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默面无表情地看着录像之中发生的一切, 心中积攒的戾气几乎涌上了眉头,使得他长而锋锐的金色眼睛里显出极沉的颜色来。
他抵住了额头,开始给陈之微发消息。
事情变成这样还是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李默渴望将一切掌控在可预估的范围内, 但是不代表他有极强的窥私欲。因为他只将摄像头装在了公用的一小块区域之中,同时拆除了所有录音设备, 以防这些资料会在途中被拦截或是拿到。
从他的视角来看, 他清楚看见陈之微以近乎推拒的姿态拒绝亚连,甚至反而被亚连压住。
即便是这时, 李默也只以为是她并未传达出她已经是omega的消息, 亦或者是又开始用自己的那一套方法。直到他看见亚连拉开了拉链。
这一瞬间,怒火几乎让他的睫毛翕动了起来。
何等的蠢货,是觉得omega更好掌控吗?居然连这也不退缩吗?
[李默:我在看着]
[李默:听着,如果你敢碰他一下, 你知道后果]
[李默:赶紧解决]
李默发完信息后审视了一遍内容,又有些迟疑是否现在要派出人中断他们,又疑心这样反而暴露。即便亚连是个十足十的蠢货,但他对任何的带有约束意外的事有着十足的敏感性, 进而引发他那怪兽似的冲动与暴戾来。
他等待着陈之微将这些局面解决, 但在录像之中,他只能看见陈之微全然无法适应这一切似的节节败退, 甚至再次被亚连逼到角落。
李默几乎感到了一种荒谬, 进而有些想发笑。
已经不止一次了。
她就这么废物吗?
亚连的吻冲动而热烈,充满了攻击意味, 以至于李默在屏幕都怔了片刻。他的眼睛微微睁大, 意识到再这样下去恐怕一切将无法挽回, 他深呼一口气又开始发送信息,同时打开了作为警醒的红光增加存在感。
陈之微, 我在看着你。
你最好能按照你说的,管住自己。
即便现在你无法标记任何人,但是不要辜负你说的那些话。
李默不知为何攥住了终端,连同心也稍微悬了起来。
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甚至于若是能成功分手,他没必要管到床上去。
可是她不一样。
她夸下过海口。
李默不信任任何承诺,因为他的一生总在试探与怀疑,即便他并未察觉到试探与怀疑的本质只有一种:抱有希冀。
屏幕中,亚连黑发下的褐色眼眸如同某种融化的蜜糖,甜美得像是夏日晒化的琥珀的颜色。李默盯着自己这个愚蠢的侄子,并非像是在透过屏幕,而更像是看见了隔着不知道多少年的,那个曾经以为展开翅膀的少年。
那个少年的眼睛更为是更为纯粹澄澈的金色,在阳光下,极浅的虹膜中连轻柔的云朵都能从中摇曳着流动。他足够强大,可以斩断一切附加在身上的锁链,翅膀被折下后生出了新的更强大的羽翼。
但无法避免的,或者说注定不能避免的,李默再次陷入某种清醒的噩梦之中。
他的思绪无法再被控制,呼吸变得有些艰难,心脏像是被锁在某个盒子里似的,即便努力泵血冲撞跳动,却只是撞出闷而钝的疼痛来。
李默喉咙中溢出了声痛呼,眼镜不知为何起了一层雾,身体的热意不知从何处走漏了,又不知道从而出化作了浪潮逼向他。某种鸣叫声回响在耳边,视线开始模糊。
现实与回忆开始混淆。他无法确定屏幕中的人是亚连,还是他。他摘下了眼镜,一切都乱了套似的,下楼一脚踩了空后才会有的冷汗从他背部流出。
屏幕中的人不是你。
你早已经从充满荆棘的路中走过。
那些疼痛造就了如今的你,你已经为年少的错买过单了。
亚连不是你。
他不是你,冷静下来,回到现实。
屏幕中的人不是你……
李默仰着头,吞咽着空气,只是在某个瞬间,他突然有了一个近乎疯狂的想法。
亚连不是他。
但为什么不能是他?
痛苦早就了如今的他,那痛苦也可以塑造出一个更好的亚连。
亚连实在过于单纯,过于暴戾,也过于娇惯。安德森家族几乎给予了一切宠爱,他那个瞧不起omega的哥哥,在有了亚连之后,也几乎倾尽所能。即便他必须要和江森联姻,但那也是他们完全挑选过后的人选,那本来就是一桩极好的婚事。
他们是同学,自由恋爱,两家人都身世匹配。
在江家经历危机之时,安德森家族的援助也不过是清楚,江森值得。
这几乎是一桩完美的婚事。
李默平静地想,亚连拥有如此多的东西,应该更珍惜的。他驯服过许多野马,也养过许多珍奇异兽,欲使其听话 ,必先摧毁其过于野蛮的傲气。
亚连那过家家似的痛实在不值得一提,他应该得到一些教训。
……不,教训才应该是理所当然的。
隔着时间的河流眺望的景色瞬间消散。
李默握着终端的手松了力道,他望着这一出实在荒谬的场景,最终给她发去了最后一条消息。
[李默:随他吧,让他自己负责。]
他将信息发完,便将终端胡乱塞进了口袋里,心脏像是从深渊中坠落。
越来越沉,越来越冷,却又在下沉之中获得某种怪异的怪意。
你要承受这些的。
你要学会自己承受这些的。
你不可能一辈子都靠家族的庇护与宠爱的。
李默冷静地想,偏偏这时,他看见陈之微抬起了头。她似乎与亚连起了争执,可此刻她却越过了亚连的肩膀,直直地看向了摄像设备。她手里还捏着终端,一面与亚连说着话,一面直视着他开始摇晃终端。
别他妈警告我了!
也别他妈的给我发消息了!
我看不了,也没办法看!
亚连仍然执意要拿我手中的终端,摄像头的红光已然消逝。
我现在又没有读心术,看不了消息,也不清楚李默怎么警告我的,有没有对行为做出规范。但总而言之,我顾不了这么多了。
亚连仍然在用高分贝的声音震慑我。
他真的不适合当金丝雀,我没见过这么吵的鸟。
亚连并没有上抢,他只是不断地给我施压,同时散发出高浓度的信息素。
我人要被香晕了。
我最终无奈地将终端递了过去,轻声道:“密码是你的生日。”
早有防备,我是一个一天重置八次密码还有换桌面的人,随时塑造我独自暗恋的人设。唯一的问题是,我预想过这一遭,却没有预想过亚连和之前相比起来有点过于疯了。
亚连怔怔地看着我,拿过了终端,只是仍然显得十分气愤,“你以为这种小手段就能平息我的怒气吗?陈之微,你——”
他解锁的瞬间话音也停了。
许久,亚连道:“你还留着……你给我写的那封信?”
我只是无力地靠着门板,不动声色地夹紧了双腿,以防任何被突袭的可能。同时垂下头,轻声叹气,“亚连,我可以给你一切你想要的答案。没有错,我还爱你,我依靠着我是爱你的事实抛弃了你,或者说帮你抛弃了我这样的累赘。你如此天真,又有着这么好的未来,我想不通我有什么意义留在你身边。”
亚连的薄唇抿着,眼睛里有着无措,几乎立刻就握住了我的手臂,“为什么没有意义?你爱我,你就该一直爱着我。”
“然后呢?”我咬住嘴唇,近乎失望地看着他,“然后我留在你身边,成为你的情人?奴仆?护卫?在你需要我的时候陪着你是吗?”
亚连几乎失声,张着嘴没能说话,眼中浮现着不解和难过。他显然是个被理所当然的爱着的环境中长大,所面对这种题目,他只能本能地感到不解。
但他笨不代表是弱智,因此他没有反问不该吗这种话,还在动用为数不多的脑细胞思考怎么回复。
我感到了一种心酸,有钱有权的人不是蠢到离谱就是聪明到过分,就没有折中一点的吗?艾什礼那种除外,他这两天似乎在攒大招,只是跟我说他需要冷静。
我道:“我不仅是需要食物或者钱的,我也有自尊。我爱你,但是我不能和你在一起,这是对未婚夫的背叛,也是对江森的背叛。他是爱你的,你也——”
“你到底要提几次江森?”亚连的怒火不知为何又被点燃了,他对我吼起来了,“我跟他早就完了!他都同意我养情人了!”
……江森你他吗怎么活着就是给我添堵啊?
我瞬间失语。
同时衡量了下亚连的情人与艾什礼的未婚妻哪个身份更好。
不不不,还是先把今天给熬过去吧,起码得在镜头前,让李默看到我的态度,先把基本的调子定下来。之后他看不见了,说不定还有操作空间。
我凑近亚连,搂住他的肩膀,将终端拿了过来。
我轻声道:“亚连,你累吗?”
亚连高昂的火焰瞬间消弭,他在我怀里轻颤了下,背部仍然绷紧着。
很久,他才发出了一声“嗯”
累就对了,喊了这么久还不累才有本事。
我揉了下他的肩膀,轻声道:“今天休息下吧,无论怎么样,我们还有时间。之后我们再各自想一想,好吗?”
亚连用毛绒绒的脑袋蹭了下我,不情不愿的,“我都说了我没什么好想的,你才是最好给我想清楚。”
很好,解决了。
我感觉我还是有必要学习下怎么给终端设置个隐私系统。
亚连突然又问我:“你在哪个专业。”
我哽住了。
我以为只是cosplay来着,没想到还要严查成分啊!
但亚连不需要我回答,他只是拽着我的手腕,又要将我拖拽着往外走,“不管了,你陪我去上课,不,今天没有课,但你不能离开我。”
他回头咬着唇,“听见没有。”
亚连开始审视着我,但下一刻,他又轻声道:“等会儿有交流生舞会,你和我一起跳。”
我:“……我不会跳舞。”
亚连却微微抬起下了下颌,“那就不跳,我们不跳。”
我:“那我们还要去吗?”
亚连又道:“为什么不去,我还没见过三城那群穷鬼土包子们都什么样的。”
我:“……”
没话讲,你们还真是等级森严。
我甩开了亚连的手。
亚连惊异地看着我,“你干什么!”
我道:“我手有点疼。”
不,不疼,我只是怕你被打的时候我被误认为同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