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点燃, 谈垣初披着外衫起身,在看见女子的一刹间,险些没能稳住身子。
许顺福被吓得脸都白了。
女子白着脸, 躺在床榻上, 身子下方, 一滩鲜红色, 染湿了她亵衣,她疼得牙齿都在打颤,身体不自觉蜷缩在一起,眼泪无意识地掉。
这幅景象刺得谈垣初双眼生疼。
谈垣初不由得想起在行宫时, 女子对他的声声哭诉——您一走, 她们就再也容不下嫔妾了。
她没说谎。
他还陪着她一起,她就变成了这幅模样。
他要是不在呢?
这宫中到底有多少人想要置她于死地?!
谈垣初握住了女子的手,他眼底说不出的冷然,浑身气压低得让殿内宫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噤若寒蝉。
秋媛一进来就见到这幕,她愣在原处, 张了张嘴,却是发不出任何声音。
怎么会这样?
娘娘一贯谨慎,殿内所有东西都经过林太医检查, 没有任何问题, 娘娘也在殿内待了将近月余, 都没有出现过差错。
到底是哪里不对?
秋媛差点跌坐在床榻前, 仅剩的理智不断提醒她要冷静, 娘娘不省人事, 她要是也生了慌乱, 褚桉宫的人心也会跟着散了。
秋媛余光瞥见皇上, 她仿佛才回过神,身子陡然踉跄了一下,扑倒在床榻前,不敢置信地哭喊:
“娘娘——!”
谈垣初被陡然惊醒,朝许顺福怒道:“太医呢!”
路元在听见殿内不对劲时,就立即跑去找了太医,一路跑得飞快,硬生生将林太医拖着赶到。
林太医被殿内的血腥味吓得一跳,丝毫不敢耽误,上前按住修容娘娘的手腕,替她把脉。
只须臾,他松了手,脸色凝重地打开药箱,拿出了银针。
众人一见银针,神色都是一变。
谈垣初握紧了手,床榻上的女子疼得浑身发抖,谈垣初想搂住她安抚,都无从下手。
——他怕碰疼了她。
林太医皱眉道:“请皇上让人按住娘娘,臣要替娘娘施针。”
云姒疼得浑身都在发抖,这种情况下,林太医根本不好下手。
谈垣初亲自搂住女子,他垂下视线落在女子苍白的脸庞上,倏然闭上眼,低哑着声:
“云姒,别动。”
他亲了亲她的额头,没在乎她额头的汵汵冷汗,压抑着声音中的情绪:
“阿姒乖,我在。”
私下没人时,二人亲昵间,他常会叫她乖一点。
那时觉得欢喜,如今只剩下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他嗓子涩得生疼。
秋媛按住了娘娘的腿,除了皇上和松福,她现在对谁都心有怀疑,不敢让任何人接近娘娘。
她疼得厉害,在他怀中意识不清地低泣,谈垣初时不时低头亲她,想要安抚她。
林太医开了药方,让宫人赶紧去抓药。
没人敢耽误时间,整个褚桉宫和御前的宫人都运转起来,这么大的动静,其余妃嫔不可能不知道,刚回宫才躺下,就又忙忙起身往褚桉宫赶。
一到褚桉宫,见到的就是这一幕,众人忍不住惊呼一声,喧闹声骤起,怀中女子似乎颤了下身子,谈垣初眼底一凉,声音冰冷得仿佛透着股寒意:
“都给朕滚出去!”
推门的是皇后。
但只顾得担心怀中佳人的人没有抬头看一眼,他也不在乎来的人是谁,他的心神全在怀中人的身上。
皇后按在殿门上的手一顿,她轻敛下眼眸,没等谈垣初再说话,带着所有妃嫔退了出去。
所有妃嫔都不由得有点讪讪。
脑海中却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适才看见的一幕——男子搂着女子,不顾女子身上的狼藉,他握住女子的手,虚虚地拢住,手背上却是青筋凸起,他低头看着女子,一举一动都透着说不尽的疼惜和细致。
他惯是漫不经心,让人分辨不出他的情绪。
但就在刚才,她们却是一眼就能够看出他在不安。
不禁有人怔然,也不禁有人低落地抿了抿唇,亲眼看见自己翘首以盼的郎君满心满眼都是别人,她们心底很难觉得好受,也很难装作若无其事。
苏婕妤却是在出来后,低垂下头,她袖子中不着痕迹地握紧了双手。
云姒会出事么?
她不知道。
苏婕妤不动声色地朝殿内看了一眼,她往日只隐隐知道德妃不如表面温和,直到如今见到德妃的手段,她才明白,为什么祁贵嫔和云姒、甚是皇后娘娘对德妃都那般警惕。
德妃太会抓住机会,也太会算计人心,只借着她身死一事,就摆了云姒一道。
苏婕妤想起什么,她眼底晦暗了些许。
许久,她抬头看向皇后娘娘,话音不明道:
“皇上刚才没有看见娘娘么?”
她陡然出声,打破了外殿的沉默,众人不由得抬眼看向她和皇后娘娘。
不管谈垣初看没看见皇后,也该知道出现这种情况,皇后肯定都是要到场的。
但即使如此,谈垣初还是呵斥出声。
皇后神色不变地抬头看了苏婕妤一眼,她觉得她对苏婕妤也算仁至义尽,即使她利用了苏婕妤,但她也是给过苏婕妤选择的。
她将坏处说得明明白白,是苏婕妤自己选择了这条路。
事后她也依着承诺一直给苏婕妤庇护,中省殿和各宫对苏婕妤敬重有加,哪怕云姒面对她的挑衅也算是容忍,苏婕妤觉得这都是因为什么?
偏偏她蠢得有点过分。
挑拨离间得这么明显,苏婕妤到底是有多恨云姒,才处处都要给云姒招惹仇恨?
皇后声音平淡:
“熙修容情况明显不好,皇上担心熙修容,没注意到别人也是正常,莫说皇上,本宫心底也是担心熙修容的。”
见她一点不为所动,苏婕妤心底越发冷了冷,云姒到底给了她什么好处?
让她这么护着云姒?!
娘娘这么差别对待,就因为云姒比她得宠么?!
苏婕妤攥紧了手帕。
须臾,苏婕妤想起她和德妃共谋的事,心底冷笑,且护着吧,她倒要看看云姒还能得意多久。
殿外气氛凝固,殿内的情况也不遑多让。
秋媛按着娘娘的脚,眼泪却是掉得很凶,时不时哽咽出声,她脑海中也不停地转,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怎么回事?
褚桉宫没有问题,皇上也不可能害娘娘,娘娘怎么会出事?
她似乎闻到了一点点淡淡的清香,自娘娘有孕,殿内燃的熏香只有林太医调送来的薄荷香,从未有过这种花香,隐隐有些熟悉。
秋媛陡然想起了什么,她脸色蓦然一变!
芍药!
她和娘娘在翊和宫时,闻到的芍药香。
众妃嫔涌进正殿时,娘娘怕被人挤到,二人贪图游廊上没人清净,她们在那里站了很久。
翊和宫的芍药有问题!
意识到这一点,秋媛心底不住地后悔,都怪她,她要是再谨慎一点……
秋媛不着痕迹地闭了闭眼。
德妃向来谨慎,她若出手,会只有这么简单么?
秋媛觉得不会。
德妃应该还有后手。
到底是什么?
药被仓促煎好,忙忙送来,谈垣初接过,亲自喂给了女子,林太医解释:
“这是安胎药。”
他话音甫落,殿内众人意识到什么,只有有孕的人才会喝安胎药。
娘娘要是真的小产,林太医开的应该是调养身体的药才对。
一直紧绷的身子终于放松,冷风拂过,众人只觉得一阵凉意,直到这时,他们才意识到自己被这场变故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
谈垣初也听出来了,他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动,没听到准确回答,谈垣初不敢放松,他眸色冷沉地落在林太医身上。
林太医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长舒了一口气:
“回皇上,幸好就医及时,娘娘腹中的皇嗣保住了。”
安胎药中有安神的作用,女子靠在他怀里,昏昏沉沉地睡去,只是黛眉依旧紧蹙,仿佛梦中还是在觉得疼。
谈垣初后背湿了一片,他仿若没有察觉到,只抬眼看向林太医:
“是什么原因?”
林太医不敢耽误:“娘娘是接触了阴寒之物。”
谈垣初眼底骤然冷了下来,他扫向秋媛等人:“阴寒之物?”
谈垣初心底抑着怒不可遏,眉眼尽是寒意,她们就是这样照顾主子的?!
秋媛陡然跪地:
“皇上,奴婢照顾娘娘不周,罪该万死,但受罚之前,奴婢斗胆,请皇上让林太医检查一下娘娘今日身上的物件,还有……请皇上下旨,让禁军和太医院搜查翊和宫上下!”
满殿倏然噤声,秋媛却是闭眼,不要命一般,重重磕头在地。
一时间,殿内只余了一声闷响。
松福见状,立即领着褚桉宫的宫人跪下:“求皇上查明真相,替娘娘做主啊!”
谈垣初一错不错地看向秋媛,他自然听得明白秋媛的话中含义——女子这幅模样,和德妃有关。
德妃辱没皇室,但他只是让德妃病逝,而不是废了她的位份,牵连九族。
是他要给皇长子保留一层颜面。
对于这些,秋媛都心知肚明,所以,她说她斗胆。
一旦今日查出云姒真的是被德妃所害,他还会让德妃体体面面地下葬么?
德妃被废,背负罪名下葬,皇长子必然蒙羞,算是废了一半。
如果真的是德妃做的,德妃敢这么做,倚仗的就是他不会动皇长子。
谈垣初的视线落在了女子脸上,她脸很白,唇也很白,虚弱得仿佛纸一样单薄,谈垣初脑海中仿佛还徘徊着她疼得浑身发颤的画面,她意识不清时,仍是低低喊着皇上。
谈垣初一点点握紧女子的手,声音低沉:
“传朕命令,让禁军和太医院搜查翊和宫,不得有误!”
皇长子是他的第一个皇嗣。
他十分看重。
但她腹中胎儿,也是他心心念念的孩子,是他乍然得知后欢喜得一夜不能入睡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