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司司带凤北仪去的第一个地方, 是瑶山。
“这里，感觉熟悉吗？”
酆司司柔声问。
凤北仪纳罕的摇了摇头：“我没有来过这里。”
“嗯，走吧，去看看。”
如今的瑶山比之从前, 还要更加热闹。前段时间, 天上突然降下一场帝流浆, 许多的花草生灵得以化形。初生的妖灵们热情又活泼，整个瑶山都充满了她们叽叽喳喳的声音。
看到酆司司跟凤北仪后, 也有无数的妖灵凑上去，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好奇的盯着她们。
凤北仪根本就没有心思看周围的景色, 他一直低着头，心事重重的模样, 任凭酆司司牵着她，漫无目的的往前走。
他是个藏不住心思的性子，不一会儿, 就按捺不住，软糯糯的问她。
“我真的, 是一只小花妖的替身吗？”
“自然不是。”
好在, 小花妖涅槃后的性子，比之从前要乖顺不少, 若是从前, 只怕早就一边哭闹，一边朝着她撕扯起来了。
那可不是个能饶人的。
酆司司面对着他站定，手指轻柔的将他发顶的晨露拂去, 低头俯身, 额头几乎要抵在他的额间。
“哭了吗？”
酆司司见他眼圈红红的, 一直紧紧的抿着唇瓣，像是在拼命的自我克制。
她心疼的亲他的额头。
“别哭，你不是任何人的替身。”
“那个人说的小花妖，是你喜欢的人吗？”
酆司司无法否认：“是。”
“那我呢？”
凤北仪快要控制不住了，声音颤抖了起来。
“你也是。”
“你怎么能喜欢两个人？！”
凤北仪忍不住哭了起来。
酆司司没办法再维持淡定，一边低头给他擦眼泪，一边焦急的解释。
“谁说是两个人了。小凤凰，你还记得，你涅槃时的事情吗？”
凤北仪的眼泪戛然而止，仰着红红的眸子，呆呆的看着她。
他只不过是性子单纯了些，但并不傻，酆司司一说这话，他立刻便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小花妖，就是涅槃时候的你。”
凤北仪嘴巴微张，十分震惊。
酆司司说这话的时候忐忑不已，心里已经想了好几个说服他相信的理由。
没想到凤北仪只是惊诧，居然没有流露出不可置信的模样。
仿佛轻而易举的，就相信了酆司司的话。
“我……我不记得了。”
凤北仪愣愣的回道，眼神里透着几分茫然。
“我知道。”
他这般乖巧，且对她全身心的信任，酆司司一时间只觉得心里痒痒的，哪怕知道周围有许多偷窥的目光，还是没能忍住。
她低头，手掌包裹着对方的后颈，扣开了他的齿关。
一吻过后，凤北仪几乎站立不住，脸上一抹绯红，皮肤滚烫，更加软乎乎的，让人想要狠狠的欺负他一顿。
时机不对。
酆司司压抑着心中翻滚的裕望，知道这小家伙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一定有许多的疑问。
其实，原本酆司司是不想告诉凤北仪，关于他以前的事情的。
涅槃归来的凤北仪，太幸福了。
他是凤凰一族唯一的小皇子，打出生起，就有疼爱他的娘亲，姐姐，族人，将他捧在掌心，视若珍宝。而盛招摇，却受到了太多来自亲人的伤害。
他的经历，大多是痛苦的。由于各种阴差阳错，或许开心的日子，并没有几天。
就连临死之时，他心心念念的大婚，自己也没能给他。
这些痛苦的回忆，酆司司并不想让凤北仪知晓。
可今日，当得知岁岁说出替身两个字的时候，她也清清楚楚的明白。
有些说，是不得不说的。
凤北仪既要跟她结契，在魔域生活，就不可能不知道盛招摇的存在。
酆司司不想让小家伙误会。
但怎么说，说多少。
酆司司还在考虑。
“我送你的那把箭，你还记得吗？”
“记得。”
凤北仪勉强找回神智，害羞的低头躲避着酆司司的目光。他伸手，天霜雀羽立刻出现在他的手心里。
“你可以控制它，对不对？”
酆司司示意他尝试一下。
“可以的。”
凤北仪没有动，反而悄悄的将天霜雀羽收了回去。他还记得自己无意间用这箭羽伤了酆司司的事，一时心虚，怕她记起来生他的气，赶紧结束话题。
“我早就试过了。”
“天霜雀羽本是灵器，只有跟主人神魂关联，才能使用。小凤凰，你虽然涅槃归来，但神魂未变。这雀羽是你涅槃时的武器，自然可以被你驱使。”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当时他什么都没做，只有一个念头，这雀羽就乖乖的进到身体里去了。
“所以说，你本就喜欢我？”
凤北仪突然扬起眸子，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
“你到梧桐海，也是来寻我的吗？”
酆司司：“……”
她当初去梧桐海，好像是因为，凤南羽掳走师尊，她去问罪来的。
好在凤北仪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结，仍旧将关注点放在他涅槃前跟酆司司的关系上。
“那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是如何认识我的呢？”
凤北仪对他从前的事情充满了好奇。
“你从前……”
酆司司牵过了凤北仪的一只手，带他在瑶山慢慢的走着。
“你原本是生于这瑶山上的一朵玉骨花。我认识你之时，你还很小，个子，大概只有这么高。”
酆司司给他稍作比划。
凤北仪的眼睛亮的更厉害了：“原来我们是青梅竹马。”
“是。我……我自从便很喜欢你。”
酆司司没有否认。
“我肯定也很喜欢你。”
凤北仪甜丝丝的说道。
“当然。”
酆司司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接受了涅槃前的身份，倒让她有些措手不及，脑子里飞快的运转着。
酆司司刻意将谢朝澜的存在，隐去了。
这人对于盛招摇，说是痛苦的根源也不为过。酆司司不想让凤北仪知道，他曾被人刨骨囚禁的事。
“我很喜欢你，便想着将你带到九幽城，日日守着，随时照顾。可你不舍得瑶山的朋友，一开始并没有同意，于是，我们便一直用传音玉牌联系，随着感情愈来愈深……”
“我肯定就跟你走了……”
凤北仪接口道。
“没有。我出了意外，受了重伤，把你……把你忘记了。”
酆司司本想骗他，又怕魔域里的人不小心将谎言拆穿，想了想，只能这样半真半假，含含糊糊的回答他。
“啊……”
凤北仪果然不高兴的瘪起了嘴。
“那后来呢？”
“后来……”
酆司司想到当初她被关在天枢，盛招摇费劲千辛万苦进去陪她，语气不知不觉间，变得十分的温柔。
“后来，我被奸人所害，囚禁在天枢结界。你去寻我，陪了我好多年。”
“我就知道，就算你忘了我，我也是要去寻你的。”
凤北仪听到这里，蓦然抬起了头，得意洋洋的笑了起来。
真是个小傻子。
酆司司见他这般笃定，哪里还有不应的。
“自是如此。”
于是，又把两人在天枢时的桩桩件件，润色了一遍，将过往的误会剔除掉，只留下温馨，彼此扶持的部分，说给凤北仪听。
凤北仪听得津津有味，还没等酆司司说完，便吵着要去天枢看看。
“好。我带你去。”
酆司司说走就走，立刻化为龙形。载着凤北仪往天枢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凤北仪攒了一堆的问题问她。
“你为什么会受重伤，我知道吗？”
“你忘了我，我为何不去魔域找你。”
“是谁把你害进天枢的？”
……
酆司司只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开始体会到人间界那些写话本先生们的不易。她跟盛招摇之间的事，并不是胡编乱造，只是稍稍将原本的故事改编，竟也有这么多难以解释的问题被提出来。
酆司司只能含含糊糊的，一笔带过。
凤北仪不满的摇了摇她的龙角。
“你不会是忘记了吧！哼！”
凤北仪的不满来的快，去的也快。他们到天枢的时候，酆司司刚好说到他们遇上堕妖，去了地宫的事。
酆司司很长时间都没有听到凤北仪的声音。
“怎么了？”
恰好此时，天枢也到了。
自从天枢的结界被盛招摇破开之后，又经历酆司司跟仙界的一场恶战，天浮城已经破败不堪，里面的妖魔，也早就不见了。
这里人迹罕至，成了连绵不断的荒山。
酆司司变回人形，扶住了呼吸急促，目光急切的凤北仪。
“你说，你们在地宫，碰上了凤凰一族的人。”
“是。”
酆司司仿佛想到了什么，补充道：“凤暄，和仙界先战神，萧禅衣。”
凤北仪激动拉着酆司司就跑。
“凤暄，是娘亲的弟弟。快带我去看。”
“你别急，小心点。我抱你过去。”
他不认识路，带着她跑的方向都是反的。
酆司司赶紧将人抱到怀里，径直的往当初她们进入的那个地宫所在的方位飞去。
“听说娘亲一直在寻找小舅舅，找了好多年。可后来，小舅舅在梧桐海的魂灯灭了，娘亲哭晕了好几次，还让我跟阿姐一起哭。那时我还未涅槃，记得很清楚，我哭不出来，娘亲第一次很凶的看着我，打了我的手板。我挨了打，哭了好久，再也不理娘亲了。”
“娘亲对小舅舅一直念念不忘，我想将他的尸骨带回梧桐海。”
不曾想，那凤暄竟与凤北仪之间有这样的渊源。不过说来也是，凤暄本就是凤族的小皇子。
说起来……
酆司司低下头来，看着凤北仪窝在她怀里的侧脸，心中隐隐的升起了一丝疑惑。
为何他身为盛招摇时的长相，与那凤暄极其相似。
可回归凤凰的身份后，他如今的模样……
酆司司心头颤动。
凤北仪长的，跟凤王并不想象。
反而更像是，凤暄，和那画像上的萧禅衣的结合体。
酆司司很快就将这缕疑惑压到了心里，这毕竟是凤凰族的私事，或许，她不该多言。
两个人到了那墓室所在的地方。
如今这里已经是一片狼藉，当初他们从地宫中破开结界而出，整个地宫已经天塌地陷，就连凤暄跟萧禅衣所在的棺木，也沉没到了地底。
酆司司不想让凤北仪难过，只能试着找寻。
也是幸运，酆司司几乎将那地宫所在翻了底朝天，竟真的找到了当初凤暄与萧禅衣的那处墓室所在。
里面萧禅衣的画像，保存完好，包括里面的书籍，书信，一应俱全。
凤北仪看着那萧禅衣的画像，发了会呆，奇怪的摸了摸头。
“不知道怎么回事，看到这画像，我好想哭……”
“莫哭莫哭。先收起来吧。”
酆司司已经隐隐猜到一些端倪。
她记得当初盛招摇看到凤暄的时候，亦是十分震惊，难过不已。
“还有小舅舅的棺木。娘亲说，所有的凤凰一族，死后都要回归故土。娘亲一直都在牵挂着他……”
凤北仪泪眼朦胧的道。
“好。你乖乖的在这里别动，我去找。”
“不必找了。在那里。我感觉的到。”
凤北仪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一个位置，哽咽的道。
酆司司微微一愣，没想到他竟会对两人的棺木亦有所感应。
酆司司没有耽搁，当即运起魔气，汹涌澎湃的魔气在她的面前，仿佛浪潮一般翻滚着，继而凝成一把黑色的巨剑，猛地朝着凤北仪所说的地方，劈了下去。
轰隆隆……
霎时间地动山摇，他们面前出现了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堑，而后，一个透明的棺木从地底深处，缓缓的升了起来。
凤北仪一见到那棺木，立刻流露出急切的表情来，朝着它便冲了过去。
“是小舅舅，不会有错的。”
“小凤凰。小心！”
酆司司一个没注意，凤北仪已经扑到了近前。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那具棺木居然开始迅速的转动了起来，周边金光流转，快的几乎只剩下一道幻影。
与此同时，一柄深红色的长戟，出现在了那棺木的上空。
那长戟看着普通，但浑身上下，却蕴含着巨大的仙灵之力，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突然翻转，遥遥的指向跑过去的凤北仪。
凤北仪跑到一半，吓了一跳。
他抬起头来，恰巧看到那长戟寒光凛凛的枪尖。
酆司司亦是心头骤紧，眼见的那长戟就要朝着凤北仪而去，立刻消失在了原地，将凤北仪扯到了身后。
两个人齐齐退了几步。
这长戟看起来十分诡异，其中蕴含的力量不可小觑。
“大魔头……”
凤北仪站在他身后，紧张的声音都抖了。
“北仪，你先离开这里。”
酆司司直觉不好，迅速的叮嘱他道。
“我……”
凤北仪还没来得及动，突然间，那长戟似是感应到了什么，枪尖竟默默的从凤北仪身上挪开了。
而是对准了酆司司。
陡然朝着她疾射而来。
这变故发生在刹那之间。
酆司司瞳孔骤然放大，想也不想便调动起全身的魔息，可随着那长戟越来越近，酆司司心中的震惊也随之越来越深。
那萧禅衣不是已经死了吗？
为什么她留下的仙灵之力，仍旧这般霸道。
酆司司还是第一次在一个仙族的武器上，感觉到了危险。
“大魔头。”
凤北仪也发现了那长戟的目标是酆司司，脸色骤然变白。
其实，以酆司司的修为，这长戟并不一定能伤到她。可凤北仪眼看着那长戟越来越近，带着仿佛能撕碎万物一般的恐怖气势，吓得大脑里一片空白。
他想也不想，猛地化作一道白光，挡在了酆司司的面前。
一对纯白如雪的宽大羽翼倏然展开，将酆司司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
“小凤凰。”
酆司司震惊无比，本来她已经做好了魔气跟那长戟对撞的准备，小凤凰突如其来的动作，反倒让她无法施展了。
她无奈咬牙，在长戟即将撞到他们的一瞬间，抱着凤北仪突然向一旁滚去。
砰……
长戟扎进地面，掀起一阵烟尘。
酆司司还没等松一口气，突然间那长戟自己从地上拔了起来，再次气势汹汹的朝着酆司司疾射而去。
偏偏此时，凤北仪为了护住她，将她抱的死死地。眼看着这长戟就要扎到他们，酆司司一咬牙，下半身化作龙形，将巨大的龙尾探了出去。
准备用龙尾撞上长戟。
龙族肉身之力强悍，她心里很明白，两者对撞，她最多会受伤，但并不会死。
但若真让小白凤凰挨上这一下，却是必死无疑。
酆司司的龙尾刚探出去，突然间她的脖颈上，一阵灼热的疼痛，疼得她眼前发黑，几欲昏厥。
双眼模糊之下，酆司司余光里，看到她跟凤北仪的前面，骤然出现了一道久违的身影。
那身影很淡，淡的仿佛只是云烟一般，缥缈而又单薄，好像风一吹，便不见了。
然而那影子的表情，却是十分坚定，张开双臂，痴痴的看着她。一步也不愿退。
酆司司心跳骤止。
“招摇！”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