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哦——!”
纳吉布坐在房车的顶部,面对着呼啸而来的风发出一声悠长且惊叹的感慨,朝着天空伸出手掌,任由阳光穿过指缝。
“北原,你看到了吗?那边的树上面有一只猎豹!”
自从在塞伦盖蒂大草原的雨夜里面看到过那只缓慢前行的长颈鹿过后,少年就对自己的非洲大草原之旅迫不及待了起来,下午房车开过来后就兴致勃勃地想要拉着北原和枫去找长颈鹿。
最后长颈鹿自然没有找到,但是在路途中遇到了一大群正在悠闲散步的瞪羚。
它们在发现有一个怪模怪样的庞大怪兽和一只小象的古怪组合后,一开始还只是悠然地往前跑,结果好像是跑了几步后突然发现有哪里不对劲,纷纷慌慌张张地跳了起来,“呜啦啦”地奔逃而去了。
慌慌张张的场景让纳吉布和北原和枫都沉默了好一会儿,有点不太明白这些反应弧极长的瞪羚是怎么在非洲大草原上生存下去的。
给人的感觉未免有点呆。
后来他们在找到水源后,还于水边看到了不少过来补充食物的动物,还看到了一群美丽的灰冠鹤飞到小湖边饮水。
泡在水里的非洲水牛和优雅洁白的牛背鹭是这里的老居民;土狼夫妻在河水边谨慎而又小心翼翼地啜饮;拖着一根脑后长长翎羽优雅漫步的苍鹭时不时快速迅猛地把脑袋埋入水内,在溅起清澈的水花后拖出一条金黄的鱼。
但这的确还是他们第一次在非洲大草原上看到中大型的猫科。
在地下开车的旅行家抬起头,看到远处天边的一棵树上面有一个金黄的身影正在移动着,下面挂着一块鲜红色的肉,大概是它今天捕捉到的猎物。
稀树草原的树是真的很稀,放眼望过去也就那个地方最高最显眼,树冠也比较浓密,可以有效阻止一些攀爬能力不够强的动物和体型过大的猛禽抢夺它得来不易的猎物。
“猎豹比较少上树,说不定是一只花豹。”
北原和枫打量了几眼,把车速进一步减缓,接着高声喊道:“纳吉布!先下来!为了不吓到它,我们最好从下风口绕过去!”
目前离那只花豹还有很远,引擎的声音都没有引起对方注意,讲话稍微大声也没有问题。
“了解!”
纳吉布同样大声回应,比了一个“ok”的手势——即使他知道北原和枫没法看到在房车顶部的他干了什么,接着对追着车子的山鲁佐德打了个招呼。
“稍微慢一点,我们要潜伏前进啦。”
“吽。”山鲁佐德似乎点了点头,很认真地甩甩自己的长鼻子,放缓了一点脚步,但还是步伐轻松地跟着车辆。
大象的移动速度不算慢,只是基本不能奔跑起来而已。它们脚部缺乏足够空隙的骨骼结构决定了它们天生缺乏弹跳能力,所以它们无法跳跃,也无法真正意义上奔跑。
但它们的耐力异常强悍,草原象平均一天可以行走四十多公里的距离。雨林象因为热带雨林地形复杂,行走路程稍微短一点,但是放到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也差不了多少。
虽然开车随随便便就可以开出更远,但是北原和枫他们也不是来这里开展迁徙竞速比赛的,一天走四十公里就差不多了,而且这种运动量刚好可以防止山鲁佐德的脚底长茧。
北原和枫找了一处灌木丛把车停放进去,山鲁佐德也躺下来,聊胜于无地咀嚼着在她看来并不是非常好吃的灌木叶子。
万幸的是,这位公主殿下虽然吃多了甘蔗,在口味上稍微有点挑剔,但也不是不能吃苦的性格,乖乖巧巧的,也没有凑近的念头。
黑猫窝在车里面不想出来,全程懒洋洋地抱着自己的猫粮打哈欠,尾巴
藏在肚皮底下,看上去像是一只黑煤球。
旅行家把围巾往上面拉了拉,遮挡住自己的半张脸,伸手拉住有点跃跃欲试的纳吉布,努力压低声音:
“接下来我们小心一点,在野外,食肉动物就算是没有食草动物危险,但是也不容小觑。更何况猫科动物天生就是最危险的杀手,花豹的攻击人类是反应不过来的。”
就算是纳吉布身上有异能,只要不是被动类型一击致命的,基本上也没有什么用。
在东非大草原上,放弃车辆这种有力的逃跑和防御工具是很危险的,但也只有这样才能够不引起野生动物警觉地近距离接触。
那既然这么危险,为什么要固执地追求近距离观察这些野生动物呢?
大概是……因为想要离这个世界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想要去接触这些最为桀骜的生命,想要在更近的距离上聆听自然的心跳声,想要更多更多地了解这个世界,想要看到与自己在地球上一同生存的同伴们的生活。
——那种为生命求生的努力和温情、自然孕育的活生生的璀璨与奇迹,无疑是他想要在旅途中追逐的某种……“美”。
北原和枫深吸了一口气,眼眸微微亮起,尽可能地把自己的身子隐藏在雨季茂盛翠绿的青草深处,抬头看着那只花豹。纳吉布也小心地藏在北原和枫的身边,悄悄举起了摄像机。
或许,从童年时趴在“动物世界”的节目边、看《狮子王》和前去动物园欢笑的时刻,就已经注定如果他有机会,一定会去做这种疯狂的事情了吧。
他看过bbc的野生动物科普,了解过那些自由绮丽的生命;他也看过《可可西里》和《海豚湾》,为那些生命的失去感到痛惜;他曾隔着玻璃栅栏、照片图画看着那些动物明亮的眼睛……
所以他现在就在这里。
“对准这里,对,稍微调一下光圈。”
北原和枫偏着头,似乎弯起眼睛笑了那么一下,接着用温和的语气帮有点苦手的纳吉布调整起了自己的相机。
“嗯……这样就好了吗?”少年的声音有些紧张,但是北原和枫很快就握住了他的手,让他心绪一点点平复了下来。
“拍照吧,小摄影师。”
旅行家松开手指,轻快地对着身边的人眨了眨眼睛,声音里带着调侃,似乎冲淡了略显紧张的气氛。
还有点不安的纳吉布转过头,看着北原和枫带着鼓励和笑意的橘金色眼睛,似乎心突然宁静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很快也浮现出大大的微笑:“嗯!”
他跟着旅行家做了几步后就掌握了窍门,把那只皮毛微微泛着淡红色的美丽动物用最好的姿态定格在了摄像头中。
“咔嚓”。
细微的声音响起。
纳吉布抬起头,深褐色的眼睛因为高兴眯成了一条细线。北原和枫也笑了,主动揉了揉他的头发。接着两个人便继续注视着那只花豹,同时相机也调成了录像模式。
他们现在距离那只花豹的距离大概有一百米左右,这已经是相当近的距离了,再进就有被发现的风险,所以也没有更进一步的念头。
“脸部两侧没有泪痕,身上的花纹较大,再加上有把食物拖到树上的行为,基本可以肯定这只动物的身份就是花豹。”
北原和枫尽可能地用气音小声地为身边的少年科普着,纳吉布也在认真听——不仅仅是听那些被系统整理过后的知识,也在听对方在提起这些动物时温柔的语气和嗓音。
有那么一会儿,少年微微侧过了头,把视线挪到趴伏在自己身边的那个人身上。
他黑色的头发有些散乱地垂落,半张脸被围巾遮住,只有橘金色的眼睛注视着那个树上的美丽优雅的猫科动物,瞳孔
中落满了草原湿季最后的一个月份罕见的灿烂阳光。
——感觉软乎乎的。
纳吉布把自己的脸靠在草地上,枕着自己的手臂,用力地呼吸了一口草原里还沾着湿气的草木香气,很认真地这么想到。
就像是埃及冬天的太阳一样,不热烈,但依旧足够温暖,落在人脸上的感觉就像是有一只飞鸟把自己的翅膀盖在了你脸上。
“它好漂亮……这是一只雌性的花豹吗?感觉比我想象里稍微小一点。不过为什么白天会遇到它,花豹一般是夜间活动的才对。”
北原和枫这个时候还在用好奇而不带敌意的视线注视着正在吃肉的花豹,同时小声呢喃着,手指上停留着一缕飞下来亲昵玩耍的风。
野外有风的帮忙算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这些小家伙能决定的东西太多了,至少在下风口,他们完全不用担心在这个距离被花豹发现。
“诶?原来是位夜猫子小姐吗?”
纳吉布也把视线收回去,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只花豹,举起相机仔细地为它录像,在对方挪动了一下后似乎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开口道:“北原!你看,它的肚子……”
花豹没有把所有的食物都吃完,很快就从树上爬了下来——这也是它们保存体力生存的一种方式,而且花豹挂在树上的食物较少有被偷走的情况,所以基本上都会留一点为自己食物的匮乏做准备——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它露出的明显不属于猫科动物正常体型范围内的圆滚滚的腹部,几乎在宣告着一种呼之欲出的状态。
它怀孕了。
北原和枫也愣了两秒,然后缓缓地呼出一口气,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刻意压低了不少的声音也泛起一丝惊喜:
“花豹一般就是在四五月份产下孩子,这只花豹应该到了分娩期,出于狩猎难度加大、补充体力和将来哺育幼崽的需要,白天才会一反常态地出来捕猎和储藏食物。”
他微微侧过头,那对橘金色的眼睛里晕染开再清晰不过的明亮笑意,就像是倒映着朝霞的水面泛起波澜,声音里也带着由衷的喜悦:
“——纳吉布,它很快就要做妈妈了。”
按照常理来讲,北原和枫应该会表现得更后怕一点:因为怀孕期的母兽往往会变得更敏感和富有攻击性,也更加危险。
如果说一般情况下,食肉动物攻击性反而没有食草动物强的话,那么怀孕和哺乳期的食肉动物则是恰恰相反,危险性基本上仅次于因为孩子被杀而红了眼的母兽。
但是北原和枫就是毫无理由地认为每一个生命的诞生都是很有意义的事情,并且发自内心地对那些即将来到这个世界的生命感到高兴。
“我都有点想要去看看它的巢穴了。这样我们六月份的时候来到这里,说不定能看到三四只可爱的小家伙。”
旅行家嘟哝了几句,看着那只猎豹逐渐在草地上远去的身影,翻了个身,仰脸看向太阳。
也就是说说而已,他不会跟着对方前去巢穴的,尤其是自己没有把握不被发现的情况下。
怀孕的部分动物在发现自己处于可能被盯梢的环境后会有强烈的焦虑和不安,甚至会出现过激的杀婴行为,他也不打算去打扰这个动物生活的宁静。
纳吉布也打了个哈欠,把相机关掉,主动凑过来,把自己的半个身体压在北原和枫身上,眯着眼睛很亲昵地蹭了蹭。
“我们可以在地图上标记一下嘛,我记得北原你说过,花豹的捕猎范围不算特别大来着?说不定一个月后我们回来,就能看到好多好多圆头圆脑的小猫在喵喵叫呢?”
“喵喵叫的豹类生物好像只有雪豹吧?”
北原和枫有些哭笑不得地把纳吉布抱到自己的怀里,稍微
换了个躺的姿势,让人靠在自己的身上,防止沾太多湿气:“不过我们一个月后的确可以看看它们。”
到时候他们就像《动物世界》里讲述的各种家族的动物一样,正式认识一个动物家庭了:
虽然只是单方面的。
“呼,还有角马!北原北原,你说角马是六月份诞生的,对吗?”
“是啊……你也别急。就在六月份的动物大迁徙里,我们到时候跟着动物群走,总能看到那些角马诞生的场面的——说不定还能看到更多动物带着自己的孩子迁徙。”
六七月是东非最波澜壮阔的北迁。
大约五万只左右的角马因为各种原因死在了道路上,成为捕食者的一道美餐。同时也有十万只幼年的角马从胞衣内挣扎而出,睁着懵懂的眼睛来到这片自由而又充满着血腥味的土地,随着长辈们一路奔跑。
死亡与新生轮番上演,上百万的生命组成浩浩荡荡的群体在干季到来之时抵达新生的彼岸,延续着种族的生命,追逐水与草而居。
在塞伦盖蒂,生命永远生生不息。
“好啦,休息够了吗?我们去找斑马,基本上能看到食草动物的地方都能看到那群胆小的家伙。到时候可不要被它们奔跑起来的样子晃花眼哦。”
北原和枫抬眸看了一会儿塞伦盖蒂灿烂的阳光,眼眸微微眯起,掠过一丝明快的笑意,主动朗声说道。
“才不会!北原你是不是太小瞧我了!我还要骑在斑马身上!”
“诶诶诶?我记得我前不久拿了个黑白陀螺转圈,好像有个人被晃得以为我手里的是彩色陀来着?是谁呢?”
纳吉布被噎了一下,有点委屈:那个陀螺转起来的时候明明就是七彩色的嘛。
“北原——”少年哼哼唧唧地把自己的脸埋到北原和枫怀里,结果得到了大人爽朗的笑。
然后这个古怪的东非草原小队就继续在大草原上出发了,某个活得分明像是个孩子的少年继续爬到了房车的顶端,眯起眼睛,开始对着太阳歌唱。
他的歌声很清很亮,伴随着同样悦耳动听的铃铛摇晃声,淹没在湿季郁郁葱葱的草叶里,语调轻快地就像是跃出湖泊的太阳。
小象继续走在车边上,唯一的问题就是它闻到有水就会赖着不走,拽着人去水湖边,仗着自己的大体型吓走水边的食肉动物,“扑通”跳下去打水仗。
“至少我们省掉洗车了。”
北原和枫捋了一把自己滴着水的头发,怀里抱着也不怕水的巴斯特,语气有些无奈、但总体上带着纵容。
“说不定还省掉洗澡了。”
纳吉布也揉了揉自己的头发,一点也不在乎这件事情,脸上的笑容大大的。
被小象恶作剧地淋了一身的两个人坐在湖边一同笑了起来。纳吉布努力地朝水里面投了一块石子,成功地跳了三四下,一直飞出了老远才沉下去。
北原和枫则是隔着水边生长得极为茂盛的草木,转过头看向一望无边的草原,看着在四周自由漫步的食草动物。
不同种类的羚羊混迹在一起,斑马三两成群地休息,每一个奔跑跳跃的姿态里都充满着自然才能赋予的勃勃生气。
这是一个大型的草食动物群体。
“吽——”小象仰起头,似乎听到了什么,耳朵抖动了好几下,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声,带着惊喜的意味。
它听到了同类在二十多公里外的声音:由于特殊的器官结构,大象的声音的确可以传递这么遥远的距离。
在它的耳中,有更多更多的象予以回应。
一只汤氏瞪羚喝完水后好奇地看了眼水边有点像是自己遇到过的黑猩猩的两个动物,脑袋歪来歪去——羚羊这种眼睛长在两侧的动物做不到正
脸看人,只能通过这种方法——最后小步跑着凑到它们面前。
“昂,昂昂~”
瞪羚把脑袋伸过来,主动看向旅行家,眼睛亮晶晶的。
你怎么给羚羊感觉暖洋洋的啊?
北原和枫眨眨眼睛,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它没有角的小巧头颅:“因为我今天晒了很久太阳啊。”
它把身子趴伏下来,有些疑惑不解地凑过来嗅了嗅旅行家的手指,又把自己的脖子放在对方的腿上。
羚羊这下子能看到另一个好奇且跃跃欲试地似乎想要碰碰自己的孩子了。
“你好!”纳吉布小心地打量了一眼,打了个招呼,语调轻快,“我能摸摸你吗?”
羚羊抬起了自己的脑袋,没有做出什么剧烈的反应,或者说它的反射弧还不足以做出什么反应,脑袋就被一只手揉了揉。
“昂?”它迷糊地甩甩头,但感觉还不错,于是很舒服地重新趴了回去。
一只斑马路过这里,眼神很不好地停下脚步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对此表示很不屑地打了一个响鼻,发出和驴叫一个性质的奇怪声音,把瞪羚气得耳朵都竖了起来。
然后瞪羚就一跃跳起,摆出一副要打架的架势,很凶地甩着脑袋,把斑马也惹气了,哼哼唧唧地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骂人。
最后还是北原和枫把瞪羚安抚好的。
斑马还在很气愤地“汪汪”叫着,发现实在没谁理它后讨了个没趣,恹恹地跑了。
这种动物在草原上算不上是受欢迎的动物,尤其是在食草动物里。
它们往往会混入瞪羚角马水牛群里面,搞得一群食草动物很不是滋味,天天吵吵闹闹很难听就算了,而且逃跑第一名,日常扰乱军心。
更离谱的是,虽然逃跑第一名,但是斑马跑得不算太快,结果导致交通堵塞,本来能跑的瞪羚也跑不走,狮子来了大家就一起傻眼。
问题是到了这个地步,斑马战斗力强,攻击性强,一撅蹄子可以踹死狮子,但瞪羚基本上只能靠速度和机动性跑啊。
于是场面一下子就尴尬起来,没什么食草动物喜欢给它们好脸色。
北原和枫有些好笑地看着食草动物之间的爱恨情仇单元剧,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梳子给这只羚羊梳梳身上的毛。
阳光落在它黄褐色的皮毛上,就像是发光的上好绸缎,瞪羚舒适地跪在草地上,颇有几分不被食肉动物打扰的慵懒。
今天的塞伦盖尔大草原依旧是热闹的、充满生气的模样。
没有什么波澜壮阔,但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