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玦离开后,裴海棠在脑子里略略构思一下,便让翠竹伺候笔墨纸砚,伏案给皇舅舅写下一封简短的家书。
大致内容是,大堂哥丁忧三年赋闲在家,心有不甘,今儿特来郡主府讨要京兆尹一职。棠棠深思,其才能恐有不足,降一等就任京兆少尹,亦或再降出任司法参军更为妥当。
写罢,裴海棠将信叠好。
翠竹上前,预备接过来封蜡。
可今日裴海棠心情好,笑道:“不必,我亲自来。”让裴玦不爽的信,自然能让她爽。
说罢,裴海棠手执一根长长的蜡烛放倒在封口上方,让几滴滚烫蜡油不偏不倚落在封口中间,再捧起她“昭阳郡主”印信加盖在蜡油上,如此,算是封蜡完毕。
再找来一根鲜亮的红绒线系上,打成漂亮的小蝴蝶结。
最后,裴海棠双眼弯成漂亮的月牙儿,将自己的杰作转交送信的小厮:“快马加鞭,给皇舅舅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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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
福公公双手高高捧起家书,一路欢快地快步跨进大殿:“皇上,郡主给您来家书了!”
“谁?”埋头朱批的宣德帝以为自己幻听了,疑惑地抬头。
小丫头片子才回去一晚,就又思念他了?
“您最疼爱的昭阳郡主啊!”福公公呈上家书,一个劲地夸,“咱们郡主就是心灵手巧,皇上快瞧,这小蝴蝶结系得多美。”
宣德帝眼眉染笑,用指腹轻轻摩挲一遍又一遍,这蝴蝶结还是当年他手把手教会小棠棠的呢,那会子棠棠才六岁,稚嫩可爱。
宣德帝:“拿剪刀来。”
福公公连忙递上剪刀,他知道,皇帝舍不得拆了小郡主的蝴蝶结,得连同信封一块儿剪下来珍藏。
宣德帝的好心情一直维持到信纸展开前,展开后一读,他立即笑容隐去,怒意上头,捏着信纸的指尖险些没气得撕碎了。
“混账!裴玦那个狗东西怎么敢!”宣德帝一巴掌拍下去,震得茶盏一跳。
福公公匆匆瞥眼家书。
哎哟喂,难怪小郡主突然改口“大堂哥”,竟是察觉裴玦“丁忧三年赋闲在家,心有不甘”?
承袭了侯爵,却如此不孝,果然不配当“大哥”!
裴玦真是该死,上回小郡主骤然改口“大堂哥”才弄丢了肥差,那之后,皇帝迟迟不给另行安排,便是允他反省的机会。若裴玦能及时悔悟待小郡主好,哄她高兴了再唤回“大哥”,什么高官厚禄没有哇?
裴玦倒好,反倒变本加厉,逼迫小郡主向皇帝讨要京兆尹一职。
其心该诛!
“把那混账给朕叫来!”
“嗻!”
福公公明白,裴玦的好日子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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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安侯府。
赋闲在家无所事事的裴玦,感觉日子快闲出鸟来了。
“唉,可怜我寒窗苦读十年,高中进士,却因给二叔丁忧长期赋闲在家,真真是委屈了我心中远大的志向和抱负啊!”
裴玦来到阁楼的窗前,推开一扇窗。
俯瞰后园一座座华贵的亭台楼阁和辽阔的湖面,直抒心中郁闷。
感叹完,裴玦记起小郡主方才允若的“京兆尹”,才又喜上眉梢。
“若真能风风光光当上京兆尹,掌管京畿重地,丁忧三年也算值!”
正在这时,一个门房满脸喜色奔至阁楼前,仰头冲楼上喊:“侯爷,大喜,大喜啊,宫里来人宣您进宫!”
裴玦一听,当真欣喜得了不得。
铁定是小郡主起作用了,皇帝宣他进宫受封。
半个时辰后,裴玦如愿进入紫宸殿正殿。
可殿中气氛怎么不对?
龙椅上的宣德帝他低着头看不到,两侧静静站着的吏部尚书和两个吏部侍郎,却用余光瞧得真真的,一个个面容紧绷,站姿都能瞧出几分紧张来。
裴玦心中隐隐不安,敛住笑意,规规矩矩上前行跪拜大礼:“微臣武安侯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宣德帝掀起眼皮淡扫他一眼,若非要给棠棠的爹娘留脸面,非得跪死他不可!
“免礼。”
裴玦察觉到皇帝的冷淡,越发低眉顺眼起来,摆出一副老实相。
宣德帝:“你名讳裴玦?”
裴玦:“微臣正是。”
宣德帝:“裴玦啊,你过继给公主和老侯爷了,便与昭阳郡主一样,是朕的嫡亲外甥。如今你丁忧结束,朕舍不得委屈你,考虑让你当任京兆尹。”
裴玦眉眼间的笑意迅速绽开,压都压不住。
福公公瞥见这一幕,险些鼻子哼出声,看你能笑到几时。
果然,下一刻,宣德帝就一副可惜的口吻:“但朕思量,京兆尹太过特殊,稍稍能力不足,便是京畿重地的大灾难,朕赌不起。”
裴玦:???
什么意思?
质疑他能力不够,不足以堪担重任?
宣德帝:“所以,裴玦啊,朕最终决意,先给你个京兆少尹试试,能胜任再说。”
裴玦额头一下子黑线遍布。
京兆尹就算了,连京兆少尹都质疑满满?
旁听的吏部尚书和侍郎算是瞧真切了,逝去的公主夫妇(裴海棠爹娘)的面子是足够的,奈何裴玦自身资质欠佳,皇帝打心眼里瞧不上。
原本京兆少尹也是从四品,并不算辱没。可被皇帝公然质疑能力而降级,这就耐人寻味了!
如此被皇帝藐视的,满朝文武里,裴玦称得上是独一份!
丢人不?
耻辱不?
过了今日,毋庸置疑,裴玦定然成为朝堂里的一大笑柄!
提前幻想一番群臣捂嘴偷笑、切切嘈嘈的景象,裴玦藏在衣袖里的手都禁不住提前抖上了。
完了,他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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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的消息长上翅膀,不一会嗡嗡嗡地飞进裴海棠耳里,彼时,她正在繁华的朱雀大街逛苏绣坊,闻言直接笑疼了肚子。
翠竹和翠玉赶忙上前,一个搀扶着小郡主坐下,一个弯腰给她一圈圈地揉肚子。
“郡主,可是有新鲜乐子?”
裴海棠飙出了眼泪:“是、是啊。”笑够了,才压低嗓音将方才小公公递出来的消息,一字不落说给她们听。
两个大丫鬟也笑弯了腰。
“还是咱们皇上厉害,够解气!”
主仆三人笑够了,裴海棠继续挑布。
裴海棠身份高贵,又是苏绣坊的常客,掌柜娘子从后台专门赶来亲自招待,热情地让侍女捧来十匹新上的布,每一款都做工精致,绣花艳而不俗。
裴海棠见了却直摇头:“有适合成年男子的吗?”
掌柜娘子微微一怔,旋即笑开了:“有,当然有,月初才到了几款新货,特适合给王孙贵胄做外袍用。”
不一会,侍女们将布匹捧来,统共九款,多以梅兰竹菊花中四君子为暗纹,低调又不失雅致。
恩,与四皇子气质相符,裴海棠很满意,一挥手全买下。
“还有别的款式吗?”
“有,当然有!”
不一会,又捧来三十几款,花纹五花八门,绣鹰的,绣鹤的,绣鱼的,连云纹,盘纹,几何纹,颜色也从深色到浅色应有尽有。
裴海棠一款一款细细看过去,最后挑中二十几款,又一口气全买下。
“郡主这般心疼夫君,传出去都羡煞旁人。”掌柜娘子极会说话。
裴海棠心花怒放,一开心,又在坊里购下了第三批。
三批下来,共计四十八匹“高端”苏绣布料,一匹五百两银子,总价两万四千两。
如此高昂的价格,一般的人家都得咋舌。
可在小富婆裴海棠这,连翠竹和翠玉的眼睛都不带眨的,早已司空见惯。
掌柜娘子笑得眼睛都快没了:“郡主,不知府上郎君的尺寸是多少?”这家苏绣坊不光出售布料,还负责裁衣。
裴海棠摇摇小脑袋:“不知道。”
掌柜娘子:???
夫君的尺寸都不知道?在以夫为天的大召国,当真罕见。
裴海棠开动小脑筋:“不急,布匹放在这,我现在就去寻夫君要来。”
掌柜娘子笑:“好的,好的,看得出郡主与夫君感情极好。”若不好,有几个娘子敢青天白日上衙门要尺寸去,活腻歪了!
主仆三人走出苏绣坊。
翠竹快走一步偷着询问:“郡主,咱们真去县衙?”会不会给四皇子添麻烦啊。
裴海棠:“当然去!”
翠竹:“就为了要尺寸?”
裴海棠:“不然呢?”
翠竹:……
好吧,地位崇高的小郡主就是任性。
说话间,裴海棠主仆已坐上马车,眼下他们奔跑在繁华的朱雀大街,向西边一拐,就进入了四皇子管辖的长安县。
长安县地处京畿要地,街市繁华,一路奔驰过去,裴海棠从车窗瞧见宽敞明亮的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一副明媚祥和之态。
不料,却在临近县衙的一条繁华街道给堵住了。
裴海棠蹙眉:“怎么回事?”
车夫:“前头有霸街的。”
裴海棠:???
跳下马车一看,裴海棠怒了。
只见宽宽大大足够十辆马车并驾齐驱的街道上,横了路障,十来个粗犷的汉子腰配弯刀,横眉怒目往街头一站,马车和行人无法通行,被迫掉头、另择道路绕行。
“你们这是作甚?”
普通百姓怕,裴海棠可不带怕的,一袭梅红斗篷风风火火就冲上前去。
为首的汉子:“小妞,看不出来吗,此路是我开,老子我今日不开心,谁他娘的也甭想过!滚开!”
裴海棠:“放肆,尔等眼里没王法的吗?”
为首的汉子:“王法算个屁。”
一副泼皮无赖样。
裴海棠正要再辩驳,被一个临近的老婆婆拖住了:“这位小姐,与他们争辩没用,他们的主子是清河崔氏,惹不起的。”
又是清河崔氏?
裴海棠皱起了眉头,忙拉了老婆婆,去一旁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婆婆:“哎,谁也说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反正吧,这本是一条人流量极大的商街,突然,昨日来了这么一群凶神恶煞的无赖,霸占街口两端,只许出不许进,硬生生赶走了全部客流,整得一条街瞬间萧条下来。小姑娘你瞧瞧,困在街道里的店铺商家和摆地摊的小贩,哪一个不愁眉苦脸的?可谁也没法子。”
裴海棠抓到了关键词:“您是说,这群无赖是昨日才来的?”
老婆婆点点头。
裴海棠心头一凛,昨日朱少虞才拿着告身和敕碟上任,莫非是专程冲着朱少虞来的?
向他这个新任县令示威?
念头一起,裴海棠思量不能打草惊蛇,先寻到朱少虞再说。礼貌地谢过老婆婆后,裴海棠快速回到马车。
“绕行。”
车夫立马听令绕道,却不想,一连两条商街都被霸街,而今日的车夫是新选上来的,过于年轻,对长安县这边的街道不够熟悉,导致兜兜转转两刻钟过去,还没寻到可穿行的路。
“过分!”气死裴海棠了,奈何她今日出门轻车简从,护卫没带够,没法子从一群横行霸道的无赖跟前强闯。
正在这时……
“棠棠?”
“棠棠,是你吗?”
窗外一道熟悉的男声飘来。
裴海棠扭头一看,居然对上朱清砚的俊美脸庞,两人的马车并驾齐驱。
“太子哥哥,好久不见。”
裴海棠微微尴尬过后,选择礼貌地问安,哪怕今生恋人做不成了,血缘关系和亲情尚在。
“棠棠去哪,孤送你一程。”朱清砚一双眸子望着她,神情一如从前温柔,仿佛他还是她的未婚夫,从未改变过。
裴海棠本要拒绝,但脑海里鬼使神差地闪过一个念头,便同意了:“去长安县县衙。”
朱清砚明显一怔,随后温柔地点头。
太子马车在前,裴海棠的马车尾随在后,果然如她猜想的那般,在太子卫队的开道下,畅通无阻。
顺顺利利地从“霸街”的道路通行。
裴海棠小脑袋探出窗口,凝视那些霸街的汉子,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居然能辨认出太子的卫队,不等递上东宫腰牌,就主动放行?
甚是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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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钟后,抵达长安县县衙所在的巷子口。
“太子哥哥,多谢啦。”
分别之际,裴海棠马车都没下,趴在窗口朝对面窗口的朱清砚笑着挥挥手,便算辞行了。
其实很失礼。
但朱清砚喜欢。
喜欢她眉眼间跳跃的灵动和浑身上下迸射出的朝气。
朱清砚微微探出车窗,亲眼看着她的小身影灵活地缩回马车,再目送她的马车哒哒地离去。
“调皮。”
朱清砚后知后觉地补上一句,语气里满满都是宠溺,明明她的小身子已藏进马车,他却仿佛还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一举一动,看到她的一颦一笑。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呼唤声入耳,朱清砚激灵一下回神,这才发现裴海棠的马车早拐弯消失不见,他居然发呆好久了。
自嘲地笑笑。
“起驾,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