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弦默了默,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但细细想来又觉得好像没毛病……
难道真的要他和顾见深成亲?
顾见深又道:“试试吧, 也许就成了呢?”
他这个时机挑得非常好,眼下他们能试过的任务都试了一遍,好几个都无法解决, 正是“走投无路”之时,他给出这么个荒唐方案, 沈清弦才会认真思考其可行性。
偏偏这个方案瞧着荒唐,可其实却有些歪理。
沈清弦心动了,他看向顾见深:“可是……我们俩, 要如何成亲?”
他会这样问也正常, 所谓成亲, 要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大办宴席昭告天下。
这才算礼成,才算成亲。
看看他和顾见深的身份, 父母之命是没有的, 毕竟两人连亲生父母是谁都不知道, 孤儿了万万年, 讲来也挺吓人。
至于媒妁之言, 放眼天道和心域, 谁敢给他俩说媒?
还有大办宴席昭告天下, 这就更可怕了。
宴席可办,昭告不可。
这若是让人知道天道的涟华尊主和心域的九渊帝尊喜结连理,怕是整个大陆都会震一震, 进而像爆发的火山一般,烧他个生灵涂炭。
沈清弦其实不太担心徒孙们,他们六人真闹起来,他还是摆得平的,他怕的是动静太大,把他的三个徒弟给引出来,那就热闹了。
天道三圣齐心合力的话,即便是他这个当师父的也不敢说撑得住。
毕竟都是入圣之躯,修为上早就没了碾压级别的差距。
更何况他这三个徒弟很不好糊弄,老大从小就爱管他,老二赤阳子听老大的,老三又是个不靠谱的……
真让他们知道他要“嫁”给顾见深,只怕这仨会炸了大半个心域。
放以前沈清弦自然不会管心域死活,但如今还是要好好管一管的。毕竟他和顾见深的关系不同了,已经不是敌对,而是合作关系,合作方的家被他的徒弟给一把火烧了七八成,他还怎么好意思与人合作?
把修天梯的事告诉三圣也不行,这事不是亲眼看见很难相信,以三圣的进度,想要突破关隘,只怕还得个几千年,难道让他再等几千年?
沈清弦并不想等。
这可如何是好?
眼下还真不是沈清弦不想“嫁”,而是不敢“嫁”。
他很有诚意地把自己的想法说与顾见深听了。
顾见深也早就想到了,他这边虽然没沈清弦那样严重,但也肯定有阻碍。
真让那帮家伙知道他要娶沈清弦,只怕他们会拼死组织暗杀行动,最后的结果八成是暗杀失败,他们被沈清弦给弄死。
他的确心仪沈清弦,但也不能色迷心窍,弃属下于不顾。
沈清弦想来想去,觉得这还是个死局,他叹口气道:“不行的,这太凶险了。”
顾见深既然会提出这个方案,自然是有解决办法的。
他道:“我们可以去凡间成亲。”
沈清弦尚未听懂:“有什么区别?”换个地方成亲而已,还不是一回事?
顾见深笑了下,红眸锁着他道:“我们双双闭关,化作凡胎,在凡间相遇,进而成亲,岂不一举两得?”
沈清弦眼睛一亮,明白了:“陛下当真大智!”
顾见深道:“能为你分忧,我也快慰。”
沈清弦以前总觉得他的甜言蜜语假得很,如今竟觉得颇为顺耳。
他道:“那还等什么?我们这就去吧!”
化作凡胎实在简单,变个形貌入世即可,他俩相遇,然后成亲,大功告成!
估计只需几天功夫就行了,真是轻松至极。
顾见深却道:“师叔莫急,这事也没那么容易。”
沈清弦问道:“怎么?”
顾见深道:“这玉简上的任务,其实细看起来,当属一个劫字。”
沈清弦非常耿直:“情劫。”
顾见深听他这么说,嘴角笑意更深了些:“没错,既如此那就不能太儿戏,我们只是化个形貌,敷衍走一遭,怕是瞒不过它。”
沈清弦拧眉道:“难道要投入凡胎?”
成圣之后有大乘,大乘时会遭遇各种劫难,有的是粗暴的天雷劫,有的却需入轮回,重新体悟人生。所以修士投入凡胎这事并不稀奇。
只是沈清弦很不喜,这太折腾了,入轮回会丢失记忆,没了记忆人间那数十年实在莫测,有得能重悟天道,但也有自此沦落,杳无踪迹。
沈清弦修天梯为得是飞升得道,可不想因此而堕入苦海。
顾见深道:“的确要投入凡胎,但却不必那般默守陈规。”
沈清弦想到了,他不赞同道:“不可夺舍,凡人一生本就凄苦,又怎可破了他们的命数!”
顾见深道:“不是夺舍。”
沈清弦好奇了:“那是如何?”
顾见深道:“我们可以寻一些必死之人,在他们灵魂离体、肉胎还未沾死气之时进入,如此便一举两得。”
既不是夺舍,又有了夺舍的好处。毕竟这样一来,他们都保留了自己的记忆,甚至还根据肉胎资质来修整一二,这样可以操纵,来去自如,不必担心被困于凡间。
而且找必死之人的确不算是夺舍,夺舍会让原本的灵魂失去归处,进而烟消云散,可此时肉胎灵魂已重入轮回,也就不妨碍了。
“没这么简单吧。”沈清弦道,“夺舍本就不容易,还要找必死之人且肉胎未沾死气……”更加不容易了!
夺舍需要他们同对方的肉胎有共鸣,否则也无法融合,如今还要再加上两个条件,如何能寻到?
顾见深拿出两枚玉色的小珠子:“有它们帮忙就可以轻松很多。”
沈清弦还真不知道这是什么。
顾见深解释道:“我们一人一枚,灵魂离体它们会在最短时间内牵引我们进入最合适的肉胎中。”比自己苦苦寻找要方便快捷得多。
沈清弦结果看了看:“你哪来的这东西?”
顾见深道:“心域闲人多得很,没事练来玩的。”说是练着玩,但能引领魂魄,可见此物至少是圣品。
沈清弦道:“心域的能人异士果然极多。”
顾见深问他:“怎样,师叔想试试吗?”
如此万事俱备了,他怎会拒绝?
沈清弦莞尔一笑:“好啊!”
顾见深笑了下,颇为意味深长道:“我们的目的是成亲,所以需要给师叔的肉胎上加个条件。”
沈清弦问道:“怎样?”
顾见深道:“凡间可没有男男成婚这一说。”
沈清弦怔了下:“你要给我选个女性肉胎?”
顾见深道:“而且是待嫁闺中的女子。”
沈清弦:“……”
顾见深怕他生气,又劝他道:“没关系的,肉体凡胎,不过是过眼云烟。”
沈清弦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
顾见深又宽慰他:“我们是带着记忆入凡,虽肉胎资质不行,但仍有些偏门法术可以稍加改变,你若不适应,等我们见面后,我助你改了便是。”
沈清弦虽觉得别别扭扭,可又一心想要搬砖,好不容易有如此妙法,错过了实在可惜。
顾见深继续诱惑他:“也许在凡间走一遭,其他任务也会有些眉目。”
这就非常诱人了,沈清弦终于拿定主意:“行,就这样吧!”
问道之路本就坎坷,沈清弦把这些都当成修行了!
顾见深把玉色小珠给他:“无需吃下,放在身边即可。”
沈清弦问他:“你要回唯心宫闭关吗?”
他俩既要魂魄出窍,那肉胎就得好生安放,若是出事可要后悔莫及。
沈清弦在万秀山,顾见深回唯心宫,这绝对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
顾见深道:“师叔不介意的话,我就留在万秀山吧。”
沈清弦讶异道:“你不怕我……”
顾见深笑了下:“虽说其四还亮着,但我相信你。”
沈清弦怔了怔,眼中全是狐疑:“你……”
顾见深握住他手道:“没事,真死于你手,我无悔。”
沈清弦皱着眉看他:“为什么?”
“因为……”顾见深声音很轻,眸色也像朝霞般美丽惑人,“我喜欢你。”
这四个字不是第一次听,但这一次沈清弦竟真的被触动了。
他顿了半晌,展颜笑道:“我觉得玉简真的坏了。”
顾见深懂他的意思:“嗯,它们本来就蠢物。”
沈清弦又忍不住给小红玉简辩解下:“你的玉简瞧着还是很聪慧的。”
没人疼的小白玉简:QAQ!
顾见深被他逗笑,忍不住缓声问:“临行前……能让我亲一下吗?”
沈清弦道:“行啊。”
顾见深扶着他的后颈,很是温柔地吻住了他。
天道之巅,万秀山顶,拥吻的两个人成了一副贯穿古今的绝美画卷……白衣胜雪,深红似火,缠绕的衣摆和交握的双手诠释了美好的缱绻深情。
这一刻沈清弦是开心的,然而下一刻……
“小姐,小姐醒了!”一声尖利的妇人叫声将沈清弦震得耳朵发麻。
紧接着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是一声温柔女声:“我的儿啊,你怎如此痴傻,你可真是往娘心口上捅刀子啊!”说罢,便是一阵悲痛欲绝的哭泣声。
沈清弦知道自己已经进入凡胎,可这身体实在孱弱,又因为死过一回,所以心肺受损,越发不堪。
沈清弦自入圣后便没体会过肉胎之苦,如今却是深切尝到了四肢无力、浑身酸疼的难受滋味。
好在有一沉稳老者说道:“夫人莫要伤心,小姐能醒来已是仙人怜悯!实乃天大的造化啊!”
那女子还在啜泣,听声音是极尽伤心,想收敛却也收不住。
一年轻男子说道:“娘,您别哭坏了身体,小妹虽然醒了,可身体还很虚弱,我们赶紧让钟大夫为其诊脉,看看伤势如何,之后可要小心调养!”
又是一阵乱七八糟,沈清弦正在努力适应肉胎,也无心顾暇。
昏昏沉沉了约莫一日光景,沈清弦终于适应了,他睁开眼,入目的是藕粉色床帏,少女味十足。
虽然知道自己会化作女体,但确定了之后,沈清弦还是有些不适应。
女孩的身体还真是又小又软又弱啊……不对,应该说凡人的身体都这般弱小。
他坐起来,四处打量了一下。
看模样,这肉胎的家世很不错,做工精致的拔步床,绣着牡丹花开的屏风,梳妆台上一束鲜花,给屋里带来了一份春意。
他试着下床,又因这软弱轻飘的双腿而蹙眉。
当真是……弱小得可怜。
他慢慢走到了梳妆镜前,看到了镜中的女孩。
粉黛朱唇,娇嫩玉肤,很是娇俏可人。
恍惚间……沈清弦竟觉得这孩子同自己有几分相似之处。
大约是因为灵魂与肉胎的共鸣。
那玉色珠子果然管用,为他寻的这肉胎很是符合标准。
融合得恰到好处,又是年轻待嫁的闺中小姐,可以说是很稳妥了。
如今沈清弦只需静等着顾见深上门提亲了。真是简单,看来完成任务已指日可待。
正思索着,房门开了,一个丫头模样的女孩走进来:“小姐!您怎么下床了!”
说罢她放下手中物事,赶紧来扶沈清弦。
沈清弦哪用得着一个小姑娘扶?他正要起身,却腿软眼花,差点儿摔倒。
万万没想到,他还真让个瘦小的小姑娘给扶住了!
沈清弦:“……”哦,忘了自己现在是个更瘦更小的孱弱小姐了。
那小丫鬟把沈清弦请上床,小心给他掖好被子,温声细语地伺候他喝水吃药。
吃药的时候……
沈清弦差点儿吐了。
什么鬼东西!这种杂质繁多,效用紊乱的东西也叫药?
苦也就罢了,还如此不纯,喝下去治病六分,怕是还得中毒四分。
他这模样,小丫鬟却以为他是怕苦,连声劝慰道:“小姐,良药苦口,为了身体,您可千万要喝了啊。”
沈清弦可不这么认为。
正这时,一位美貌妇人走了进来,小丫鬟一见她便立马行礼:“夫人。”
美貌妇人摆摆手道:“下去吧,我来喂清儿喝药。”
这声清儿叫得涟华尊主灵魂一颤。讲真的,上次这么叫他的人已经死了。
美貌妇人浑然不知,她眼底全是黑晕,显然是熬了好几宿,瞧神态也颇为憔悴,本就纤薄的身体此刻也摇摇欲坠,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满目喜色,只因为女儿死里逃生。
“清儿乖。”李氏哄着女儿道,“把药喝了,一会儿娘给你做蜜糕吃。”
沈清弦无法,只得小口喝了这似药非药的玩意。
倒不是说这药里有毒,而是凡间的医术只能搭配出此等汤药,想要更纯净……除非他开炉炼丹。
罢了,只是来等顾见深提亲的,无需折腾太多。
约莫一上午,沈清弦大体摸清了自己这肉胎的身份背景。
这国家名为梁国,他这肉胎唤作沈清清,当真是出自名门世家。
父亲是镇国将军,如今镇守京都,受封镇国公,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母亲也是出自世家大族,如今外公也是权倾朝野的重臣。
这样的家世已经是千挑万选,更加幸运的是她家庭和睦,父母恩爱。
至今沈父都没纳妾,偌大个国公府只有李氏这位当家主母。
李氏生了两儿一女,如今两个儿子都已入仕,前程无量。
唯一的小女儿生得秀美精致,是她的心肝肉,千疼万宠,只盼给她寻个最好的婆家。
无论怎么看,沈清弦这肉胎都是实打实的幸福人生了。
只可惜这小娃命薄,投生得如此好,却受不住这福,一脚滑入湖中竟消香玉损。
如今沈清弦成了沈清清,这名字……尊主大人不想说话。
大体情况了解后,沈清弦便安心等着顾见深来提亲,只可惜这肉胎太弱,他的神识放不出去,否则传个音将顾见深叫来,他就可以麻利地嫁了。
中午的时候,他的便宜父亲回来了。
沈国公军队出身,生得很是魁梧,性格也严肃刻板,不苟言笑的模样还颇为骇人。
然而这铁血将军见着妻子女儿立马成了绕指柔,他小声问道:“清清的身体如何了?”
李氏道:“大夫说已经无大碍,只是要好生修养。”
沈国公见妻子如此疲倦,不禁忧心道:“你也要保重身体,切莫再病倒了。”
李氏看看女儿便忍不住抹泪道:“孩子这般模样,我这当母亲的如何坐得住?只恨我身体不行,不能夜夜守着她。”
她一哭,沈国公当即慌了,好生哄了哄,又气愤道:“那顾家小儿实在过分!真是该被千刀万剐!”
听到顾家二字,沈清弦眼睛蓦地一亮。
谁知李氏竟嗔了沈国公一眼:“清儿刚醒,你又提这些做什么?”
沈国公连忙道:“是我不好,不该说这些扫兴的事,清清别难过,有为父为你坐主,定要嫁个最好的人家!”
沈清弦心里咯噔了一声:听起来,这里面有隐情啊?可别耽误他的嫁人大业。
那顾家少爷……是顾见深吗?
沈国公和李氏没留太久,毕竟沈清弦刚醒,还需静养,他一睡下,两人也出去了。
沈清弦当然没睡,他闭眼合目,将仅有的一点儿稀薄灵气集中到耳朵上,细细听着府中下人们的闲言碎语。
听了几个片段之后他基本弄清事情原委了。
这沈清清竟是自杀……
堂堂国公之女,千恩万宠之躯,竟然为了个男人跳湖自尽。
沈清清仰慕顾家少爷,一心想嫁给他。沈国公宠女儿,她想什么便全依着她,本以为这婚事顾家会欣然接受,谁知那顾少爷竟然说什么都不同意,怎样都不愿娶沈清清。
沈清清被娇宠至今,哪里受得了这委屈?一个没想开,竟然就这么投湖了。
沈清弦也是非常不理解了。
不过是一门婚事,怎就值得投湖?难道没了那男人,就不要自己的人生了?
罢了……想这些也无用。
他现在比较关心的是……这位顾少爷是不是顾见深?
见不到人他无从分辨,至于画像这东西……不看也罢。
不过沈清弦也不急,如果这就是顾见深,那他定会再来求亲。
果然不其然,两天后,国公府震动了。
下人们奔走相告:“天呐!顾少爷登门提亲了!”
“真的假的?不是说誓死不娶吗?”
“谁知道呢?反正来了!老爷少爷都回来了,连夫人都在前厅呢!”
“这可太好了,咱们小姐终于得偿所愿了!”
“凭什么啊,我们如花似玉的小姐哪儿配不上那姓顾的?他竟如此狂妄!如今来提亲又如何?我看就不该嫁!”
“这可由不得你,小姐心仪才是最重要的。”
“哼,我看那姓顾的就不是好人,八成是受不住压力,不得不来提亲!”
沈清弦对这些乱七八糟的言论没兴趣,他只想确认下是不是顾见深。
是的话,他自是欣然嫁给他,完成任务双双回修真界。
不是的话……
应该不可能吧?
虽然很笃定,但沈清弦向来谨慎,还是决定去瞧上一瞧。
他悄声走向前厅,离得近了便听到一男子狂言:“……能得贵府千金如此厚爱,顾某人可真是三生有幸!”语调里全是心不甘情不愿。
沈国公气得面色发黑,但想到小女儿又不得不忍下,只听那男子又道:“聘礼已下,顾某告辞了。”这哪像来下聘的?倒像是下战书的。
沈清弦径直走进大厅,看到了那男子。
然后……他开口,清脆的声音响彻前厅:“滚。”
厅内诸人全都看了过来,当然也有那顾公子。
沈清弦站在门边,逆着光却难掩俏丽身姿,只见他乌发如云,面容精美,风姿清雅似皓月当空。
顾思源当即呆住,惊为天人。
沈清弦看都没看他一眼——不是顾见深,有什么好看的?
说起来顾见深去哪儿了,说好的提亲呢?还提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