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东宫送了帖子过来。”
威远侯府内,丫鬟菊芳向梁慕尘递上了帖子。
“东宫的帖子?”梁慕尘正在母亲的指点下绣花,绣的是百鸟朝凤。听见是东宫来的帖子,顿时脸庞微红,望向身边的母亲。
威远侯夫人朝她点了一下头,梁慕尘方才低眉一笑,放下绣花针,将帖子接了过来。
“是什么事?”
梁慕尘合上帖子,递给侯夫人:“陛下给小皇孙赐了大名,要正式写进玉牒,所以东宫要设宴庆祝,请我去赴宴。”
“这是东宫的家事,照理来说不必宴请朝臣家眷,既请了你,也是东宫的一个态度。”威远侯夫人道。
家事么?梁慕尘垂眸不语。
“怎么了?你不想去?”
梁慕尘摇了摇头。
“那是怎么了?你心里想什么只管同母亲说。”威远侯夫人拉着梁慕尘的手,另一只手替她理了理头发。梁慕尘生得美,三千青丝如瀑,便是垂下来的几缕额发,也乌黑亮泽。“你到底是中意还是不中意这门亲事,同我说心里话,用不着别扭。”
梁慕尘咬唇,“上回在御花园,皇孙殿下身边有个很美貌的宫女,母亲还记得么?”
记得,那么招眼的美人,威远侯夫人自然记得。
“我托人打听过了,那姑娘会一手好厨艺,在东宫是专门伺候皇孙殿下的。在儿子身边,千岁爷不至于胡来吧?”
梁慕尘摇头,“不,母亲,千岁爷是很喜欢她的……”
“怎么说?”
“我同千岁爷对弈的时候,那位姑娘过来送糕点,她本来是放下就要走的,可千岁爷让她剥松子。”
威远侯夫人道:“这不正说明,千岁爷只是拿她当婢子看待么?”
梁慕尘再次摇头,白皙的脸庞上浮出一抹忧虑,“后来她的手被松子壳刺伤,千岁爷紧张地握着她的手查看。我虽然与千岁爷不熟悉,可我看得出,他很在意那位姑娘。”
女人的直觉通常情况下的确是很准的。那日在御花园,明眼人都看得出太子跟那姑娘有猫腻,何况是近在咫尺的梁慕尘。
“千岁爷是储君,便是没有那位姑娘,往后也会有三千佳丽。”
梁慕尘的脸上全是委屈:“可……”
威远侯夫人叹了口气:“为娘明白你受了委屈。你才十六岁,就要去东宫给人做后娘,我何尝不心疼?可是咱们家的处境何其尴尬,陛下和娘娘愿意聘你为太子妃,便是对你父亲的认同,往后他在朝中也好,军中也罢,说话也更硬气些。”
梁慕尘默然。
提到这事,威远侯夫人又是一叹:“咱们是梁氏血脉不假,可你父亲身上没有麒麟火,只这一条,便算不得名正言顺。”
“母亲,那些事都过了那么久,朝廷早就认同父亲的身份。”家里的事梁慕尘自然有耳闻,“父亲这二十年来在军中兢兢业业,树立起了威信,控鹤卫上下谁不服他。有没有麒麟火,又有什么关系呢?”
梁家祖上世代为朝廷镇守边关,掌西北控鹤卫虎符,每一代掌符的人手上都有秘传的麒麟火标记。梁慕尘父亲这一脉与上一代威远侯是堂兄弟,并未承袭麒麟火。当年威远侯府一家遇害后,朝廷不忍威远侯府断了承袭,便从梁家旁支中选中了身为武将的梁延平,袭了威远侯爵。
“西北军那边,虽看在老侯爷的面子上照拂我们,可有些人心里是有疙瘩的。眼下皇上想替太子笼络控鹤卫,而咱们也需要借着皇上认定咱们的身份。慕尘,咱们侯府上下,唯有委屈你了。”
“母亲,嫁进东宫,女儿并不觉得委屈,女儿只是……怕得不到太子殿下的心悦。”
她想要太子的关切,想要太子的眼里只有自己。
威远侯夫人见梁慕尘这般小女儿姿态,心里微微一动。没想到只是在御花园见了一面,梁慕尘已然为太子动了心。太子殿下天人之姿,一向眼高于顶的女儿会动心并不奇怪。
“怕什么,你生得这样美,哪个男人会不动心呢?”女大不中留,威远侯夫人心里有些酸溜溜的。
“可那位姑娘,比我更美。”梁慕尘一想到那日在御花园的情景,想到溶溶的美貌,不禁有些颓然。
威远侯夫人道:“我可不觉得,我的女儿这容貌气质,那是放眼整个京城都无人能比。何况,她颜色再好,能与千岁爷对弈弹琴么?以色侍人,不得长久。日久见人心,如今是东宫里没有女主人,等你进了东宫,一切就好了。”
果真会如此吗?
梁慕尘默不作声。
“你记住,你是太子妃,是正妻,无须与那些妾争。”
这话安茹也同梁慕尘说过,道理梁慕尘都明白的。可她还是希望,太子殿下可以只喜欢自己。
“打起精神来,”威远侯夫人拍了拍梁慕尘的肩膀,“快别胡思乱想了,既要赴宴,得好好想想你穿什么衣服,做什么打扮。前儿皇后娘娘赐下来几匹顶好的料子,不然就拿那些料子做身新衣裳。一会儿我就让裁缝过来给你量量尺寸,母亲瞧着,你又多了几分女人味了。”
“嗯,”梁慕尘羞得低下头,最近她的确比从前丰腴了一些,要是从前她必然不喜,可如今……多些女人味,太子殿下必然更喜欢吧?
想了想,梁慕尘道,“还有上回殿下送我那两颗珠子,咱们府里没有工匠,能不能请母亲出去请人做付耳环。”
“正想同你说这事呢!”威远侯夫人喜道,“我拿了那两颗珠子去如意坊问,老板一看,就告诉我说他们收到了两颗成色、大小都跟咱们那两颗差不多的东珠,我一瞧还真是差不多,便花了二百两银子收了,让他做一支珠钗。这般大小的东珠,宫里都很少见,竟叫你碰上了,可见是你的命。”
梁慕尘心里也欢喜,又担忧道:“那珠子一颗就有指甲盖那么大,四颗并一起会不会太过累赘?”
“娘替你想好了,到时候你不必满头珠翠,项链耳环都不必戴,就戴这一支珠钗便好。”
“谢谢娘。”
……
静宁侯府。
谢元蕤穿着一身不起眼的暗红色常服,左右看过之后,匆匆前往侯府后门。
“你要去哪儿?”谢元初的声音从后头穿出来。
谢元蕤身子一震,旋即转过身,对谢元初甜甜地一笑:“哥,怎么今日还没去兵部当差?”
谢元初眼眸微眯,并不吃她这一套:“听下人说,你最近时常出门。”
“娘天天都在催我嫁人,我不想同她吵。府里太闷了,我出去吃些好吃解解闷。”谢元蕤气鼓鼓的,“你们不许我胡思乱想,还不让我出去转转吗?”
谢元初脸色不虞,冷声道:“你一个人出门太不安全,往后你要出去,让新竹陪着你。”
谢元蕤一听,顿时急了,“你是让新竹保护我还是监视我?哥,你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一点也不疼我。”
“就是对你好,才不让你乱跑。”
“哼,”谢元蕤撅起嘴,横了谢元初一眼,“你要是真的对我好,就把那个梁慕尘赶走。”
从前家里太过宠溺谢元蕤,才给她养了无法无天的性子。
太子的婚事大局已定,她竟然还不死心。
谢元初听着来气,“娘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殿下的婚事他自己都把握不了,如今大局已定,谁也更改不了。你现在不想嫁人,我不会逼你,但你得在府里老老实实的。”
“我怎么不老实了,我就是想去会宾楼吃烤鸭!好啊,你让新竹陪我一起去。”谢元蕤气呼呼地扭过头。
谢元初挥了挥手,新竹立马上前。
“你陪三姑娘出门一趟,要好身护着她。”谢元初道,“可得盯紧了。”
“是。”
“没事了吧?”
“以后一个月出门不许超过三回,哪有姑娘家天天往酒楼跑的?”
“知道了。我得赶紧走,不然赶不上会宾楼的第一炉烤鸭了。”谢元蕤说完,急匆匆地上了马车。
新竹朝谢元初一颔首,立即跟了上去。
马车很快到了会宾酒楼,谢元蕤下了马车,对新竹道:“你把马车停到后面去,等我吃完烤鸭你再赶车过来。”
新竹道:“三姑娘,世子要我跟着你,寸步不离。”
“什么寸步不离?”谢元蕤顿时怒了,娇喝道,“我跟几个贵女喝茶用膳,你杵在那里我们还吃得下吗?”
“世子有命……”
“世子世子世子,好啊,你敢跟着,我回去就同我哥说,你对我有非分之想,在酒楼对我动手动脚。”见新竹还不动,谢元蕤伸手就扯自己的领口,“来人啊!”
“我这就走!”新竹被谢元蕤逼得无法,只得应下,“我会在酒楼一楼坐下,三姑娘若有事,喊一声就好。”
谢元蕤见他终于答应不跟着,这才松了口气,理好领口,拿了幂篱戴上,进了会宾酒楼,直奔天字号包房。
进了包房,已经上了菜,正当中摆的,正是谢元蕤说要吃的第一炉烤鸭。
可她压根就不看一眼,摘下幂篱,坐立难安,像是焦急地等人。
约莫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包厢的房门才推开,进来一道倩影。
“等久了?”
谢元蕤忙道:“不久,不久,今儿我哥不让我出门,我费了好大功夫才到这里。”
“世子怀疑什么了?”
“没有没有,他就是不想让我出门乱跑,你快跟我说说,半月后的宴会你到底怎么计划的?”
……
安国公府。
安国公陈铨拿着一封红色的帖子进了后院一处清幽的院子。这院子是按江南宅院的式样修建的,引了曲水流觞在屋外绕着,栽种的各种花木也务求清雅素淡。
屋外的竹亭内,一个头发斑白的老人正坐在太师椅上眯着眼睛,旁边花枝木夹子上,站着一只翠羽八哥。
见陈铨来了,那八哥粗声粗气地叫起来:“儿子来了!儿子来了!”
老人闻声,顿时睁开了眼睛。
陈铨朝那鹦鹉吹了声口哨,躬身对老人道:“父亲,东宫宴会的帖子来了。”
太师椅的老人正是皇后娘娘的亲爹、太子的外祖父、老安国公陈赟。
听到安国公的声音,老安国公睁开眼睛:“是宫里的帖子,还是东宫的?”
“是东宫的帖子。”安国公道,“儿子已经看过了,上头是太子殿下的名章,不是皇后娘娘的。”
老安国公抽了抽嘴角,“刘祯这臭小子敢请我?肯定还是皇后的主意吧。”
“爹这几年一直生皇后娘娘的气,她自然是想念爹的。”安国公道,“小皇孙毕竟是爹的第一个曾孙,如今要进玉牒,爹总该去看看的。太子殿下既戳了名章,当然也是诚心请爹过去。”
“好啊,他敢请我,我就去看看,看他大逆不道也要保下来的孩子,到底是什么样!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给阿妗那么大的委屈,我就要当众问问刘祯那小崽子,时至今日有没有知错!”老安国公虽然年事已高,说话却是中气十足。
陈铨看着老安国公吹胡子瞪眼,并不劝解,只道:“陛下和娘娘都对小皇孙十分重视,爹还是要给他们留几分薄面。”
“哼,”老安国公听着这话,火气越发的大了,“他们都不要脸面了,我还给他们留什么留?你说,要留什么颜面!”
陈铨颔首,又道:“之前儿子请人给小皇孙打了两副长命锁作为贺礼,两副都是金镶玉的,爹要不要瞧瞧,或许再加些旁的东西?毕竟,皇孙百日和周岁,咱们国公府都未曾送过东西。”
“有东西给他就不错了,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