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骗子……”闻折柳从唇齿间挤出几个带着血沫的字,“你究竟……想要什么?”
“圣修女忌惮你,小鹿。”贺叡森森地在他耳畔吐字,“我知道,你的父母未必没有什么隐藏的王牌留在你手上,不过,能让她也觉得棘手,你拿了什么?”
闻折柳勉强弓起身体,艰难地咳嗽着,他嘶声说:“我有……”
“什么?”贺叡挨近他的嘴唇,“大点声。”
“我有……”闻折柳深深吸气,吐出嘴里淤堵的血块,口齿清晰地唱道:“我有许多的秘密,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
贺叡罕见地一愣,闻折柳藏在掌心里的回旋镖已经锵然弹出,猝然在贺叡的手腕上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赤血喷溅!
贺叡眼瞳一眯,但那枚飞镖继续往他的血管深处挑去,令他不得不触电般地松手,这时,眼前的银光已如蛇牙张狂刺来,目标直指他的眼球!
另一厢,贺钦的神情犹如噬人恶鬼,可他没有下到二楼,而是继续一路往前,几乎横冲直撞地朝楼上跑去。沿途的鬼灵挡不住他,教学楼内部纵横交错的路线也不能阻拦他狂奔的速度。他的身形如电,瞬间就从三楼纵身跃上了四楼!
腰侧的肌肉传来隐隐的痛楚,但并不明显,仿若隔着一层薄软垫。贺钦知道,这不是他真实收到的伤害,而是闻折柳正在承受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
两秒钟,足够一个人传递多少信息?
樱花以每秒五厘米的速度飘落,雀尾螳螂虾仅用2.7毫秒就能用前肢击碎猎物的外壳。在闻折柳从天花板上被抖落下来,翻转落地的刹那,他将一心二用的本事发挥到最大,除了喊出身份变换的口令,还为贺钦发去了最关键的讯号。
“二楼,贺叡,异度空间!”
正是这三个词语,令贺钦停下迟疑的步伐,发疯般地向顶楼冲去。
“啥动静啊这是?”关智羽站在四楼的路口,疑惑地回望,“轰轰隆隆的,拆房子呢?”
邱博艺背对着他,小声说:“别管那个了,谁知道无人入眠的在下面搞什么,赶快找路……”
最后一个“吧”字还没说完,那阵隐约的轰鸣就以极快的速度向他们碾压而来,犹如高速公路上狂飙的赛车,当你看见车灯投射过来的光柱时,它早已离你近在咫尺!
——比头顶的白炽灯更加刺眼的,是贺钦如雷霆般击碎墙壁,一往无前的刀光!
“卧——槽——”关智羽的口型被这两个字撑得无比圆润。一切都仿佛子弹时间里的慢动作,他和邱博艺的表情在看见贺钦的那一秒,便缓缓拉长成了名为呐喊的世界名画。尘土迟钝飞扬,碎石徐徐四溅,只有快到扯出残影的贺钦,是当中唯一一道惊世的闪电。
他接近这里,一个照面之后,就消失在了两个人眼前!
即便是即将扑咬到猎物的豹子,也不一定能像他一样拥有这般吓人的爆发力。异端审判会的两名成员还未来得及做出防御的动作,他已然从两人中间利落穿过,一个字都不曾说出口!
“……震撼我妈,真的强无敌!”邱博艺瞠目结舌,努力按下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这位现充池面不是疯了吧?!”
关智羽比他抢先反应过来:“等等,你看被他砍碎的墙!”
邱博艺慌忙抬眼一看,为了确保速度,贺钦已经没有耐心拐弯抹角地绕路了,他直接劈碎了需要折来折去的墙角。此刻,脱去了外表雪白规整的伪装,从破碎处流泄滚落的沙砾石块,皆带着血色的粘腻质感。
他再仔细凝视裸露出来的巨大窟窿,方才惊骇地发现,本该是水泥砖块填充的建筑物,里面却充斥着血肉般猩红的颜色,其中纠结布满了一团一团的乱发纹路,仿佛整栋教学楼的内核都是由人体压碎浇筑的方砖垒成!
纤尘不染,洁白到刺目的表象下,反而埋葬掩藏着如此恐怖猎奇的场景,其反差之强烈,简直让人恶心得头晕目眩。
“……呕!”邱博艺满头冷汗,一下捂住了嘴,“里世界……我就说有哪里不对劲,这里怎么会这么干净,原来这才是里世界的本来面目吗!”
“快走!”关智羽强忍呕吐的感觉,在墙壁不住蠕动的缺口中,望见了许多隐隐绰绰的身影,“被他吸引过来的鬼也增多了,不能在这里逗留太久!”
两个人不再迟疑,他们掉头就跑,紧紧跟在贺钦一路暴力打砸出的走道后。
半道上,关智羽和邱博艺拼尽全力地狂奔,还要抽空用木头人的权限定住两侧和身后追杀过来的众多厉鬼,总算堪堪缀在贺钦后边,勉强能看清他在烟尘中消逝的衣角。邱博艺叫苦道:“咋回事啊,我们的节奏怎么一下子爆炸起来了?!这跟从静悄悄的密室解谜突然变成神庙逃亡有什么区别!”
“比起这个我更关心你怎么能记住那么古老的游戏……”关智羽喘着粗气,“这仁兄到底怎么回事,跑死我了快!”
贺钦脚步不停,飓风般冲上五楼,身后两个敌方选手喘得像条脱缰野狗,甩着舌头艰难地跟上。
“话说回来,你有没有,见到……”关智羽爬楼爬得上气不接下气,“哎我的妈,他身边那个……”
“哦哦,那个小哥……”邱博艺快要手脚并用了,“没见!谁知道……他去哪了……”
关智羽抽空往嘴里灌了一瓶药剂:“你妈的,为什么!为什么两个技术宅要受这种苦头!”
邱博艺的声音尖得快要劈叉了:“爬,快爬!要不然一会鬼上来了,有你好果子吃!”
上到第五层,地图出现的变化已经非常大了。贺钦平复略微起伏的呼吸,飞快念出木头人的口诀,一眼扫过面前色泽不再那么显眼的墙皮,果断朝前方挥刀直斩!
关智羽和邱博艺又听见隆隆巨响,他们对看一眼,痛苦万分地哀嚎一声。
“——他拿的是你妈一刀999级的屠龙宝刀吧!”
监控室内,华赢和薛文姝保持着同样的表情,呆滞地望着大屏幕。
“你们……原来走的是暴力输出流啊?”华赢声音颤抖,“没开挂吗,真的没开挂吗?”
杜子君密切注意着二楼的画面,刚才,闻折柳只是被天花板弹出来了短短眨眼的时间,随后就又落入了地面上拉开的缝隙,至此没了动静。他冷声道:“相比之下,贵团成员的身体素质才真正让人觉得诧异,应该属于开挂也扶不上墙的那种。”
华赢悲愤道:“他们走的是技术流,技术流!你刚刚难道没看见吗,他们之前连一个鬼都没碰上,完美避开了所有危险!”
他这话说得没错,相较于有足够资本和锋芒去试探闯荡的闻贺二人,邱博艺和关智羽就更加谨慎,也更加力求不出差错。他们在扫描了每一层的可探测区域之后,便要利用测绘遥感的方法建立出地图上所有可疑物的三维坐标,走得一步不错,稳中有进。谁成想会突然杀出一个狂派作风的贺钦,他们有条不紊的节奏一下被打乱,只能拼了技术宅的老命,生不如死地跟在后面。
“姐,柳哥没事儿吧……”谢源源忧心忡忡地两边来回望,“这个游戏的规则弹性好大,也不知道他会遇到什么危险……”
“如果是我还好,可是闻折柳,他的道具就被压制得太厉害了。吊坠没用,其它的也派不上用场。”杜子君紧盯住屏幕,“现在只有靠他们自己。”
同一时间,被他们讨论到的对象仍在异度空间内苦苦支撑,与贺叡周旋。
贺叡先前那一拳说轻不轻,说重也不重,主要是为了达到让他暂时失去行动能力,从而控制住他的目的。捱过最疼的那一阵儿,反击还是不成问题的,但根本上说,贺叡压根在用猫戏老鼠的态度对待他。
闻折柳握着手杖,浑身的肌肉紧紧绷起,警戒地四下回望,不住转身,防备随时会从黑暗中袭来的攻击。
“你很可爱,”贺叡的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只是不知道,你还能可爱多久呢?”
闻折柳的耳朵微微转动,不放过掠过身旁的任何一丝风声,他一面戒备,一面道:“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我不知道我手上有什么值得圣修女忌惮的。”
贺叡的笑声低沉而磁性,宛如就响在闻折柳的身边:“你为什么不信?仔细想想吧,你是个多么聪慧的孩子。你就一直没有怀疑过吗?”
“贺钦是什么人?虽然他弑亲弑兄,抢夺了我的王位,冷血到毫无人性……”
“毫无人性的家伙是你!”闻折柳恶狠狠地反驳。
被他抢白了一句,贺叡并不十分生气——或者说,他就算生气,旁人也难以看穿他的情绪。他一声接着一声地笑了起来:“是了,你说得不错!因为我和他都是一样的怪物,我们的体内流淌着一样的血!我毫无人性,他同样虚伪狠毒,你和这样一个假惺惺的杀人犯日夜相对,居然不会感到害怕吗?”
“……”
这种人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闻折柳无从反驳,也不知道该如何和他辩解。
见闻折柳不说话,贺叡继续在黑暗中变幻莫测地游走,以蛊惑人心的嗓音对他嘲笑:“……虽然他和我是一路货色,可是,他依旧是N-Star的继承人,是一个王国的继承人;你又是什么身份,值得他另眼相看,像护眼珠子一样护着你?”
闻折柳的嘴唇蠕动,攥住武器的手微不可见地一颤。
……这句话好狠。
饶是他将自己的心千防万防,裹上铠甲,决意不听信从贺叡嘴里说出的任何一个字,对方的讥讽还是犹如细如牛毛的毒箭,从盔甲的缝隙,无孔不入地冷冷钻进闻折柳的血肉之中。
是的。
这就是他一直以来的隐患,是他埋在内心深处的疑问。
大多数人在恋爱时,都会有这种不切实际的自卑,要问问自己究竟好在哪里,值得恋人如此的喜欢,而闻折柳的疑问就更甚了。
第一次见面,贺钦对他似乎就是与其他人不同的。他主动黏上来,要求当闻折柳的队友,随后又和他打赌,在输了之后,毫不在意地将自己的狗牌交到闻折柳手上——那应该是十分重要的东西才对,就连圣修女也要通过他的狗牌来连结新星之城的权限,仅是一个3S道具的碎片,真的能换来这么昂贵的赌注吗?
然后,就是他们旅途交缠的开始。贺钦于他而言,既像一名成熟可靠的兄长,亦是一个举止暧昧的暗恋对象。他从天而降在他的生活中,理所应当地占据了闻折柳的所有注意力,如此霸道,如此顺理成章,等到闻折柳反应过来的时候,早已晚了。
然而,眼下一经贺叡恶毒地提点,过去的那些矛盾便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逼迫闻折柳正视这段秘密百出的感情。
他那时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他有什么隐情,对自己掩盖了什么样的往事?那感觉就像人群熙攘,而贺钦站在人群中,一眼就锁定到了他渺小的存在,随后分开山川,分开江河,一往无前地朝他走过来,牢牢地抓住了他的手。
他……他很早以前,就认识自己了吗?亦或是真的像贺叡所说的那样,自己的父母是N-Star的高管,所以贺钦也知道自己?
贺叡耐心地等待着闻折柳的默然,他叹息道:“当时圣体计划完成在即,N-Star内部却有许多冥顽不化的人反对我,反对穆斯贝尔海姆的成果。当然,你的父母作为贺怀洲忠心的拥趸,也在里面给我添了不少麻烦。”
“不用那样瞪着眼睛,用我被贺钦关押的九年起誓,我没有骗你,小鹿。”他的声音飘忽不定,“我非常生气,非常非常生气。而我的兄弟,当时也不知道被灌了什么迷魂汤,他向来是不管事的,习武啊,刀法啊,他活得就像一个古人,可他居然也来掺和一脚,打算搅黄我的计划。”
他自满地笑了起来,意犹未尽地说:“所以,我让他做出了一个选择,贺怀洲,以及包括你父母在内的一群狗屁科学家、研究员……他最终会留下哪一方?”
身处恒温的空间,闻折柳这时却冷得浑身发抖,仿佛贺叡的下一句话,便会为他揭开一个可怕的谜底。他怒吼道:“你说的……你说的这些都是你编的谎话,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贺叡不闻不问,接着笑道:“……所以你觉得,他对你的爱究竟是真正发自内心,还是仅仅出自愧疚的补偿?”
连番的自我怀疑和强大敌人的挑拨蛊惑,这一刻,闻折柳终于难以维持他滴水不漏的防护动作。他把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找,他从未有哪个时候像现在这样,急欲将贺叡除之而后快。
“不管你信不信,小鹿。”
他的追击徒劳无果,贺叡鬼魅一样的笑声骤然出现在他身后!
“我今天从你身上得到的乐子够多了,是时候小小地回报一番……他的好意了。”
情急之下,闻折柳连向前猛蹿的机会都没有,就感到腰后扑来一阵狠辣的拳风!
假如这一拳打中他的身躯,恐怕不止他的脊柱要当场粉碎,腰腹都会被一整个打穿,仅留下当中一个空无一物的血洞!
千钧一发之际,他手中的月戒陡然闪耀一线光辉。
通往六楼的阶梯触手可及,贺钦身形一滞,眼瞳猛地睁大!
“转移给我!”他厉喝道,同时,他的后背仿佛受到了什么无形巨力的强袭,在骨肉碎裂的颤响中,贺钦猝然张开嘴唇,一口赤血喷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