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三刻, 几乎整座城池都已经入睡了,宋宅的主屋却刚刚灭了灯。
宋铄一边打呵欠, 一边把自己的腿放到被窝里,如此热的天气,他仍然要盖着两层被子睡觉,刚舒舒服服的躺好了,将掌心放到自己的脸颊下面压着,然后宋铄就听到外面传来轻微又急匆匆的脚步声。
宋铄心中一凛,他立刻就想找地方藏起来, 但是闯入他家的贼人速度比他快。
房门被人一脚踹开,嗖嗖嗖嗖,四个彪形大汉进入了他的卧房。
为首那人远远看着就压迫感极强, 天黑又是逆着光,宋铄也看不清他的模样, 只能听到他不耐烦的问自己:“你就是宋铄?”
宋铄坐在床上,安静了一秒, 他回答道:“不是。”
张别知:“……”
他怒了:“这宅子里只有你一个主人,你不是宋铄那谁是?!”
宋铄:“我原也是这么想的,但你这样问我,仿佛觉得我会回答另一个答案,那我只好顺着你说了。”
张别知:“…………”他讨厌文人!
张别知身后那三个护卫都听不下去了, 既然这人就是宋铄,那他们便立刻转身,按照萧融吩咐的那样把这屋子里所有的书本和竹简通通装到麻袋里, 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 宋铄都能保持风骨奚落张别知, 但一看见自己心爱的书籍被人这样粗暴对待, 他心疼得都快要跳起来了。
但没人会听他的,护卫收拾书,张别知则收拾宋铄,一眨眼的工夫他们就解决了一切,然后各自扛着各自的货物快速离去。
出了院子,宋铄看到自己的几个仆人都被绑了手脚、塞了布条,扛书的那几人顺手把他们往上一提,就轻轻松松的把他们放在了自己的另一边肩膀上。
宋铄:“……”
他眼皮一跳,大约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如果是普通的仇家,也找不到手脚这么麻利、力气还这么大的打手。
张别知扛着宋铄一路小跑,出门之后就跟扔麻袋一样,墩的一下把他扔到了马背上,宋铄手忙脚乱的爬起来,然后看到自己对面,萧融同样骑着一匹马,正在月色下笑吟吟的望着他。
宋铄:“……看来今日的晚宴不顺啊。”
萧融神色自然的点点头:“有人派了刺客来刺杀我。”
宋铄一愣,他正在思考会是谁的时候,又听萧融说道:“金陵已不是久留之地,左右该做的事都做完了,今夜我便打算离开了。”
宋铄看看自己被搬出来的家当,声音都变了:“可这与我何干?!”
萧融:“是没什么关系,但你知道的,我是镇北军,镇北军的行事风格,你应当也有所耳闻。”
宋铄:“…………”
萧融这言外之意就是,他今日就是要当一回蛮人了。
能说这么多已经不容易了,接下来萧融便调转马头,让所有人都上马,回去跟大部队汇合。
大部队也要搬运许多的东西,幸亏萧融让张别知雇佣了许多的异族,如今自己人背金饼,异族人背包袱,这样分摊下来,也不耽误赶路。
那群舞女被他们晾在了大街上,要不了多久就会被人发现出事了,这不是萧融忘了把她们藏起来,而是藏起来也没用。从他们准备跑路的那一刻,别苑的侍卫和仆从也被他们控制住了,萧融前一日刚刚接触过小皇帝,众人正是对他警惕的时刻,无论如何他们都不可能瞒太久。
清点过没有遗漏的人马,护卫统领便上前带路,金陵宵禁之后城门是紧闭的,冲出城门难度不小,好在金陵城不止一个城门,护卫统领从到这的第一天就已经未雨绸缪的规划好了逃跑路线,他知道哪个城门守卫最为薄弱。
就在萧融等人匆匆赶往城门的时候,羊藏义站在自家书房里,他负手看着书案上散开的纸张,这些全都是他令手下人去搜罗来的,关于萧融的内容。
从最开始的预言益州会出事,到力排众议建议镇北王迁都陈留,再到施行小恩小惠,拉拢陈留城中的民心,这些情报不难打探,因为陈留城中萧融的声望正在逐渐增长中,只要是听说过镇北王的人,几乎都听说过这位萧公子。
这是一位新秀,且有自己明确的目标,他像一只勤劳织网的蜘蛛,一开始的路线总是杂乱不堪,让人看不懂他在做什么,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织的网有多大多密。
若他只是在陈留内部、乃至是淮水之北织他的网,羊藏义也不会对他投去目光,但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主意打到金陵和陛下上面。
孙仁栾不知道萧融那天对陛下做了什么,对此他的选择是静观其变,他不愿意和镇北王起冲突,而且他的心里总有一种可笑的想法,他认为陛下是他的外甥,无论外人怎么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陛下都是要仰仗着他行事的。
同样的,羊藏义也不知道萧融那天对陛下做了什么,但正是因为不知道,才让他感到格外的棘手,从萧融过去的行为就能看出来,这人很聪明、做的事永远都能得到他想要的回报,而羊藏义无法容忍再多出一个想要利用小皇帝的人了。
檀儿被关起来之前曾经告诉过他萧融和孙太后发生的两次对话,檀儿只是公事公办,他也看不出来萧融是个什么样的人,但羊藏义却是越听神情越微妙。
最能看清一个人意图的永远都是他的同行,羊藏义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了,萧融跟他想的一样,他也打算从孙善奴这里下手,继而搭上小皇帝,继而利用小皇帝。
或许方式不同,但目的都是一样的。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他为了这个目的筹谋了好几年,怎么可能让萧融一个外来者,就这么轻易的摘了本属于他的桃子?
所以,这才是他必须要除掉萧融的原因,更何况他觉得萧融本身就是作死,假借迷路面见陛下,如此一来哪怕东窗事发了,他也能让孙仁栾认同他,共同将此事掩埋起来。
可他千算万算,万万没算到萧融居然一眼就认出了戏竹的身份,而且如此果断,刚出宫门就杀了戏竹,连表面功夫都不做,这就打算跑了。
听完下人的汇报,羊藏义简直怒火中烧,但更多的,他是有点慌了。
戏竹死了没关系,被人发现是他杀了萧融也没关系,但萧融万万不能活着离开这里!
死人才能把嘴闭上,让他活着出去,这事就会变得无比棘手,孙仁栾更是不会放过他了!
羊藏义立刻就把自己府中的私兵全都派了出去,即使会惊动其他人,他也顾不上了,他原本的计划是要让戏竹勾引萧融,并让萧融带她回陈留去,等到了陈留一段时间以后,再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他,比如伪装成不幸落水、或是马上风,总之都是不干金陵事的意外。如今他的计划被识破,萧融要是带着这个消息回到陈留,说不定明日镇北军就气势汹汹的踏过淮水了。
至于萧融和张别知演的那出戏,那顶多能骗骗小皇帝和不怎么聪明的官员们,萧融怎么可能是被镇北军排挤的,他要是被排挤,当初镇北军就不可能迁都到陈留了。……
羊藏义的神经高度紧张着,从这事暴露的那一秒开始,他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杀了萧融,必须杀了萧融。
与此同时,他还在心里把清风教骂了个狗血喷头。
说什么戏竹是他们手里最优秀的刺客,她的伪装能力一流,绝对不会有人发现她的真实身份,可笑……她坚持了有一盏茶吗!
等我忙完了这里,我立刻就去清剿你们!*
羊家是中原排名第三的世家,虽说地位不如第二的孙家,可是论起人数和底蕴来,孙家还真不如羊家。
世家可以养私兵,只要规模不是太大,上面的人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羊家足足养了五千的私兵,羊藏义居住在皇宫附近,他立刻就能动用的私兵也有两千人。
这两千人集体出动,他们没有包袱,也不用带着别人,更没有良莠不齐的异族跟着他们,而且他们可以横冲直撞,不需要低调行事。
因此他们追上萧融等人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此时萧融他们刚刚才出城门,离淮水还远着呢,他们也是全速赶路的,宋铄都快被马匹颠吐了,但这种时候他也知道不可能停下,就只能一脸菜色的忍着。
然而他能忍,一旁的萧融突然忍不了了。
萧融身形一晃,本来好好的握着缰绳,结果突然他往前一栽,差点从马匹上摔下来。
还是一个护卫立刻冲过去,扶了他一把,这才避免让萧融摔个血肉模糊的局面,此起彼伏的吁声接连响起,所有人都停下来,焦急的看着萧融。
护卫统领下了马,快速跑过来:“萧先生!你怎么了?”
萧融眼冒金星,意识模糊了一段时间,好不容易才重新听到外界的声音,他迷茫的眨了眨眼,然后噌的一下坐直了身体:“糟糕……快走,快走!谁都不准再停下!赶紧走!”
众人一愣,他们又是茫然又是隐隐约约的意识到了什么,本来下马的人们立刻又回到马背上,护卫统领怕他再出事,则是把自己的马匹分给了别人,然后他亲自带着萧融往前赶路,之前人们其实已经很紧张了,但如今他们更加紧张,连这安静又一成不变的夜色,似乎都染上了几分远道而来的血腥气。
宋铄也是被人带着骑的一员,他一眨不眨的盯着萧融,连颠簸的路况都被他忽视了。
而萧融紧绷的望着前方,心里一个劲的重复一句话,别来,别来,别来……
偏偏就在他们逃命的这个节骨眼上,他的身体又出问题了,虽说有可能是别人准备坑屈云灭,但他真心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更有可能的是,屈云灭准备要坑他自己了。…………
淮水的另一侧。
屈云灭枕着自己的手臂,望着昏暗的大帐。
萧融派人给他送了一封无字密信,之后就再也没有人给他送过情报,他早有预料,但他这心里总是感觉不踏实。
因为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平日他还没说话呢,萧融就已经知道他在想什么了,而且不管他打不打算说,萧融都要先开口制止他,嚣张的仿佛他才是镇北王。
而他暗中让人送情报信一事,萧融早不揭发他,晚不揭发他,偏偏到了第三日的时候才揭发,他是真的直到第三日才发现的吗?还是说,他早就发现了,只是他选择到了这一日才揭发。……
他该不会……是想要借着前几日的安宁来稳住他,然后在他戳穿自己之后,才去做那些危险的事吧。
即使萧融一直强调他在金陵不会遇到危险,可是那日他们二人吵架,萧融还是说漏嘴了,他自己也承认了,此次金陵之行,他的性命可能会受到威胁。
萧融可不是那种爱担心的性子,他要是真的信心满满,他就不可能说出这么一句话。
屈云灭狭长的双眼总是固定在一个位置上,看起来他似乎是在发呆,但瞬息之后,他突然坐了起来。
他穿着深色的中衣,边往外走,他一边拿起挂在木架上的衣袍,将衣服快速的穿好,走到帐门附近的时候,他瞥了一眼挂着的两副盔甲,在全甲和轻甲之间,他斟酌了一会儿,还是选了后者。……
已经子时了,虞绍承坐在自己的军帐当中,他正在看一本兵书。
古人睡觉时间都不长,大约是三到四个时辰不等,而虞绍承他天生是个奇葩,他居然一日只睡两个时辰。
而且日日都如此,他还不觉得困倦,哪怕没有事情,一整日都是闲着的,他也不会多睡,两个时辰之后,他必然会睁开眼睛。
想想也是怪恐怖的,旁人都睡了,就他聚精会神的坐在床上,要是半夜突然醒了,还能看到他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
看到一半的时候,虞绍承听到外面大王叫他,他立刻把书放下,带着兵器就跑了出来。
全副武装的大王已经骑在马上,他对虞绍承扬了扬下巴:“去点一队人马,随我过淮水去瞧瞧。”
虞绍承:“可是,萧先生不是不让大王过去吗?”
屈云灭:“……”
他有点不高兴,但萧融让他跟人客气点,于是,他客气的表达了自己的想法:“我心里不安稳,怎么,你有意见?”
虞绍承:“…………”不敢不敢。
别看虞绍承长得乖,在镇北军的这段时日也没闯什么祸,实际上他是个比张别知还莽撞的人,寻常人都知道他这种身份是不能过淮水的,被人追杀事小,踩了南雍的面子事大啊。可是当着虞绍燮等人的面,他会乖乖听话,表示阿兄说得都对、他不会再回去了,等虞绍燮他们不在眼前了,虞绍承就又换了一副面孔。
他同样乖乖的听令,叫了一队精兵起床,然后拎出自己的爱马来,一脸大王去哪我就去哪的自然样。
既不劝屈云灭,也不劝自己,反正金陵人生气同他没什么干系,至于萧先生生气……这不是有大王吗,只要大王在,萧先生的怒火就一定是冲着大王去的,还是同他没什么干系。
嘿嘿,计划通~…………
屈云灭今晚的突然行动,的的确确就是心血来潮,他一路都低调着,只是想过去看看那边是不是真的没出事,他都没想过要去找萧融,趁夜去、趁夜回,这才是他的目的。
但一踏上淮水之南的土地,站在淮阴城城外,屈云灭脑中的神经就绷了起来。
他的直觉正在发挥作用,风中的肃杀之气已经影响到了他。
屈云灭坐在马背上,他紧紧的望着眼前的淮阴城,静谧的气氛中,马匹不安的打了一个响鼻,突然,屈云灭做了决定:“绕过淮阴,直入金陵,都跟上!”
说完,他大喝一声,用力的戳刺马腹,马儿吃痛,立刻就飞奔起来,而他后面的一小队人马呆了呆,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还是迅速的跟了上去。
另一边,羊藏义派出的私兵已经出现在了萧融等人的视野范围内,但他们刚刚来到樊梁湖附近,这是淮阴城外一个大湖,离淮水还有一百多里远。
带路的人是护卫统领,他常年与胡人打交道,马背上的功夫也了得,借着树林和湖水的遮掩,他带着众人不断的往前奔逃,迷惑后面人的视线,然而那群私兵也不是吃干饭的,他们是羊家养来保护自己的兵马,跟满是酒囊饭袋的延卫军可不一样。
马匹已经开始累了,后面的追兵还紧咬不放,而他们这群人要么带着货物,要么带着一个人,货物可以扔下去减轻重量,人却不能就这样被扔在地上,那和送别人去死有什么区别。
萧融咬着牙想,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只要到了淮阴城外,惊动了驻守的申家军,他就能帮助大家从这样的绝境里逃脱出来。
然而在来到淮阴城外之前,他就已经听到了前方传来的马蹄声。
萧融忍不住的睁大双眼,如果这时候来的是申家军,对方绝不是来拯救他们的,而是接到了消息,要一同剿灭他们的。
但这怎么可能呢,申养锐是孙仁栾的人,他不可能听从羊藏义的命令啊。
难不成羊藏义已经向孙仁栾坦白了,这是孙仁栾派来的兵马。
萧融的脑子已经快成浆糊了,远不如他正常状态下的判断理智,想想也知道,就这么点的时间,申养锐哪来得及派兵出来,而且要是孙仁栾得知了这件事,他赶紧救萧融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跟羊藏义一样,非要杀了他不可。
对羊藏义来说只有萧融死了他才能得救,因为这样孙仁栾就被迫站到了他那边,可对孙仁栾来说,萧融活着才能让他少点麻烦,这样事情没有到不死不休的地步,而实在万不得已了,他还能将羊藏义交出去,用来平息镇北王的怒火,反正羊藏义是他的政敌不是他的朋友,他惹出来的乱子自然让他来收拾。
萧融呆呆的望着前方,脑子再好到了这种时候也没用了,此时此刻,他们最需要的就是战斗力。
终于,在两方人马不停的向前跑了一段时间后,对面的人终于露出来了一点影子,一个人俯身驰骋,手里紧紧的拉着缰绳,在看到这边的人群之后,他再次加速,风驰电掣的样子就像是一道朝他们奔来的闪电。
萧融身后的护卫统领喃喃了一声:“大王?”
紧跟着,其他人也认出了屈云灭,他们惊喜又劫后余生的喊道:“大王!是大王来了!”
宋铄望着这群一路都紧绷着不敢说话的将士,明明对面就来了一个人而已,他们却好像看到了天神下凡。
护卫统领也很激动,他立刻举起一只手臂,吼得额角青筋都爆起了:“大王亲至!将士们,随我一起去同大王汇合!”
瞬间,后面就响起一大片的响应声,他们连是都不说了,像丛林中的狼群一样发出嗷嗷的怪叫,但身处其中的人感觉不到这叫声的怪异,他们只觉得热血沸腾,一瞬间心中就充满了勇气。
这回跟上回不一样,上回屈云灭来追萧融的时候,他带了几千个重甲骑兵,那些人压根就追不上他,所以好久之后才露出影子来,而这回屈云灭带的是精兵,而且是轻骑,所以屈云灭露面片刻之后,后面的人也就跟上来了,一小队是五十人,一队是一百五十人,就算加上萧融这边的护卫和雇佣兵,也不过就是两百人出头。
他们后面可是两千人,无论怎么看,还是继续逃命更为靠谱。
然而屈云灭是曾经独自深入过敌营的人,如果区区两千人就能让他慌不择路的逃跑,他身后也就不会有这么多人追随他了。
因此,哪怕看见萧融了,甚至他的马已经跑到了萧融的马身侧,他也只是偏过头,定定的看了他一瞬,在这短暂仿佛定格一样的视线交汇之后,他便越过了萧融,直直的朝着身后的追兵杀去,在他离开以后,带起的强风扑到萧融脸上,让他下意识的闭了一下眼睛。
风过去,萧融重新睁眼,他立刻回头看向屈云灭,却只能看到他孤身冲向敌人的背影。……
虞绍承带着的那一队人马自然也是拼命的赶过去上阵杀敌,而围在他身边的护卫们眼巴巴的瞧着这一幕,却不敢出声说他们也想去。
还是萧融开口道:“你们也过去襄助大王,带上那些异族,其余人则跟我走,就算不能上战场,也不能成了将士们的累赘。”
护卫们一走,剩下的人就全是老弱病残了,宋铄那几个仆人老的老、小的小,他们这群人里面看起来最能打的,居然是长得高的阿树。……
然而别人都走了,张别知却还站在这里,萧融看向他,张别知则绷着脸回答:“我认为应该有人留下保护你们。”
他怕萧融觉得他是贪生怕死,可他真的只是担心有人袭击他们,虽说这个可能性不大,仅仅两百人而已,就把那些从没见过血的私兵围住了,他们连个突破口都冲不出来,最深入的屈云灭跟死神一样,他连雪饮仇矛都没带,只用一把普通的长刀,就收割走了许多人的性命。
渐渐的他身边都没人了,谁还敢凑上去送死啊。
萧融并没有嘲讽张别知,见他这么自觉,他还挺欣慰的:“好,那你留下保护他们,我走了。”
说着,他把张别知从他的马上轰下来,然后骑着他的马掉头,也冲向了后面的临时战场。
张别知:“…………”
你走了我保护谁去啊!这群人有哪个是能劳动他保护的!
萧融还是放心不下,之前他突然身体不适,大约就是在屈云灭动身来到这边的那一刻,这说明屈云灭在这里会出事,可是会出什么事?战场上能出什么事?
无非就是受伤了,刀剑无眼,萧融都不敢想屈云灭要是受伤了该怎么办。
眼前就是真刀真枪的古战场,如果不是萧融正在担心屈云灭,这场战争怕是会给他留下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知道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
人们怕屠夫,是因为屠夫见惯了生死,已经对生死没有什么敬畏之心了,但人们更怕的,是自己也变成一个屠夫。
萧融试图从混乱的人群里找到屈云灭,但没了那柄极其显眼的雪饮仇矛,屈云灭的身影还真是不怎么好找。
虽说屈云灭不好找,可是外面孤零零的萧融就很显眼了,突然,血战当中的敌人喊了一声:“那就是萧融!”
萧融在外面没听见,但是屈云灭一下子就听见了,而且他分明看到,后面有个弓箭手举起了他的弓,箭尖直指萧融。
屈云灭又惊又怒,立刻冲向那边:“住手!!!”
他要取这个弓箭手的性命,然而他和弓箭手之间还隔着一群人呢,他满脑子想的都是阻止这个弓箭手,一时不慎就露出了破绽,其中一个私兵趁他往里冲的时候,挥刀砍向他的身体,屈云灭本能的躲了一下,但正因为他躲了这一下,他耽误了一点时间,即使他已经砍到那个弓箭手了,可他手中的那支箭还是射了出去。
而外围的萧融一下子就摔倒在地,他捂着自己的胸口,张口往地上吐了一些液体出来。
夜色深重,自然看不清那究竟是什么液体,但从他脆弱的背影中,也不难猜测出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盯着萧融的人不止屈云灭一个,发现那边的萧融中箭了,而且还吐血了,这群私兵顿时就以为自己的任务完成了,都完成了还血战什么,赶紧跑啊!
这可是镇北王,丞相只说过让他们杀萧融,没说让他们杀镇北王,更何况他们也杀不了,为了小命,快点逃吧!
然而他们想得挺好,在他们正式撤退之前,他们震惊的发现,镇北王已经狂化了。
他几乎是见一个杀一个,而且谁要跑他杀谁,普通的兵器受不住他这恐怖的力道,他的刀甚至在砍向一个人之后,直接嵌在了那人的头骨里。
而下一秒,镇北王就夺过那个死人的兵器,继续砍杀想要逃跑的人。
他杀红了眼,一副修罗恶鬼般的模样,连身后森*晚*整*理萧融那声嘶力竭的呼喊,都是隔了好久才听到的。
萧融:“……屈云灭!!!我让你回来!!!”
屈云灭一愣,他转头看向身后,这么好的破绽却没人敢动手,所有人都是屁滚尿流的逃跑,一边跑一边哭,妈的,这哪是镇北王,这分明是阎罗王啊,不干了,不管羊家给多少钱,他们都不干了。
他们要回家种地去!……
萧融喊的嗓子都哑了,他踉踉跄跄的跑过来,此时这边已经没有敌人了,屈云灭愣愣的看着他,半天才发现,他身上没有伤口,也没有箭头。
嘴角确实有一点殷红,但像是被人擦过的。
屈云灭做梦一般的看着萧融,而萧融气得哆嗦的看着屈云灭。
他指着屈云灭的腰腹:“你、你你……”
屈云灭不解,这才顺着他指的方向低下头,然后他看到,自己腰侧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两寸长的口子,而且正在涓涓的往外流血。
皮肉外翻,虽未见骨,也没伤到内脏,但这样一直任它流血,哪怕屈云灭壮的跟头大野牛似的,也要死于失血过多。
萧融这回是真的跳脚了:“我让你回来你为什么不听!!受了伤你还要继续杀敌,你就这么想牺牲吗!你知不知道再往里面一点,你命就没了!我说过不让你过来、不让你过来,你怎么就非要跟我对着干,金疮药呢?!怎么还没送来!”
屈云灭:“…………”
后面的护卫战战兢兢的把金疮药送过来,萧融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直接当着众人的面把腰带解了,然后先是往上面洒了一点金疮药,感觉这么大的伤口不太能起作用了,他便冷着脸用力将屈云灭的伤口围起来。
出血量大的时候,适当加压可以延缓流血速度,当然,这也是杯水车薪,最关键的还是赶紧回到安全的地方,找个专业的大夫。
在他这么做的时候,屈云灭还是盯着他,因为他不理解为什么萧融看起来好好的,却又那么巧的在那个时候吐血了,至于萧融会不会有内伤……额,看他这气得上蹿下跳的样子,不太像。
此时遍地都是敌人的尸骨,活着的敌人已经彻底没影了,而自己人根本就不敢凑上前来,他们怕自己也倒霉的被萧融骂上一顿,处理好伤口,萧融立刻命令所有人出发,一刻都不耽误,直直的奔向淮水。
屈云灭和萧融同乘一骑,不过不是屈云灭要求的,而是萧融要求的,骑马的人也不是屈云灭,而是坐在前面的萧融,至于为什么屈云灭坐在后面……自然是因为如果他坐前面,萧融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屈云灭这辈子大大小小的伤什么都受过,虽然这回的伤口看着吓人了一点,可他也没多放在心上,坐在萧融身后,看着他连头皮都紧绷的模样,屈云灭只感觉颇为奇异。
而萧融分明是盯着前面的路,他却好像知道屈云灭正在看着自己。
他都快把自己的牙咬碎了:“屈云灭,你要是敢死在这——”
“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这是屈云灭第二次听到萧融叫自己的名字,感觉么……也颇为奇异。
他觉得萧融说的不过是一句气话,所以并未回应他什么,只是过了一会儿,他还是忍不住的跟萧融确认:“那箭没有伤到你,对吗?”
萧融神色一变,他想起来那根落在他脚边的箭,他都没被这箭吓着,因为他已经被屈云灭吓着了。
他怔了怔,仿佛知道屈云灭为什么突然跟个疯子一样的不管不顾、只知道杀戮了。
握着缰绳的双手紧了紧,萧融微微张口,应当是想说些什么,可最终他还是把自己的嘴闭上了,之后又用力的抿起,抿到唇色泛白,他望着漆黑的前路,在这条他已经走过三遍的路上,他第一次发现,原来淮水离这里这么远。……