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风云变化, 区区几日，永州局面早已换做了它样。
当宋子瑜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时间已悄然过去了五日。
“啊？”宋子瑜震惊的看向宋子昊, 筷子上的力道骤然消失，那一块刚被加起来的虾仁重新又落入了盘中。
萧晏清见了, 将那掉下去的虾仁夹起来, 放入宋子瑜的碗中。
“谢谢小哥哥。”宋子瑜不好意思一笑。
“还说自己不是小孩子。”宋子昊打趣的睨了宋子瑜一眼。
宋子瑜不服气：“你这突然跟我说王家、宁家与赵行检贩卖铁矿去南夏，背叛大虞, 这么大的一桩事，我这可不是要惊讶了！”
“那是大哥的不是了？”宋子昊好笑道。
“那可不是。”宋子瑜果断应和。
“距离我们从金陵出发，已过去了快两月, 这事想来不出一周就会有了结论，马上就能回家了，小瑜宝可开心。”宋子昊笑看着宋子瑜。
“开心啊！我可想姆父爹爹了。”宋子瑜道。
而一旁不发一语的许知初眸光一闪, 端着碗的手, 指节一动，垂下的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宋子瑜扒了一口饭，继续说道：“大哥，那安安他们怎么办呀。”
“放心，大哥答应过你，会让他哥哥和他好好的，就不会食言。”宋子昊放下筷子：“宁闻珩宁闻婉从此只不过是牢狱里暴毙的两人。”
“那……他们是不是？”宋子瑜想问他们后面要怎么办, 却又不知道怎么说。
“嗯？”宋子昊看向宋子瑜：“对了, 给你看样东西, 想来, 你会开心许多。”
“什么？”宋子瑜顿时被激起了好奇。
宋子昊让一旁的荀礼将昨日收到的信件递给宋子瑜。
宋子昊：“还记得你在兴远府遇见的小乞儿吗？当时我让酒肆掌柜留意，也传书给了姆父, 在兴远府下面的村子购置了田地，买了一富户不用的庄子，虽说有些小且破旧，打理一下，让人居住还是可以。不仅接纳了那些小乞丐，也让沦为乞丐的双儿女娘也有了住所，姆父派了人去管理。”
“那么，他们是不是以后就能靠自己活下去了。”宋子瑜迫不及待地问道。
“既然姆父派了人，自然会让他们走上正轨。”宋子昊笑道：“有了田地，就有了生活来源，姆父派来的人也会着手购置商铺，自产自销，也算是另一种慈善堂吧。”
宋子瑜打开手书，越看心中那一点点微末的想法好似被什么东西勾起，越扯越大。
最后一张纸，那明显生疏的笔画，明明是一张信纸，却只有相同的两个字，占据了大半张。不像是写的，倒像是不会写字的人照着别人的字，一笔一划画出来，墨黑色的笔墨旁边还有好几个不同大小却又同样稚嫩的掌印。
捏着信纸的手不由一紧，恍然又想起先前在永仓村发生的事。
那似乎能将人淹没的口舌，站在巨石上无措的人，竟将冲喜成为寡夫郎被人搓磨，说做好去处的村名，还有在集市摊贩上听到的对双儿轻贱的话语。
沉默良久，待到心下有了决定，宋子瑜抬起头，看向宋子昊，语气坚决：“大哥，我想在永州也购置田地，就像兴远府一样，买个小庄子让双儿女娘居住。”宋子瑜想了想，又觉的不够：“再请个童生或者认字的人教他们识字吧，好歹日后不会轻易被人欺骗。”
闻言，宋子昊一愣，没有笑他口吐痴言，只是温柔一笑：“怎么？是谁让你有了这想法？”
“大虞律法规定，双儿女娘十八岁必须成婚，有多少人因此而匆忙嫁娶，又有多少人成为家中谋取钱财的工具。大虞有多少双儿女娘出生就被扔弃，不过是因为身为双儿女娘，却要被人行为放大，不能有所行为闪失。”越说宋子瑜心中一口气就憋不住，要不是因为这个狗屁的强制成婚令，他也不会早早就做了打算，给自己找了个童养夫，即便他有个身位侯爷又疼爱他的爹爹，也不得不身不由己，何况那些生活在底层的人民。
“出来一趟，虽说见的不多，却也让我明白，不是所有的爹爹都跟我爹爹一样，更甚至从那小乞儿口里我知道了，原来曾经的双儿身份更低，原来如今的双儿地位改善，竟也是因为爹爹待姆父的不同。”宋子瑜神情有些低落：“我看信上说那些人如今对生活充满了希望，还有姆父开的布庄可不就给好多女娘双儿提供了工作，让他们靠自己就能赚的银两，我就想着，是不是也能在永州办一个，一个只有双儿女娘，让她们知道其实他们也能靠自己生存下去。”
“然后呢？”宋子昊看着垂着头的宋子瑜。
“啊？”宋子瑜抬头不解的看着宋子昊。
“兴远府那边，我和姆父将事情落实了，永州这边你想办，姆父也能出钱，我也能将你想的事情办好，可日后呢？若是日后你又去某个地方，看见那边双儿女娘心生怜悯，又当如何？大虞有三十一府，二十三州，其下更有上百村镇，你让那些得知这些情况又没有得到你相助的人，如何做想。”宋子昊叹气，有些话不能说的太明白，可有些也不能不说。
兴远府救助的基本是乞丐，加起来不过二十余位，放在府城里都不起眼，何况是大虞。
“我……”宋子瑜下意识说道：“我可以拿出我的小金库。”
“小瑜宝，这从来不是钱的问题。”宋子昊怜爱的抚摸了下宋子瑜的脑袋，他的弟弟啊，有着世上最柔软的心肠，可总归这世间不是能凭一人一心说的算，龙椅上的尚且不能，何况是他们。
一直没有说话的萧晏清，看向坐在身旁无力垂落脑袋的双儿，眼中闪过几分思量。
宋子瑜坐在廊檐下，手里拿着不知从哪里掰来的小花，扯着花瓣，把花都扯秃了。
“小瑜宝。”
温润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宋子瑜抬头望去，见是许知初，有些讶异：“知初哥哥，你没有跟我大哥在一起吗？”
此话一出，许知初一怔，转而一笑道：“原来在小瑜宝眼里，我就只跟你大哥在一起啊！”
“不是不是。”宋子瑜连忙挥手：“这不到了永州，就瞧着你们同出同归的。”
“那是为了打探消息。”许知初坐到宋子瑜身边：“还为着午膳的事情不开心？生你大哥的气？”
“没有不开心，更没有生气，就是觉得自己想的太简单了，给大哥添了麻烦。”宋子瑜叹气。
“你大哥其实也很想答应你，只是有些时候，人啊，往往身不由己。”许知初感叹道。
“是大哥让你过来跟我说的吗？”宋子瑜眨眼。
“不是。”许知初摇头：“是我想跟小瑜宝说说话，我觉得小瑜宝很棒，明明是镇远侯家的小公子，却肯为那些生活在底层的双儿女娘着想，并能付诸行动，这是很了不起的事情，就像你的姆父和爹爹。”
“姆父，爹爹？”宋子瑜不解。
“镇远侯夫郎在未嫁给镇远侯之前，便在江南自家店铺请起了双儿和女娘当帮工，更是在自家布庄请了被休弃，死了汉子的双儿和女娘当绣工，在那个时候死了夫君被夫君休弃的人，那都是被人看不起的，更何况自掏腰包开了慈善堂，可想而知当时你姆父承担了多少压力。”许知初望向院中挺拔的树木：“嫁给镇远侯后，百官都说是镇远侯娶了双儿做正君，为了给双儿抬身份，才请旨让皇上同意了慈善堂的事情，你姆父出钱，朝廷享名。金陵的慈善堂知道是镇远侯夫郎出钱办的不过是我们这些权贵人家，百姓们都以为是朝廷心善。”
“而你姆父那些请双儿女娘帮工的商铺，从未出现在金陵，也从未有传出镇远侯夫郎的行为，你可知道为何？”
“为何？”宋子瑜愣愣问道。
“因为皇权。”许知初顿了顿：“在外边，便可视作小打小闹，是镇远侯夫郎一时心慈，可若在金陵，在天子脚下，那便是在挑战皇权，皇家不做的事，由你姆父做了，文官笔墨，天子心思，如何自处，世家们又会如何做想。”
“这道理，你姆父明白，所以他从未将他所做之事放在明面上，而你爹爹想来也是知道你姆父的心思，所有的惧内行为，朝堂之上的激辨，因他明白位高权重之人任何举动都能影响下面官员行事，取得的成果想来小瑜宝也从那小乞儿嘴里知道了。”
宋子瑜震惊的瞪大了一双杏眼，他从未想过慈善堂姆父竟只是个出资人，皇上没有出钱反而坐享其成，而金陵的店铺内没有请双儿女娘竟是因为这等缘由，他原以为是金陵城双儿女娘日子不错，所以不愿抛头露面寻求伙计。
而爹爹往日的行为，不仅是源自对姆父的爱重，更是因为对姆父心思的明白。
“所以小瑜宝，你的想法很好，但是不能由你去做。”许知初笑着，温柔的抚摸上宋子瑜的头：“将来的路还很长，需得慢慢来。”
宋子瑜眨了眨眼，他好想明白又好想不明白。
他身处的这个时代，是皇权之上，皇家、世家、男权每一个都不容人置喙。
即便他们家身处高位，也不是他们一家所能够对抗的。
“好了，你大哥让许大娘给你做了翡翠桂花糕，想来应该好了。”许知初起身，转身朝厨房走去，走至拐角处，却看见了站在一旁的宋子昊。
“我没有想过你会跟小瑜宝说这些。”宋子昊看向许知初。
“小瑜宝很聪明不是吗？”许知初笑看着宋子昊。
“我姆父的事情你怎么这么了解。”宋子昊问道。
“我六岁后被送去外祖父家，去过的地方多了，知道的便也就多了。”许知初眸光微动：“你的姆父很了不起。”
“我姆父从小就聪慧过人，于生意一道更是天赋卓绝，奈何身为双儿，却无法施展。”宋子昊目光悠长：“父亲曾说过，不是他给了姆夫施展的机会，而是他恰好出现，即便没有他，姆父也会找到办法做他想做的事情。”
宋子瑜似乎是明白了，也不再提这件事，晚膳过后，又重新跟着萧晏清回了屋子。
“阿瑜。”
“小哥哥，怎么了？”宋子瑜抬头。
萧晏清笑着揉了揉宋子瑜的脑袋。
“下午我去找了子昊兄，与他说了你午膳时说的事情，你不方便出面，但是可以请别人出面。宁家的那对兄弟就刚好，放出消息就说是宁家兄弟得知宁家所作所为，第一时间举报，左大人才能成功拿下宁家人，将功折过。宁家人对待这兄弟并不好，一个小小庄子的管事便能将宁家小少爷欺侮，抛弃在荒野，差点死于非命，只要放出两人在宁家过的日子，百姓必然不会迁怒与他们。”
“而两人为了弥补宁家所为，宁闻婉愿意用他的嫁妆开设一家救济堂，救济那些无父无母的孩子，而照顾那些孩子，自然需要一些双儿女娘，如此操作，于外人眼里不过是他们二人愧疚之心所做的一切，和你，和镇远侯府毫无干系。”
宋子瑜知道小哥哥很聪明，但没想到小哥哥能这般聪明。
“小哥哥，你就是个天才啊！”宋子瑜惊呼。
“多谢阿瑜赞誉。”萧晏清笑道。
“那大哥同意了吗？”宋子瑜道。
“你大哥本身就是赞同你的想法，只是不想将镇远侯放在众人眼里。眼下，既然有了办法，又怎会不同意。”萧晏清说道。
“那，安安他们会愿意吗？”宋子瑜小心询问。
闻言，萧晏清一笑：“会的，想来永州没有人会比宁闻婉更想给双儿女娘一次机会了。”
“嗯？”宋子瑜有些听不懂：“他不是已经嫁人了？”
萧晏清：“赵行检和宁家没了，利益联盟破碎，他和那位县丞想必马上就会和离了。阿瑜放心，交给他不会有问题的。”
宁闻婉深受宁家逼迫，将自己当做商品，做人外室也好，嫁人也罢，没有人比他更有体会，比他更希望双儿和女娘有条自己的路。
想到下午去找宋子昊发生的事，萧晏清眸光微眯。
他想过会被发现，倒是没想过宋子昊会这么快就发现，并且还当面询问。
时间倒转，他将写好的方案交给宋子昊，却没想过宋子昊没有接过手，却是双膝跪地，行了一个大礼。
“太子殿下，请属微臣这段时间无礼冒犯。”
萧晏清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看着面前行礼的少年，顿了顿，收回手，却是笑出声来：“世子何时发现的？”
“初始于神石那日有了怀疑，而后殿下昏厥，左大人神色着急，不像是普通的担忧，倒像是害怕惊惧，想起金陵有传言太子入朝旁听搬离后宫，结合皇上下旨让您和小瑜宝一起来永州，小瑜宝是司天监进言，若您真是国公府偏远亲戚，皇上又怎会知晓，除非您便是太子，搬离东宫后住进了府中，先皇后乃是国公府嫡女，您说是国公府亲戚，也是和离。”宋子昊垂首恭敬。
“世子请起。”萧晏清抬手。
宋子昊从地上站起，依旧是垂首恭敬的模样。
萧晏清：“世子聪慧，孤没有想过神石那日你便有了怀疑。”
“那日神石露面，为了不引起百姓猜疑，必不能让外人知晓。臣和知初皆为侯伯世子，小瑜宝为臣双弟，且我们第一时间就在现场，左大人没有拦阻算是说得过去，可难道就因为您是臣的友人，左大人便就未有一句阻拦之语，当下我便有了疑惑。”宋子昊说道。
闻言，萧晏清眼里浮现几许赞赏：“有了怀疑却没表露，依旧一如既往，你就不怕孤是坏人。”
“若是坏人，左大人又怎会放人进去，父亲又怎会托付您照看小瑜宝。”
萧晏清不由轻笑出声：“不愧是得过小三元称号，世家子弟中的翘楚。”
“殿下过奖了。”宋子昊拱手。
“孤醒来到如今，已过去快有十日，为何今日突然向孤表露？”萧晏清问道。
宋子昊视线扫过萧晏清手里的那一张纸，随即抬眸对上萧晏清的目光：“因为小瑜宝。”
“嗯？”
“太子殿下仁厚之名享誉金陵，作为一国储君更是日理万机，可却愿意陪小瑜宝耽误时间，亲力亲为照顾小瑜宝，更甚至愿为小瑜宝一个想法想出办法实现，比之臣更加上心。”宋子昊目光顿了顿，终是将话语问出口：“臣斗胆冒昧请问殿下，殿下到底所谓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