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加利尔领地是个水土肥美的天然大平原, 从镇东到镇南、到西南方向,一眼望去尽是丰饶农田、涛涛麦浪。
引来贵人青睐、舍财广建豪宅别墅的山清水秀之地,便是从镇子东北门出去、沿路走上十几公里后,背靠一片小型山脉的半月形高地。
这片半月形高地要比班加利尔镇大上几倍、隐约有府城规模, 却只散落着十几处房舍。
确切地说……是整片高地中, 只坐落着十几座奢华豪宅。
昔日的村庄早已不知所踪, 曾经的良田也变成了贵人们用以展现财力和品味的广阔庭院。
来到这片“富人区”的燕红, 目光扫过比警卫所的广场还大的庭院, 扫过动辄四、五层高的奢豪建筑。
不得不说……这些别墅确实很壮美,与她在哥谭位面看过的韦恩庄园一般让人震撼。
但燕红并没有什么惊叹向往的想法,她此刻脑子里只有她在书上学到的一句话——故王者富民, 霸者富士,仅存之国富大夫。(《荀子·王制》)
镇子东北门外那片棚屋区, 近千人居住的区域加起来还没有这地方一栋房子的庭院大。
中产之家的查尔曼家, 那座小楼也还比不上富人区这里任意一座别墅的门房。
身为边境警卫的山姆,住的是与棚屋区无甚区别的泥墙小屋,吃的是仅能糊口的粗粮;警卫队长尤金看着倒是比山姆宽裕一些,但衣领子和袖口上也有肉眼可见的毛边。
民穷,士(兵)穷, 唯大夫(达官权贵)富。
“这就是仅存之国吗……”燕红若有所悟,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指的就是这种情形了吧。”
纸上得来终觉浅, 即使在史书上反复读过王朝兴替,终究没有亲眼目睹、亲身体验过来得直观。
前面打着哈欠领路的尤金队长和山姆警卫得亏不知道燕红在想什么,要知道的话他俩没准儿得疯……
三人走到一座豪宅前, 尤金队长上前摇了下门铃(从铁门上垂下来的一根绳子), 不多时, 就有留守别墅的仆人来开门了。
身为珠宝商的伦纳德财力雄厚,留在别墅里负责日常打扫维护的仆人就有四人,分别是一对夫妇,一名手脚麻利的健壮男仆,和一位同时兼顾着看管别墅和管理附近农场的年老管家。
上了年纪的管家听闻尤金队长带了位驱魔人来做调查,意外地看了眼外乡人……不,外族人特征十分明显的燕红,面上倒是没有露出什么来,恭恭敬敬地将三人请进了别墅里。
这期间,燕红很是认真地观察了一番这位老管家的形貌,确认这位管家确实不是出现在帕里斯·查尔曼执念中的那个老年欧罗巴男人,才转移注意力去打量别墅内陈设。
这座别墅的内里如外表一般浮夸,每一处墙面上都张贴着花纹繁复色彩艳丽的墙纸,每一面墙壁上都挂满了华丽的墙饰、油画、照片,就连楼梯上的扶手都爬满了栩栩如生的浮雕。
“尤金队长,驱魔人小姐,几位希望从哪儿开始调查呢?”老管家眼角余光扫过东张西望的燕红,垂目压下鄙夷。
“能看看伦纳德先生的书房吗?”燕红收回打量目光,老实不客气地道。
“当然。”老管家微微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领着三人走向走廊。
伦纳德的书房在一楼的走廊尽头,这个同样满目富贵的房间很“干净”,或者可以说,这个房间大约就没怎么被主人使用过——书架上的书全是崭新的,书桌前那把舒适的高背椅甚至没能在地毯上留下多余的印痕。
燕红好歹也在好几个位面干过搜索活儿,很快判断出这个房间很大可能只是用来附庸风雅,并没有什么搜索价值。
果然,尤金队长在管家退出房间去吩咐男仆准备茶水时凑到了燕红耳边,低声道:“伦纳德先生失踪时我们就反复搜过这儿了,并没发现约他出去的书信或是明信片之类的证物。”
珠宝商伦纳德确实喜欢打猎,外面的客厅墙壁上就悬挂着不少他与自己打到的猎物合影的照片。
但去年春天那场狩猎仍旧是有许多疑点的,一来伦纳德当时刚刚从外地来到班加利尔避暑,舟车劳顿后却没有好好休息几天、反而是一来就奔着森林里去,这怎么说都不太合理。
二来,即使伦纳德真的是打猎心切、不顾疲乏,可他这次带的随从未免也太多了一些——两名贴身保镖还好说,四个健壮男仆怎么说也有些过头了。
要知道在森林里狩猎并不是人越多越好,以往伦纳德先生进入森林时,最多只会带上两个机灵点儿的男仆看顾马车、搬运猎物。
如是劳师动众地出行……说是去放松打猎,倒更像是与什么不太安全的人物约定了会面——边境警卫队虽然没能解决这一系列的麻烦,但并不是真就没有用过心,这么明显的反常之处他们自然是能想到的。
“嗯,我知道。”燕红微微点头,但并没有停止搜索,反而是更认真地在书房里查看起来。
尤金队长与山姆警卫对视一眼,他俩也拿不准能看到鬼魂的红小姐是不是能看到他们看不到的东西才这么执着,索性不再多话,安静呆在一旁。
半小时后,三人离开了珠宝商家的别墅,直奔伊莱男爵府上。
伊莱男爵的别墅同样十分奢华,而这位去年被伦纳德失踪一事吓到、提前离开班加利尔的男爵此时也住在别墅中。
男爵并不怎么欢迎三人的来访,但在尤金队长打出了驱魔人调查的招牌后他也没有坚持赶客,捏着鼻子让三人进入了失踪男仆曾经住过的房间。
“有点儿奇怪呀……”
从男爵别墅里出来,燕红便皱着眉头自言自语了一句。
尤金队长精神一凛,连忙虚心请教:“红小姐,你发现了什么异常处吗?”
燕红没有回答他,而是问起了另一个问题:“尤金队长,去年在查尔曼家工作过的那个女仆失踪后,你们是不是认为她的失踪与查尔曼家的失踪有关,所以才投入大量人力去调查的?”
“当然。”尤金队长想都不想便道,“从前年的秋天开始,我们走访过了所有与查尔曼家有联系的人家,其中那位女仆玛格丽特是提供线索最多、最愿意配合调查的证人。”
燕红点点头,她在警卫所的笔录档案里看到了大量玛格丽特的证词,这名女子与查尔曼家签订了八年的工作合同,很不甘心失去这份工作,确实积极地提供了很多线索。
“伊莱男爵那个失踪的贴身男仆,你们又是怎么确定与查尔曼家的案子有关的呢?”燕红又道。
“呃……因为这是摆在明面儿上的事。”尤金队长解释道,“直到查尔曼家出事之前,班加利尔有十几年的时间里没有发生过伤人乃至是杀人案件了。当然了,最重要的还是那名男仆与查尔曼家是有往来的,他时常到镇政厅为男爵干些跑腿的活儿,负责接待他的正是帕里斯·查尔曼。”
“这就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了。”燕红接话道,“如果玛格丽特被害是因为她曾经在查尔曼家工作,也许某天就会想起什么关键线索、导致凶手暴露,那这位男爵家的男仆被害又是因为什么呢?难道他也有可能知道点什么?”
尤金队长无奈地摊手:“这也是我们想要知道的……只是可惜男爵并不肯让我们深入调查。你看,他连容许我们进入那位男仆生前居住的地方都得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我知道了。”燕红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富人区高地,道,“我先去和我的同伴们碰头,看看他们那边有没有什么结果,稍晚一些,我再来警卫所。”
暂时辞别两名本地警卫,燕红一路赶往试炼者们的营地。
在距离镇子约莫两公里远的北面荒野中与燕赤霞、陈艺郎等人碰了头,燕红正准备说出自己的发现,却见陈艺郎把唐静静推了出来。
听略有些紧张的唐静静说完她的分析,燕红的嘴巴顿时张得老大。
“静静姐,你的脑子是怎么长的?怎么就这么聪明?”燕红一脸惊叹地道,“我还只是模糊有个想法呢,你就推演出这么多东西来了,我这么多场任务简直像是白做了。”
唐静静粉白的脸蛋儿涨得通红,局促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我、我其实——我其实也不敢肯定我推演的就是对的,那个、那个……”
“按照你想到的这个思路,我有一些想不通的地方也能解释得通了。”燕红摸着下巴沉思道,“艾丽莎是色O欲,玛德琳是懒惰,布莱兹是暴怒,玛格丽特是傲慢……那么珠宝商应该就是贪婪了,这个人生意做得很大,得罪的人也很多,去哪都要带着保镖。”
“伊莱男爵的那个男仆是嫉妒,我刚才就去搜查过这个人生前住的地方,他的房间看着没什么出奇,床板下面全是用小刀刻的诅咒别人的话。”
“至于尼克·马歇尔这个男‘女巫’……”燕红一提到这个名字,就是一脸的一言难尽,“毫无疑问,他就是‘暴食’。你们肯定想不到他被人告发的罪名是什么——他在斋戒日吃了肉。”
“斋戒——?”燕赤霞艰难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儿,他这个玄门正宗传人,似乎很难相信这词儿会出现在这么个与中原大地风土人情没有半点儿相似处的地方。
“嗯,这里也有斋戒。”燕红点头道,“这里的人信一个势力很大的教派,领主骑士长就是这个教派的人。每周二、周四、周六的时候,人们得守斋戒,不能吃肉、吃血、吃禽畜的内脏。”(注1)
燕赤霞表情僵硬,唐静静瞪大了眼睛,全乐天一脸呆滞。
“封建迷信害死人。”身为算命师家后人、自己也走了符修道路的胡若雪嫌弃地评价道。
“难怪这个男‘女巫’被审判后这破事就消停了,偷吃个肉都能被搞死,这特嘛还能玩?”一脸蛋疼的陈艺郎爆出粗口。
“总之,既然幕后黑手搞了个这么兴师动众的邪祭淫祀,那么这个流程的要求应该会很严苛才对。这个位面的神秘侧和未知侧这么高,哪道程序不对,肯定是会出问题的。”燕红正色道,“而很显然,这个什么七宗罪的搞法,一开始就错了。”
“怎么说?”陈艺郎好奇地道。
“其他人暂时还不好说,但可以肯定的是第一个被匿名告发的艾丽莎并不是荡O妇。”燕红道,“艾丽莎长得漂亮,想嫁给有钱人,且不说她能不能成功,但她这样的人在有机会接触到有钱人之前,怎么可能会甘心贱卖自己呢?”
“我问过镇上的警卫了,艾丽莎被拖出来审判时,还住在雇主家的佣人房,也没有多少值钱的财产值得旁人哄抢。如果她已经把自己‘卖’了出去,怎么也应该改善自身生活了吧?”
“退一万步说,她已经‘卖’过了自己,却没有得到相应的好处,那么她这种进了镇上工作也没有被人欺负过,反而被公认不体面、不讨喜、粗俗野蛮的人,会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吗?”
燕红确定地道:“我自己就是乡下人,乡下的泼辣妇人我可太熟悉了。莫说是让她们吃亏,哪怕是没让她们占到本来可以占到的便宜,她们都是要撕破脸骂街、搞到人尽皆知,舍了脸皮不要也不会让别人好过的。”
“那个幕后黑手把艾丽莎当成色O欲的祭品象征害死时,她估计还是处子,这怎么可能不失败呢?”
试炼者们:“……(° △°(° △° (° △°(° △°(° △° )”
“这叫什么操蛋事啊!”陈艺郎忍不住骂道。
“……都不好说究竟是邪祀没效果的位面离谱,还是这种邪祀会有效果的位面更离谱了。”胡若雪抽着嘴角吐槽。
“如此作践人命,此等贼子,天地不容。”燕赤霞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了最杀气腾腾的话来。
燕红的语气也很平静,因为她此刻也跟燕赤霞一样满肚子杀意:“静静姐认为幕后黑手还在本地,我也是这么想的。陈哥先前想的那个驱魔师的招牌很管用,我想,也许我们可以好好利用这个名头,把这个幕后黑手引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