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玉钏结结实实摔在草地上, 负责她的马奴堪堪将她扶起,已顾不上那小马。小马继续狂奔,且对赵飞飞紧追不舍。
明朗与容姝儿的马明显受惊, 跟着前头的同伴没头没脑的瞎跑。
马奴们奋力直追,监长与其他仆役们纷纷下场, 边叫边追。
马场上霎时一片混乱。
容姝儿大叫:“停下!停下!救我!”
明朗脸色发白,几次被颠的差点甩下来, 她反而叫不出了, 周边景物急速掠过, 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千万不要摔到脑袋。小时候摔到脑袋的经历让她心有余悸, 再来一次,怕真要傻了。
远处出现几道栅栏与马桩,显然为成年马训练所用,然而小马却无知无畏,直直朝那里冲去。
完了完了真完了!
明朗闭上眼睛, 感到身体剧烈一颠, 手中缰绳再握不住,朝旁坠落。
就在这电石火光之间, 一人一马风驰电擎般出现, 一矫健身影腾空而起, 朝明朗扑来,半空中接住明朗, 抱在怀中,就地翻滚,几圈过后方停下来。
“我去救姝儿!”
赵鸿之纵马一掠而过。
纷杳的脚步声马蹄声从耳旁掠过。
明朗的头以及整个人都被紧紧护在容翡怀中, 明朗发着抖,巨大的恐惧之中,听见剧烈的心跳声,犹如对阵之前那急促的鼓点,分不清是谁的。
“有没有事?”
容翡迅速的查看明朗,明朗头脑空白的摇摇头。
“好好待着别动,我马上回来。”
容翡欲起身,去驰援仍旧未脱离危险境地的容姝儿和赵飞飞。
抬眼间,只见赵鸿之已至容姝儿身边,借力一蹬,飞身一掠,跃上容姝儿马背,双手双绕,拽过缰绳,疾驰一段后,终成功制住马匹。
另一边,赵飞飞已快驰至马场尽头,她那匹马最为失控,没命狂奔,容翡与赵鸿之即便奋力直追,恐也难追上。唯有一马奴紧追其后,跑了那么远,竟没追丢,反而速度愈来愈快,渐渐逼近马头。
就在这时,赵飞飞一个不稳,从马上栽落,众人远远望见,齐齐惊呼,监长双眼一翻,就要当场晕厥。却见那马奴双臂伸展,稳稳接住赵飞飞,继而一手半凌空抱住赵飞飞,一手则抓住缰绳,大喝一声,双脚贴着地面滑行,草地上瞬间拖出两条深痕。
马匹前蹄扬起,高声嘶鸣,竟被那马奴单手生生勒停。
赵飞飞身形踉跄,马奴单膝跪地,扶着她靠在身前,坐在地上。
半个时辰后。
马场监房内,监长领着众马奴与仆役们跪了一地,瑟瑟发抖。备用的两位大夫汗流浃背为几位姑娘诊治。
好在都未大伤,最严重的反而是唐玉钏,小臂脱臼,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形象全无。其次为明朗,脚踝扭伤,容姝儿与赵飞飞除了手掌勒伤之外,倒无大碍。
“意图谋害公主,该当何罪?”
赵鸿之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虽说跑马中出点小意外也属正常,但今日之祸事全由唐玉钏引起,好好的一场跑马搞成这样,当下半点不留情面,黑面直叱道。
唐玉钏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当下吓的魂飞魄散,面色惨白。
“今日看在容家面上,暂不做追究。再有下回,便叫唐太守去狱中与你相见罢。“赵鸿之冷冷道,依她今日的做法,即便让她下狱也不为过,然而终究还是看在容老夫人面上,不宜将事情闹大,平白折腾容府。
赵鸿之说完,便让人送走唐玉钏,免得碍眼。出了这等事,马场众人也算失职,然则他们也着实冤枉,赵鸿之口头惩戒了一番,后续再说,当前最重要是安抚几位女孩儿。
明朗几人着实受了一番惊吓,赵飞飞罕见的一言不发,默默坐着,明朗总算不再发抖,人却依旧紧绷着,脚踝微肿,不疼,当下却不能下地。
容姝儿手上裹了纱布,目光呆滞,看看明朗与赵飞飞,又看看冷着脸的赵鸿之与容翡,忽然开口道:“对不起。”
众人都看向她。
容姝儿也不知为何,口中不断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明朗知道她今日一定是真吓傻了,想去抱抱她,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容翡一直站在明朗身旁,看着她脚踝,闻言便看向容姝儿,眉头微微一皱,正要起身过去,赵鸿之却朝他示意管好明朗就行,自己朝容姝儿走过去。
容姝儿眼中含泪,口中仍道:“对不起对不起。”
赵鸿之看了容姝儿片刻,忽然笑了,伸手摸摸她的头,道:“还是这么喜欢认错。好了,没事了,都没事了。”
容姝儿坐在椅上,仰头呆呆望着赵鸿之,一颗眼泪划过面颊,赵鸿之顿了顿,伸手以指腹轻轻拭去,又对她安抚的笑笑。
稍稍定神后,便先离开马场。
赵鸿之带赵飞飞回宫,容翡则带着容姝儿与明朗回府。
一进容府,容姝儿便被管家和嬷嬷带回二夫人院中了,容翡则抱着明朗回到小容园,径直将她送回侧院。
绿水等人一通忙碌,直到此时,明朗方有种活过来的真实感。
府里的大夫紧随而至,又替明朗诊过一遍,补开了些内服外敷的药,方离去。
明朗半靠在榻上,慢慢平复下来,容翡一直未离开,静默在旁观望,眉头自始至终的紧锁,是让人最发怵的冷峻与凝重。
“痛不痛?”容翡开口道:“心口有没有不舒服?”
明朗摇头,“没有。”
“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说,不可强忍。”容翡拧眉,朝明朗叮嘱,面容虽冷,话语却是温和耐心的。
明朗点头,忽然注意到容翡袍上有些许褶皱,袖口处更蹭上一块草污,这才记起当时容翡飞扑救她时滚落在地,忙道:“你有没有事?有没有伤到哪里呀。”
容翡眉头微展,说:“我无事,不必担心。”
明朗见他不像说谎,方放下心来。
而由此,今日坠马时那一幕幕忽然浮上心头。当时完全一片空白,直到此刻,回想起来,才真切明白那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容翡飞奔而来,仿若神祗一般从天而降,接住她,抱在怀里……那一刻,他们从未有过的接近……那时她耳中响起的剧烈的心跳声,是他的,还是自己的?
在那一片刻里,明朗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心,仿佛只要他在,世间便再无可怕可忧之事,也在他奋不顾身护住她的那一刻,明朗进一步感觉到了容翡的紧张以及关切。或许,他要比她以为的更在意她一些……
“今日真是凶险,还好都无大碍……”
不知何时绿水等人全离开了,房内只剩下明朗与容翡二人,容翡不说话后,房中便安静的让人有些心慌。明朗无话找话般开口:“这次多谢子磐哥哥。”
容翡冷道:“唐玉钏此人,不会再留。”
明朗吓了一跳,难道容翡竟还杀心未除,虽说唐玉钏今日所为的确可大可小,往大了说涉嫌谋害公主,往小了说不过小女儿之争,要叫她真害人性命想必也是不敢的……明朗再怎么不懂,也知若真杀了唐玉钏,只怕会引起不小的动荡,容府虽不怕,却何必多一桩麻烦……
“非要……非要……如此吗?”
容翡颔首道:“过两日便送她回青州去。”
明朗这方明白自己会错了意,不由尴尬一笑,想也是,容翡再如何冷酷,终究还是有分寸的。即便现在严惩唐玉钏,烟州唐府那边势必会求情,再加上老夫人的颜面,总归要留一份体面。
容翡看到明朗的笑容却是微微一怔,眉目不知不觉跟着舒展些许。
“不生气了吗?”容翡坐到榻边,递给明朗一杯茶。
明朗接过,有点莫名,生气?她摇摇头,很快答道 :“不生气啊。我……没生气啊。”
未料容翡听见这话,却目光一沉,忽然像不高兴了,看了明朗半晌,方极淡的哦了声:“原来你没生气。”
容翡坐在榻沿,与明朗中间隔着一臂之距,彼此眼中清晰映照出对方的面容。明朗起先颇为莫名其妙,不懂容翡何意,生气,生什么气呢?被容翡那么一看,明朗忽然福至心灵,陡然明白过来了。
“啊!那个啊。”明朗心中明白了,口中却不由磕巴起来:“生……生气的……”
容翡凝视着明朗,温声道:“我并不知道她在马场,只是凑巧碰上。”
“哦。”明朗心道,这事马场上赵鸿之已经说过了啊。
“你不要生气了。”容翡道。
“没生气。”明朗轻声道:“早就没生气了。”
“唔。”容翡点点头,便没再说什么。
房中一片静谧,两人相对无言。
他为何要在意我是否生气,为何要特地解释一番……明朗此刻脑海中翻来覆去都是这两个问题。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明朗心乱如麻,忍不住看容翡。
容翡未说话,也未离去,就那么坐着,看着明朗,仿佛在沉思,眉目间带着一种罕见的凝重。
他在想什么?他怎么还不走?他想说什么?
“小朗。”
容翡忽然开口。
“什么。”明朗心跳蓦然加快,砰砰砰。
每次容翡叫明朗名字时,都会让明朗紧张,只因那多半代表她犯了错或者有什么严重的事。但眼下不同,她什么也没做,不知为何,却觉更加紧张。
窗外阳光明媚,树影婆娑,偶闻蝉鸣,清脆的一声,叫的人心尖一颤。
“我……”
“你……”
容翡与明朗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
四目相对,在这刹那间,各自心头一动,凝视着对方眉眼,彼此似乎都感觉到了对方的欲言又止,以及那背后的千言万语。
容翡轻轻握了握拳。
明朗有种要捂住胸口的冲动,她清楚听见自己的心跳,只恐这么下去,会从心口跳出来。
这一瞬,时间似乎静止,连彼此呼吸都微不可闻。
“我,”容翡薄唇微张,再度开口。
明朗咽了咽口水,盯着容翡,万分紧张。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
“姑娘,我的姑娘哎,你没事吧,怎的会摔下来,天啊天啊,快让嬷嬷看看。”
明朗:………………
容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