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加克列斯和菲多在普拉托营业大厅的一个角落,边看外面排队的人群边低声谈话。
麦加克列斯感激地说:“菲多,这次多亏你回来的及时,不然我们可就麻烦了。”
菲多连夜赶路,非常疲惫,但精神还是紧绷着,不能放松,回答道:“我带回来的这笔钱或许可以缓解几天,但塞雷布斯如果一直不回来,马库托利斯不能给人信心,普拉托还是撑不下去的。”
麦加克列斯这几天已经见识了合作伙伴的翻脸无情,苦笑着说:“这也是我所担忧的。其实我们的财务很健康,我们坏账很少,贷出去的钱回报率很好,只要不挤兑,没有任何问题。可是塞雷布斯这一出事,所有人都不信任我们。但我最担心的还不是这个,而是别的……索非尼克斯已经露出不好看的嘴脸了,我猜他是想吞了普拉托。背地里像他这样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就算挤兑这件事过去,我恐怕马库托利斯也是保不住普拉托的。”
麦加克列斯等人也不是傻的,索非尼克斯各种反常举动背后的意图,他们很快也就想明白了。
菲多沉着脸说:“塞雷布斯肯定会回来的,我们一定要保住普拉托,这是他的心血。不能等他回来时一看,什么都没有了。要是那样,我们还怎么有脸见他。”
麦加克列斯比他还重视普拉托。
普拉托所有的员工都对普拉托非常依赖,他们大多数都是雅典贫穷公民家的孩子,没钱接受好的教育,在来到普拉托之前只认识一些简单的读写而已。是塞雷布斯亲自教导了他们各种本领,又给了他们报酬丰厚的工作,使他们的命运有了极大的改变。
尤其是麦加克列斯等人,他们的社会地位与从前相比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从前他们是家里饭都吃不饱的穷小子,而今走在街上,连城邦里的大人物都会客客气气地与他们交谈。各城邦的商人们巴结奉承他们,就像是奉承国王一样。
没有了普拉托,所有的一切他们都会失去。
所以塞雷布斯虽然年幼,他们却都对塞雷布斯非常爱戴忠诚,塞雷布斯失踪,所有人都愤怒又担忧。只是除了看顾好普拉托,别的他们也做不了什么,只能默默祈祷。
麦加克列斯问:“你有什么主意吗?菲多?”
菲多把他拉到没有人能听到他们谈话的地方去,说出了自己的计划,麦加克列斯听完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细沙如金,碧浪来而复去。塞雷布斯赤足踩在细腻的沙滩上,雪白的希玛纯在海风里翻飞,好像出没在波涛间的海鸥翅膀。
沙滩上也有别的人,有孩子在玩水捡小鱼螃蟹,有老渔民在织网晒海货,但所有人都离塞雷布斯远远的,没人跟他说话。
远远的地方有一块大岩石投下阴影,一名身型壮硕的男子缩在阴影里躲凉快,偶尔向塞雷布斯的方向看一眼。
他是奉阿勾斯岛主人的命令监视塞雷布斯的奴隶,负责阻止有人接近他,与他交谈。
玩水的小孩们其实对塞雷布斯很好奇,但都被大人们告诫了不能靠近他,只敢偷偷看他。有一个小孩是织网老渔民的孙子,他玩了一会儿,跑到老渔民身边要水喝,在老渔民给他拿水壶的时候问:“爷爷,那个哥哥是谁啊,为什么我们不能和他说话?”
老渔民恐吓道:“那是弗比达斯的客人,弗比达斯不喜欢别人和他说话。如果有人违背他的命令,他会把那个人丢进海里喂鲨鱼。你见过被鲨鱼咬到的样子吧?”
小孩狠狠打了个哆嗦:他有一个小伙伴的父亲在海上遇到了鲨鱼,被鲨鱼一口咬掉了两条腿,吃掉了。他常常见到那个叔叔,他膝盖以下什么都没有,只能在地上爬来爬去,可吓人了。
他打消了等会儿趁人不注意去接近塞雷布斯的念头。
老渔民见吓住了他,眼中露出一丝笑意,正要再说点什么,却看到一个人影向这里走来。他连忙收拾了手里的东西,低声对孙子说:“该回家吃午饭了,叫上你的伙伴们,咱们回家吧。”
小孩正要撒娇再玩一会儿,也看到了走过来的人,立即同意了爷爷的建议,赶紧溜去叫小伙伴了。
来的人是赫洛亚,她穿着一条红色的及踝亚麻长裙,腰间系一条绣花腰带,手里挽着个篮子,头上戴一顶茉莉花环,向塞雷布斯的方向走去。
她的篮子里盛着葡萄酒罐、面包、奶酪、洋葱、咸鱼,甚至还有一小块煎羊羔肉。
走到塞雷布斯跟前,她笑眯眯地说:“该吃午饭了,神眷之子,我把你的午饭送来了。你看,今天中午有煎小羊羔肉呢。”说着把篮子举起来让塞雷布斯。
塞雷布斯没有看,也没有理她。
她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过了一会儿,“嘭”地把篮子扔在地上。葡萄酒罐子碎了,酒液流了出来,从篮子的缝隙里渗到了沙地里。
她冷笑着说:“你不吃我拿来的东西是吗?我晚上会还给你送饭,明天继续送,你有本事永远不要吃饭。”
塞雷布斯还是不理她,好像身边根本没有这个人。
赫洛亚恨恨跺跺脚,转身想走,不知为什么却又忍住了,坐在他脚边,把头上的茉莉花环取下来,将芬芳的花朵掐下来一朵一朵向海水里扔去,委屈地问塞雷布斯:“你为什么不喜欢我,神眷之子?我不好看吗?我去过科林斯,见过那里有名的高等妓&女,连最著名弗里娜都没有我好看!没有哪个男子见到我能不神魂颠倒。许多年轻男子见到我,根本不敢抬头看我的脸。阿那克里翁给我写过诗,他说我是爱神投掷向男子心间的雷电,我能掌握所有男子灵魂的缰绳。
“我还有很多嫁妆,我有一千德拉克马金币、五十头牛、三百头羊、二十个奴隶,和价值一塔兰特白银的珠宝首饰与衣料的嫁妆!除了波斯公主,应该没有人比我的嫁妆更丰厚了。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你为什么不愿意娶我?”
她确实美丽惊人,浓密的黑发和红裙在海风中飘拂,裸露的白皙手臂看起来比她纤细的指尖的白茉莉花的触感还要柔嫩诱人。她完美无瑕的脸仰起来看着塞雷布斯,黑宝石般的眼睛里泛着泪光,璀璨迷离,神态间有种孩子似的天真疑惑,宛如女妖。
如果换一个男人被她这么看着,应当真愿意把灵魂献给她。连塞雷布斯神情都柔和了一瞬。
但他的表情又旋即变得冷硬,转身从赫洛亚身边走开了,径直离开了沙滩。
赫洛亚的泪水从眼眶里滚落下来,沾湿了面颊。哭泣了一会儿,她站起来狂怒地踢着篮子,用力踩踏食物。
塞雷布斯离开沙滩,一时不知道朝哪里去,信步在岛上闲走。路上经过一些民居,他发现许多青壮年男子正在修理、打磨自己的武器,猜测他们是不是又要出海劫掠了。
他不接受赫洛亚拿去的食物,不是为了无聊且幼稚的表明立场:我不喜欢你,也不会娶你,所以你的什么东西都不接受。而是为了避免麻烦。
赫洛亚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她把食物送来之后如果塞雷布斯接受,她还会试图和塞雷布斯一起用餐。
她是个未婚少女,偶尔与她有接触塞雷布斯不能避免,但与她两个人单独一起用餐就是另外性质的事情了。塞雷布斯不想在将来与弗比达斯谈条件时给他口实。
他是不可能娶赫洛亚的,就算赫洛亚长得像海伦一样美也不可能。
不说赫洛亚的品行如何,塞雷布斯不打算与一个空有其表的花瓶共度一生。
古希腊的少女,除了高等妓&女之外接受过点什么像样教育的没几个,塞雷布斯不打算娶一个文盲,再美的文盲也不行。
他前世的女友长得像法国女演员伊莎贝尔阿佳妮,是获得过普利策新闻奖的记者。两人从高中相识,到大学一直是竞争对手,虽然因为双方个性都很强硬,恋爱谈的很累,中间数度分分合合,并且最终彻底分手了,但他喜欢的一直是这种类型。
他想要的另一半是能和自己比肩的人,注重伴侣的灵魂更胜于外表,即便来到了古希腊也不打算降低标准。纯洁美好的少女他会爱护,但不会爱恋。何况赫洛亚的灵魂之冷酷,连爱护都不必。他已经做好了孤独度过一生的准备。
塞雷布斯漫无目的地乱走,人走的多的道路上烂泥多,为了避开那些烂泥,他专挑偏僻的小路走,越走越偏越走越偏,最后不知不觉走到了一片少有人至的小树林外。
中午的太阳很烈,小树林里绿茵浓厚,看起来很凉爽。塞雷布斯不想回弗比达斯家逼仄黑暗的房间,举步想进去找一片草地睡个午觉,小树林里却慌慌张张跑出来了一个人。
那是个女人,身姿窈窕,用一块亚麻布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美丽的眼睛。塞雷布斯认出是被赫洛亚划伤了脸的舞女,有点意外。舞女低着头急匆匆地跑开了,塞雷布斯站了片刻,仍然向树林里走去。
树林里还有一个人在,看到塞雷布斯,很镇定地对他点点头,也施施然走了。塞雷布斯认出是在弗比达斯的宴会上见过的一张面孔,应该是阿勾斯岛上的一位公民。
此情此景,似乎是这位公民在和僭主家的女奴偷偷幽会。与女奴偷情算不得什么大事,但塞雷布斯望着他的背影却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