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公出去与六子吩咐事情, 紫宸殿正殿里只有他们两人, 灯架上的烛火轻跃着,穿门而过的风叫殿中兽炉里悠悠而起的一缕香瞬间散了。
明苒看了看交握着的手, 又抬了抬眸, 映入眼帘的是他微微含笑的唇角。
她愣了会儿,没有说话。
“苒卿……”
明苒恍然,啊了一声,飞快地眨了眨眼。
荀邺松开手,又拿着绢扇与她扇了扇风, 亲了亲她的额角, “怎么又发呆呢?”
明苒靠进他怀里, 抿着唇,脸有点儿发烫, 她又仰头盯着他的侧脸瞧了会儿, 环着腰身的手不自觉搂紧了些,歪在他的肩头的脑袋也往他脖颈那处蹭了蹭。
两人在紫宸殿坐了会儿便往扶云殿去,随身伺候的是六子, 王公公不见踪影。
从御撵上下来, 明苒随口问了一句,荀邺回道:“他办事儿去了。”
办事儿?
转眼一看,身边人微微笑着, 没再多言,明苒不由想到他说要给荀勉送到那份礼,凑近小声道:“是去替陛下给景世子准备礼去了?”
扶云殿门前的悬挂的宫灯轻晃, 悬垂的穗子正巧在她身上落下影子,
荀邺牵着她往里走,笑道:“苒卿聪慧,又猜对了。”
他眼角稍稍上扬着,嘴里说着夸奖的话。
明苒:“……陛下,你别夸我了。”她也就随口一说,你搞得这么正经,她有些抵不住。
荀邺拍了拍她的脑袋,不禁失笑。
扶云殿里两人洗漱休息,那头王公公和几个小太监带着东西摇着一身肉往竹雨轩去。
李美人正准备入睡,那日入梦手镯莫名其妙出现一道细痕,吓了她一跳,好在连着两个晚上入荀勉的梦都成功了,才放下心来。
这个惩罚世界,身份限制实在太大,如果没有入梦手镯,她几乎很难和宫外的人接触,系统174虚得一批,暂时根本指望不了,她可就全靠着这镯子完成任务。
李南月也才刚刚沐浴完,坐在梳妆镜前琢磨着景王入谁的梦,绿章动作轻柔地给她擦着长发,一边与她说起院子里手脚不安分的几个宫人。
李南月也听着,却不大往心里去,这宫里太平,委实没有什么好特别担心的。
她转着簪子,思绪飘忽,不禁又想到紫宸殿里的元熙帝,轻拨银流苏,问绿章道:“我瞧着这些日子陛下和明婕妤很是亲近呢。”
绿章犹豫了一瞬,回道:“听说日日都歇在扶云殿里,两人还一道出宫过几次。”
听绿章提到出宫二字,李南月眼睛一亮,这皇宫里着实有些无聊,她虽能入梦,但总比不上真身出去愉悦。
这嫔妃出宫可是艰难,看来那明氏真挺是有本事,没白瞎了她那张脸。
李南月又想起那两人在御撵上的画面,与李太后颇为相似的眉眼向上一扬,嫔妃争宠嘛,也就那么回事儿。
荀勉那里几乎没什么难度了,只需要再等个时机差不多就能攻略完成,现在也是时候正式转移目标了。
她真的挺想知道,元熙帝那种谪仙般的人,在床上是不是也那副模样。
“绿章,明天咱们去扶云殿串串门儿吧。”
绿章应了,放下手里的长巾,刚转过头就看见连珠帐外头立着的圆滚滚的人影子。
绿章吓了一跳,惊得叫出声来,直到王公公掀开珠帘走进来,彻底现身在烛光下,她才舒出一口气。
李南月皱眉扭过头,先是斥绿章道:“大呼小叫的做什么,没得叫人以为撞鬼了。”
说完又看向王公公,表情极是不悦,“深更半夜的,王公公不叫人通报就闯进竹雨轩来,未免太不知规矩了些。知道你是御前伺候的,旁人比不得,但我再怎么也是主子,内中寝殿如何能由得你乱闯?明儿个我倒要去问问陛下与韩贵妃,这是个什么理儿!莫不以为太后薨逝,我李家便没人了!”
王公公静等着她说完话,甩了甩手里的拂尘,圆脸上没什么表情。
李南月这才察觉到不同来,看向后头几个同样面无表情不吭声的太监,眉头皱得愈紧了些。
王公公眼皮子一撩,“美人也不比想着明日去陛下或是贵妃娘娘,奴才琢磨着去见阎王爷快些。”
绿章瞠大了眼,李南月更是一拍妆台,厉声道:“王贤海你简直放肆!”
这李氏姑侄当真是像极,他隐隐记得,李太后当日也这么斥了他一顿来着。
王公公叹气,“王贤海不敢放肆,但美人,奴才上承皇命,特来送美人一程。”
送她一程?
李南月满目茫然,这是什么意思,怎么毫无征兆地突然来这么一出?
她掐了自己一把,疼的倒吸一口气,不是在做梦啊!
“简直荒谬!”她回过神来,惊声道:“凭什么!我要见陛下!”
说着就要往外头跑,王公公堵回来,“美人自己做了什么自己清楚。”他扬了扬下巴,示意身后的人上前来。
那小太监端着漆红托盘,里面装了一个小瓷壶,一个小酒杯,酒杯撞得满满的,像是水又像是酒。
李南月急得自咽口水,后背都起了冷汗,惩罚世界如果完了,她下一次就该去无限恐怖世界了。
“美人,喝了吧,你该往另外的地方去了。”
王贤海慢悠悠地说着话,李南月自然不肯。一个内侍上前拿了酒杯,另两个钳制住了人,将被子硬抵在了她唇上。
李南月摇着头,长发散在身后,在空中乱飞,饶是再努力紧咬着牙关,还是被蛮灌进了半杯。
内侍把她松开,李南月撑着桌角,伸手往嘴里去,想催吐出来。
屋里也没人阻止,由着她瞎折腾了自己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做了无用功,两眼一翻栽在了地上。
绿章早就傻了,根本站不住,跪坐在地上整个人都在发抖,王公公瞥了一眼,指着她道:“这个,也一道送走,给李美人作伴吧。”
绿章听见这话,内侍还没来得及动手,她就自己吓得晕过去。
“这就晕了?倒也省了事儿。”王公公侧过身,指挥道:“快,把这两人抬出去,动作麻利些仔细些,别叫人发现端倪了。”
几个小太监答了喏,抬着人轻落着步子出了竹雨轩。
天上月色不明,星星倒挺是灿烂,王公公跟在后头,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笑呵呵地甩着拂尘。
从今日开始,皇宫再没有李美人这号人,不过景世子房里倒是会添个姓李的侍妾。
公公他估计景王府今年该是要比往些时候热闹了。
……
晚夜安寂,正是睡觉休息的好时候,然而刚刚从宫里回到王府的景王妃却毫无睡意。
非但如此,心里更是一股一股地涌着气。
她先回的兰泽院,也没有换衣裳,就这么一身盛装跪在小佛堂里,望着案上佛像,攥着十八子珠串儿的手汗津津,险些捏不住那圆润光滑的珠子。
梓七来叫她,她也不应,就这么在佛前跪了两刻钟。
炉里的香早就燃干净了,她手一松,任由日日捏在手里的珠串滚落在地,啪得一声响。
梓七忙弯腰去捡,她却道:“不用捡了。”
梓七讶然,“王妃?”
景王妃从蒲团上站起来,没再看她,将方才放置在香案上的圣旨拿了起来,声音平平缓缓的,没有起伏,“走。”
“王妃是要去哪儿?”
景王妃扯出一抹笑,去哪儿?自然去荀礼那儿的。
从兰泽院到荀礼的院子有挺长一段路,景王妃也不着急,梓七桑九就在前头提着灯引路。
待她们走到门口,院子里早歇了灯,只内屋还能瞧见些光亮。
荀礼成了废人,下|身抽疼,最近几日躺在床上都不敢动弹,每每小解时候最是痛苦,折磨得人都瘦了好大一圈儿。
饶是这样晚的时候了,他也根本睡不着。
门口传来声响时,他以为是柳枝,没怎么在意,嘴里骂着景王妃。
柳枝是被梓七和桑九捂着嘴拖出去的,景王妃转身掩上门,掀起珠帘,缓步走进去。
景王现在对红色的衣物产生了极大的阴影,景王妃上的红罗裙如鬼般唬了他一跳。
待看清楚来人那张脸,先是反射性的一个哆嗦,但到底怒火更盛些,回过神指着便咬牙切齿道:“邵锦娘,戾妇!你居然还敢出现在本王面前!”
景王妃看着他那目眦欲裂,怒发冲冠的样子,一声嗤笑,“躺在床上的废人,居然还耍得起威风。”
景王听见废人两个字登时气血翻涌,动了气,连带着浑身都绷紧了,扯得那处撕裂般地疼,他又不愿在邵锦娘面前又叫她嘲讽,一个劲儿憋着痛呼声,咬唇阖齿,直叫一张脸涨得通红,额上青筋都蹦了出来。
憋了又憋,终还是忍不住了,疼得大叫出声来。
景王妃瞧着瞧着竟是笑了出来,“王爷很痛吧?”
“这样痛,活着也真是遭罪呢。”
“你我夫妻一场,不如我帮你一把,也好叫你早早解脱了。”
景王瞪大眼,“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景王妃摊开圣旨,“王爷,先帝爷在下面等久了,催我这个做儿媳的快些他把儿子送下去呢。”
荀勉一见圣旨,再听先帝爷三字,再看床前的女人目光森冷阴沉,哪里还不明白。
他惊呼道:“邵锦娘,尔敢!”
景王妃笑了两声,“我有什么不敢的?”手里有先帝遗诏,她名正言顺!
她放下圣旨,坐在床边,抽掉垫在景王脑袋下的枕头,顺手就捂住了床上人的脸。
“荀礼啊荀礼,我终于还是等到了你死的这天,你去吧,遂了先帝的遗愿,遂了我的愿,也遂你自己和李氏双宿双飞的愿,一举三得,多好啊。”
呼吸不畅,景王已经顾不得那处的疼,他挣扎着,但因本就受了重伤,气虚体乏的,虽危急时刻激发了求生本能,但再怎么样也比不得下了狠心的景王妃的力气。
景王妃静静地看着,手臂上被他的指甲挠出了痕也不觉得疼,“你挣扎什么,你那么爱她,连请亲生女儿都舍得,自己区区的一条命罢了,反正你也日日要死要活的,就这样去了不挺好的。”
景王没有办法回答她,他已经没法子思考了,蹬着腿,张着手,浑身痉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床上再没了动静。
景王妃还是没撒手,就这么捂着枕头又撑了将近一刻钟。
她沉默半晌,松开手,枕头一落,床上的人已经没气儿了。
景王妃就坐在原处一动不动,这一待就是一个晚上,直到天际泛白才转了转眼珠子,动了动发僵的手。
柳枝趁着梓七桑九不注意放松警惕的时候跑去找了云太妃,云太妃连外衫都顾不得穿就由孙嬷嬷扶着跑了过来。
看着死去的景王,悲戚万分,泪流满面,眼前发黑还没晕下去,就有小厮连奔带跑,倒是宫里给世子爷送了好礼来,王公公亲自来的,已经在外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