”谢朝澜根本没有领会到他的意思。
“哦。”
盛招摇心慌意乱的出了门，而后一溜烟的跑出去很远，直到确定那仙族应该听不到他的话，这才赶紧拿出玉牌来，跟酆司司联系。
他不敢让对方知晓他的事，毕竟在他看来，酆司司跟他一样，年纪不大，修为又能高到哪里去。
他连累酆司司被那仙族捉到。
盛招摇眼泪汪汪的将玉牌点开，努力压制着想哭的念头。
“姐姐，我不去魔域了。我跟哥哥马上要离开瑶山了。”
回到酆司司绝交的回复后，盛招摇忍不住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也不知道他哭了多久，忽然间听到身边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盛招摇急忙用袖子抹了抹眼泪，站了起来。
来人正是那个被称作太白仙君的男子。
他不知道在旁边看了盛招摇多久，眼神里暗潮涌动，仿佛藏了许多盛招摇看不懂的情绪。
盛招摇不自觉的紧张了起来。
但太白仙君只是靠近了他，温和的摸了摸他的脑袋，浅浅的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高深莫测，轻轻的说道。
“小家伙，你很聪明。”
“比你哥哥，聪明多了。”
直到盛招摇跟谢朝澜一起被带到九重天之后，盛招摇也始终没能明白，他的那个笑容，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盛招摇只能将其归于，自己还不够聪明。
他跟谢朝澜在天界住了两日，太白仙君始终没有提，如何教他们修炼的事。
直到第三日的傍晚，谢朝澜低着头，心事重重的走到他面前，小心翼翼的问他。
“弟弟，你真的想修仙吗？”
“如果不想的话……”
“你把仙骨送我，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