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舒不曾习武,但是却一直觉得内力这种东西实在神奇得紧。如七秀坊和万花谷的内力可以用来疗伤, 能让人一蹿就直接上天飞个百丈远, 还能看出一个人到底是男是女有没有怀孕——又比如, 还能当扩音器,将乐曲声传出去很远很远。
不然几万大军交战, 喊打喊杀,兵戟相伐,天一教吹的笛子能被听见也真是见鬼了。
木舒没有内力, 也不想跟这群不科学的人比肺活量的大小, 她直接从系统商城里购买了高科技扬声器, 顺利解决一切难题。
#我才是科学的,你们懂吗?#
系统出品的高科技产品必属精品, 木舒的埙音在整个战场的上空回荡, 却是全方位广播, 其音清晰如邻, 却让人听不出音乐的发声处在哪里。不得不说这一手几可称得上震撼全场,要知道能从各大中原门派联手的情况下逃出生天的天一教中自然并非等闲之辈, 但是即便是他们, 在如此嘈杂的情况下也只能将乐曲声传入千余人的耳中。
但数万大军交战, 这埙音却还能传入所有人的耳中, 就实在太过可怖了——能做到这一点的,
战场那么大,他们又无法辨识声音源自何处,心神略微混乱之际, 风向却忽而变了。
“啊——!”原本手持盾牌躲在毒尸身边的狼牙军忽而被原本视为挡箭牌的毒尸拧断了胳膊,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住手!住手啊——!”因剧痛而尖利到破音的惨叫声戛然而止,鲜血四溅,毒尸丢开被拧碎的脑袋,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嚎叫。
“嗷——!!!”
仿佛一呼百应一般,毒尸大军在古拙的埙音里纷纷调转进攻的方向,而那些原本借助毒尸前进的狼牙军首当其冲地遭了秧,一时间惨叫声与惊呼声不绝于耳。嘈杂纷乱之中唯有埙音如故,绵长温柔,那月光之下闪烁着粼粼碎光的海面,碧海生涛,那一下一下扑打到脚边的海水,平和中暗藏汹潮,杀机内敛,破空而至,几乎要将此间天地都化作那柔软却又沉重的碧浪沧水。
天一教众在片刻的慌乱之后便再次吹响了长笛试图夺回毒尸掌控权,却已经于事无补了。
缠绵温柔的乐曲刹那倾海,浩淼无边的海水淹没了整个战场,带着灭顶而来的窒息与绝望。
风声飒飒,乐曲萦耳,叶琦菲宽大的金色袖摆被狂风吹起,带着铁锈腥气的风扑打在她略显茫然的脸上,似喜似悲,分辨不清其中的感情与想法。她站在城墙上,望着下方宛若修罗地狱一般的沙场,一时间怔然无言。
“情致飘忽,缠绵婉转,渐进渐快,似江海万里无波,又似群魔弄潮。”萧白胭站在她身旁,侧耳倾听这横空杀出的埙音,轻阖双目,感受着音韵其间誊写的情感与隽永的意境,感叹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一曲沧海之乐,实在令人心驰神往。”
萧白胭虽不擅音律之道,但她自幼便在七秀坊内长大,居移气养移体,耳熏目染之下也能品出丝竹管弦之乐中寄托的情愫。在她看来,此曲意境深远,非韵律之道登峰造极者不得谱之,应当不是出自吹奏之人之手。而吹奏这陶埙之声的人虽然技法稚嫩,但是心性平和,一片赤诚,更兼之不知修炼了何种心法,竟如她师妹苏雨鸾一般可以音律动人心弦,伤人于无形之间。
吹奏之人的悲哀与感怀恰好暗合此曲的意境,将对亡故之人的思念化为沧海,连绵不休,诉之难绝。
武功稍弱之人,只怕是会被其音韵所牵,心旌摇曳,幻象丛生,甚至因此走火入魔,内伤而亡。
“……这本就是桃花岛岛主黄药师的成名之乐。”叶琦菲语气微微迟疑,踌躇半晌,却还是如此解释道。
“桃花岛岛主?”却不料,萧白胭听罢却是眉眼一诧,又道,“奏曲之人造诣不高,定然不是东邪,应当是其门下弟子吧?”
叶琦菲放目远眺,轻声呢喃道:“……造诣不高是吗?”
木舒此时尚且不知晓自家小侄女心中的五味参杂,但是即便是知晓了也无暇他顾。唐无乐已经卸下了毒尸的易容,换回了一身唐门劲装,此时正抱着木舒坐在树顶,借着枝叶扶苏的遮掩,窥视着风起云涌的战场。而木舒正捧着紫砂陶埙吹奏着《碧海潮生曲》,将自己所学的红尘心法融入其中,借助这首曲子绵柔却暗藏倾海之力的意境,一点点地夺取了毒尸大军的掌控权。
木舒过往为了调养身体,虽未习武,却常年修习调息之术,肺腑间自有清气横生,在吹奏乐曲之上不逊色习武之人。加之红尘心法需要外物寄托,最为常用的莫过于丝竹管弦之乐,对于木舒而言便可谓是肋下生翼,如有神助。她修习红尘心法已有一段时日,虽说经验尚浅,但其体怀感悟却远超常人,便是楚云清这样的天之骄子,也对她进步的速度感到讶异,只说她心性暗合红尘之道,最为适合。
“绝世武学,逆天功法,都不如妥帖二字来得稳恰。”
木舒向来对自己的能力知之甚少,听闻楚云清不咸不淡的称赞,还道他对唯一的弟子过于宽和。然而如今真正用起了红尘心法,才知晓楚云清所言非虚,反而言辞过于轻描淡写了。木舒在昨夜便操控了那藏剑毒尸体内的母蛊,两只母蛊在手本也算是胜券在握,但没想到抢夺控制权的过程如此轻松,摧枯拉朽,不费吹灰之力。
见事已成,木舒当即吹出两个长调,将《碧海潮生曲》的音律模糊,随即调子转而复起,却是换了一曲《广陵散》。
楚云清先前将十大琴曲中的《广陵散》改为更加通俗易懂的曲谱,并命她学习,却没料到如今当真派上了用场。
#我只会吹这两曲,我能怎么办?#
《广陵散》不同于《碧海潮生曲》,后者缠绵悱恻,前者却纷披灿烂,一如戈矛纵横般浩气久弥,激昂坦荡。此曲天骨遒美,便美在那股愤然不屈的反抗之志,可谓傲骨铮铮,宁折不辱。在楚云清看来,这股意志本就是曲子的脊梁骨,曲洋与刘正风将之改为逸态安闲的《笑傲江湖》,虽说有悦人心神之美,却终究失去了曲子本身的韵味,又兼之乃是改谱,难免便落了下乘。
是以楚云清只教木舒一曲《广陵散》,并未教她那曲《笑傲江湖》。
《广陵散》一起,刹那间腥气弥漫,乐曲入耳的瞬间,心头便无法自抑地燃烧起了焦灼炽心之意,心神恍惚之际,便已经被扑上来的毒尸撕成了碎片。血雨腥风不绝,惨叫声萦耳,黝黑干裂的土壤几乎要被鲜血泡出深色。
木舒微微垂眸,气息微沉,呜咽的埙声低又复起,那满腔沉郁悲凉的伤怀都尽数融入到这一曲恍若泣血的悲歌里。
——倘若利用死人的尸体行杀戮之事乃是莫大的罪名,那她一力承担,甘之如饴。
只是不够,这远远不够,她出其不备攻其无意,但那也只是一时声势浩渺,远飞长久之计。狼牙军一时慌乱了手脚,再不济也能逐渐周转过来,届时趁乱退去,卷土重来,只怕恼羞成怒之下越发残暴,对洛阳而言并非好事。只是如今也别无他法,她操控毒尸反杀狼牙也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如果这个时候能有援军突袭而来,趁狼牙兵阵混乱之时杀他个措手不及,该有多好啊?
木舒心下甚感遗憾,却也知晓此事强求不来,正想在狼牙军反应过来之前再坑他们一把然后走人,却忽而见远处斜侧方杀出一队兵马,宛如一柄剜心尖刀一般剖开了狼牙军的门面,转瞬杀到了军中。隔得太远,木舒一眼望去只能看见宛如蚂蚁般黑漆漆的一片,但是军队训练有素,弓马娴熟,绝非闲杂兵士能比的。木舒乐曲不停,目光却隐隐好奇,只想看个分明。
战场上喊杀声震天,唐无乐一眼便看出木舒心中所想,他极目远眺,几可百步穿杨的目力远胜木舒多矣。半晌,他才附身到木舒耳畔,轻声道:“是原本镇守雁门关外的玄甲苍云。”
苍云,又名玄甲铁骑,乃是昔年唐国公李渊驻守太原抗击吐蕃之时组建的军队,与天策府这样正规的军队不同,苍云军本身是由一批有志报国的武林人士组建而成的军队。苍云常年镇守天下九关之一的雁门关,上一任统帅为唐初名将薛仁贵的后人薛直,然而木舒没有记错的话,天宝四年之际,雁门关失守,薛直战死沙场,还被腐朽的朝堂诬陷忠良,之后苍云便隐于尘世,再无声息了。
却不想,这一支奇兵竟然会在如此淬不及防的情况下出现在战场。
也是,雁门关失守定然有安禄山的手笔在里头,这一支不在归属于皇家的军队,如何不想为薛直报仇呢?
木舒不做他想,当机立断便催使毒尸配合苍云的进攻,将狼牙军的裂口撕得更大一点。她一边运转心法指挥着毒尸大军,一边冷静地剖析着战场的局势。安禄山驾驶战车随兵出征,若是能借此机会干掉安禄山不是也挺好的吗?
然而事实证明,木舒的想法还是太美好了一点。
一道灿如白昼的剑光破开碎叶扶苏朝着木舒的面门袭来,木舒尚未来得及反应,便只感觉到腰肢一紧,随即整个人便被裹入了一个宽实的怀抱里,眼前一花,却已是跃下了树梢。木舒面朝剑光袭来的方向,只觉得剑刃反射的光芒刺得眼睛生疼,耳边听得一声木料破碎之响,再想细看,唐无乐却已经抱着她爆退数丈,而他们原本立身的巨树却是刹那轰塌。
木舒没有受伤,却让那凌厉无匹的剑气迫得胸口发闷,一哽之间乐曲骤停,在滚滚烟尘中轻咳出声。
她站直了身体,抬手轻轻摸了摸唐无乐为了保护她而被剑气划伤的手臂,不言不语。
唐无乐将人死死地搂在自己的怀里,直视前方,面沉如水,来人武功不比他逊色,若不是他心神皆倾注于她一人之身,只怕她如今已是身首异处了。心中无限后怕,眉眼沉郁微凝,一双凌厉的眼眸杀意凛凛地朝来人扫去,几乎是毫不客气地用杀气碾压了回去。
尘埃落定,方才露出一个人的形影,背对天光,银发胜雪,此人之俊美一如西域代代传唱的雪山神明。
狼牙军逐日长老,令狐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