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远在北国的托尔斯泰先生:
最近一段时间我一直待在加州——美国经济最为发达的一个大州。没想到吧?纽约州其实不是美国最繁盛的地方,其实我来到这里之前也没有想到。
其实我也不在乎这些啦,但这里真的很美,从城市到乡村,从陆地到海岸,几乎每一个地方都浸润着阳光与甜蜜的香气。真遗憾信里不能发视频,否则我就可以把这里的风带给你了。”
旅行家用钢笔在信纸上写下这一行字,抬头看着窗户外面,海伦正在骑着一匹看上去可爱温顺的小马驹,和西格玛一起走在农场的草地上。
他们在秋日的太阳底下笑着,少女的灰蓝色眼睛弯得很好看,在阳光下似乎有着明亮的光从那对瞳孔中折射出来。
北原和枫就这样目光柔和地看着他们带着自己的马儿在秋风里“哒哒”地迈着小步,看着他们牵着马匹缰绳在草丛间奔跑,一直到写在信上的字母微微发干,他这才重新低下头,继续提笔写自己给朋友的信。
“在路上我又看到福克纳和海伦了,就像是一只手把所有的故事都写了下来一样,我们总是能见到彼此。人与人之间的相逢真的是很神奇的事,就像是我们当时的见面:我又想起那群鸽子了,不过加州的鸽子没有海鸥多,如果你想看的话,我可以寄给你海鸥的羽毛。
其实最近我这里各种羽毛制作的标本已经有一大堆了。这个归功于福克纳自从在农场里拿到猎枪后就一直想要带着人到山上去打猎。
不过他遇见最多的还是鹌鹑和野鸡之类的,上次他捉到了一只丘鹬,发誓说这种鸟在秋天非常好吃——但海伦还是没同意,因为这种鸟急起来唱的歌实在是太好听了。”
“啾呦~啾呦~”
北原和枫抬头看了看挂在房子中的鸟笼,笼子里翅膀受了伤的丘鹬正在哀哀地唱着自己动人的歌,鸣叫的声音婉转而又多情。
但作为鸣声动听的鸟,它长得并不算好看,嘴巴又尖又长,尤其是那对过于靠近后脑门的大眼睛,给它增添了几分滑稽可笑的色彩。从侧后方看甚至有点像青蛙鼓起的眼睛。
“要喝点水吗?”
北原和枫抬头看着它,眼睛微微地眨了眨,这么问道,在得到回答后给它的鸟笼水槽里倒了些水。
“啾呦!”小鸟急不可耐地跳到水槽边上,开开心心地喝起水来。
这种鸟虽然有一副好嗓子,但在发情期之外是很少发声的。不过现在它就算不叫也不行了,坏心眼的福克纳给它喂了辣椒,把它辣得蹦蹦跳跳的,从早到晚直叫唤。
北原和枫撑着下巴,有些好奇地用手指稍微逗弄了几下它,结果被不轻不重地啄了一口。
“啾啾?”小鸟扭过头,似乎才发现自己把人啄了,晃动几下自己尖尖长长的鸟喙,一副呆呆的样子。
北原和枫抿了抿唇,然后忍不住笑了一声,低头继续写自己的信,没有继续逗这只呆乎乎的小鸟。
窗外的两个人已经骑着马跑走了,但还有笑声从遥远的地方流淌过来。农场里面的草被阳光压得很低,一种沉甸甸的丰满气息从远处金黄的树林深处弥漫出来。
“海伦是听不到这只鸟的叫声的,但她就是很喜欢这只鸟,尤其是知道这只鸟唱起歌好听又可爱之后。你也知道,福克纳虽然嘴上抱怨,但他很宠小姑娘的,所以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它刚刚还啄了我一下呢。”
北原和枫写到这里的时候还忍不住勾了下唇角,笔下却没有停。
“除此之外还有些值得聊的消息:海伦现在骑马已经很熟练了。虽然看不见也听不见,但她骑得比绝大多数人都要好。福克纳对此简直骄傲得要命,别人看着他教海伦骑马的样子,说不定会以为
这是他的亲生女儿呢。
说到这个——福克纳今天已经围绕着马厩转好几圈了,他真的很喜欢骑马,可是斯坦贝克家的马似乎不是很喜欢被他骑着,上次差点把他掀下来。对了,我是不是还没有和你说我现在正住着的地方?”
北原和枫写到这里,把墨水有点淡的钢笔拧开来,在墨水瓶里吸了吸墨,稍微回忆了一会儿自己刚刚来到斯坦贝克家的场景,目光逐渐柔和了下来,继续写道:
“其实就是斯坦贝克的家。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我其实挺惊讶的,关于斯坦贝克家竟然有一片农场:在加州有一片面积不小的农场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虽然不算有多大,但应该也不至于让他远离家乡去为弗兰克打工。
但后来我从他的家人口里知道,这片土地是一群佃农联合起来反抗所获得的,所以不单单归属于他们家。而且因为这件事,他们的家族在加州一直受到一些打压。”
“他们家里的人也超级可爱。特别是约翰的姐姐玫瑰香。她温温柔柔地在门口晒太阳的样子总是让我忍不住想起拉斐尔那副叫《草地上的圣母》的画,一种安宁娴静的气质就缭绕在她那对很漂亮的眼睛里。
如果你见过她,肯定也会喜欢上这个女孩子的:是的,我更愿意称她为女孩,就像玛利亚也是一位处女一样。很没有道理,但我相信我们有时候都会有这种感觉:
这个世界简直美得毫无道理,因为人本身就可以美得不讲究任何逻辑。”
写到这里之后,北原和枫停笔喝了口还冒着热气的咖啡,也不急着继续写接下来的内容,而是惬意地眯着眼睛,托腮看着外面摇曳的金红色树林,空气中传来遥远的哨声,橘金色的眼睛里落着让人犯困的灿烂阳光。
有秋叫蛐蛐正在歌着。一只田雀鹀在草丛上空飞。
真暖和啊……北原和枫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有些昏昏欲睡地闭上眼睛,这么想到。
“北原先生!”
很快这种安静祥和的气氛就被打破了,一个脑袋从窗户下面探出,露出一对特别明亮的大眼睛,声音带着欢喜和雀跃。
少女大概才十二岁的样子,穿着一件颜色浅淡的藕色裙子,一头卷发很可爱地被修剪到了脖颈的位置,狡黠灵动的眼睛忽闪忽闪的。
“要吃冰西瓜吗,要吃冰西瓜吗?”
少女仰着自己美丽娇俏的脸颊,开开心心地询问道,语气又轻又快,像是一连串的珍珠那样冒出来:“刚刚在井水里面冰镇好了!”
“是露丝啊,那就谢谢了。”
被打扰了的北原和枫也不生气,睁开眼睛,用带着笑意的目光看着面前快活的少女,伸出手揉了揉对方的脑袋,结果小姑娘也半点也不客气地凑得更近了些,眼睛弯弯的。
“要我去帮忙切西瓜吗?”他问。
“可以哦可以哦。”
露丝点了点头,活泼地回应道:“切西瓜的时候妈妈会允许我们偷偷吃掉几块的!”
他们家没有什么客人就必须要处在享受位置上的规矩,忙起来的时候所有的人都会凑过来帮忙,就算是北原和枫是帮自家哥哥带信的朋友也是一样。不过干活自然也是有报酬的,比如说可以稍微多享受几块甜美的冰西瓜。
“不过——”
少女像是想起了什么坏主意,兴奋地说道:
“北原哥哥你愿不愿意帮我切一点啊,姐姐和妈妈总是说我的刀功很糟,这次我一定要她们见识见识……哎呦!”
露丝差点跳起来,有点气鼓鼓地看着故意捏了捏自己脸的旅行家,知道对方是在调侃自己的“作弊”,于是吐了吐舌头,张开自己的手臂,像只小鸟一样“飞”走了。
她决定不告诉北原和枫该怎么偷吃厨房里的小点心了!这还
是她从温菲尔德那里知道的呢!
北原和枫笑着看少女跑走,橘金色的眼睛温柔地眯了起来。
十二岁,在中国这还是刚刚上初中、什么都不懂的任性年龄呢。
“北原,北原!”
但还没有等他想完,房门就开始被“咚咚”地敲了起来,巧合的程度让他忍不住怀疑对方在门口是不是站了很久,刻意等到里面没有声音了才开始敲门。
“你写好信了吗?”接着是很沉闷的一声,大概是对方把身子趴在了门上面,声音里带着百无聊赖的意味,“为什么写个信还需要这么久啊。你不出来晒晒太阳吗?”
“福克纳先生——”
北原和枫侧过头,有些好笑且无奈地拖长音调,在房间里喊了声对方的名字,接着走到门口写位置,也敲了敲门,身子靠在门上:“我写信要花的时间很长的。”
福克纳不说话了。
门外面的超越者仰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门上面挂着的“写信中”的牌子,很想直接推门进去找人,但每次都会被上面的单词拦着,就像“is writier”这个词组是所罗门王用来驱赶什么恶魔的法阵似的。
他稍微退后了几步,那对带着丁香紫的蛋白石色眼睛垂下,从喉咙里发出有点沮丧的声音。
好几分钟前他就站在这里了,但一直没有敲门也没有敢进去,纠结到里面的声音结束才敢开口,但似乎也没有什么效果。
福克纳稍微缩了缩,很想要放一句“你今天要是不陪我出门,我肯定会让你后悔的”之类的狠话,但马上又觉得这似乎太蠢了一点。
“吱呀”。
北原和枫打开门,看到的就是正在纠结着表情的福克纳,于是有些茫然地眨了下眼睛,看着面前的人,一时间不知道在穿外套的时间里对方想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但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该做什么。
“那等一起切完西瓜我们就去晒太阳?”
旅行家很自然地拉住对方的手,带着对方在走廊里走了几步,然后突然转过头,笑盈盈地看着他,声音听上去就像是朋友间再正常不过的打趣:“但你大概是想我陪你骑马吧?那些小家伙可不怎么给你面子。”
“啊?才没有!是那群马自行惭愧,知道没有办法和我好好配合!”
之前还没怎么反应过来的福克纳顿时清醒了过来,拽住北原和枫的手,抬高了声音反驳道,就是微红的耳朵怎么看都缺乏一定的说服力。
北原和枫偏过头,状似无辜:“哦。”
福克纳鼓着脸,看着对方显得异常真诚的橘金色眼睛,这下是想生气都生气不了了,只能嘟囔着“能不能表现得感兴趣一点啊北原”,同时小声地问着对方有没有把信写完。
“没写完,也没有带在身上。”
北原和枫无奈地斜过眼睛去看他:“你也不至于这么警惕吧?我看上去真的像是这样用信来吓唬你的人?”
福克纳尴尬地挪开视线:他刚刚想了想,感觉自己显然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但他也没有掌握把这种话题糊弄过去的技巧。
但幸运的是,北原和枫也没有真的要福克纳给出一个答案。这让福克纳松了口气,感觉和自己的这位朋友在一起还算得上是轻松——至少比和那群喜欢刨根究底的混蛋待在一起要舒服很多很多。
“北原。”他轻声地说道,看到旅行家有些疑惑地转过头,带着脖子上的围巾微微晃动。
“要不要我去捉一只黑熊幼崽给你玩?”
福克纳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思维突然跳到了另外一个方向,那对颜色明亮而又柔和的眼睛亮了起来,跃跃欲试地说道,语气里多少带着对朋友的炫耀意思:
“我很厉害的!而且别看长大了那么凶,小熊崽子其实特别可爱,害怕了还会缩成一团,急得叽叽叫,和兔子似的。”
“……”北原和枫看着对方恨不得把尾巴给翘起来的样子,一时间也不知道对方的思路为什么跳到了这里,更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看上去对偷小熊这件事这么熟练。
我知道你很厉害,毕竟是全世界都只有两位数的超越者。但是不要仗着自己是超越者就去欺负加州的黑熊啊!没了崽子的母熊可是很有攻击性的!
他很想这么说,但对方现在看起来真的很想要一个来自朋友的鼓励。于是他也只好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然后摸了摸对方的脑袋。
“嗯,很厉害哦。”他笑着说道。
福克纳感觉有点不太对劲,但是对于社交了解不多的他也说不上哪里不对,只能狐疑地看着对方。但很快,来自北原和枫的拥抱就让他忘掉这件事了,大脑重新变得晕乎乎了起来。
“那个什么,你是要去切冰西瓜?”一直走到门口,他才突然如梦初醒地反应过来,有些茫然地这么问道。
“我会给你的那份切大点的。”北原和枫眨眨眼睛,知道福克纳喜欢占各种各样的小便宜,于是认真地回答。
“噢。”福克纳果然很轻快地答应了一声,但很快他又偷看了北原和枫一眼。
“你答应过切完西瓜就陪我的。”他再次强调道,像是生怕有人忘掉他们之间的承诺。
“嗯,我答应你的。”北原和枫很好脾气地重复道,侧过脸去看福克纳,看到对方那对真诚中带着微妙患得患失的眼睛。
他们或许都意识到了什么,但都没有说。
走过一个弯,约翰的姐姐玫瑰香窝在门口的一架藤椅上,正在垂眸慢慢地缝着毛衣,温柔的乃至于神圣的色彩落在她的身上,她的脸颊上浮现着明亮的笑容,口中在轻快地哼一首有关于风的歌。
在文野的正篇时间线里,她已经怀孕了,但现在还没有——至少没有显怀。
所以她身上还有存在着女孩的娇憨与少女的明丽,以及圣母像一样圣洁的气质:她是那种会用自己的乳汁去救一个陌生人的女人,任何人一看就会明白的。
“是北原先生和福克纳先生?”
正在织毛衣的玫瑰香听到动静,抬起头看着最近住到自己家的客人,像是明白了什么,脸上露出明媚灿烂的笑容:
“是不是露丝到处说关于冰西瓜的事情啦?虽然今天冰镇好的西瓜有不少,但毕竟是秋天,最好别吃太多哦。妈妈要是知道有客人吃到拉肚子的话,可是会苦恼地皱着眉头的。”
“谢谢提醒。”
北原和枫笑了笑:“斯坦贝克太太今天还在游行吗?”
“是去帮温赖特太太家的牛接生了。”
玫瑰香这么说,眼睛亮晶晶的:“小牛犊一定很可爱!”
斯坦贝克的母亲是这个家庭、甚至可以说这个农场的大家长和精神领袖。她帮着大家所有人去争取权利,去寻找工作岗位,还建立了互助的组织,带着大家一起建立了座大坝。
就算是一向对女人表现得有点嗤之以鼻的福克纳也很敬佩这位好像永远都充满了活力与对生活的向往的女性——当然,也有可能是刚刚到这里的时候,这位女士拿着擀面杖追自家儿子打的气势实在是过于惊人,让人不敢吱声。
虽然放下擀面杖的样子非常和蔼可亲、彬彬有礼,知道北原和枫和自己的儿子有关后更是表现得非常热情,但第一印象这种东西……还是不那么容易抹消的。
正在这么想的时候,隔壁厨房里的两个小孩子又吵起来了。
“温菲尔德,你个小坏蛋!不要把白糖倒出来!用西瓜条粘白糖吃太浪费了!平时少用一点白糖,积
少成多就是一斤蔬菜的钱呢!”
“呜哇——可是姐姐喜欢吃甜的嘛!而且倒的也不是很多!”
“就算我和玫瑰香喜欢也不能这样!唉,你个小坏蛋!我看看能不能倒回去,这可真麻烦,为什么要倒在碟子上呢?”
玫瑰香显然也听到了。她微微叹了口气,露出了对自己的弟弟妹妹习以为常的表情。
“他们就是这样啦……”她说。
“但很可爱。”北原和枫笑着说道,然后转过头看着福克纳,“我们也去帮帮忙?”
“为什么要带上我——北原你等我一下!”
玫瑰香依旧留在原地,看着他们逐渐远去的身影,忍不住笑了笑,低头继续织衣服。
露丝最喜欢玫瑰花了,那么就在这件衣服上面缝一朵,款式还要稍微做大一点,说不定等衣服织完的时候,这孩子就已经长高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