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还未进入秋季, 但对于黑石镇的居民们来说,寒冬似乎已经开始降临了。
而这一切,似乎是从那份叫做《海神福音报》的报纸被威尔曼将军下令销毁开始的。
穿着黑制服的狱警闯入镇民们的家中四处翻找, 一副不找出报纸不罢休的架势。
狱警们如此卖力像是为了对上级表忠心,又像是借着这个机会对平日里得罪过自己亦或是自己看不惯的人打击报复。
一时间,镇子上人心惶惶。
作为码头工, 莫里的家自然也是被搜查的重点对象。
但是他很聪明,没有将那些报纸藏在衣柜床底这种显眼的地方,而是将其藏在了屋外角落的墙壁里。
那些狱警怎么也没想到这面砖头墙其实并没有被砌得严丝合缝。有几块砖头其实是可以抽出来的, 而莫里便是将那些报纸藏在了这里。
得亏《海神福音报》只出了几期,这要是再多出几期,恐怕他还得在墙上多拆几块砖才能放得下。
狱警们没有在他的家中搜到想要的东西似乎有些心气不顺, 临走前还狠狠地踢了一脚他堆放在家门口的废纸箱。原本堆叠得整整齐齐的纸箱瞬间坍塌散落一地。
莫里自然不敢跟这帮人计较,只低着头做出一副惶恐怯懦的模样。
似乎是被他的这副样子给取悦到了,发泄完不满的狱警们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听到黑制服的脚步声离远了之后,莫里这才抬起头。
此时,他脸上的恐惧全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截然不同的冷静。
他默默蹲下身, 捡起散落一地的废纸壳。这些都是他这段时间积攒下来准备卖钱的。得亏这帮家伙只是踢了一脚没有故意放火烧毁,要不然他真的会感到心痛。
黑制服已经搜查完这一片区域了,相信短时间不会再来。
这两日他已经见过太多人遭遇不幸了。
有些是因为报纸,但也有一部分不是。
前者还能归结为是他们自己不小心,可后者纯粹就是无妄之灾。
家住在海神街的雷妮拉因为曾经拒绝了邻居卡夫的求爱, 昨日就被那个畜生以发现家中藏匿《海神福音报》的罪名关进了监牢。
卡夫原本是镇上一个游手好闲的混混, 444号监狱发生动乱的时候他趁乱加入到了囚犯反抗军的队伍中。后来, 囚犯反抗军被430号监狱镇压,他又出卖了老东家以良民的身份加入到了430号监狱成了一名狱警。
按照那位威尔曼将军的要求, 一旦发现谁私藏了这份报纸就会被丢进大海里喂鱼。
然而卡夫却没有将她扔进大海,而是将她关了起来。由此可以看得出这家伙到底存的什么心思。
像雷妮拉这样的无辜受害者镇子上还有很多,但他却帮不上一点忙。
他不是小说中的杰克,没有那个能力敢单枪匹马地救出可怜的姑娘,也没有那个能力团结起所有人。
他只是个无比平庸的失败者。
想到这儿,莫里不禁感到了一丝懊丧。
要是这座镇子能诞生出一个杰克就好了。
这样他就能带领着镇子上所有的被压迫者推翻那些黑制服的统治。
经过这半年多的经历,他相信很多人都明白了一件事。
这座镇子不需要任何统治者。不论是黑制服,还是那些囚犯。
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只会让这座镇子变得更加糟糕。
镇民们不应该依附于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而是需要将权力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上。
然而即便知道这一点,现实的情况仍然没有发生多大的改变。
这座镇子还是黑制服统治的镇子,它并不属于任何生活在这里的普通人。
而如今,他们这些普通人仅剩的唯一乐趣也被这些黑制服给剥夺了。
想着,莫里叹了口气。
希望《海神福音报》的创立者不要被那些黑制服抓到。还有那位撰写了《码头工杰克传奇》的作者,他希望对方能够平平安安的。
哪怕现在看不到后续,他也不希望这篇故事最终变成绝唱。
虽然黑石镇的上空笼罩着一片黑暗,但希望的火苗永远不会因为恶势力的压迫而彻底熄灭。它只会化成点点星火在旁人看不到的角落里闪着微光。
让伊丽莎白他们没想到的是,自从《海神福音报》被迫停刊之后,黑石镇的工人们便开始自发性地聚集到了一块儿,口头编撰起了《码头工杰克传奇》的后续。
一开始只是码头工人,后来又来了渔民、泥瓦匠和裁缝工。再后来甚至连镇上的教书先生和海神殿祭司也偷偷摸摸来了。
他们都是《海神福音报》的读者,虽然每个人的身份不同,但他们对于故事中的“老爷”和“打手”都分外痛恨。
尽管他们并不知道是谁创办了这份报纸,也不知道《码头工杰克传奇》的作者史莱姆小姐到底是谁,可这并不妨碍他们阅读它,并对故事里的角色感同身受。
监狱能够销毁报纸,但却销毁不掉人们对于这篇小说的喜爱。
既然监狱不允许报纸继续发行,那么便由他们自己来书写故事的后续!
一个人或许不能完成这一艰难的工作,但当所有人团结在一块儿,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作为《码头工杰克传奇》的忠实读者,莫里自然也加入到了小说的续写任务当中。
按照上一回剧情发展,杰克应该已经团结了镇上的其他人,准备向那位害死自己工友的葛朗台老爷复仇了。
“依我看,干脆就把那位葛朗台老爷给杀了吧,那家伙作恶多端,早该下地狱了”泥瓦匠提议道。
莫里闻言随即反驳:“光杀了葛朗台老爷又有什么用?还有镇长和警察局长他们呢。那家伙可没少收葛朗台的好处。”
一听这话,众人纷纷点头。
“对啊。要不是因为镇长他们包庇葛朗台,那家伙早该被判处绞刑了!”
“那要不然也把镇长他们一块儿解决了?”
“我看这行!”
“你们确定要这样写?”负责执笔续写的教书先生听闻看向其他人,“如果把镇长和警察局长他们都干掉了,那之后呢?杰克他们还需要做什么?”
之后?
听到这个问题,众人的脸上顿时闪过了一片茫然。
泥瓦匠想了想道:“当然是选一个新的镇长和警察局长!”
教书先生反问:“那谁来当呢?”
“当然是杰克他们!”
“然后呢?”
“然后……”
问题的回答再一次遭遇了卡顿。
“然后故事就结局了呀!皆大欢喜嘛!”
人群中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只一瞬,众人愣了愣,随后纷纷附和。
“对对对!故事到这里可以结局了!”
与那些人不同,莫里既没有表示赞同也没有明确反对。
此刻,他正在思考。
作为主角,杰克已经带领着身边的同伴推翻了老爷和镇长他们的统治并且成为了这座镇子新的掌权人。
故事发展到这里,似乎确实可以结束了。
但他又觉得这样的结局似乎有些仓促和草率。
镇子上还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就比如码头工们仍然没能领到自己的工钱,那位死去工友的家人也没能得到应有的补偿。
而且,虽然葛朗台老爷死了,但故事中的老爷可不止他一个。
这不是单纯写死个镇长和警察局长就能解决的。
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不只是他,还有执笔的教书先生。
他也提出了同样的问题。
一时间,先前还在夸结局好的人全都闭上嘴巴。
或许是因为不专业的缘故吧,他们续写的剧情似乎并不能完美地衔接上这篇故事。
想着,人们的脸上写满了丧气。
就在这时,远处的街道口突然传来了一阵喧闹的人声。抬眼看去,竟是一群嘻嘻哈哈的黑制服。
见到那群人的一刹那,所有人的脸色纷纷一变。因为他们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位在黑石镇原先出了名的小混混卡夫。
如今的他已经混成了430号监狱的狱卒。
看到眼前的这帮人,他那双小而利的三角眼随即眯起。不等身边的狱卒队长发话,他随即朝着莫里他们走去。
“你们大晚上的不睡觉聚在这里做什么?难不成想造反吗?”
说着,他面色通红地打了个酒嗝。
见状,原本聚集在一块儿的人们随即一哄而散。
然而卡夫却并没有就此放过他们。就见他从腰间掏出了一根警用棍,狠狠地朝着眼前这帮人打去。
一个年纪稍大点的渔夫因为腿脚不利索的原因没能及时躲过,挨了个正着。
只一下,老渔夫便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见状,卡夫就像是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死死咬住了眼前的猎物。
“你们到底在这儿做什么?”
老渔民瑟瑟发抖,“我……我们只是在一块儿聊天。”
“聊天?这个时间?这种地方?你他妈骗谁呢?”
卡夫显然不相信这样的说辞。他敢肯定这帮人肯定有猫腻。
如今其他人都跑了,他只抓到这一个老东西。既然如此,那就从他的嘴里撬出答案。
只见他一把揪住老渔民的衣领,准备将人拖回监狱去审问。
老渔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于是拼命挣扎。
然而此举却愈发激怒了卡夫。一时间,老者便遭到了对方拳打脚踢。
不远处的角落,目睹了这一切的莫里攥紧了双拳。
这个畜生!
脑海中像是有什么东西绷断了,没有过多考虑,莫里便从墙角冲了出来一把推开卡夫。
猝不及防挨了一记的卡夫踉踉跄跄,一个没站稳便摔倒在地。
没有管这个家伙,莫里随即扶起老伯查看他身上的伤势。
卡夫万万没有想到这个镇子上竟然有人敢这样对自己。怒气和酒气双重上头的他随即从地上爬起就要对眼前的人挥拳相向。
顾不上扶老伯离开,莫里忙不迭抬起手臂阻挡。可即便如此还是硬生生地挨了一记重拳。
见莫里摔倒在地,卡夫的脸上随即泛起了一抹狰狞的笑意。
就当他就要再次挥拳相向的时候,一直在边上看热闹的狱卒队长突然发话——
“行了!别在这儿闹事。赶紧把人带走。监狱里随便你怎么折腾。”
话音落下,边上的几名狱警随即上前就要把莫里还有那个老渔民带走。
眼见着莫里和老渔民被狱警们蛮横地拖走。此时,躲在暗处不敢出声的人们的脸上除了畏惧之外渐渐浮现出了不甘与怨怒。
“咱们不能这样……”
人群中突然传来这样一句话。
闻声,人们看向说话的人。
那是一名裁缝工。虽然参与小说续写的集会,但他很少开口发表自己的意见。
可此时,他们却清晰地从他的双眼中看到了一簇熊熊燃烧的火苗。
“杰克从来不会放弃自己的同伴。”
“咱们必须得团结起来!”
“不论是打手还是葛朗台老爷,又或者是镇长,只要咱们团结一心,就一定能够打倒他们!”
这番话就像是一柄锋利的宝剑重重地劈开了笼罩着每个人头顶上的迷雾。
这一刻,迟来的勇气以一种突如其来的方式汇聚到了一起。
这种勇气所散发出来的能量要远远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此时,这些狱警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这番举措会带来什么严重的后果。
像卡夫这样的家伙自以为只要穿上这身黑衣服就能掌握一切权力,就能在这个镇子上为所欲为。
在他们看来,这些镇民不过都是一群再懦弱不过的家伙。
当初444号监狱内乱的时候他们就不敢加入囚犯对那些狱警老爷挥刀相向。
后来当囚犯反抗军因地盘扩张失败得罪430号监狱的时候,他们也不敢递交投名状向新来的狱警老爷表忠心。
因此,这些人会被欺压那全都是自找的。
谁让他们懦弱呢?
在黑石镇,懦弱的家伙只有被欺压的份儿!
然而,这样的想法是错误的。
兔子急了尚且还能咬人,更何况是人。
当能量被压迫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势必会发生反弹。
而这一切,便从两个无辜者被狱警抓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