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森在打开车门的一瞬间, 率先嗅到了熟悉的信息素,醇厚的红酒的味道以一种近乎炫耀的态度朝着他辐射过来。
潜藏在红酒信息素里的,是极其微弱的, 冷却又透出些幽长的灰烬味道。
江森紧紧地盯着车内的人,黑眸之中几乎压抑着某种风暴, 终端上季时川的投影似乎说了什么了, 可现在这也不是完全重要的。
他只是看着那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女人。
她流动的黑发垂在脸颊边缘,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来, 有几缕黑发便黏着在脖颈之上;身上的衣服有些凌乱, 黑色的眼眸里此刻有些很淡的水雾,那水雾像是某种实质化的东西,将她的薄唇也洇湿了似的。
她在惊愕之中,却没有移开视线, 只是有些茫然无措。
车内浓重的红酒味信息素源源不断飘逸而出,当他反复却探寻其中的灰烬味时,那红酒的信息素便像是疯了一般攻击着江森,又竭力想要包裹掩藏住什么似的, 江森几乎感觉到是季时川本人像条狗一样抱着灰烬味的主人在向他狂吠。
但江森依然感知到了, 由腺体散发出来的雪松信息素游走出来,他的神经几乎立刻绷紧。胸口的心脏骤然间开始泵血, 充满躁动与暴虐的因子潜藏在血液之中, 激得他脑中思绪混乱,分不清是怒意还是其他的情绪占据主导, 使得江森攥紧了车门。
他的血液不断上涌, 喉咙干渴起来, 脑中在一瞬间被欲望所侵袭。
但仅仅几秒,江森就咬住牙齿, 移开了视线。他松开了攥住车门的手,拽住了衣襟脱下了外套。他将外套朝着里面的人一扔,转身盯着终端里的季时川,一言不发,可是脖颈上的青筋全然表现出了他的暴戾。
季时川的眼神中仅浮现了一秒诧异,紧接着却是吼声,“你在说什么东西?不是你自己说你要去看朋友,你人都在这里了肯定就是看你朋友啊!还有,给我把车门合上,你别想动她!我马上就来!”
他身后的背景晃动起来,连带着说话都有了风声。
江森道:“不用过来了,剩下的事,我相信她会告诉我的。”
他说完,没等季时川回复,直接挂了终端。
江森几乎用尽了全部力气,才平复了呼吸,攥住了手中的礼物,将它胡乱塞进了口袋。随后,他才转身,用力捶了几下车。
“砰砰——”
巨大的声音响起。
江森转过头,面容冷峻,“下来。”
他闭上眼深呼了口气,“这次又是什么借口?陈之微,我不是傻子,第二次,他妈的第二次让我抓到了!第一次,你是被迫的,这次呢?是不是要用你变成了omega这种借口?”
“你——”
她还没说完,江森几乎立刻截住了她的话音,话音压低,“你以为我跟李默怎么谈的,为了确保你的安全,我和他说过我会随时去看你的情况,但凡你少一根毫毛我都要知道。你觉得他给你注射试剂我会不知道?”
江森几乎感觉自己的牙齿将腮帮子都咬出了血腥味,“我费尽心思谈判才保下你的命,甚至主动提出可以让你和亚连读一个学校,结果呢?结果我他妈像条狗一样被你甩脸色还要跟你道歉,结果你转头跟一个alpha搞上了?你只是信息素变成了omega,你又不是真的omega,有空跟人乱搞没空回消息是吧?”
他这些天的怨气与怒气在此刻全然爆发,雪松信息素顷刻脱笼释放,毫无余地地朝着她扑过去,与红酒信息素激烈地纠缠撕咬起来。
氧气越发稀薄,唯有红酒与雪松的信息素仍在撕扯,而夹杂在其中的少量灰烬味几乎就要消散了似的。
当我感受到我的信息素如此孱弱,甚至毫无抵抗之力地被雪松的味道覆盖时,我感觉到我的自尊心受伤了,原本就狂跳的心变得更为慌乱起来。
江森冷冷地看着我,似乎随时准备将我揍一顿。
我只能披着他的外套,低着头迅速活动眼球寻求办法。
草,他怎么什么都知道,而且这些天没理他,他怎么一下子智商就高了?
江森的脸阴沉得能挤出水来,“说话,不然你会知道我多擅长用刑。”
你他吗怎么还想动私刑?就这点□□的破事有什么好问的啊!
我扶着车门下车,思考了下,开始咬牙。
就你会咬牙,我咬牙的次数和熟练度比你高多了!因为我可是时时刻刻都在倒霉!凭什么我老是倒霉,就因为我是个老实人吗?老天爷怎么专挑老实人欺负!
我忿忿不平,却还是逼着自己脚滑了下。
下一刻,江森伸手扶住了我。
我火速拉开距离,无力地贴在车上,眼含热泪地看着江森。
江森的脸色更难看了。
“你原来知道了啊。”
我说。
江森眼神阴鸷,“怎么,不打算装你的情深似海了?”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失望地看着他,眼神里闪过痛苦,“我不想回复你,就因为我现在变成了omega啊,我没办法告诉你我现在的状况。针剂的作用的确是临时的,可我的痛苦是真的,你有没有想过,我该怎么用omega的身份面对曾经恋慕过我的人,又该怎么告诉你。”
江森反应了几秒,黑色的瞳孔缩小了些。
我顿了下,有些无助地道:“你发的那些信息我都有查看,我是想告诉你,我不生气了的,我也想告诉你我遇到了一些小问题,暂时不想见你。可是我又不知道怎么告诉你,怎么面对你,所以我只能不回复。”
“我和你从来就不是平等的朋友,无论是阶级还是其他,但突然之间我又成了omega,这样出现在你面前你觉得我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即便这都是暂时的,但我却很难不想,我根本就没有我说过的那么从容,可以接受所有苦难,我也会在乎我在朋友心中的看法……难道这很难理解吗?”
我攥住了他的衣服,仰着头,让自己看着像是摇摇欲坠苍白如纸的omega,“可是你居然都知道,甚至一切都在你的预料之中。江森,你从来就没想到过我变成omega后,我该怎么接受这些事吗?可笑的是,你甚至不打算告诉我你知道这件事,在发过来的信息里也只字不提。”
当我使用一招倒打一耙后,我看见江森的脸上浮现出了莫名其妙,茫然无措,若有所思三种情绪。
我觉得是时候再加一把火了,于是我哽咽了下,道:“即便是之前吵架,我心中也始终认为,我们是朋友。但结果就是,当我为变成了omega这件事彻夜难免,忍受痛苦,愧疚于无法回你消息,纠结着怎么面对你时,你完全不觉得我变成omega这件事是什么值得提起,值得告知,值得安慰的事。”
江森怔住了,他似乎有所动摇了起来,可是很快的,他又道:“那你怎么解释现在这个情况,不要告诉我你和他什么也没有发生,你没办法面对我,但是能跟别的alpha做是吗?”
啊这……你这问题太挺直击核心哈。
我琢磨了下,只是摇头垂眸落泪三件套,话音疲惫道:“就这样吧,我不想和你说什么了,没必要了。你见到的就是一切,所以随你怎么处置我,我不想你再说了,也不想再吵了,没有意义。”
我转身作势要走,却被江森一把拉住,他道:“你现在把话说清楚。”
他将我按在了车门上,真是好一出红眼掐腰的好戏,只是凭什么要我配合。
我很有几分崩溃,但毫无办法,江森却已经按住了我的肩膀,拉近了距离。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急促了几分,黑眸有些沉,他问道:“告诉我。”
我移开视线,盯着远处的指示灯光看,脑中一片混乱。
他的智商怎么突然上线这么快,以前差不多到朋友的话题那里他就绕晕了,现在居然还能接着问。
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怎么办怎么办?
我飞速动着脑筋,开始逐一批阅脑子递给我的解决方案。
方案一,被迫的。
也不是不行,趁着这个机会卖了季时川,在车里这个事也不是不能开脱。
可是问题是,已经用过一次了,就算江森相信了,也难保留下怀疑的种子。
方案二,易感期没办法。
易感期就是没办法啊,现在身份又正好是omega,我也是迫于无奈啊!
正好季时川很主动,用一用怎么了?
不,也不太行,主要还是之前草情深似海人设太过分了,这多少有点人鸡分离。
等下,不然就——
我抿了下唇,笑着看他江森,呼吸有些急促,“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那你不也知道,艾什礼明天回来就要跟我退婚了吗?”
江森挑高了眉头,“谁跟你说的?季时川?”
“嗯。”我毅然决然把他卖了,只是大力呼吸,像马上就要休克的废物一样,话音极轻地道:“反正我易感期来了,需要人安抚,所以就这样吧。我什么都没有了,无论是亚连,还是艾什礼,我什么都守不住了。易感期他愿意帮我度过,我就接受了。”
“你——”江森沉默了几秒,“你在易感期?”
他说完后,立刻又道:“季时川为什么会告诉你这些?”
“我不知道。”我侧过脸去,“他只是说他以前和我见过,后来他告诉我真相时,我被刺激到,易感期提前来了,他就帮我了。”
我看他,放轻了话音,“因为……谁让现在的我是omega,只能依靠Alpha的信息抚慰啊。”
我说完,察觉到江森大概率又要继续逼问,这是个好时机。
于是我看向了他,流着泪,苦笑道:“我本来想过要拒绝的,但是一想到明天我要以omega的身份面对艾什礼,再被他亲自退婚,我就觉得无所谓了。狼狈又怎么样,难看又怎么样,早就没自尊可言了。”
江森按着我肩膀的手越来越松弛,最终,他轻声道:“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老实说,我已经流不出多少泪水了。今天一整天,我真的快把眼睛哭肿了,给你们这帮有钱有权的人卖惨也很累的好不好?
我仰着头,克制泪水,道:“明明从十二城到三城,从普通的工人到大学生,我应该是越来越好的,可是为什么……我失去了爱的人,失去了婚约,失去了尊严,失去了朋友,也失去了很多希望?”
江森正要说话,我却已经看见季时川的身影,他脚步很快,脸颊上有着汗水。
在看到这个场景的一瞬,我嗅到了红酒信息素已经涌了过来。
下一刻,季时川直接攥住江森的手腕要给他一拳,江森怔了几秒立刻闪身,抬起腿朝着季时川的腹部蹬过去。
他们在瞬间扭打起来。
我愣了下,感觉我必须离开这里。因为上一次,两个alpha在我面前打起来时,我被一人拉着一只手差点分尸。
江森出拳的速度很快,季时川也不甘示弱。
我眼看着他们越打,人影越远,没忍住往他们的方向走过去了。
打得好!打死谁我都开心!
可惜我刚走近,江森就已经将季时川击倒了。
季时川脸上已经挂了彩,靠在墙边,嘴角也青了,还有血,可惜嘴还是很硬,对着江森喊道:“你到底要干什么?你不找你朋友去你在这里扫我黄?还有,你要对她做什么?给我——”
“季时川,我他妈回来再跟你算账。”
江森又踹了一脚季时川,一把攥着我的手带着往他车的方向走。
我回头看了一眼季时川,他已经站起身来,一脸没事人似的拍了拍身上的灰,又朝我挥了挥手。
……废物。
虽然知道他是无法与我串供,只能尽可能减少暴露的信息量,让我去周旋,但是我还是一阵阵的来气。
完全是他引起的祸端。
江森拽着我,我开始装白莲,喊道:“松开手!你打他干什么?松开手啊!”
“你相信他,还是相信我。”江森回头,眼神认真,“他骗了你,他是故意让你一蹶不振的”
我立刻咬住了唇,茫然至极。
江森将我身上的外套收拢紧,并没说话,但握着手的力度松弛了些,连带着走路的速度都慢了几分。
随后,他打开了车门带我上车。
没几分钟,车子行驶到了一个颇为僻静的地方,他这时才停下。
江森打开了盥洗装置,又切了饮用功能。
车后的空间一下宽阔了些许,案几升腾上来,团扇大小的案几升到了膝盖的高度便停了,机械臂从两边呈上热茶。
江森也起身,从盥洗装置里取出一张冒着寒气的手帕,递给我,“擦下脸,敷在眼睛上会好一点。”
我拧过头去,他却起身直接走到了我面前,握着手帕直接蒙了上来。
草了,好恶心啊,我立刻握住手帕道:“我自己来。”
可惜我一时手快,握住了江森的手指,立刻又觉得有些恶心起来。江森的动作也怔了下,几秒后才抽开手,低声道:“omega试剂的事……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会受到这么大的冲击,也没想到你完全受不了,所以就没有提起。”
我擦着脸,冷声道:“无所谓了。”
江森又道:“季时川是怎么告诉你艾什礼的事的?”
我移开视线,疲惫道:“他说了,艾什礼一直在五城,正在和大法官商讨取消婚约的事。他没有骗我,因为艾什礼之前一直说他在别的城参加调研,没空看我。”
江森顿了下,才道:“艾什礼的事情,我可以告诉你,你们订婚会取消的原因正是季时川。”
我抽开了手帕,惊愕地望他。
“他和斐瑞在接触,目前传出来的消息就是,他们要联姻。”江森抿了下唇,和我解释道:“大法官隶属于联邦法律系统内部,可是监察官不是和大法官一体的,因为他们的监察权力仅次于督政官,有权力直接否决推翻大法官包括律政部的判决。一旦季时川有了卡尔璐的支持,相当于大法官的势力被削弱,艾什礼如果与你解除婚约,不是你的问题,他也是迫于无奈。”
我马上浮现出知道真相后摇摇欲坠的样子,面色苍白,“可是……为什么?季时川为什么要这样?我不懂……我和他无冤无仇,而且他知道我是alpha……”
江森顿了下,才道:“你之前,有没有收到过奇怪的信息?”
我愣了下。
不会是,我想象中的,那个奇怪的消息吧?
我故作思考状,问:“什么时候?”
江森又沉默了几秒,“读书的时候。”
……季时川,你是真的不觉得你恶心啊,连江森都知道啊?
我又装作很努力的样子,回想了下,才故作迟疑地道:“有……但我不太记得了,只记得对方一直说些很奇怪的话,在留言池里还发了很多不堪入目的信息。”
江森深呼了口气,道:“是他。”
我把我的眼睛瞪大,“什么?可是……”
“所以我说他是故意告诉你的。”江森的神情有些复杂,“你不应该这么想不开。而且,就算被退婚了,也没有什么,这不是你的问题。”
我没有接受他的安慰,“不要再说了,事情已经发生了,我已经彻底走错了。我和艾什礼,没有可能了,我背叛了他。”
江森低声道:“易感期,很容易做出错误的决定,你当时什么都不知道。”
我将冰毛巾盖在脸上,打算让我的脸歇会儿。
都演了一天了,真的累了。
我话音颤动着,道:“这不是理由,我选择了堕落,选择被一个alpha安抚,选择了不相信艾什礼。这一切都是我自己选择的。”
“或许……我当初不该那样指责你。”
“你——”
“不用再说了,我真的是个蠢货,我也是真的,做不好我的决定。”
“……你还在易感期,所以情绪才这么糟,明天一觉醒来就没事了。”
“不,我明天一觉醒来只会更痛苦,我要面临艾什礼的退婚,要面临一切痛苦。谁让我是个易感期的omgea,活该情绪驱使,活该把事情搞得一团糟,还活该被季时川骗。我好像,注定就是被命运操控玩弄,这可笑的人生。”
“……”
江森没说话,我一下子就睁开了眼。
嗯?这不安慰我?
你这不对劲啊?
我立刻扯下了毛巾,却看见江森不知何时已经站起了身,弯腰俯瞰着我。在我动作的瞬间,他的黑色瞳孔颤动了下,睫毛压下掩盖住了视线。
草草草!你干什么啊!
我震撼地瞪大了眼,“你干什么?”
江森闭上眼,我听见他绵长的呼吸声伴随着雪松信息素奔涌而来。下一刻,他的膝盖跪在我的两腿之间的座椅上,将我抵在椅背,头却垂落枕在我的肩膀上。
救命救命救命!
滚啊滚啊滚啊!
我崩溃了,用手推他肩膀,可是下一秒,他攥着我的手腕也按在了椅背。
江森没有抬头,还枕在我的肩膀上,呼吸的热气扑向脖颈,激得我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呃呃呃呃呃!
啥啊!
我茫然道:“江森,你放开我!你他吗——”
“陈之微。”江森的声音闷闷的,“我才是你的朋友。”
啊啊啊神经病!他妈的哪个朋友会这样!
滚啊!
我努力缩着身体。
江森的呼吸有些粗重,他终于抬头看我,冷漠的黑眸里却有了些水雾。
他的声音沙哑了起来,“你的易感期需要alpha安抚你,可是季时川骗了你,你不该再和他联系了。”
我一阵恶寒,用脑袋撞他肩膀,“我现在已经要结束了,我不需要任何人安抚。”
“你没有。”江森望着我,黑眸里有了些异色,“明天也不会结束,是吗?”
我:“……”
草,你他吗说一觉醒来就会好也是为了套话?!
啊?不对?你他吗怎么就?
啊?啊?啊?
我咬牙,“你在说什么,我已经做错了,我要自己克制住。我不可能再受易感期影响了,更别说,你是alpha,我也是——”
雪松味的信息素萦绕在周遭,在一瞬间涌过来。
江森膝盖跪在椅上,小腿晃了下直接小案几的茶杯。“当啷”声响起,案几降下,他彻底倾身压过来,话音越发低了些,“但季时川也是alpha,你接受了他的安抚,不是吗?易感期让我来帮你吧,不要再联系他了。他会骗你,我不会,我们才是朋友。”???
你认真的吗!
他妈的什么朋友会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