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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拉·涅尔的利剑直指巢都。

但他曾经并不用剑, 他在梦妖的帮助下前往东大陆，只带着一把不曾开锋的匕首。

他对神殿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可依旧记得,女神的手中握着一把不开锋的匕首。

他当初带来的匕首在刺杀中遗失了, 在战争开始后，他的手中便只剩下不同的剑，他是普伦之王,他当然不缺剑。

但他有时会想起自己丢掉了一把没开锋的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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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军抵达巢都那日, 巢都正在下雨。

渡很习惯这样的天气, 但角人并不喜欢。

——实际上, 角人是远弱于渡的, 但他们的数量比渡要多, 而在战斗之中，精神力的开发进入了高速期, 渡用自然的伟力撕裂角人，角人则是用精神击败渡。

誓死守卫巢都的渡退到了巢都边缘，雨在向外扩散。

一个个疲惫的角人士兵在沾染雨丝后倒下，静谧女士于此刻出现在城墙上。

苏·拉·涅尔高喊：“你杀了他们？”

那位自称“羽”的灰翼女神声音平静，像是直接响在所有人心头：

“不，他们太累了, 只是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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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没能再踏入巢都, 静谧女士也从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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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人和渡使用同一种语言, 他们之间甚至会生下亚渡人这样的混血。

在战争滋生仇恨时, 某种仇恨也在消亡。

这场战争打得太久了，即使不死之王带队, 在誓死抵御的渡面前，战争也陷入了焦灼。

西大陆王族的渡战死在海上, 而东大陆有的角人落地后便成了逃兵。

角人和渡的种族仇恨越发深刻，可有的角人和渡之间再次产生了爱情。

输送战争的船只暗地里也开始运输失散的亲人，一面带来灾厄，一面带来希望。

这时候谁都不会知道，这场“信仰之战”持续了整整三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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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百年间打出了两个神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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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不止发生在陆地上，发生在建造大船与铁剑的工坊里，也发生在歌剧、赞美诗与故事中。

为了证明自己所信仰的神明才是真正的神，一代代人通过各种方式旁征博引，寻求传说，为主神“塑造”出新的从神，在战争结束时，两大种族的神话已经发生了根源性的偏差。

而在战争开始的第第一百六十二年，苏·拉·涅尔就消失了。

“有人猜测祂被神厌弃，失去了不死的能力，彻底死去，”课堂里，穿着巫祝神袍的角人小姑娘轻声道，“也有人说这位初代王依旧活着，只是被封印亦或者关押。”

她的同伴满不在乎，避开老师的视线，与她交头接耳：“也许他还是自由的呢？但他不想再当王了，现在只是个流浪汉。”

小姑娘笑：“国王怎么会去当流浪汉？”

被老师警告后，两人才闭上嘴。

这堂课结束后，他们要穿过塔楼间的走廊，去对面的教室学新的赞美诗。

——据说有人在唱诵神灵的赞美诗时感受到自然之灵的气息，并因此获得了更强的精神力量。

阳光洒在圣城普伦的街头，污秽之物顺着下水道飘走。

有同学在走廊上停下脚步，令所有人都注意到远处的塔楼下方坐着一个流浪汉。

即使是坐着，他的身形也非常高大，未来的小巫祝们都来自传承超过百年的大家族，有人正把玩着手中的菲斯黛绒金币，金币来自一海之隔的另一个王国，刻着那位女王的头像。

女王当然不是不死的，她会衰老也会死亡，然而第一位女王的死亡时间却被故意模糊了，因为她的后代每一个都为自己起名为“菲斯黛绒”，仿佛是为了向自己的民众证明——

即使普伦王国拥有不死之王“苏·拉·涅尔”，他们也拥有伟大的女王，前者的不死来自恩赐，而后者来自一代又一代的坚持。

小巫祝突然把这枚金币抛了出去，砸在流浪汉面前。

那流浪汉毫无反应。

“嘘”声过后，他们叽叽喳喳地跑开，要去上下一节课了。

好半晌，那流浪汉看了一眼那枚金币，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墙根。

没人注意到，他站起来时比所有人想象得还要高大，他的背直直的，一点都不佝偻，若他不是流浪汉，那一定便是国王。

他穿过普伦城最富裕的街道，卫兵想要来驱赶他，却畏惧于他高大的身材，眼看着他走进贫民窟，才嗤笑一声，指点道“去了你该去了地方”。

流浪汉已经走了很远的路，他在贫民窟的墙根处坐下，突然听到墙后传来歌声。

那是贫民窟的孩子正在唱奏圣歌。

声音稚嫩，他静静地听着。

在战争结束时，普伦王国也彻底分裂了，他们失去了地理上的统一，但流浪汉从海中走出来，一路走到圣城，发现即使地域不同，相同的信仰还是传了下去，因此其他的小国只是公国，普伦的地位无可撼动。

“神应该高兴了。”

“战争终究还是留下了什么。”

那流浪汉这样想着。

我这无用而卑劣的一生，终究还是留下了什么。

下水道的臭气漫上贫民窟，在低矮的屋檐下流动着，流浪汉头晕目眩，只能隐约分辨空气中孩童们的歌声。

空气中突然传来浊臭的酒气，然后是破门声，大骂声，尖锐的哭喊声——

圣歌突然停了。

那流浪汉晃悠着爬起来，在孩童的哭泣声中离开了贫民窟。

他这无用又卑劣的一生，终究还是什么都没留下。

他离开这座圣洁的城市，一步步走入大海中，什么都没有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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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呢？苏·拉·涅尔的结局是什么？”

角人女孩的面容从稚嫩变得成熟，听着弟子在身后小声的讨论，同样想起了那位巨人神的“结局”——

没人知道这传言是哪来的：

巨人神由神明与角人女性生下，生下时神便认为祂不详，因为祂生来就没有角。

祂生而知之，力大无穷，不死不老，预言者说祂将会吞噬这个世界，于是神也想要把祂杀死。

最终，祂柔弱的母亲拿着一把匕首走进神殿，将匕首刺入了祂的心脏。

这就是神话的结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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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汉在海面上漂浮着，什么也没有想。

直到他发现自己触了礁，他睁开眼睛，看到了天空中熟悉的雾气。

他的脑海中什么也没有想。

而后一股托举的力量传来，他离开了水面，被梦妖送入了神殿。

这是雾海，愈渴望愈无法进入的地方，乌妮瓦把他放在了神殿的地面上，像是对待一个幼崽，与之前并没有半分区别，与他第一次在神殿中醒来没有半分区别。

流浪汉站起身，破旧的上衣早已分解，古铜色的皮肤上是显眼的黑色暗纹。

他的面容依旧年轻，身躯依旧壮硕，一切似乎都没什么变化。

冰灯悬浮在神殿内，神明似乎在神座上熟睡着，匕首压在掌下。

流浪的国王仰起头，看向神座上的巨人。

他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第一次，他迈步向神明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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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拉·涅尔跌跌撞撞地奔向神，仿佛已经忘记了怎样正常走路。

他奔跑，然后爬行，然后站起来，继续奔跑，庞大的神殿中央，他渺小得像一个孩子。

神明终于睁开了眼睛。

苏·拉·涅尔摔在地上，这一刻他又是“苏”了，失去了部落与家园的角人，苏。

神低下了头，神情平静又温柔。

苏抬起头，目光渴望又哀求。

于是神拿起了匕首，未开锋的匕首轻轻划过苏的身体，划破了缠入他骨髓的黑色发丝，发丝在顷刻间断裂，消散，神殿内无风无雨，但苏的躯体立刻衰老了，萎缩下去，他伫立在原地，慢慢地变成了一捧真正的灰烬。

神给了他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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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冬苍一起醒来的是梦妖灰。

调皮的梦妖冲出梦境，只看到了一地的灰烬。

那是沉淀时光后的彻底腐朽之物，那灰烬甚至可以在现实中召唤出梦妖，对某些人来说，很可能是无价之宝。

但在神殿中，这显然只是一捧灰而已。

灰自地面升腾而起，融入到“灰”的躯体中，梦妖的颜色变得更暗沉了一些。

它叫了一声：

“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