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目町的群众们不会忘记, 今年入冬最大的一场雪,下在十二月末。
那场雪之后,敏锐的人注意到,平素一到晚上就周期性亮起的红蓝光芒, 再也没有出现;交警向上申报道路建筑损坏的频率, 少了很多;路边莫名其妙爆炸的消防栓, 也渐渐无人提起。
纯白之下,有些东西被默默掩盖, 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呜咽。
镇目町街角闭店已久的HOMRA酒吧开始重新营业,但似乎没什么生意上门, 偶尔从店里溜出一两个成对的戴棒球帽穿卫衣的年轻人, 走路或者滑滑板, 说说笑笑,不像熟客, 倒像是闲来无事过来帮忙的。
玩滑板的年轻人总是会在回家的中途遇上另一个年纪相仿的青年, 他们说不了几句就开始打架, 看上去凶狠但点到为止,最后两人都打累了就瘫在角落里,一人一只游戏机继续对决。
更偶尔的时候,会有一个看上去臭脸的男人带着穿漂亮Lolita的小姑娘出门, 小姑娘怯生生地挽着男人的胳膊打量世界不愿走动, 这时候臭脸男人就会露出无奈又温柔的表情,将小姑娘拎起来抱在怀里。
他们的身后另有个带墨镜的男人慵懒地靠在门框上,叮嘱外出务必注意安全。
在冬日漫长的黑夜到来前,或许还会有一位衣着时髦鲜亮的年轻女性踏着傍晚的霞光上门, 手里拎着袋装的红豆泥, 再出门的时候两手空空, 但眼里有藏不住的笑意。
Scepter4依旧独立于国家政务机构之外,无论是室长还是副长,亦或是诸位下属,还远未到功成身退的时候,德勒斯顿石板的能量虽然已经消失,但遗留的权外者造成的社会问题,还需要他们继续关注。
故而每逢夜晚,他们的驻地都灯火通明,有人在道场练习剑技,有人在机房处理数据,还有的人,泡了一杯清茶,拼着永远也拼不完的纯色拼图。
非时院,这个存在感极强的组织,却在某个清晨人去楼空,听说御前年事已高,在告别世界前解散了陪伴他七十年之久的“兔子”们。
某个银发及肩衣着复古的年轻男人出席了葬礼,在拿到最后一名留守的“兔子”递上来的身份证件和学园岛入职介绍后,他漫不经心的笑容终于消失,抬头望天,掩去蓄满眼眶的一汪晶莹。
身后形姿俏丽抱着红绸伞的少女手忙脚乱地试图安慰,却被表情严肃束着高马尾的风衣刀客拦了下来。跨世纪的友情,无需旁人多言。
葬礼结束之后,年轻刀客去赴了一场师兄弟之间的对决。没有各自的王权属性加持,单凭武技,年轻刀客略逊一筹,但他相信,终有一日会超过师兄。
大街小巷在银装素裹中换上了节日的彩灯,商店开始不约而同播放“Jingle bells, jingle bells, jingle all the way”,在圣诞前的某个深夜,送走了八田美咲他们后,HOMRA的大门被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推开。
“不好意思客人,今晚已经打烊了......”
草雉出云正在擦拭的空杯盏,招徕客人的话术在见到来人后断在喉咙里,他难以置信地摘下眼镜,再三确认自己的眼睛没有问题后呼吸急促地超楼上大喊,“尊!安娜!”
这两个名字后没有再跟“下来”或者什么其他的动词,但是蹬蹬蹬下楼的脚步声立刻响起,在足以看见门口的台阶上,安娜抱着的小熊玩偶“啪”地掉落,一个跟头一个跟头地滚到一楼地面。
少女双手捂嘴,雾紫色的眼睛里闪着水光,“多多良......”
站在门口的金发青年走进来,朝着吧台的草雉出云露齿一笑,随后走到楼梯口,捡起玩偶,双手递上,“是谁惹我们的小公主不开心了?”
安娜噘着嘴跑下台阶,与多多良撞了个满怀,小小的胳膊半圈住青年的腰腹,整张脸埋在他身上,小声喃喃,“好想你。”
多多良一手抓着小熊,一手拍拍安娜的背,他的视线从安娜微微颤抖的身躯上移,最终落在双手插兜的周防尊身上,“我也,很想你们。”
*
那晚,十束多多良将比良坂大厦上发生的一切都说了出来,包括雾仁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保存他的灵魂,又为他找来合适的身体这件事,但是他囿于耳环中,其实并不能完全看清事情发展全貌。
“石板之间最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周防尊和草雉出云具是沉默,反倒是栉名安娜,从不知哪里摸出了一枚红色玻璃珠,递给多多良,她虽不在场,但是通过与玻璃珠的感应,倒是对一些事情知之甚深,现场的影像,也有好些被珠子记录在内。
多多良接过珠子,仔细查看,他看到雾仁强行剥夺无色王权者位置,看到雾仁中途反水,看到雾仁连接石板摧毁其力量,看到雾仁在石板销毁之后虚弱地倒在地上,周身透光。
“他是德勒斯顿石板孕育的生灵,摧毁石板,等于毁灭他的躯壳和灵魂。”虽然残酷,但是草雉出云不得不说出德国带回的资料中与当日情状最为相符的结论。
“自杀......吗。”多多良苦笑,玻璃珠掉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滚入不可知的境地。
他到底有没有读懂他呢,一厢情愿的靠近,悄无声息的陪伴,戛然而止的分别,如果神明能再多给他一些时间,是不是就有机会见到他不再遮掩的笑容?
就像十年前迦具都事件里,那个大叔将他拉出废墟后清朗的大笑。
“多多良,”安娜跳下高脚凳,越过中间隔着的周防尊,走到十束面前,“雾仁,很满足。”
“为你做的这些,他很满足。”
“所以一定,不能自责。”
“你们之间,永远都是朋友。”
*
虽然德勒斯顿石板已经被摧毁,但其实雾仁并没有当场死去,石板的毁灭说到底也只会让他现在使用的这个躯体走向衰竭,但是如果他愿意取回被石板封印的恶罗王的身体,那么灵魂和躯体重新组装,又是一条崭新的好汉。
但是他没有半分犹疑,和系统商量之后改了几个关键数据,把这具身体给了十束多多良。
他承诺过的,从不食言。
而他本人则被毛利亚子带回了镰仓花道。
好在在葬礼正式举办之前,他清醒过来。
这个世界的任务明晃晃写了【取回恶罗王的身体】,最后身体归于谁没有强制要求,雾仁算是钻了这个空子,最后也达成了任务进度百分百的成就。
自从进入自选奖励阶段,先前好几个进度的奖励他都存着没用,在向系统申请后,雾仁用这些奖励换取了在这个世界多待七日的权利。
纹次郎成功孵化出来,有了系统奖励的加持,式神在记忆和性格上与之前那个别无二致,一得空就和菊一在庭院空地上玩抛接球。
“雾仁,晚饭好了哦~”
“知道了。”雾仁披上羽织,蹬着木屐出门,天色已暗,长廊上三步一灯,影影绰绰。
没有了非时院的压力,毛利亚子也缓和了向商界继续进军的步伐,她有了更多时间待在家里,承包了儿子的一日三餐,从不假手于人。
雾仁从不向她表露口味上的喜好,毛利亚子就用她纵横商场十余年的经历一一揣度,什么菜色他多动了一筷,什么菜色他从不下手,毛利夫人对此乐此不疲。
“镇目町那边的朋友,要喊他们过来聚聚吗,明天?”
明日是毛利雾仁十八岁成人的日子,毛利夫人暗搓搓帮儿子准备了好几套元服,从里到外一应俱全,但她怕雾仁嫌麻烦,一直压着没说,后来雾仁看到了,就指了一套带回自己房里。毛利亚子见状大喜,立刻吩咐佣人按正规世家成人礼的规格布置了宅邸。
“不必了。”
他们之间的交流其实并不顺畅,话题总是戛然而止,但是毛利亚子不在乎,雾仁能时常在她身边晃荡,她就深感幸福。
“那酒水呢?雾仁有什么想喝的酒吗,成人之后就可以喝酒了哦~”
雾仁想了想,随口说了几个酒名,都是在草雉出云的藏品里看到的,其中还包括最开始他拿来砸头的那个。
“我吃好了。”雾仁放下碗筷,双手合十例行道一声“多谢款待”后起身离开。
“等等,雾仁。”毛利亚子叫住他,待对方停下脚步转身疑惑地回望时,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再看看你,好了,现在看完了,你回去吧,早点休息。”毛利亚子粲然一笑,推搡着雾仁出门,“以后......要照顾好自己啊。”
言辞间的抽噎声令雾仁警觉。
她......知道自己与系统的七日交易到明天结束吗?啊,是了,她一向是个敏锐的女人啊。
雾仁点下头,顺着毛利亚子的力道出门,在走入长廊前,变扭地开口,“晚安,母亲,热牛奶,睡前记得喝。”
晚安,今后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翌日,毛利亚子早早就起床张罗儿子的成人典礼,事无巨细,但是敲开雾仁房门的时候,里头空无一人,好像从未有人居住。
榻榻米上放着一只手机终端,没上锁,显示着邮箱的界面,一溜未发送的草稿箱码得整整齐齐。
所有的日期都在两个月前,唯独最上面一条,显示的编辑日期是昨天。
“谢谢。”
内容很短,只有两个字,但毛利亚子读了很久。
最后,她将终端收在手心,转身面对外头一碧如洗的天空,咧嘴而笑。
同一日,HOMRA收到了一盒卖价高昂的生日蛋糕,据店里人说,这个订单半个多月前就接到了,但是一直没有人来取。
蛋糕店没有外送服务,但是因为当时那位客人付了高于市价三倍的价格,所以他们本着顾客就是上帝的原则,重新做了一份送到了客人最后留下的地址。
安娜接过盒子,当场拆开,露出里面精致的本体,大朵玫瑰形状的奶油铺陈其上,妍丽非常,中间有一只白巧克力制成的可爱兔子,半个屁股卡在黑巧浇筑的洞穴外,栩栩如生。
“是我们店里非常火爆的‘爱丽丝梦游仙境’系列哦,蛋糕之外的您就是‘爱丽丝’,可以跟随兔子展开一场奇妙的梦幻之旅。”
西装革履的店员兢兢业业地介绍。
“那位顾客当时选了好久,他应该很想亲自为您送上这份礼物吧。”
草雉出云送走店员,十束多多良扶着安娜的肩膀一同将蛋糕放在吧台上,周防尊在沙发上抽着烟。
设想中的派对狂欢无疾而终,盛放的玫瑰在角落无声枯萎。
他们没有人说话,最后是多多良找来打火机,点燃插在兔子洞边的蜡烛。
“生日快乐。”
祝你昨天、今天、明天,都幸福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