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府。
“兴嘉公主回来了。”饭桌上,孔父提起这件事,他瞥了眼坐在那里沉默寡言,模样略有些潦草和颓废的孔韵清,“昨日就回来了,韵清你应该听说了吧,不回去看看?”
“你好歹还是兴嘉公主的驸马,总不能公主回来你这边一点反应都没有。”孔母接话。
孔韵清默默吃着东西。
公主终于回来了,已经四年了吧。一开始他确实经常在想公主什么时候会回来,每每想起都是一肚子气,她连门房都带走了,却没通知他一声。这四年来她没给他书信一封,他干嘛要回公主府去见她?她眼里要是有他这个驸马在,不会这么多年一直将他忽略。
他不会去的。
孔父孔母对望一眼,没再多说。
他们只能劝上两句,孔韵清回去不回去在他自己。他们这儿子真的就是本事没几个,心还比天高,居然想着公主来向他低头。当年公主带着公主府所有人出行,就没通知他一个,他难道还没想明白是为什么吗?
算了,懒得劝。
只要公主立得住,陛下责怪不到孔家来,公主不纵着这小子,就他自个儿惹不出什么大事来。
孔韵清思考过了,绝对不会主动去公主府。
公主安排人来找他,他都不会轻易回去,当年带着整个公主府的人走唯独不带他这事,怎么也要给个理由。他在这里想如此多,江芜早将这号人给忘记了。
江芜正在翻那部完整版的《大昭江山志》,经过整理,所有内容都显得很规整,翻看是一目了然。这些年她去过的地方实在太多了,见过许多,也经历不少危险,好在都是有惊无险。如今翻看着她自己描绘出来的大昭国江山,她内心生出澎湃,身心都是愉快。这不仅是内心获得了成就感,这部《大昭江山志》更是代表着父皇打心眼里认同她这几年出行所做的事。
她又不是傻子,即便是那部简版的《大昭江山志》一经印刷,售卖到各处,她将真正的名震天下,必定是载入史册。
在翻到江兆所描绘的那部分有关好玩地方与美食时,江芜不禁面露笑意,很快天下人怕是都会知道五哥是个爱玩爱吃的性子了。同样爱好之人,有点家底的,恐怕会凭借五哥所记载的这些一一寻着去。都不用想,大昭国接下来肯定会掀起出行的热潮。
《大昭江山志》简版一经印刷售卖,当天全部售空。接下来不断加印许多时日,销量才逐渐稳定。京城这里的人是满足了,可大昭国很大,京城之外还有许多人不知道。于是,一车一车的《大昭江山志》被运往京城之外。
短短两个月时间,江兆和江芜的名字响遍整个大昭国范围,甚至依稀传到了其余国家去。江铖早有预料这些,因而被允许印刷售卖的只能是《大昭江山志》简版。即便是如此,里面的内容令人震撼,稍微有点银钱,认得几个字的人见到这样一部书,都十分愿意买来收藏。
事情更是如江芜所想,大昭国那些好玩有美食的地方多了不少外地人,都是因《大昭江山志》慕名而去。当地人得到许多好处,便开始对本地特色重视且大力扶持,这算是另外一个收获。
孔韵清也买到了《大昭江山志》,就在刚才他翻完了,正坐在书房内满脸迷茫着。这两日,到处都是讨论这部书的。得知这部书与江芜有很大关系,他一开始不打算看。
这部书里面不仅介绍了各地的风貌,还记载了安王和兴嘉公主这几年所经历,所闻和见证的事迹,还有那些美食和好玩之地更是吸引人。
听到无数人对江芜的赞美,孔韵清心里空落落的,心想这些人是不是夸张了,这部书应该与安王关系更大吧?公主一个女儿身只是跟着安王沾光罢了。他将这想法说出来时,得到了周围所有人不赞同的眼神,都叫他买回去看一看就知道了。
恰恰相反,这部江山志能成书,兴嘉公主的贡献更大一些,当然安王所贡献出来的那一部分也不能缺少,不然就不是完整的《大昭江山志》了。看完整部书的人都会明白,安王确实就是去玩,他所描绘的那部分真的是有趣得很,一眼就能看出他这一趟玩得很尽兴。兴嘉公主却是在用她的眼睛带天下人去看这个天下,有好的,也有坏的。总之两者缺一不可,一部分生动有趣好玩,让人愉悦,一部分能令他们增长见识的同时也叫他们深思。
孔韵清合上最后一册书页,面容有些发白。
公主回来快三个月了,却没问起他一回。要是他不去寻公主,对方恐怕一辈子都不会想起他了吧?这部书里的故事,各种各样的风貌图,都代表着公主不是以往那个公主了。
他真的不知公主能有如此能耐。
天下人都知道了公主的厉害,而他好像又晚了。
孔韵清怀着复杂的心情到公主府,没被人拦着,但江芜不在,他问起了侍女。
“公主上值去了。”侍女埋头回答。
公主回来都快三个月都不回来看一眼,这是指望着公主去找他吗?驸马这是还沉浸在过去吧。
孔韵清愣住,上值了?公主也能去上值了?就因为一部《大昭江山志》吗?不,足够了,只这一部足够,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足够的。他们看到的必定是简版,里面恐怕还有不能公布天下的内容,陛下不可能将其公布出来。
这一回孔韵清耐心十足,一直等到江芜散值回来。
一别四年多,江芜变化不小,三月的时间差不多将白皙的皮肤养了大半回来,但她整个人的精气神是完全不一样。面对气息内敛,还带着温和笑容,眼神好像能包容一切的江芜,孔韵清清楚眼前的江芜与四年前的完全不一样了,他原本想说的话竟是一个字都羞于说出口。
“驸马,别来无恙了。”
“今日过来有什么事情?”江芜笑着问他。
孔韵清恍惚了下,眼前的江芜光彩夺人,叫人难以挪开眼睛,同样也令人自惭形秽,这不是那个愿意在他面前收起所有锋芒的兴嘉公主了。当年公主的低头令他自信心膨胀,真以为那些女规能推行至天下被所有人接受是大善,而他将名震天下,载入青史。一部《大昭江山志》,足够证明他那想法有多可笑。一双能描绘出大昭国江山的手,曾经与他在一块儿又在做什么呢?为他洗手羹汤,洗衣,打理一切。
他甚至认为那是她该做的。
他配吗?
“公主,我……”
“我……”孔韵清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天色有些晚了,用过饭了吗?先用饭吧。”江芜说,“近日有些忙,原本打算过几日去找你的。”
经过四年时间,她对曾经已经释然,他们也该结束。
“公主,你是不是准备与我和离了?”用完了饭,孔韵清终于开口说了一句完整的话。
“是。”
“公主,我同意和离。”
四年了,他不该再自欺欺人。有他爹娘在耳边时常提及那些话,他哪里还不知道公主当年为什么不通知他一声便走。四年的时间,他算是体会到了那种不被人关切,不被人记得的感觉。想来当年他极力推举那些女规,完全不顾其他时,公主也是与他差不多的感受。
其实一开始他真的以为他们能白头偕老,成为一段佳话。
《大昭江山志》令他完全清醒,他终于不得不承认女子不是他所说如何便该如何的。
江芜和孔韵清到江铖面前说明和离的事情,过程十分顺利。这之后,江芜每日忙着江铖安排的差事,基本都是与书册有关的。
孔韵清搬回了孔家,将自己关在书房里面许久,直到有一日书房里传来火烧的味道,孔父孔母才叫人强行打开房门。房门打开,孔韵清倒是没事,只是在烧一些书本罢了。
孔父孔母看清楚了他烧的竟然是那些女规,一时内心复杂不已,原本早早就盼着他不弄这些了,这会儿倒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从公主离去的第二年开始韵清就很少出门推这些女规了,可能在那个时候慢慢明白了些什么吧,但他一直嘴硬不承认这事。
和离的第二月孔韵清离京了,听说是想去外面多看一看。
江芜听说这件事倒是没什么反应,出去看看挺好。
“五哥,父皇正在给我挑选驸马,可是我不想这么早成婚,你能不能去帮忙说说呀。”江葵一进门就向江兆诉苦起来,“我才十五啊,刚刚完成学业过了一年就要被安排婚事,我可真是太惨了,救救我,五哥,救救你的妹妹。”
江兆被江葵逗笑了:“父皇现在好说话,你去和他说一说心里的想法,他不会着急让你成婚的。”
“多一个五哥做筹码更有把握。”江葵连忙凑近,“五哥,我给你带了好吃的,这回就帮我一下,行不行?”
江兆尝了江葵亲手做的美味糕点后,答应了这事:“行吧,这就同你一块儿进宫去见父皇,你想拖到什么时候?”
“二十,怎么都要二十岁以后了。”江葵满脸严肃说,“要不是怕父皇不同意,我真想说个二十五。”甚至三十也不是不可以,反正她现在还没成婚的意思,也没有喜欢的人。
以前羡慕姐姐们成婚那事,都是小时候不懂事,觉得当新娘子好玩。到了这个年纪她才发现成婚根本不好玩儿,还要同另外一个人生活在一起,一想到这些她就浑身不舒服。
为什么她不能一个人自由自在住在公主府呢?
说实话真的好羡慕现在的三姐,父皇原本与三姐提过另外选驸马的事,可三姐说要专心著书,现在不想考虑儿女情长,况且她是公主,想要选个贴心的人那不是轻而易举吗?以后想了再说。
她也想一个人霸占着整个公主府。
哪怕成婚了可以不准许驸马进来,总是不一样了。
对了,还有五哥,也是一个人住整个安亲王府,父皇从来不催五哥娶王妃,府内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真是舒服啊。
“五哥,你说我要是和父皇提一提,我不成婚先住进公主府成不成?”江葵眼睛亮起来,“公主府都修好了,却要成婚了和驸马一起住,为什么不能先让我独占享受下?”
江兆:想法是没毛病的,这不是这时代的局限吗?
他不由想到在燕九辞的上辈子,江葵搬到公主府去住,莫不是想自己先霸占享受一下公主府?估计很大可能是了。
江铖听了江葵的想法倒是不生气,女儿敢向他提出自己的想法是好事。兴嘉给他的惊喜太多了,他不自觉地看向其余的女儿。他是皇帝,也是一个父亲,儿女都出众自然是能令他高兴。
二十岁成婚倒不是不可以,只是那个时候符合年龄的青年才俊怕是难找,多数这个年龄的年轻人早已经成婚了。
江葵连忙说:“不怕,儿臣可是公主,只要未来驸马不介意,儿臣更不介意他年龄小一点。男子可以娶小妻,女子为何不能与小夫成婚?儿臣可是父皇的女儿,必定是有人愿意的。”
江铖好笑,还挺会拍他马屁的,跟谁学的?
有几个不省心的混账儿子,相比较起来他的女儿们确实乖巧可爱听话得多。转念一想,早早成婚又怎么样,他都有几个女儿和离过了。还好定山和她驸马还算和谐,以这个势头相处下去应该能白头偕老。
定山唯一的问题便是,至今还没有要孩子,前段时间又向他申请离京游玩,现在已经带着她驸马到处去游玩了,估计没个三年回不来。定山的驸马都不介意,他这个做父亲的自然不会去多说,就如同以往一样,不插手儿女们自己家里的事。
“老五,你觉得呢?”
江兆微笑:“儿臣觉得挺好。”
“行,这事朕准了,不过这期间你若是瞧着有满意的,可以向朕提,朕帮你看看。”江铖心里却在想,相看时把老五一块儿叫过来,老五相看的人确实没毛病,看定山和她驸马多么的和谐就知道了,他也希望女儿能过得幸福如意。
“儿臣谢父皇。”江葵连忙感谢,喜悦是内心而发出。
“父皇呀。”
江铖差点翻白眼,看吧,得寸进尺了,肯定还想求他什么,尾音拖这么长是觉得成功率要大点吗?
“还有什么赶紧说来。”
“父皇,儿臣的公主府也修建好了,总不能五年后再住进去吧,不如让儿臣提前住进去,享受下父皇为儿臣修建的公主府,怎么样?空着不好,以后要住进去时还得重新修缮。俗话说,有人住的房子才不会坏,儿臣这一住进去,将来还能省一笔修缮公主府的花销。”
江铖:理由挺好的。
江兆:我觉得没毛病。
江铖还是答应了,有老五在外面照看不会有什么事,总归也不是什么大事,还能让小丫头高兴一下挺好的,想必贵妃也会高兴。
“老五,朕有点事情想和你说。”
江葵很识趣先走了,殿内还剩下江兆和江铖。
“父皇,你说。”
“那事已经过去许久,你有没有什么想法?”江铖问,稍稍酝酿了下,他才补充,“你府内总归是缺少一个女主人……”
话到这里,江铖察觉他儿子沉默了下来,心里略有些担心,老五还是没走出来吗?唉,那事对老五来说伤害确实是挺大的,或许他提早了?算起来老五也才二十五六,不该这么着急提这个。要老五有这个心,应该主动就向他提了这事。
“要是你暂时没想法就算了,朕怕你身边没个贴心人照看。”
“儿臣手底下的人都很仔细。”江兆连忙接话,他正在编话,但还没有编完老皇帝就不催了,他自然不用再说编造出来的理由,应下对方的话便是。
今天拖明天,明天拖后天,一辈子就拖过去了。
在江铖看来江兆就是没走出来,便不再催促,想到今天老五是陪同葵葵来的,估计就是怕葵葵匆匆成婚了今后过的不幸福吧。
告别江铖,江兆先去见了江芙和夏知知才出宫的。
一回到府上,江兆便吩咐人准备食材,许久没吃烤肉了,他打算在今日大吃一顿。燕九辞已经不在这里了,回来后不久,他便将燕九辞领到了老皇帝那里,让老皇帝自己安排。燕九辞将来能做到什么地步,就看他自己了。
吃完烤肉,他心满意足回书房,不知道江小啾和江小喳有没有完成他安排的功课。就在他要迈进书房时,赵无越找了上来。
“王爷,臣下有些事情想与你说。”
江兆回头瞥了眼赵无越,这家伙最近这些年干活确实很卖力,据他所感,也许久没和四哥那边的人有过联系了。不知道是不能联系,还是有其他的原因。
“进来吧。”
先听听这家伙要说什么,总不能再次怂恿他干逼宫这事吧?那不可能的。
再说此人也不笨,要是这个时候他倒了,在常人看来不就便宜二哥了吗?按理说这个时候其余对那个位子有想法的人,应该巴不得他和二哥打擂台呢。
赵无越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下外面,才把门给关闭了,满脸严肃来到江兆的面前。
“王爷,不知道你现在有什么想法?”
半仰着在椅子上的江兆,听到这话抬眸扫了他一眼:“你说的是什么?”
“是那个位子,王爷,你不会真的没有想法了吧?”赵无越满脸不相信,当初可是要逼宫的人,怎么可能放弃这种想法。王爷这些年看似没做什么,实际上一直恩宠不断,这些皇子中就王爷最得圣心了。只要在陛下最后几年显露一些能耐,那个位子基本是唾手可得。
睿郡王虽说好端端的,可到底是被三皇子给连累到了。陛下的身体不如以往了,按照他所知道历史上皇帝的寿命看来,也就是十年内的事情。
这期间只要王爷稳得住,适当表现可取之处,那……
江兆:“确实没想法了,要有想法本王这些年还会到处吃喝玩乐。当初本王有那想法也是觉得当皇帝肯定吃得最好玩得最好,当年因为占卜放弃逼宫或许就是天意吧。后来和父皇亲近了不少,才知道当皇帝根本没那么多时间玩和吃,没什么意思。还是现在的日子好,只要父皇健在,把江山治理得好,本王便可任意玩任意吃。”
赵无越瞪大了眼,真的假的?王爷莫要欺骗他。
“王爷,你是不是不信任臣下?”赵无越咬了咬牙说,“你是早怀疑臣下了吧?所以这些年才会使劲儿让臣下做这做那,成天忙个不停。”
“要是如此的话,王爷不必担心,在多年前臣下就决定只效忠你了。”
江兆惊讶了下问:“难道你不是一直都效忠本王吗?”
赵无越:“……”
难道是他想多了!
王爷并非运筹帷幄,韬光养晦,暗自得圣心,要最后来个大的,惊吓所有人?
而就是表面那样?
“你以前效忠谁了?”江兆问。
赵无越沉默,怎么看起来就是他想多了呢?可话都到了这里,他只能咬牙说:“是四皇子,但是王爷,臣下现在只忠于你。”
“原来你是吃两家饭的啊,亏得本王那么重用你。”
赵无越:什么事情都安排他干,是重用吗?可府内似乎真的没什么事情可做。
“要不你还是去找四哥吧,本王真的没那想法,只想在府内混吃等死。”
赵无越扑通一声跪下:“王爷,臣下说效忠你就效忠你,就算你要混吃等死,臣下也打算一直效忠你了。”
虽然这些年王爷各种杂事都安排他去干,偶尔会有点累,但也过得比较充实,另外安亲王府里面的伙食太好了,还有各种好玩的。
他不要去四皇子府,那边只知道成天催他挑拨离间,没办好还骂他废物,动不动就威胁他办不好有他好果子吃。
在这边事情办完了,王爷每次都会说干得好,也有赏,从来没被骂过废物。
思来想去,还是呆在王爷身边好。
“王爷,为表明忠心,属下已经将其他府的探子都给找了出来。”赵无越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放到江兆面前,“不知道找完了没有,但这些人绝对是,里面还有几个不知道身份的。王爷最要小心李言,他可是睿郡王的人。陈图夫妇是最忠心的,王爷可以放心大胆用。”
江兆拿起那张纸看了眼,这个赵无越找得还挺仔细的,连老皇帝的人都给找了出来。
“王爷,就算是混吃等死,臣下也愿意跟着你,真心的。”
江兆沉默,不至于吧?
但也不影响。
他对着赵无越招了招手,赵无越连忙凑近,他把纸塞到赵无越手里:“这些对本王一个混吃等死的没任何用,行了,你下去吧,管你是不是四哥的人,府内安排的活你得认真干。”
赵无越拿着纸有些发懵,没用吗?怎么会没用?
不应该是将这些钉子拔掉?天天被人监视着不会不自在?
江兆:完全不会。
赵无越迷茫下去。
江兆正要招呼江小啾和江小喳,屋外响起敲门声:“王爷,臣下李言。”
江兆思索,这李言来干嘛?
“进来吧。”
李言关门的时候如赵无越一样往外面瞅了一眼,来到江兆面前颇为严肃,然后扑通一声跪下来:“王爷。”
江兆:为何如此?
不会也是来坦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